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和大部分出行經過一樣，去壩上的決定用兩分鐘做出，爭取假單用了成百上千個兩分鐘。彼時剛從歐洲回來，案頭一堆工作，臉上一堆歐洲陽光曬出來的痘痘，領導皺眉時都懶得看我。假單還是拿到了。雖然曾經說過要跟我一起去的人最後都煙消雲散，但目的已經達到。同事A說：“真羨慕。我也要找個機會試試自己去玩。”我說：“別去了，會上癮的。”同事B說：“你會失望的，風景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好。”我說：“我知道，我並沒有抱很大期望。”我說的都是實話。如果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仍然不能對未來的圖像做大致合乎邏輯的預期，我只能佩服他永遠在年輕的發芽中。自游是一種病，唯一的處方是不斷重復。秋天是最好的治療時機，天高雲淡，水涼風輕，在進入漫長的冬眠以前，大自然會釋放出最濃烈也最純然的七彩斑斕。盡管壩上也許不是最美的地方，但對於療治出行心癮已綽綽有余。去那裡溫習秋色，如此而已。出發前在網上遇到小新，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想把他捆綁下來。小新要發貼召集更多的人，我說根據我的經驗一般最後都很難約到人，他說恰恰相反，根據他的經驗最後都能約到人。我說是我運氣不好吧，他說他運氣都很好。悲觀主義者和樂觀主義者的對話。第一章：心中有數和小新、秋海在北京西站碰面，找一家小飯館吃了兩三個小時的飯，為了候車。天南海北瞎聊，互相刺探及炫耀走過什麼地方，這是驢子見面安全且必須的話題。然後我聽見小新問，你沒事吧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我想他是不是擔心帶上了一頭拖後腿的蹩腳驢呢，於是我說沒事，見到風景我就會好的。這是實話。我永遠說實話，可惜一直以來似乎只有自己欣賞。幾天後，大家熟了，小新說他第一眼看到我心裡就涼了半截，因為我拖著個旅行箱，穿著雙皮鞋，從頭到腳沒有一點驢行裝備的影子。我就教育他凡事不能看表面，然後澄清，我從來沒說過我是驢。其實也曾經虔誠認真地裝扮成一頭驢，為了上西藏剪掉一頭長發。後來發現人家藏民是穿解放鞋帶兩團糌粑去轉山的並且從不用睡袋，再到後來發現自己也是可以穿著塑膠船形鞋上黃山的，漸漸地就明白了。心中有數，知己知彼就好了。到今天，我還需要裝點門面給誰看？壩上溫習第一課：行頭好不好，裝備對不對，自己要知道，只要自己知道。第二章：選擇記憶凌晨4點多，火車到達四合永。搭一輛接站車到圍場，再坐中巴到機械林場。這期間，小新“撿”了一個人，來自柬埔寨的阿生。具體點說，是在金邊工作的潮汕小伙子。於是在機械林場與事先約好包車的王師傅接上頭時，那輛北京吉普的座位正好填滿，一點也沒浪費。機械林場屬於河北地界，在這一邊屬於壩上“風景”的，有塞罕塔、月亮湖、門圖阿魯等，但估計除了門圖阿魯，別的都沒有經停的必要。車子一路往前，兩邊茂密的樺樹林已經開始變黃，儼然是閃亮的預告，可以想像壩上深處的秋色，如何濃墨重彩。越過了界河，就到了內蒙古。這才是我們的目的地：塞罕壩、木蘭圍場、烏蘭布統、軍馬場，不同的關鍵詞，中心思想統統指向這塊美麗的土地。這裡，已經是內蒙古克什克騰旗的所在。本來想繞開門票，沒想到在另外一條道上，我們還是被攔住了。草原上本沒有路，但是人家截道截得那麼准，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沒在軍馬場停留，一直走到燕子窯住宿。事實證明我們這個選擇非常英明，軍馬場已經略顯喧囂了，而燕子窯不過是幾排錯落的磚房組成的小村子。我們的住地就是一個直接扎在草原上的院落，窗外是馬廄和羊圈，抬頭可見遠山，每天早晨有成群的喜鵲在院前的草垛上吱喳盤旋。這些喜鵲很漂亮，黑色的身軀，白色的翅尖和脖項，長長的尾羽展開時發出綠色的光澤。還有烏鴉，從來不忌諱和喜鵲混在一起，多好的一幅和諧圖像。人還不多。一連住了幾天，除了我們自己，基本上能見到的就是主人一家幾口了。夜裡在院子裡抬頭可以見到滿天星星，院子外是一片漆黑，無邊的草原。愛死這種低調。安頓好了，我們去騎馬。選擇了賈三的馬，因為網上有人推薦。整整騎了一個下午，從公路到將軍泡子，從將軍泡子到野鴨湖。後半段已經沒有帶路的了，完全就是自己撒野。但是，撒野的感覺實在良好。一直幻想自己會騎馬，事實上卻從未學會，因此對這項目總有點心理障礙。既然非騎不可，也只好挑了一匹肥肥的白馬，不指望什麼，只為了照相漂亮一點而已。卻有意外的收獲。“白龍馬”開始時很是安分守己，一步一個腳印，謙虛地跟在別人後面，不越雷池半步，漸漸地，我感到比較放松了，它也開始碎步小跑起來。過去這種小跑已足夠讓我失去平衡，但這一次我居然沒有墜馬的跡像。當我意識到這個史無前例的成功，並且心癢癢地想著是不是該更進一步時，仿佛有了心靈感應，白龍馬突然間就撒蹄飛奔起來！烏拉！那是多麼暢快的體驗啊，我居然可以找到平衡，居然沒有掉下來，居然感覺到了風在耳邊獵獵吹過的酣暢淋漓！白龍馬，已經勾起我心底的野了吧。它一改之前斯文的作態，動不動就四蹄騰空飛跑馳騁。基本上我不用指揮，只要其他的馬一跑，它也就跟著跑，很好勝的樣子。有一次一邊跑還一邊仰天長嘯，前面的同伴紛紛回頭，我都要從心裡笑出來了，太喜歡這馬了啊！沒有給它任何指令，倒是它第一次讓我嘗到了騎馬的樂趣，風馳電掣的感覺。尤其是在山坡上忽高忽低忽而傾斜著身子，追風享受，超級爽快。回程時，我開始親昵地用“小龍女”稱呼我的坐騎，雖然不知道它是公是母。小白馬表現總是出人意料，這時它又不逞英雄了，變得特別乖巧，唯阿生馬首是瞻。阿生一說“駕”，兩匹馬同時跑；阿生一說“馭”，兩匹馬同時停，而且“小龍女”總是乖乖地停在阿生的馬後面，非常搞笑。當我以為這馬組織紀律性很強時，它又給我了一個意外。公路上的最後一程，它突然犯倔了，嘶鳴著一次又一次把腦袋往另一邊擰，任我怎麼哄都不肯安靜下來，也不肯前進。折騰了老半天好不容易讓它跑起來了，我的手也已經被韁繩勒得生疼。過於疲累所以發脾氣了吧？我不明所以，只覺得好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橫看豎看，“小龍女”的性子怎麼那麼像我呢，不可捉摸，裝模作樣，忽冷忽熱，真真假假。何必明白？只知道一定有原因就行了。凡事有得必有失。享受了一回騎馬，代價是整個過程中一種叫做疼痛的感覺漸次蔓延，先是小腿，然後大腿，再到肚子，最後到腰。後來的腰疼是我從未嘗試過的，以致於後面兩天的大部分時間裡我一直用手捂著後腰，姿勢猶如一個孕婦。另一個損失不能叫損失，就是忽略了風景，但是這一天的風景實在乏善可陳。天氣不好，烏雲蔽日，本來應該金黃耀眼的樺樹缺少了明淨的背景襯托，色澤顯得暗淡許多。我們騎馬所走的區域，也缺少成片的壯觀樺樹林，當然，如果只選擇一兩棵孤獨而傲岸地矗立在山坡上、河灘邊、沙漠裡的樺木為主角構造攝影小品的話，適合的題材還是比比皆是。其實今天的風景主題是湖泊，不過也許季節不對，著名的將軍泡子看上去並沒有汪洋恣肆的氣魄，而野鴨湖的野鴨也寥寥可數。倒是湖泊邊上長長的茅草，風吹瑟瑟，有一種應景的蒼涼。這一天的游程裡，最大的一個敗筆是騎馬回來跟馬主產生的爭執。因為語焉不詳和前後解讀不一，我們回來時需要繳納的費用跟預期的大相徑庭，經過一番交涉後多交了一筆錢，就當是買一個教訓吧，總結是：這裡的管理不規範、這裡根本沒有管理、國人的素質啊太低下、除了錢什麼都不重要了、網上的攻略也有不可信的、就算曾經可信但情況也是會變的……人闊了就會變。我後來在壩上看到一個大大的廣告牌，是什麼影視城的，落款是“總經理：賈三”。交涉的時候曾經請馬主叫來賈三，因為我們是看了網上對他的推薦才來的。馬主說：“賈三是你想見就見的？”終於明白，原來是個“人物”啊。網上的攻略，除了驢們自己發現的山溝溝老農民，其余已成氣候的人物之所謂口碑，基本上都要刨去廣告虛假成分，再打點折扣。也是此行溫習心得之一。壩上溫習第二課：選擇性記憶，選擇性失憶。騎馬的快樂可以詳細追憶，與惡人交鋒的過程不必銘記於心——反正記得牢不代表戰鬥指數會提高，快樂指數倒是一定會下降。第三章：心靈檢驗第二天，又有來自珠海的木木和阿慢加入團隊。現在，加上司機，一輛北京20吉普坐了7個人，後座就擠了5個，可以想見氣氛之熱烈。來自五湖四海的我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簡直是一見如故，親切無比。早晨的陽光很好，把昨日的陰霾一掃而光。開路了，經過佟國綱將軍墓時停下來憑吊一下，然後直奔夾皮溝。夾皮溝的樺樹三兩成群，並沒有連綿壯闊的大氣，但是在燦爛的陽光映照下，那份耀眼的金黃格外濃烈華貴。秋天的樺樹特別美麗，近距離拍攝白色帶著斑紋的樹干，遠距離觀賞藍天襯底下的滿樹金黃璀璨，在這個季節都是濃妝淡抹總相宜。今天天氣很合作，藍天上雲彩稀疏，空氣純淨透明，一彎弦月掛在樹梢，白樺樹搖曳著通體的明黃，絕對的暖色，帶來的是單純的快樂。從夾皮溝到五彩山，路上經過五棵松，真的就只是五棵樹一字排開，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倒是不錯的路標。五彩山，草原上突立的一片山巒，滿覆著五彩的林木。這裡是秋色的集中展示，金黃與艷紅是主調，穿插著深深淺淺的靛青、翠綠、淺黃、暗紅，在中午火熱的陽光助力下，滿山滿谷都是張揚的色彩誘惑。我們走進林子裡。林子深處遍地金黃，落葉鋪成一層柔軟草墊，火辣的陽光被婉拒在濃密的樹陰外。秋海最堅定，鍥而不舍繼續上山獵艷，其余幾位擺出逍遙姿態，決定不辜負林陰柔情，歇息一番再說。我是騎牆派，先在山腳山腰逡巡數遍，看遠方層巒疊嶂，霧靄流雲，黃色綠色的樺樹，東一叢西一簇散落在茫茫原野上，圓錐狀樹形，描出一種秋日的溫柔。成群的牛羊，散落各處悠然踱步，似曾相識的風景，又似乎有著壩上獨特的標簽。然後靠著一棵白樺樹輕輕坐下來，看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在眼前晃動，時間仿佛凝固在意識之外。多好，從來都是我在追趕時間的腳步，難得有這樣的片刻寧靜，還有如此奢侈超值的時空背景。五彩山的艷陽秋光，誘惑我們消磨了太多時間。最搞笑的幾張集體合影，也在這裡以最放松的姿態設計完成。到大峽谷時，天色開始變了，烏雲在頭頂慢慢聚攏。我們匆匆下了峽谷，又匆匆爬了上來，短暫的瀏覽中，我沒有忘記用眼睛搜集圖景。這裡的樺樹不再是卡通的橢圓球球，身姿優美的樺木，帶著寒風中瑟瑟飄舞的黃葉，蜿蜒織綴在峽谷各處，流線形的布局，和五彩山的大面積鋪展相比，又另有一種清雅。也許是陰雨幫助營造的這種感覺吧。爬上大峽谷就風雲突變了，草原上的秋雨，下起來也是淅淅瀝瀝欲斷人腸。所有山巒叢林都變得迷蒙一片，我們的車子孤零零停在山崖上，有一種空山不見人的蕭瑟和悲涼。終於雨小了一點，我們決定繼續去北溝。然而司機也迷路了，走著走著干脆離開公路，直接衝進泥濘的草原。這下好了，極速飛奔中，我們在車廂裡上竄下跳，左搖右擺，亂發飛揚，瘋狂尖叫——興奮啊，多少年沒試過這樣的聊發少年狂！代價旋即出現，我的腰大概對“小龍女”的意見還沒平息，在這劇烈的顛簸中索性來了個徹底報復。20分鐘內釀成生平未嘗過的腰傷，也算壩上的一個紀念。晚上，大家齊齊聚在一起，吃起了烤全羊。這是木木的建議，他是一頭年輕的驢，然而再年輕也是驢啊，這資歷就比我高了一個檔次。衝著齒頰留香的烤全羊，我也得承認那是個英明決策，何況烤全羊還帶起了全場歡樂氣氛，連王師傅也加入我們的行列，夜裡不回機械林場家了。其實他早被感染，要不然下午就不會演出那場草原飆車。男孩子們觥籌交錯把酒言歡。小新思念起曾在夢中走丟的心愛沙皮狗；阿生的牽掛實在得多，兩個“兒子”——一對玩具熊——天涯海角隨身攜帶；木木沒有自己的話題，干脆講起了段子……溫柔的阿慢，一直在幫我們分羊肉，有她在就如沐春風；而沉穩的秋海，我們的管帳，雖然少言寡語，滴酒不沾，卻一直帶著溫和的微笑，陪著坐到最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展現俠骨柔情呢，很可愛的旅伴。我們互留E-mail地址，這是唯一的一天，可以所有人聚在一起。阿生明天就要回程了。Happy hour，雖然短暫，就算走出壩上也就走出了各自的記憶吧，至少有了人的風景，會鮮活很多。原以為看多了風景的眼睛總會麻木，何況壩上的景色原在意料中，即使是秋色無邊的五彩山也不過一個孤立的亮點。但這一場歡聲笑語，卻讓快樂來得如此直接，仿佛本來一心要看的風景，這一刻全成背板畫布，不再重要。壩上溫習第三課：當理論與理智淹沒了直覺與信任，快樂就只能在出游中尋找。因為出游最大的一個作用，是檢驗已經習慣用腦袋思考的我，有沒有失去心靈感受的能力。幸好，還沒有。第四章：風景集成今天阿生告別了我們，我因為腰疼，當仁不讓地坐上了他留下的前排駕駛副座。又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我們穿過樺木溝到蛤蟆壩去。樺木溝公路兩旁林木繁盛，一邊是尖錐形的樟子松，黃色綠色相雜，一邊是輪廓更為圓滑一點的白樺樹，陽光底下閃耀著璀璨金黃。因為回程還要路過，我們沒有停留，直奔蛤蟆壩。蛤蟆壩名氣小一點，網上的攻略鮮有提到的。然而風景指數總是和知名程度成反比的，這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在這裡再次得到驗證。蛤蟆壩的氣魄是名氣大得多的五彩山不可同日而語的，極目四望都是連綿起伏的山巒，不高，草原上的高坡而已，然而無邊無際，大氣非凡，金黃、艷紅、青綠相雜的五彩樺林順著山勢起伏綿延，大塊大塊的平坦綠地穿插其中，儼然是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比五彩山沒有層次的色彩堆疊又高明不少。不看層次單看色彩，也會覺得今天的更加艷麗。臨近10月了，每一陣秋風都來一次上色，每一個早晨起來都覺得黃葉又深了一層。本來啊，就是特地選擇了這個季節來溫習秋色。頭上是麗日藍天萬裡無雲，身邊是山風獵獵秋意瑟瑟，景色一定要搭配季節的動感，這也在溫習計劃之中。小新終於逮到機會跟我拍了張合影，看點是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而他只是一件短袖T恤。蛤蟆壩令我們流連忘返。穿過山腳的小村莊，追趕笨笨的小豬，在青青草地上曬太陽，在艷陽下光彩奪目的樺樹林子裡拍攝“大頭照”，同伴們繼續把歡樂精神發揚到極致。王師傅已經徹底被我們同化，後來的路程他是有多狂野就多狂野，上山越谷直衝橫撞，還在路上拆下一支“防火”小紅旗，插在車頭一路耀武揚威。後座因為整體擠壓密度變小，個體顛簸就加重了，倒是我在副駕駛座上，安之若素。這個座位選擇很有效，一天下來我的腰傷輕了不少。重返樺木溝已是午後。走進溝裡，一邊松樹一邊樺樹，齊刷刷地仿佛列隊歡迎。壩上幾天，就數樺木溝的林木最整齊，繁密如同人工種植。跟單一的金黃樺樹比起來，這裡林木繁茂，樹形工整，青黃駁接，又有一番特別的韻味，只是拍起照片來難以構造層次了。然後再去三拐子溝和東溝，又是一種新的風格。總體的地勢是一馬平川，但是有輕淺的丘陵矮坡。沒有別的顏色，沒有青草地，沒有紅槭葉，沒有綠松林，只有沿著矮坡綿延無盡的金色樺木，在陽光下渲染出獨一無二的亮色明黃。這本是秋天壩上的主色，我想用“惟我獨尊”來形容，但距離太近了，樺樹原本經不起近觀，那些金箔一般的葉片一俟飛落枝頭，就變得枯黃暗淡憔悴不堪。只剩下枯枝的樺樹雖然也有獨特的美，但怎麼看都是蕭瑟的意味大於昂揚。所以壩上秋色並不飛揚跋扈，白樺樹並不挺拔粗大的枝干，注定了伴隨燦爛的總有一點點的蒼涼。太陽也要下山了。今天陽光很熱情，沒有前兩天的陣性罷工。我們到小紅山上找個好位置，以逸待勞等待日落。斜陽西墜時，山頭上站滿了長槍短炮的攝影者。我本來沒打算出去的，傍晚的風已經開始鋒利如刀，薄暮如煙，籠罩原野山谷，夕陽下牛羊結隊歸家，這幅淡雅的田園水墨畫，透過車窗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但還是忍不住出去了，結果只拍到太陽被雲彩吞沒前的暗色光華，代價是臉上被車窗割破一小塊皮。本來就已經坑坑窪窪一臉疙瘩，這一下雪上加霜了。要治療出游心癮，皮囊便要受點損傷，這或者是任性的代價。但並不妨礙我執行我的溫習計劃啊，這一天真是看盡壩上秋色無邊，而且同樣是秋之詩章，不同地點有不同的格調。仿佛呼倫貝爾的壯美大氣，喀納斯的流光溢彩，阿裡高原的蒼茫遼闊，都可以在這裡找到縮影，雖然只是綜合的縮小版，也不枉我選擇了這個地方來溫習秋色。壩上溫習第四課，總結的是原始的初衷：高天闊地，視覺盛宴，最是秋季百看不厭的風景。找一個適當的溫習版本，這場考試，我又pass了。第五章：過程體驗又走掉了一個人。小新一早悄無聲息地離開，趕火車去了。熱鬧一天一天遞減，於是大家都有點無精打采起來。計劃中壩上的最後一天，大家有點心照不宣地磨磨蹭蹭。上午去公主湖，一路行來唯一一個收門票的地方。照樣應驗那句話，成名越早，風景越孬。如果第一天來到這裡，倒也不會有什麼不滿，畢竟該有的景致一應俱全，而且還相當齊備：明淨的湖泊、四周山坡上金黃的樺樹、古樸的小木屋、散落在山麓湖畔宛若白雲朵朵的綿羊，甚至還有沼澤、沙漠——雖然警示了環境惡化的不可幸免，但純粹從風景的角度看，公主湖還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只是艷麗的秋色是天地間著力渲染的彩卷，小裡小氣的也就失去了震撼的力度。下午去盤龍峽，一樣慢悠悠地且行且止，在鋪滿金色落葉的林子裡，三位同伴又愜意地來個個午間小憩。我靠著一棵白樺樹，靜靜享受時光停頓的感覺。盤龍峽的名字應該源自峽谷中一條彎曲迂回的溪流，但這個季節河水幾近枯竭，河邊長長的紅草迎風搖曳，已經蓋住了流水的清亮。峽谷前段風光也一般，走到深處味道才慢慢出來。五彩山坡、金色樺林、細膩沙丘，在眼前漸次亮相，也稱得上步移景換了。但好像就是無法讓人興奮，大概是昨天已吸收太多壩上精華，照秋海的話說，審美疲勞了，於是吹毛求疵起來。木木的描述更形像，每走到一棵樹前，他就說如果是第一天，我們會拼命地圍著它轉圈照相。“還是很美麗的。”總結陳詞。我們點頭稱是，但誰也不想把相機掏出來了。並沒有把盤龍峽走完，穿過一片恬靜的白樺林，我們看到了沙丘下的一戶山中人家。於是前去叩問，有什麼路徑可以讓我們不必沿原路返回。純樸的大嫂很熱情，指引我們穿越沙丘再一路“向南”翻過幾個小山包，就可以回到景區入口了。謝過好心的大嫂，開始翻越草原峽谷上質地一點不亞於塔裡木沙漠的小沙丘，小小地溫習了一次烈日沙行的炙烤感。但是走著走著有點不對勁，原來木木指出我們在南轅北轍——大嫂腦中的指南針恐怕轉了180度，照她的手勢所指，我們其實是在向北走。草原的魅力，在於寬闊無際，但是要尋找正確方向，就得費些周折。我們一邊爬坡，一邊欣賞四周姹紫嫣紅的精彩秋色，一邊窮盡目力地搜索來時的路。終於找到了，沿著山坡跌跌撞撞地跑下去，老老實實地還是沿著原路返回。這期間，我們已經上上下下轉了幾個坡，又花了那麼長時間原路折返，腿腳之累，不言而喻——仿佛這些天一直都沒走過這麼長的路。結果，走出景區，居然發現車子不見了！問工作人員，知道是王師傅開車進去找我們了。這下好了，大概王師傅想不到我們會爬山回來，以為我們還逗留在峽谷深處，所以就傻傻地在裡面等，而這裡又沒有手機信號了，我們也只好在外面苦苦地等。已近黃昏，只有出來的車子沒有進去的，那些出來的車子雖然證明了我們的車子和司機是在裡頭等我們，卻一個個都拒絕了幫忙把我們載進去的要求，包括幾個廣東老鄉，理由是趕著去公主湖看日落。沒辦法了，求人不如求己。我決定再次走進峽谷，據說也不過半個小時吧——盡管經過一下午的跋涉我們都累得不想動了。木木強不過我，只好陪我一起走，一路吸溜著鼻子，後來我才知道他感冒了，真是抱歉。終於在接近大嫂家時，和王師傅勝利會師。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安全收場，大家興奮得吱吱喳喳。然後我看到一輪紅日懸掛在樹梢頂上，完全沒有昨天日落時的雲彩遮擋，柔和圓潤像個碩大的圓盤。於是趕緊停車照相，然後和木木一起不屑所謂公主湖日落！夜幕沉沉了才趕到機械林場。王師傅以優惠價把我們安置在他開的旅館，因為第二天就要分道揚鑣了，晚上我們吃了告別晚餐。很累的一天，卻是很溫馨的happy ending.因為那場意外的徒步，這一天有關風景的記憶更加模糊。但是也好啊，來一場徒步，不也一樣是出游的題中之意麼？壩上溫習第五課：上路了，不能保證每一處風景都美麗，但過程本身就有體驗的意義。總有一些角度可以讓我肯定，或者過程，或者結局。後記回避一個話題：費用多少。如果我不是專程飛機往返，費用就不多；但我是專程飛機往返，有人就會覺得不值得。千裡迢迢飛去那裡看黃葉？值得嗎？不值得？所以我是不會精打細算的非驢。玩得最純熟的，是簡單的決定，簡單的執行，簡單的記憶，簡單的意義。秋天，有出游的衝動。壩上，一個適合溫習的文本。這個計劃，最終證明圓滿成功。就算有這樣那樣的代價，不也是必然的經驗？一直以為我缺少運氣，其實若可以繼續上路，不就已經是運氣？就以我的祈禱，作為下一程的預告。20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