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愛還休的烏鎮

作者: 左牽黃

導讀十月份去黃山經杭州回來的車上,碰見一位在蘇州讀書並工作的人,說是之前去過烏鎮,並介紹說從蘇州到烏鎮,得到桐鄉換車。再之前,去年九月從鳳凰古城回來,無意中在網上看到什麼人拍攝的烏鎮的照片,大概是在細雨蒙蒙、煙霧縈繞的日子,照片上的烏鎮亦夢亦幻,令人神往。十一月的最後一個周末,正趕上有朋友從外地過來,便一起去了烏鎮。出了烏鎮汽車站,便� ...

十月份去黃山經杭州回來的車上,碰見一位在蘇州讀書並工作的人,說是之前去過烏鎮,並介紹說從蘇州到烏鎮,得到桐鄉換車。再之前,去年九月從鳳凰古城回來,無意中在網上看到什麼人拍攝的烏鎮的照片,大概是在細雨蒙蒙、煙霧縈繞的日子,照片上的烏鎮亦夢亦幻,令人神往。十一月的最後一個周末,正趕上有朋友從外地過來,便一起去了烏鎮。出了烏鎮汽車站,便有人熱心地湊上來搭訕,猶豫片刻,還是坐了搭訕者的三輪車到鎮上。本來想住到古鎮上去,但三輪車夫和其他遇到的人、乃至古鎮景區售票處前張貼的通告都在敘述同一個事實:三月份發生一起命案,公安禁止景區內居民開設客棧,只能住外邊。於是,就近住了一個所謂的賓館。在這裡住宿,幾乎所有招徠生意的都聲稱可以帶進景區去,從而免60元一張、當天有效的門票,但同行的朋友給帶進去之後便被保安盯上了,被困在賓館老板娘的親戚家,後來只好放棄,主動退出來。這麼來回一折騰,浪費了一個來小時,好在時間寬裕。於是,在牌坊附近的廣場上看了會兒當地的花鼓戲表演,轉身照了張“修真觀”的照片,便去戲樓旁邊的餐廳吃紅燒羊肉。坐在二樓窗口,給午後的陽光曬得身上暖融融的,幾乎有了些睡意。由於時間已經比較晚,便決定放棄進景區,轉而沿河到“訪盧閣”,然後沿常豐街向南,去老街。常豐街十分破舊,但相信是原貌。一路南下,到了南大街,在熱情的鋪主指點下,看了所謂的“三重天”。所謂的大街十分狹窄,載了游客的三輪車經過的時候,只能側身避讓。路邊的木板門大多緊閉著,間或開了店鋪的,也都不像普通的旅游景區那麼迫不及待,一般多是簡單地招徠一聲。攤在貨板上的物品都差不多,不外乎據說用土布做的帽子、頭巾以及背心之類,大都是藍花的,店主個個聲稱比景區裡的便宜,但也不知真偽,因為還沒有到景區。南大街的門牌號漸漸地從三位數變為兩位數,兩邊的樓房突然之間中斷了,於是折回去,再看一遍兩邊顯然十分頹敗的牆垣,和在店門口呆坐或者跟什麼人用方言談論著什麼的老人。除了幾群挎了書包的小學生,幾乎沒有看見稍稍年輕一些的人,而大都是老人,步履渙散,也沒有什麼表情,似乎歲月的滄桑已經塵封了他們的所有情緒。他們的表情,以及房屋的頹敗,都讓人感到一種凄涼,雖然是南大街,但感覺上似乎永遠都沒有溫暖和煦的陽光照進來。訪盧閣下的小石拱橋上依然擠滿了游客,拍所謂的風景或者強扯了風景作背景,拍照留念。天色已經不早,但還是決定去三輪車夫們爭相推介的西大街。從地圖上看,西大街很長,而且離得也遠。過了北花橋,居然不見橋東簇成團的三輪車。正猶豫是否回去找一輛,遠遠看見一輛從幾部汽車的縫隙裡衝殺過來。他說整個西大街正在封閉重新改建,進不去,不過,他倒是可以帶著去看一看寺廟,真正的林家鋪子,和一株唐代的銀杏樹。車子在水泥路上拐了幾個彎,便拐進坎坷的土路,到了一座寺廟。沒有圍牆,所以一下子便到了大殿。似乎叫石佛寺,但不大的大殿正在修繕乃至翻新,地上堆滿了水泥塊,而殿門卻緊閉著。於是,車夫又帶著去了一個教堂,教堂上貼了“哈裡路耶”幾個字。說通看門的老太太,走進教堂看了看,卻發現那更像大學裡的階梯教室,前方居然沒有十字架或者耶穌、或則聖母的塑像或者掛像,只有一個做了簡單布置的舞台。車子再拐了兩拐,遠遠地看到正在大興土木的工地,據說那就是未來的西街。但車夫要介紹的卻是正宗的林家鋪子。林家鋪子大概源自茅盾的小說名,隔水是一排大屋,據說解放前屬於林姓大戶人家,染布生意興隆,門前的水泊裡常常停了運布的大船,而通往林宅的水道是專用的,直通大運河。雖然是隔水相望,看得出舊屋屬於典型的年久失修。車夫憤憤地介紹說,本來由一塊“林家鋪子”的牌子,給摘下來掛在景區門口重新仿造的房屋上,之後政府也就不再保護、更不用說修繕這套舊宅了,現在,只剩下因為西街改造而被趕出家門的一幫老人住在裡邊。車夫十分盡職,隨後便繞到一處院落,停了下來。正疑惑之間,隔了鐵閘門,已經望見一株古樹。車夫介紹說,這就是那株有名的唐代銀杏,已經一千二百歲,這裡原本是城隍廟,文革期間廟被推倒了,所幸古樹卻留下了。樹干十分碩壯,同行者伸展雙臂擁樹留影,兩只手居然都還露在視界之中。天色已經暗了,於是回酒店稍事休息,然後去“訪盧閣”吃飯。選了二樓靠窗的座位。夜風裹挾了寒意,綿綿不斷地侵襲過來。訪盧閣的燈籠吸引了一些游客過來,不斷地有鎂光燈得閃爍,卻並不妨礙在二樓呷幾口溫過的黃酒。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九點。於是下樓,往景區方向去。冷冷的夜色沉沉地籠罩住白天熙熙攘攘的兩條狹窄的街道。東大街上有些人影在間或一盞路燈的昏黃光暈中晃動,兩邊的木屋像秋風中的寒蟬,沒有些許生氣。偶爾有幾家開了門,攤開南大街上已經看慣的所謂工藝品,招徠不多的幾個游客。店主個個義憤填膺,說是旅游公司不讓他們白天開門,只能到了晚上、旅游公司的保安下班後掙點小錢。第二天早晨進景區,更其深刻地感受到當地居民與旅游公司的對立,這是後話。雖然白天聽說景區內不讓游客住宿,而且經常會查夜,查到便被趕出景區,誰知道許多人家都有游客,一家店主平淡地道:兩個月才查一次,再說提前就知道他們哪天查。感覺像電影裡狡黠的村民對付日本鬼子的掃蕩。提出想連夜搬進來,熱情介紹情況的店主突然改了口風,說自己家裡住滿了。河道兩邊的街道一片靜寂,加上在幽暗的路燈中影影綽綽的舊木屋,讓人產生一種寂寞與凄涼參半的感覺。第二天六點起床,六點半就已經進入白天了只有持票才能進入的景區。雖然晨曦還不能淡化木檐下的昏暗,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一些游客已經執了相機,狹長的東大街裡匆匆忙忙地穿梭了。正在細看一些屋角,用外行的目光搜尋可以拍兩張改天能增加些朋友間談資的照片,一位龍鐘老太踱過身邊,嘴裡呢喃著叮囑:還不快進屋去。老太太的聲音很低,但在耳際的震撼力卻很大,讓人似乎聽到杜甫筆下惡吏般的保安狠狠的腳步聲在迅速地由遠而近。走完長長的東大街,然後在回到前一天晚上就已經打探好的地方。女主人焦急地搓著手,立即掩上門。穿過小小的廳堂,穿過狹窄的一截走道,進入低一個坎的屋子。屋子裡擺了四五張桌子,桌子邊上已經坐滿了表情凝重的年輕游客,總共十五六個人,等著女主人拿五元錢一份的早餐。在長凳上坐下,又過了幾分鐘,另有兩個女孩進來,說是來古鎮第三天了,昨天買票逛過景區,今天再來撿點清晨的印像。同來的兩位男生昨天早晨已經提早混進來過,今天決計不再躲閃,更重要的是拍些晨景。後來,她們正慢騰騰地喝粥,手機響了,原來男同伴已經光榮被俘,並光明正大地補了票。而老板娘進來,低聲敘述了街上的一幕:保安在後邊追一個女孩子,守在女廁所門口。過了一陣子,老板娘又進來補充:女孩子已經給攆出去了。老板娘的評語很簡單:就跟土匪似的。這幾年突然熱鬧起來的古鎮游,給烏鎮帶來了商機,但商業利益也在毫不留情地破壞古鎮的淡泊與寧靜。所幸中國人口眾多,不會一下子讓所有人都產生厭食症,通過各種手段攫取了特權的利益集團就可以繼續利用本應由當地居民共享的資源來盤剝可憐的游客。黃山腳下的宏村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七點三刻,老板娘再次進來,如釋重負地宣布:他們走了。一直保持安靜的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大家起身,來到街上。幽暗的東大街雖然還在晨曦的影子裡,但街道上已經十分光亮了,人也更多了。東大街盡頭是一個水灣,水灣南側有一只很大的平板船,大概有些名頭的,但已經成為純粹的裝飾物。沒有買門票,自然沒有了文字的解說,似乎也不想知道。平板船上豎了高高的標杆,猜想在那上邊掛一面酒旗該是怎樣的景致。平板船頭相對的對岸,是一棟與東大街南側其他房屋相連的木屋,但油漆尚且沒有完全剝落,倒影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似乎也更有情致。像水銀溫度計的底端一樣繞了水泊大半圈的廊廡則相形之下顯得暗淡無光。廊廡中間、水泊的東端是一座廊橋,似乎叫“逢緣雙橋”,橋面中間有一道木柵,多少算得上別致。走出河道南側的廊廡,河岸上的依依垂柳對著平靜的河面梳理著晨妝,過了一道橋,出現一片樹林,在樹林深處的河灣裡,看到小舟。吃早餐的時候,老板娘特意推薦了大家坐船消磨時光,而且“一條船八十塊錢,所以最好湊八個人”,但人雖然湊齊了,船夫卻不願意代買船票,而游客購買船票,則需要出示門票,所以只好怏怏作罷。船夫大概也看穿我們一群人的真面目,不想惹麻煩吧。回頭繼續西行,經過一片所謂的商業區,似乎有餐廳以及售賣紀念品、特產的店鋪,大多還關著門。河岸邊有一間小吃店,似乎專賣兩樣東西:芝麻糊和鍋巴粥,門口放了小石磨,掛著“現磨現煮”字樣的招牌。於是逡進去嘗了一碗芝麻糊,味道自然比超市裡的即衝芝麻糊好許多,卻沒有嘗試據說用大鍋文火煨出來的鍋巴。或許下次吧。不過,主觀上覺著不會有下一次,因為旅游公司與居民之間的積怨所映襯的一種敦厚民風的闕如,有如骨鯁在喉,讓人不能體味到置身古鎮的那種舒暢。因為一起凶殺事件,便因噎廢食,禁止更受年輕游客喜愛的客棧營業,聽起來更多地似乎也出於經濟利益的考慮,而非治安的需要。感覺旅游公司或者當地政府所做的一切,是涸澤而漁。沿著南岸走到景區西端,經過一個就是客棧的騎樓,過河到東大街,然後從另外一道橋回到南岸,在那片樹林旁邊的水泊的石階上曬了會兒太陽,看了十來分鐘拳師在“拳船”上的表演,然後向東到水灣,過雙橋,然後一路沿東大街西行。這時候人越來越多,更多的是成群結隊的旅游團,在導游腰間的小喇叭的吆喝下,馬蜂似的湧過來,又嗡嗡地逐漸遠去。東大街上有幾處陳列館之類,但需要憑門票方能入內,也就作罷了。倒是有一處叫什麼“公生糟坊”,居然免費,繞了狹窄的甬道進去,發現一片排列整齊的空酒甕,空地一隅有一個櫃台,在推銷烏鎮當地產的米酒,游客可以免費品嘗一小盅,於是湊了個熱鬧,似乎有些香氣。折回東大街,發現到處都有身穿制服的旅游公司保安的身影,據說並非疏導擁擠的游客,而是監視被禁止做生意的景區居民,以防他們鑽空子。東大街出口處有一個工藝品、土特產商店,掛了“林家鋪子”的牌匾,大概如同三輪車夫所說,是從林家老宅搬過來的吧。新林家鋪子對面是茅盾故居,也不知真偽,但正在裝修,也就減輕了逃門票的懊惱。十點半回酒店,十一點退房出來,攔三輪車去汽車站,居然是前一天下午的那位車夫。江南古鎮之一、網絡上的圖片以及文字使得自己向往不已的烏鎮,就這麼成為記憶的一個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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