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武義看見山

作者: 姚建靜

導讀題 序:在寫這篇游記的時候,我想說兩句跟某個景點無關的話,而它與我的旅行生涯有牽連。當我還在襁褓之中,父母便接受祖母要求,給我這個長孫女算了一卦:那卦說,這姑娘原本是個男兒的命,注定了要到處行走,並不能困守在一個家裡……於是父母將我過繼給了親戚家做女兒——他們恐怕在家裡養不活我。我長大了,盡管體態是迷你型的,但心思龐野,自有一番不� ...

題 序:在寫這篇游記的時候,我想說兩句跟某個景點無關的話,而它與我的旅行生涯有牽連。當我還在襁褓之中,父母便接受祖母要求,給我這個長孫女算了一卦:那卦說,這姑娘原本是個男兒的命,注定了要到處行走,並不能困守在一個家裡……於是父母將我過繼給了親戚家做女兒——他們恐怕在家裡養不活我。我長大了,盡管體態是迷你型的,但心思龐野,自有一番不讓須眉的抱負。幼時家貧,而家教甚嚴,除了寫作,絕不能有第二種發泄情緒的方法。大學畢業後,靠著自己的打拼,稍有了些揚眉吐氣的感覺,於是久藏在心底的四方馳騁的心便漸漸地燃燒起來。我決定要旅行——至於為什麼要旅行,如何旅行對我這般重要,倒並未曾細思。便有人問起,也只是說:無非多些寫作的素材罷了。直到我遇到一個做旅行社的朋友。他邀請我給他的旅游網站做文化顧問,我從盡職於工作的角度出發,終於有了一個理由,坐下來,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思考這個問題。我寫了如下這段話,作為這個旅游網站的“文化序言”,也作為我對自己以前、現在和未來旅行生涯的一種評判。對於我的讀者更好地了解我和我的曾經幼稚、現在漸漸成熟著的游記,應有助益:旅行,不同於漂泊,她是一種生命狀態,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文化修煉!青蓮居士為什麼要仗劍江湖?如果沒有旅行,李白還會有囊山括海的詩篇嗎?三毛為什麼要去撒哈拉?如果她從來只在台灣,她的心情還會被那麼多人牽掛嗎?玄奘和尚取經,為什麼要跋山涉水,步步走去?如果沒有在路上的旅程,他的故事還會如此厚重嗎?馬可波羅為什麼要來中國?如果沒有這段行走,如今,誰會記得他?誰會為他爭論?……古今中外,所有的文化,幾乎都和旅行有著或多或少的牽連!祖先交代我們:讀萬卷書,行萬裡路。這話是有深意的——旅行,不同於漂泊,她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生命狀態:一種文化修煉!

懂得旅行,你才會在陌生與熟悉間,找到故鄉;懂得旅行,你才能在參照物的不斷改變中,看到自己!在不同年代、不同故事的遺留裡穿行,常常能使人在一瞬間改變對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理解。這種瞬間的頓悟,你無法從旁人的游記裡獲得,很多細致的情懷,必定要親自去體驗。所以,從當下開始,打開視野、拓張襟懷、改變節奏,懷揣起你的熱情,以各式美麗的方式,去親近自然,向不同的文明積澱中挖掘同質的文化——點點滴滴、絲絲縷縷、片片段段,收獲感知和感動,何如?!無論人文、無論山水,當你隨腳踏入,便能夠發現隱藏在什麼下的、你心靈深處的、那個童年的、故鄉的影子……你也終於會明白:旅行,不是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緬懷一段逝去的歷史,品嘗一些別樣的滋味;而是要往那從未到達的舊地,尋找似曾相識的記憶,重溫夢魂深處的甜酸——懂得旅行,你才會在陌生與熟悉間,找到故鄉;懂得旅行,你才能在參照物的不斷改變中,看到自己!

這就去,去旅行,去改變,去休息!我們用有形和無形的規則把自己囚禁著,在周而復始的勞作中,每年每月每日、每時每分每秒,被爾虞我詐算計,被成敗得失糾纏。你需要改變,你需要休息——你需要旅行!旅行的過程,就是改變的過程,就是休息的過程。她不是奢侈品,而是我們生活的必需品。所以,這就去吧,去旅行,去改變,去休息!

2004年11月6日,我的“天地青年俱樂部” 組織了成立以來的第四次集體活動。一行12人,乘坐鄭大哥的車,懷著各自不同的心情,來到珍珍的家鄉——浙江省金華市武義縣,開始了兩天一夜的旅行……

………………………………………………………………………………………………….

正 文:聽聞武義素有“螢石之鄉、溫泉之城”的美譽。然我此篇所要紀錄的,即非螢石,也無溫泉——而是山巒!

也許生長在大上海的緣故,見到山,總會不自禁地傾慕,所以淘洗旅行印像,終於得出了些許關於山的體驗。

【龍山——山路彎彎】龍山是新近紅起來的郭洞生態村邊的一座山林,也是浙中難得一見的原始森林。

進山時我們討價還價,爭取到一個免費的導游來帶路講解。因為這導游的講解,我們沒有錯過看似尋常卻奇絕的風景,知道自己一路上走過了種種稀世珍奇,觸摸了百年植物精靈。

無論是經歷不平的甜、苦櫧,還是亙古滄桑的紅豆杉,都有抵御風雨、催化變遷的神奇能量。造化公正,自詡萬物至尊的人類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但無論甜、苦櫧,還是紅豆杉,都不是龍山留給我的最深刻的印像。

那什麼才是呢?

是那彎彎的山路!

爬龍山,不是筆直向上,而是圍著山梁一圈一圈迂回盤旋。

石階簡陋,寬窄不均:剛踩到塊大石,以為可以稍事輕松,下一步卻馬上逼近轉折,盈盈不足落腳;前一秒鐘向東行,下一秒鐘已經掉頭向西。眼睛的前方常常不是路的所在,我只盯著腳,感覺自己在繞山打轉,偶然抬頭,襲上一陣眩暈。回首,見大伙兒也正蜿蜒爬著,頓有所悟:想這龍山無非百米之高,上山的裡程卻何止千米,為什麼不節短距離筆直上去,而要曲曲折折,轉彎抹角?!

古人有訓,“欲速則不達”,任誰也可以想像,筆直走,除非傳說中的輕功高手,否則,哪一個能到得了山頂?

反而這般彎彎繞繞,只消三兩分恆心毅力,即使不慣爬山的小女子如我,也能看到至高風景。

爬山如此,生活亦如此。

我活著的這26年,一直在自覺不自覺地靠近自己心中的理想,也算是個格外努力的人。然一路上坎坷艱辛,沒有任何一件收獲來得輕易,沒有任何一項成功到得直接——看這彎彎山路,仿佛別有寓言。

不僅我,相信很多人,面臨山路彎彎,自當別是一番心情。

【石鵝岩——山天一色】

到石鵝岩已經黃昏,為趕在景點關門前返程,我們便坐船觀景。坐船觀景,身無疲累,感受便與龍山的攀爬大不相同。船舷低淺,看水流疾退,以為自己便在湖上滑行;耳邊山風吹襲,帶著絲絲縷縷的秋寒;未已抵一岸,12人下船爬山。只覺山徑如腸;黑暗中草蟲啾啾,偶有不知名的小東西從腳邊倉皇竄逃;途徑一處,見山岩與大樹蔽天,止剩一線,頗為壯觀……因看不到其他游人,便另有了些夜間探險的刺激。眾人呼喝響應,滿山都是我們一行的笑談。石鵝岩不高——其實我們也不清楚是否到達了其最高處,只看眼前路絕,不可再行,便原路下山,乘船返回。船行中,閉目沈思,便想起中學時在語文課本中讀到吳均的《與宋元思書》,記得開頭那句:“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

“…天山共色…任意東西”,於今甚有所感。

【小黃山——山歌清越】

爬小黃山,至一木亭,見繼續向上的正式山道已經斷絕,山岩邊擺著一塊警示牌,上寫:以上山路未經開放,游客止步。同伴們堅持要往上爬,我見這木亭精巧,被山巒群樹環抱,忽然想起一樁心願,便說:你們去爬,將行李留在亭中,我來看守。有人鼓舞我同上,我無法,便以疲累為由婉拒。伺大伙兒漸上漸遠,我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心下有了計謀得逞的快感。十多年前,看黑白電影《阿詩瑪》、《劉三姐》時,還沒有任何人告訴我“你是個會唱歌的女子”,我便有了最初的向往:要在山裡好好地唱一次歌。本來策劃了幾個小游戲,預備大家進了山來進行,中間涉及才藝表演,我猜度自己總有機會在不尷尬的情況下,一圓在山裡唱歌的心願。可惜人心非我心,大家紛紛說要把時間花在游山玩水上,游戲留待日後再做。正遺憾,虧有這塊“游客止步”的牌子,給了我一個難得的機會。山中人煙罕至,遠遠的,傳來山下人家招呼游客的聲音、雞鴨奔逐的聲音、兩旁頭頂風吹樹葉的聲音、野果墜落的聲音、蜻蜓從這個枝頭飛向那個枝頭的聲音、山坳間泠泠山泉的聲音……我覺得自己的心向著它們一點點張開,靠近,又靠近,直至緊緊相擁。那些美麗的旋律慢慢升騰起來,先是小聲哼吟,隨即悠揚低唱,終於放喉高歌——山下的和山上的都離我遠遠的了,只獨個兒歌舞,我興奮地聽到自己的心髒通通地跳,孩童般一支又一支地唱,從民歌到戲曲,從生腔到旦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只有一陣陣的歡樂被大腦傳遞向四肢百骸。在這一刻,我真正成了天地之間孕育的精靈,自由自在,無拘無素……若非26年的道德教化,我甚至想把衣服都丟掉,跳到山澗中,與自然親吻——其實,具體做什麼、唱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酣暢地發泄與表達帶來的快感。快活與無拘束總是難得來、迅速去,我聽到山上傳來伙伴們回程的聲音,立刻收斂姿態,恢復淑女模樣,假裝俯拾山果,心下,卻久久不能平靜!下山的路上,大伙兒笑談山頂風景,數落我“脫離群眾”,而我呢,耳邊仍然縈繞如春江水般清越的歌聲,那是我渴望遠離城市束縛、歸向自由本真的呼喊。選擇不同的山路,自能看到不同的風景,感受不同的情致!【劉秀壟——山巒嫵媚】劉秀壟,綿延5公裡,奇岩險峰,竹海蘊秀。山上有劉秀避難的古跡,山下有現在農莊的生息——兼具山區的地貌特征和平川的田園風格。

劉秀壟是我們本次武義之行的最後一站,也是給我帶來最多感觸的一站。

::山廊如常::經過了兩天的奔波和攀越,爬劉秀壟時,難以一鼓作氣,幾個女孩累得想打退堂鼓。這時走在前頭的人看到一個亭廊,便大喊:“到了、到了,前面有個亭子”。這話有些曹操行軍中所用“望梅止渴”計的功效,大伙兒果然又有了精神,很快到達。

從地圖上看,這個竹亭叫做“清風廊”,是到天梯前的第一個驛站。

如果你曾經爬山,一定知道:其實所有作為景點的山,一路上多多少少都會有幾個供游客小憩或補充給養的亭廊——因為每個爬山的人對山間的亭廊都會有一種需要。

就像人們經過一段時間生活的疲勞後,會渴望找個地方休息或者調整。

清風廊和其他山中的亭廊沒什麼大分別,但在那一刻,它是我眼中最好的亭廊。

::山峰陡峭::穿過清風廊,緊接著上天梯。

天梯是一小段筆直向上的山路。我們手腳並用,由一位男生帶頭,五位男生壓後,女生居中間,安全迅速地通過了這一關。

雖然實質上這是最險的一段路,但我們用時短暫,簡直沒什麼可說的,唯一留在心間的,是面對困難時摒棄一切雜念,互相鼓勵、互相扶持的感動。

爬山需要互助,生活也是如此。

這正是我耗費心力辦“天地青年俱樂部”的宗旨,也許以後,我可以為這個宗旨取一個別名,叫做“天梯精神”!

::山巒嫵媚::過了天梯,接下來的路便好走多了,我們很快來到 “劉秀觀海”之空中走廊。這裡顯然是觀看整個劉秀壟的最佳所在。東晉孫綽興公在《游天台山賦》中說:“太虛遼闊而無閡,運自然之妙有,融而為川瀆,結而為山阜。”劉秀壟大概就是這樣形成的吧。劉秀壟雖然以劉秀名之,甚至山下的村莊也叫做“劉秀村”,但它的美實質上應該跟劉秀沒什麼關系,那是純乎天然的傑作!大概劉秀是個名人的緣故——一個地方若流傳了些跟名人有關的傳說,那麼便會陡然間身價倍增,被圍上圍欄,成為景點,開始售票參觀……我來劉秀壟,並不想了解劉秀在這裡的故事:要知道,一切的故事,經口口相傳,必然變味。每一個故事和傳說中都存在太多的穿鑿附會和憑空臆測,實在,主觀的成分要遠大於客觀。我來,只是為了爬山。為什麼爬山?因為山在那兒!不記得什麼時候看到過這句話,總之是英國的一位登山專家在二度攀登珠峰後說的。“因為山在那兒”,咀嚼起來大有中國禪宗的哲學意味。這句話究竟想表達什麼呢?中國的老法師們從來都不興把禪理剖析清楚了喂給求法者的,那麼我也不必破例——你爬了山,自然便明白。其實劉秀壟的至高點也只是200余米,或許難入方家之眼,許多爬山愛好者都不會選擇這裡來攀登。但,君知否?當我站立此間,俯瞰山下,見茶園稻田,谷堆村舍,忽然覺得自己腳下踩著整個世界,油然而生曠達之情。

我還沒有登過五岳、黃山,走來走去,不過在上海周邊這些小山間逡巡,但很多登山的感受,我想,並不會差得太離譜。

環顧連綿山巒,它雄奇而不失其秀,壯闊而不乏其麗。

想起江南名妓柳如是的那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頓覺這山有了無限的柔情,而我,也陷入了對自己的陶醉中……………………………………………………………………………………………………….

後 記:各花入各眼,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武義。

你若去看武義,則切莫受這篇游記的影響。

正如我在題序中寫的:“旅行,不是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緬懷一段逝去的歷史,品嘗一些別樣的滋味;而是要往那從未到達的舊地,尋找似曾相識的記憶,重溫夢魂深處的甜酸……”

我們在旅途中看到的,無非是自己,是自己的故鄉,是自己的記憶,而非其他。

我看我的,你看你的!

===========================================

版權聲明:本文由顰顰(姚建靜)原創於2004年11月15日,如您轉載本文,請務必寫明:

“轉載自:天地之間原創中文網(www.38424.com).顰顰文集 | 作者:姚建靜”

否則,視為侵權,需承擔相關法律責任!未經作者本人同意,不得用於任何商業行為。

作者郵箱:webmaster@38424.com



(在武義,我和老樹)


精選遊記: 金華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