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波西米亞的熱情與憂郁從匈牙利折回，再次經過夢幻田園的奧地利，在沉沉夜色、瀝瀝小雨的陪伴下，穿過黑漆漆的森林，入夜時分，我們來到捷克西南角的小鎮克倫諾夫。
入住4星級酒店Hotel Gold，很不起眼的小門面，就像鄉間裡一座普通的小房子。但是一進入房間，溫馨的門廊、木質台櫃、美麗的水晶吊燈馬上營造出一種古樸而溫暖的家居感覺。盡管外面夜雨滴答，街燈暗黃，但我已隱隱知道，我來到了一個讓時光倒流的地方。
這個印像在第二天早晨得到驗證。克倫諾夫是世界文化遺產，白牆紅瓦，小橋流水，就連地上的青石板都是十八世紀保留下來的。漫步小城，仿佛置身於中古世代，教堂的鐘聲也許剛剛敲過，踢踏聲中，馬車就轉過了彎曲的石板小路。幻想有多遠，記憶就可以追到多遠，反正那美麗的布景就在這裡，古典幽雅，所有想像中的歐洲故事，頓時栩栩如生。難怪地圖和路標上，這個地方都被驕傲地稱為Český Krumlov，“捷克的克倫諾夫”。克倫諾夫是古老的，古老得不著痕跡。穿梭在彎曲狹小的街巷中，到處可以見到文藝復興式的建築：牆上刮開的草葉拓面圖案、假窗、圓拱頂。波西米亞的獅子圖騰以及盧森堡、愛丁堡、斯旺森伯格三大家族的徽章鐫刻在建築物上，尤其是盧森堡家族的梅花紋章，從門楣、外牆到下水道圓蓋，簡直是無所不在。這些都是捷克曾經顯赫的貴族，然而現在都已遁身西歐。
時令雖是盛夏，一場夜雨卻把這個小鎮帶到初冬。微微涼風給一切塗上一層清淡的色彩，伏爾塔瓦河多了幾分清冽，教堂的尖頂顯得格外靜默，登上城堡高處眺望，鱗次櫛比的紅磚瓦頂浸潤在潮濕的水汽中，暗色的憂郁在四周無聲地流淌。這樣的天氣，游走在這樣一個中世紀小城，除了不停謀殺膠卷之外，唯一的感覺就是恍惚，恍惚中知曉，什麼叫物是人非。這次行程中兩個最讓人念念不忘的地方：沃爾夫岡湖和克倫諾夫，恰好都是在陰雨中迎謁。冷雨常常是催化劑，憂郁更加美麗，浪漫更加致命。離開時領導們都依依不舍頻頻回首，我卻慶幸沒有逗留沉溺，畢竟，波西米亞誘人的不僅是陰雨的憂郁，還有陽光的熱情。汽車穿過廣闊的原野，南捷克波西米亞地區的風光在眼前迤邐展開。與阿爾卑斯的綠野叢林不同，這裡是遠山蒼茫，黃褐色的莊田一直伸到遠方的地平線，偶爾也有繁茂活潑的野草地，幾枝鮮紅的罌粟花在風中張揚地舞動。這裡的罌粟花是野生的，人們用花籽來做面包配料，據說特別可口。
到達捷克西北角著名的溫泉城卡羅維發利時，天色已完全轉為晴朗明媚。與克倫諾夫的小巧秀麗相比，卡羅維發利顯得大氣端莊。這自然是由於600多年療養勝地的歷史滋潤而成，走在街上，到處是古老風格的歐式建築，不少商戶都有明星人物造訪過的蹤跡，自從1349年查理四世打獵經過這塊地方，發現了這裡的溫泉之後，想來卡羅維發利就沒少迎接過貴人名士。直到前蘇聯撤離捷克以前，這裡還是蘇聯高官的特定療養地。
卡羅維發利的溫泉很特別，不是拿來浸泡，而是拿來飲用。12眼泉水如今已經被歸攏到專門的管道，從溫泉大廳不同的龍頭中汩汩流出。這些水溫從41.2攝氏度到72攝氏度不等的溫泉，據說喝了可以防病健身。既然來到這裡，我們自然不能不試一試，每個人都買了當地特有的造型獨特的小杯子接溫泉水喝。這種小杯子就像一個扁平的小酒壺，喝的時候得含著壺嘴，實在很有趣，我感覺自己的動作就像一個酒鬼。
溫泉水是帶不回去的，盡管可愛的溫泉水杯可以帶回去做禮物。不過如果不怕旅途顛成碎片，也不妨考慮帶幾盒卡羅維發利薄餅，這也是當地特產，樣子很像北京茯苓餅，但是又甜又脆，實在比干巴巴的茯苓餅好吃多了。
另一種比較適合的禮物是水晶玻璃制品。即使是世界最著名的奧地利水晶，來源也是捷克。我們逛街時恰好路過世界頂尖名牌MOSER的店面，一想起這是供應聯合國總部、英國皇室水晶制品的品牌，自然肅然起敬，少不了要進去觀摩一番。當然真正掏錢時我就不會頭腦發熱了，隨便在街邊挑一條澄藍的水晶項鏈，也不過100克郎，換回人民幣大約也就30元的樣子吧，掛在脖子上已覺對自己足夠有交代。
卡羅維發利的陽光創造了太過輕松的氣氛，以致於我到達布拉格時還有些暈眩，對導游的講解也有些心不在焉了。大城區、小城區、新城區、舊城區什麼的，反正在布拉格安排了一天半的時間，要兜的圈子恐怕挺大的吧。
事實證明，布拉格的內涵太豐富了，盡管是走馬觀花行色匆匆，囫圇吞棗後留下的依然是無盡的感慨。
首先是滿街滿巷風格各異、壯觀如同都市森林的建築。乍一看，布拉格的街道和建築不像布達佩斯那樣整齊有氣勢，但這個城市也是世界文化遺產，有著“萬國建築博物館”的美稱，自然不是浪得虛名。在導游的指點下，哥特式、文藝復興式、巴洛克式、新古典主義、新現代主義，似乎眼前的每一幢房子有了不同的表情，或者滄桑，或者平和，或者甚至有點輕佻——有一座“跳舞的建築”，外形就像兩人摟抱起舞。我不知道是建築師給了這座城市靈魂，還是這座城市給了建築師靈感。
如此多不同風格建築共冶一爐的地方，一定有著很多故事和歷史。在古老的故事裡，皇家與教會的交鋒總是格外精彩吧，可惜我不能得知。只是皇族與聖者的雕像到處都是，歷史的痕跡無所不在。
伏爾塔瓦河，在克倫諾夫還是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溪，到了布拉格已經是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15座橋梁橫跨河上，最著名的是有600多年歷史的查理大橋。站在橋上舉目四望，到處都是風景：江面上飛翔的海鳥、游船歡快的鳴笛，還有兩岸壯美的建築。走到遠處回頭張望，大橋本身也是一道風景。橋上人流如織，游客、小攤販、街頭藝術家，共同組成熱鬧的律動。橋的兩側聳立著各種姿態的聖者雕像，黝黑的色澤，有一種欲語還休的蒼涼。其中一座雕像下擠滿游人，無數只手爭搶著去觸摸基座上的某個地方。那是一幅浮雕，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准備把一個赤身裸體的人扔到伏爾塔瓦河裡。這副身軀，被游客們的手摸得錚亮光滑。因為這不是一個普通人的身軀，他是歷史上曾為某皇後告解的主教，為了保守皇後向他吐露的秘密，這位主教寧願被國王投入伏爾塔瓦河。傳說中，只要摸了查理大橋上的這個雕像，自己就可以守口如瓶，不必擔心秘密被泄露。
終於聽到了一個故事，只是故事的色彩很暗淡。我想無釐頭一把，告訴自己說這主教很有職業道德啊，卻敵不過心裡吹起的秋風瑟瑟。布拉格的陽光多麼明媚，陽光下那麼多的手伸向主教，原來那麼多人都有秘密，原來那麼多人怕泄露秘密，原來陽光再熱烈，也曬不干他們心裡潮濕的秘密。
波西米亞的眼神，熱情而憂郁。
黃金小巷，名字很好聽，實際上卻是一條不過一兩米寬的石板路，兩邊盡是低矮的石頭房子，一間一間沒有縫隙地連在一起，屋頂並不比人高多少，門洞小得需要彎身才能進去。當年這裡住的都是為皇室貴族打造金飾的工匠，“黃金小巷”因此得名，是浪漫，還是苦澀？
黃金小巷22號，跟其他房子看起來並無二致，低矮、逼仄，但這個門牌卻是大名鼎鼎，因為卡夫卡曾經在這裡住過，並在這裡寫出他那本著名的《城堡》。
如果沒有在狗洞般的黃金小巷生活過，卡夫卡大概也就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古怪天才卡夫卡了。
如果說查理大帝的雕像與名號給這個城市留下了世俗權力的像征，那麼有關胡斯的紀念無疑代表了精神的力量。這位以火刑終結生命的宗教改革家的雕像屹立在老城廣場上。這個廣場還有一件著名的古物，就是16世紀建造的天文鐘。每天的正點報時會吸引大批游人聚集鐘下，凝神觀看那精彩的15秒：鐘體下部的骷髏雕像首先拉響鈴鐺並不斷點頭，而其他代表世俗生命的人物則不斷搖頭表示抗拒，而在鐘的上部，原本緊閉的天窗打開了，12個聖徒依次在窗後走過。當最後一個聖徒走過時，天窗關上了，同時鐘的頂部金雞一聲啼叫，宣告報時結束。這個時候，圍觀的人群總是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即使趕不上看報時，光是這鐘的造型已足夠讓人傾倒。鐘盤分別顯示了太陽時、月亮時、地球時，鐫刻著古老的文字，裝飾著精致的版畫。據說鐘的設計者後來被弄瞎了雙眼，因為統治者怕他再為別人設計出這麼傑出的作品——我不明白，布拉格的美麗後面為什麼總有這些凄愴的故事。
我相信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有故事。上午才圍著聖維特教堂打轉，被華麗的尖頂、繁復的裝飾和絢麗的彩窗弄得目眩神迷，下午就在購物街區發現了破敗灰暗的猶太教堂，還有一方狹小的猶太人墓地。導游說，那墓地是層層疊壘，最厚的地方，居然有12層！
布拉格的陽光很燦爛，但那些過往的故事，卻總像站在陰霾中。“布拉格之春”廣場，今天就是一個純粹的商業區吧，可是最讓人記得住的還是廣場道路上那兩位當年自焚的年輕人的肖像；古老的城堡也已不再住著皇族，皇家花園成了國立公園，皇宮也成了總統府，我們還觀看了中午12點的衛兵交接儀式，但最有印像的還是那座山上的修道院。曾幾何時，在這個國家，宗教也是被壓制的，但一夜巨變後，重頭再來是多麼輕而易舉！我們每天入住的酒店，床頭都擺著不同版本的《新約》，盡管這使我很方便地學習區分各種文字：英語、法語、德語、俄語、匈牙利語、捷克語、波蘭語……但也不得不承認，宗教或曰精神，是誰也不能忽視的力量。
離開布拉格時，我竟然分不清是留戀還是釋然。她確實很美，但是人也太多了。國人對捷克認識不深，其實在我看來這個號稱“中歐花園”的國家很當得起“美麗富饒”四字，顯然她在歐洲的知名度也相當高。在前面幾個國家我們都沒見到這麼多的游人，熙熙攘攘充斥在布拉格的每個角落，簡直跟北京或上海，或者我熟悉的廣州步行街有一拼。但一路走來我們卻發現捷克的東西相當便宜，特別是與相對落後一些的匈牙利比起來，性價比實在太高了。難怪一直到了邊境城市布爾諾，我們還在不知疲倦地逛街，希望能淘一點好東西。
布爾諾是捷克第二大城市，應該只是一個工業城市吧，反正對我們來說只是途經的驛站，雖然也有自由廣場、聖保羅教堂、聖皮爾伯城堡等景點，但行程至今，類似名堂已沒有多大吸引力。倒是晚上在古典風格的Grand Hotel Brno房間的小客廳裡，整理行程，整理思緒，給美麗而憂郁的捷克最後一個回望，相當適合。
2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