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馬拉雅山行記

作者: xianyun_001

導讀元旦過後,跟隨著向導,行走在尼泊爾的山間土路上,腳步無比輕快,心裡充滿喜悅:這裡就是喜瑪拉雅啊! 尼泊爾號稱”山地之國”,這山就是喜瑪拉雅山脈眾山之中的主系,大喜瑪拉雅山,隔山就是中國的西藏。在西藏看山,山很大,都是土石山,連小草都難見,更不用說樹木,那種龐大、堅實、沉重的山體,那種光禿禿、灰濛濛的山顛,在湛藍湛藍的天空之下,真有屋 ...

元旦過後,跟隨著向導,行走在尼泊爾的山間土路上,腳步無比輕快,心裡充滿喜悅:這裡就是喜瑪拉雅啊!

尼泊爾號稱”山地之國”,這山就是喜瑪拉雅山脈眾山之中的主系,大喜瑪拉雅山,隔山就是中國的西藏。在西藏看山,山很大,都是土石山,連小草都難見,更不用說樹木,那種龐大、堅實、沉重的山體,那種光禿禿、灰濛濛的山顛,在湛藍湛藍的天空之下,真有屋脊的味道,而雪峰遙遙,冰川森森,更加深了世界屋脊那高處不勝寒的印像。在尼泊爾境內的喜瑪拉雅山是南坡,氣候溫潤,植被豐茂,景像與在西藏所見大不一樣。這裡是谷地,山高谷低,綿延起伏,緩緩上升。沿著山路,順著山勢盤旋而行,陡峭的峽谷中,河水湍急,兩岸崖壁上綠色蔥蘢,映著藍天,帶著白浪翻卷的河水,一路光采流溢。山上,路邊,村頭,河畔,樹木草叢,無處不綠。其中有榕樹,有芭蕉,有木瓜,有鳳尾竹,這些在國內要在南方才可見到的植物,也令人驚異地出現在喜瑪拉雅山中。我看見熟悉的迎春花,長長的綠枝上綻放朵朵嫩黃色的小花,在風中搖曳。路邊有時出現一樹桃花,枝干扶疏,花色粉紅,點綴了滿目的綠色。問導游,說是這裡只有春秋二季,渾不知夏暑與冬寒。我不曾想到在喜瑪拉雅山中會有這樣養眼的綠意,盡管腳步帶起土路的輕塵弄髒鞋襪,盡管登山的石階讓人上氣不接下氣,盡管一天上十個小時的行走真的很累很累恨不能用手去幫助腿,可常常有驚喜,心情始終是愉悅。面對這裡的滿目春綠,想到山那一面的西藏,曠涼無際的原野,兀然高聳的石山,蒼茫中,天和地似近還遠,仿佛盤古的開辟才剛剛完成,恰與這裡的秀麗、溫暖、滋潤相對比:一面是原樸的自然,展現出天荒地老的蒼涼,一面是自然的原樸,處處充滿勃發的生機。喜瑪拉雅山真讓人感嘆神奇。

我們沿途經過的一些山村,前後左右都有層層的梯田。村子不大,有的只有幾戶人家,上下錯落地散布在山路一側,多的則有數十戶,或前或後地分布在山路兩邊。村中多是泥抹的草屋,往往獨自而立,並不與他家房舍挨近。屋頭種著芭蕉,粗直的樹干,寬大的葉片,像是住戶的守衛。在村子裡,常常見到樹冠撐天的古樹,褐色的根部半露在地面上,盤龍曲虯,拱起龐大的樹身,怕是四五個人手牽手才能環圍得過來。這古樹應該是與山村共存,樹有多古老,村子也就有多古老。一問導游,果然。當人們在山中定居,剪草除地,伐木建房,砍伐中總要留下幾棵樹木,表示對自然的敬畏和感激。樹於是繼續生長,村民一代一代地蕃育。樹在對人的見證中成為了古樹,古樹也就成為山村的標志。這裡的居民大都信奉印度教,村村都建有印度教的神廟。四方形廟台上一間小屋,白色的牆壁,黑瓦的頂,一扇黑漆門閉得緊緊的,極樸素,又極神秘。有的在村頭,有的在村中水塘邊,都掩映在樹木的綠色之中。這種神廟不可以進去,信徒只在廟前燒香禮拜。古樹的蒼勁顯示山村的悠久,神廟的牆瓦想是人們經常塗抹修整,白黑明亮,看不出年代。古樹與神廟都是山村的守護,當地的居民雖然貧困,生活卻十分安祥。經過的村舍都很安靜,偶爾有婦女走出門來,迎面一笑,回答我從路上的招手,雖然一身破舊的沙麗,卻給人很嫻靜的印像。

帶我進山的向導叫NAR,家在山中,自己靠打工在博卡拉(POKHARA)大學裡讀書。與國王對峙的毛派在當地勢力頗大,正在鬧罷工,學校也停課了,NAR就做起了導游。尼泊爾的英語教育做得不錯,游客可以用英語與當地人交流,只是他們的發音聽起來比較費力,而NAR的發音很清晰,交談比較容易,又是大學生,也有可談的話題,在長途步行中是一個好伴兒。我與NAR商定的路線是,先從POKHARA 到 SARANKOT,遠眺雪峰,再到 DHUMPUS住下,第二天觀日出,近看雪峰。這裡所謂近與遠都只是相對而言,因為即使從DHUMPUS去最近的雪峰MACHHAPUCHHRE,至少也還要走上三天呢。NAR安排中午到他家吃飯,雖然是按餐館收費,但想到可以深入一下尼泊爾山民的生活也就不計較了。

沿路看見的房舍和人們的穿著,我已感覺到山中居民的貧窮,但到了NAR的家,簡陋的程度還是讓人吃驚。前有檐廊的小屋,木柱,泥壁,草頂,不開窗,是山村中常見的式樣。室內光線很暗,用竹柵隔成一大一小兩間。大間迎門,兩張木樁支起的草鋪成丁字形擺放占去大半空間,靠近房山,用半人高竹柵隔斷,那裡就是廚房。說是廚房,其實就是中間一個吊鍋火塘,依牆堆放著柴枝。NAR的姐姐就蹲在火塘邊,一邊加柴添火,一邊切切弄弄地向鍋內投放食物,所有的操作都是在地上進行,雖然後來吃的是混合著雞肉青菜的米飯,可我始終沒看明白她是怎樣做出來的。而且也不明白,這室內沒窗也沒通風口,屋頂椽檁熏得油黑,但人在室內卻不覺得有煙。我和NAR一到,就被大大小小七八個孩子簇擁包圍,最大的是女孩,問了問,說是十二歲,小的男孩剛剛學步,也興致勃勃地進進出出,小屋裡非常熱鬧。NAR介紹說,他父親在世時,第一個妻子沒有生育,就娶了第二個妻子,生了他和兩個姐姐。現在姐夫外出打工,兩位母親和大姐下田勞動,小姐姐在家操持家務,這些都是姐姐的孩子。我不知道這十來個人兩張床怎麼睡得下?問NAR,他用手指指小間,我探頭看了看,一邊地上堆著雜物,一邊地上鋪著草,草上堆著一些毯子之類的東西,大概不睡在床上的人就在這裡過夜。如果說從家俱布置來看一個家庭的狀況,NAR的家就沒有什麼稱得上是家俱的東西,除非算上那兩張草鋪一口鐵鍋。吃飯時,NAR在檐廊裡鋪了一張草墊,大人孩子盤腿坐在草墊上,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抓飯,從容地一把一把地往嘴裡送。我不能盤腿,就垂腳坐在檐廊邊,用匙子吃,心裡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我這個付費的客人,他們才有雞吃?

後來在著名的旅游勝地NAGARGOT,我與旅館老板談起尼泊爾山民窮困的印像。老板是夏爾巴人,年青時為攀登珠峰的外國人背物資,作向導,掙了錢,就離開原來的族居地,來這裡開旅館為生。他將兩個孩子都送到加德滿都去上學,花銷很大,也是一個作父親的愛心和希望吧。說到山民的貧困,他用很鄙薄的口氣說:“尼泊爾人愛生孩子,不愛辛苦。”聽得我一楞,就好像他不是尼泊爾人,而且,生孩子還有什麼愛不愛的,又和辛苦有什麼搭界?仔細想想,才仿佛明白他的意思。夏爾巴人信仰佛教,所以他說的尼泊爾人是指印度教徒。印度教主張享受人生,尤其崇尚生殖,所以家中孩子多是很普遍的現像。如果印度教的山民們與這夏爾巴老板的想法一樣,要買地蓋房,要送孩子受最好的教育,就要掙大錢,就得吃苦掏力。但是,也許山民們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喜瑪拉雅南坡優越的生態環境,容易滿足人的生存需要。冬不冷,夏不熱,不愁衣物。有地種,就有收獲,不至於挨餓。房舍雖簡,也能避得風雨。所以孩子盡管多,總能養得活,只是生活水平低下而已。想到這裡,忽然意識到,也許是我把問題復雜化了,把山民們簡陋的生活看成了窮困。夏爾巴老板用著電腦,享受著現代的文明,與我是同類,他以自己的奮鬥來指責印度教徒的不思進取,同樣是忽略了淡定自然地享受人生也是生活方式之一種。畢竟,安於簡陋也是人們向往的一種境界,孔子就說過“居陋室,飯粗食,曲肱飲水,不改其樂”的話。也許,包括我在內的外國游客到尼泊爾來,正是受到這些山民和他們的生活方式的吸引。我也好,夏爾巴老板也好,不妨繼續自己的辛苦而掙大錢,不然,我就不能去旅游,老板就不能送孩子去加德滿都上學,但卻不必輕視別樣的人生。於是我為自己因為在金錢上比山民們富裕竟對他們產生憐憫而感到羞愧。

在喜瑪拉雅山中行走,一次又一次地汗濕衣衫,心情卻是越來越寧靜。每一步的辛苦,每一步的喘息,都化成了對雪峰的虔誠期待。而當我面對雪峰,那種震攝心魄的景觀,那種即使頂禮膜拜也不足以盡情的感覺,真正是覺得語言實在是一種貧乏無力的東西。可是,明知不足以表達,還是想表達,就是人面對雪峰時的心情。

在DHUMPUS,我沒能如願在到達的第二天看到雪峰。那日早起,厚厚的雲層,一片一片地就在頭頂上飄蕩,太陽剛在山口打個照面就隱到雲層後面去了。站在村口山頭上四望,隔著谷壑,除了山嶺還是山嶺。導游一一指點,MACHHAPUCHHRE在哪裡,ANNAPUNA在哪裡,DHAULAGIRI在哪裡,這些海拔分別為6997、7525、8167的雪峰盡管遠遠高出眼前的山嶺,卻被雲層遮蔽,我真是又遺憾,又不甘心,就決定在山上多呆一天。那天下午的大雨增添了山中的寒氣,心都揪成了一坨:明天不會沒有希望吧?心焦無眠,夜間起來,卻看見了滿天的星鬥,一顆一顆地那麼大,那麼近,綴在深藍色的夜幕上,仿佛伸手就可掬得那熣燦的星光。五點來鐘,星星依舊,北面漸漸顯出一片白色,我知道那就是雪峰了,急忙趕往村口的山頭。東方仍是黑沉沉的,但星星在隱退,雪峰的輪廓慢慢清晰起來,近處的山嶺也漸漸從夜暗裡露出,高高低低地伸展開去,從下面托起雪峰。夜色並未消盡,近山的黝暗起伏正見出那白色山峰的雄偉,或如劍鋒直指蒼穹,或如城堡壁立森嚴。霧靄從谷底彌漫上升,忽見雪峰上一線紅光閃現,然後開始跳躍,開始變幻,很快就散成一片,忽深忽淺,將白雪暈染成一塊一塊的金紅和粉紅,瑰麗而神奇。我驚詫地回過頭來,這才看見一輪紅日已冉冉出現在山口,正在將清晨的霞光披在雪峰之上。不多一會兒,陽光普照,山嶺豁然,雪峰皚皚,在藍天之下,將它的雄姿全部展現。DHAULAGIRI最高也最遠,只能看見小小的峰尖,在陽光下有如白色的金字塔。MACHHAPUHHRE孤峰屹立,距離最近,可以清晰地看到白雪覆蓋下山脊的延伸,直立的峭壁上積雪稍薄而透出了岩石的鐵灰色,映著陽光,很有層次,就像是一位白衣鐵甲、手持寶劍的勇士。ANNAPUNA有兩座山峰前後錯迭在一起,峰脈向兩端綿亙延續,右接MACHHAPUHHRE,通體雪白,極為壯觀。最驚訝這些在太陽映射下的雪峰,沒有輝照,沒有反光,仿佛將所有的陽光盡數吸收,雪白而沉默地立在那裡,亙古不變,讓你體會到寧靜是一種巨大的力量,一直滲進你的內心。

在NAGARGOT則是又一番景像。這裡在天氣晴好時,可以望見喜瑪拉雅東部的雪峰,包括珠穆朗瑪峰,尼泊爾人稱EVEREST。那天早上又是雲霧沉沉,我從清晨四點等到六點都不見日出,自然也沒見到雪峰。已經懂得能不能見到雪峰,在於一種緣分,這一次我不再焦急。快到九點時,太陽出來了,我決定趕往十公裡外的觀景台,海拔2680米,去碰碰運氣。在走到海拔2000的山頭時,就望見遠方雲霧開處,一條銀白色的曲邊在耀眼地閃現,轉眼又隱沒在飄蕩的雲霧裡。我心中狂喜,認定那就是雪峰,腳下更加用力。登上觀景台,一直望向東北方,啊,這是何等的奇觀:綠色的山嶺上,雲霧在飄蕩,飄蕩的雲霧上,雪峰閃閃亮。一座又一座的雪峰浮現在雲霧之上,視野所及,從左到右,在天邊綿延起伏。天空是淡青色,雲霧是灰白色,雪峰是銀白色。你只能看見銀白色的峰尖浮現在天與雲的中間,遙遠而神奇,美麗而飄逸。雲霧一會兒聚,一會兒散,連亙的雪峰忽顯忽隱,忽連忽斷,就好像不是雲霧在變幻,而是雪峰有千姿萬態要展現。這次我沒有導游,不能確知那一線展開的雪峰中哪一座是珠穆朗瑪,但是,已經領略喜瑪拉雅雪峰的無限風采,能不能指認出珠穆朗瑪又有什麼關系呢?

看到了雪峰的雄渾,看到了雪峰的飄逸,我似乎領會了喜瑪拉雅山中的人們對雪峰的敬畏與向往,也似乎咂出一點簡陋與寧靜相通的意味。有游客將尼泊爾的英語名NEPAL拆成NEVERENDPEACEANGLOVE,我很喜歡。

附言:回來後不久,媒體報道了尼泊爾政局的動蕩以及中國游客失去聯系的情況,但我知道,不會有事。因為我在那裡時,到處都有荷槍實彈的軍人在警衛,在巡邏,在檢查,危機正待爆發。但尼泊爾的百姓們平靜地面對這一切,安然地過自己的日子,仿佛國王與政治都是雪峰那一面的事情。這種處變不驚,不是麻木,不是冷漠,而是讓你感到,變與不變都是生活的本相,人必要承受。他們的平靜就像雪山的沉默。 2005年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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