山寨月色作者：黃一葉
去年8月，乘著暑期，帶著妻兒，一家人自助游覽了聞名遐爾的廣西龍脊梯田。
龍脊梯田位於桂北龍勝各族自治縣，所謂各族我想是多個民族的意思，廣西是個多民族省份，龍脊就是個壯族村寨。
時值酷暑，好在車出桂林，已是滿目青山，綠樹成行，清風徐來，心情暢快得很，不到兩個小時車程，龍勝縣城已在眼前。
這是一個不大的山區縣城，不算繁華但很整潔，都柳江繞城而過，淨滌著這座美麗的小城。到龍脊的班車剛剛發了車，在車站，我們結識了一位壯族阿妹，叫秀龍（音），她家就住在和平鄉平安村，就是著名的龍脊梯田所在，她是乘班車到縣城購物的，也想乘車回寨子。於是我們打了一部小面包，由秀龍把我們帶到了龍脊。
縣城到龍脊不到二十分鐘，車子沿著盤山公路蜿蜒爬行，這裡的山比來時高峻巍峨許多，海拔也不斷攀升。據說許多南方的少數民族是根據等高線來居住的，傣族愛住水邊，侗、壯族喜住山腰，而瑤族慣住山頂，我想我們會在半山下車。果然龍脊壯寨就座落在在兩座高山山腰間的一個山坳裡。
走過寨口的風雨橋，沿著鋪就的石板路拾階而上，寨裡的木房子漸次出現，再往上，整個寨子便展現在眼前。寨子裡絕大部分房子都是兩層木屋，下層養牲口，上層住人，家家戶戶房頂屋前曬著新摘的紅辣椒。寨中小道像一般農村較髒且曲折，從山上流下的溪水沿著小道流淌，路邊到處種著一種青皮梨樹，掛滿了果，寨子裡狗多但不吠叫，頗懂得待客之道，村民大都和善，見到我們臉上會有一種淳樸的笑容。我們在龍脊賓館――寨子裡唯一的一座三層木樓的賓館裡住下，木造房間東暖夏涼，整潔干淨，樓梯也是木的，走起來動靜頗大，怕夜間清夢被擾，我們選了最靠邊的一間。推窗望去，窗前聳立一棵樹干粗壯枝繁葉茂的高大喬木，樹下溪邊有兩只鴨子在嬉戲，遠處望去，可以看到村外山坡上的梯田。梯田層層疊疊，種滿綠油油的青苗，隨著山勢高低起伏。青苗還未抽穗，在陽光下茁壯成長，一陣山風拂過，片片禾苗整齊溫柔地彎下了腰。一年四季，龍脊梯田有不同的面貌，各有風采。春秋時節色彩斑斕，是色友們的摯愛，春天的梯田水光磷磷，像個不諳世事的青春少年，純潔無暇，讓人喜愛；秋天的梯田谷穗金黃，像個處處透著成熟豐韻的迷人少婦，舉手投足，風情萬種；而夏天的梯田青苗片片，更像一個情竇初開的懷春少女，幾分靦腆，幾分羞澀，一種迷人的韻味欲露還休。
午飯是在賓館對面秀龍家吃的。秀龍家和其他人家一樣，兩層小木樓，但是新建的，接待旅游的客人。一進門，兒子就忙開了，先跟秀龍到菜園裡抓雞，再到南瓜藤前研究，最後只顧著和他家的狗套近乎。我和妻子乘飯沒好到寨子裡轉轉，轉到一棵梨樹前，對面木樓走出一位壯族阿婆，對著我們笑，然後撩起褲腿，二話沒說嗖嗖嗖就上了樹，摘了幾個梨送給我們，試了一下，不太好吃，但阿婆的熱心讓我們感動了一陣子。中午吃的是竹筒燜雞，剛宰的烏雞斬快加上香菇蔥等佐料放到竹筒裡爆燜，未上桌已讓人口水狂咽，還有土豬肉炒土豆絲，新摘的南瓜、小白菜，十足的田園飯菜。兒子似乎不餓，還有心思拿骨頭餵狗，餵一塊喊一聲“sit down”,狗倒聽話，乖乖做在他身邊，不敢出聲。我是不顧儀態，大開殺戒，吃得直擔心下午還能否上梯田。
午後下了一場大雨，急驟的雨點打在樹葉上，屋頂上，沙沙沙沙，風吹過，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讓人心曠神怡。好雨知時節，秀龍告訴我們龍脊已經幾個月沒下過雨，田正旱著呢，說我們是貴人。想起先前到興安也下了一場少有的豪雨，我不禁對多年來買彩票一無所獲耿耿於懷。
我們在黃昏前上梯田，站在高處，可以觀整個山寨的全貌，山寨古樸原始，被層層疊疊的梯田包圍著，山上山下一片綠油油，各種野花在小路旁放肆地開著，隨風搖曳，田埂上竟然見到久別多年的青蛙，田間的晚風帶來陣陣清香，吹動我的發，撫過我的身，遠處山頂的森林被一層泛起的薄霧籠罩，若隱若現，這時，寨子裡已開始升起淡淡的炊煙，田裡的農夫在荷鋤歸家，遠處不知名的一聲鳥叫透著倦意，整個山谷透出一種別樣的靜謐安詳。我已出不得聲，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口呼吸，然後沉醉在我失去多年的田園意境中，沉靜在自然的美妙中。
但真正的妙是山寨的夜。山裡的夜可真黑啊，原以為的靜寂這時卻被各種美妙的聲音代替。首先是山寨的狗一改白天的斯文，仗著黑夜使勁吠了起來，此起彼伏，兒子堅持秀龍家的狗也在其中。接著各種螟蟲蛙熒在樹叢草稞間粉墨登場，高唱的低吟的，有長音，有間奏，煞是熱鬧。山溪似乎也不甘寂寞，嘩嘩地加入伴奏。我站在窗前聆聽著這大自然的樂韻，心緒總免不了回到童年。忽然，對面山坡一片銀白色使我抬起了頭，果然山月已悄無聲息地升起，透過樹叢，把點點斑駁照射進房，我恍惚起來，已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想起沈佺期的詩：“山月臨近窗，天河入戶低”，於是打開窗，躺倒在床上，盡情感受這山，這寨，這夜，這月，體味著 “靜坐山齋月，清溪聞遠流”的無邊的意境，這似曾相識的純真意境，不正是每個人心中的童年夢嗎？心裡竟有點不舍。
但第二天畢竟還是要離寨，遇見幾個游客從附近的大寨梯田過來，說大寨梯田比龍脊大多了，不去遺憾。我沒有去，我知道，山中一夜，此行已了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