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城下,崖爾郭勒

作者: 風沙星空

導讀交河城周幾乎是無游人涉足的地方,游人的眼睛和足跡一般只到交河城中的大佛寺便不再前行了。其實,站在交河城西高聳的台地上隔崖爾乃孜溝眺望交河城北的斷壁殘垣古城和大佛寺更有一番意境,尤其是在黃昏時分,背倚西山,遠望東天,高聳的佛塔籠罩在一片光芒中,柔美、絢爛和滄桑。 我站在這裡大概有十多分鐘不想離去。 一、 春分時節的吐魯番到處是綠色萌發� ...

交河城周幾乎是無游人涉足的地方,游人的眼睛和足跡一般只到交河城中的大佛寺便不再前行了。其實,站在交河城西高聳的台地上隔崖爾乃孜溝眺望交河城北的斷壁殘垣古城和大佛寺更有一番意境,尤其是在黃昏時分,背倚西山,遠望東天,高聳的佛塔籠罩在一片光芒中,柔美、絢爛和滄桑。

我站在這裡大概有十多分鐘不想離去。

一、

春分時節的吐魯番到處是綠色萌發的景像,樹林間、黃土地裡農人正在忙碌著。他們多是維吾爾族和回族,偶爾可見漢族。他們的農事只有一件:為葡萄開墩、上架。

忙中,維吾爾人還忘不了這個季節一項重要的活動--舉辦諾魯孜節。這個節日是信仰伊斯蘭教的新疆維吾爾、塔吉克、柯爾克孜等突厥語族的人在春分前後的重要節日,人們會會聚於某處寬敞的空地來一場痛快淋漓的舞蹈表演和歌唱,以慶祝嚴寒冬天的過去和明媚春天的到了。據說,諾魯孜節已經有3千年歷史,相承於古突厥人的“羊羔節”--牲畜安全越冬、順利產羔,歡暢游牧。經過千百年的演化,至今,節日內容已不僅僅是表現突厥部落的牧業生產,更多地加入了突厥部落來到西域新疆後的生活和生產中創造的藝術,比如十二木卡姆、鷹舞等。

吐魯番地區的維吾爾人傳承了古老的諾魯孜節的習俗,他們在春分(3月21日)前後要舉辦不同規模的諾魯孜活動,並將吐魯番木卡姆、納孜爾庫姆等穿插在節目中表演,這一天過後,人們就開始忙碌春耕了。

在崖爾郭勒,我正趕上一場小型的諾魯孜節。崖爾郭勒的諾魯孜節以表演為主,少了喧鬧,但粗曠的舞蹈還是吸引了不少人圍攏並參與其中。

我曾多次參與吐魯番維吾爾人的諾魯孜節。今天的和煦陽光下,我就一直站在稍顯擁擠的村人中感受著諾魯孜節的快樂氣氛(新疆的漢族人因為來自全國各地,原本具有的傳統節日被這裡少數民族的節日所融合。像我這樣生活在新疆30多年的漢族人已多了一層西域“胡人”的粗曠情感和生活色彩,少了內地人的秀美和細膩,猶如那首“sui ga na xi ga”的粗曠新疆歌曲。)

二、

崖爾郭勒出自蒙古語,崖壁的邊緣。崖爾郭勒是吐魯番市亞爾鄉的一個村,圍著交河古城散布,居住著維吾爾族和回族的幾百戶人家。

我到崖爾郭勒村多次,每次都能感受到某種異樣的情素。這種溫暖的情素來自春風的和煦和夏日的干爽。

崖爾郭勒的自然環境時刻顯露著它的剛勁和幽靜--所謂剛勁是它處於交河近百米被河溝衝刷出的峭壁懸崖下,崖下時見巨大的黃土台侵廢著,常年橫臥在地面上;幽靜是因為這裡的居民不多,柳蔭葡綠,雞鳴羊叫。

因了交河古城的名氣,崖爾郭勒自身帶有西域綠洲上風景獨好的驕傲與自大,它對任何事情都不屑於顧,不以為然--對偶來這裡尋覓佛蹤的信徒和一聲不吭、一呆就是幾天半月的考古學家。

崖爾郭勒是一個不易深入進去的地方。游人多在交河散漫一番後匆匆離去,有人偶爾會站在交河城中高聳的土台朝四周低陷的河溝綠蔭張望一眼,但卻從未走入綠蔭,更不可能走入綠蔭裡的農家去了解一下這個村子本身的自顧自的風采和民間情調。

我對游人如織的景點沒有一絲興趣。一個展露無疑的著名景點由於游人的浮躁而很難使其深入了解深層面的東西,多數只是走馬觀花,到此一游。就像看交河,有人是吟誦著“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進去,然後再戲侃著“文明國家的文明人中的不文明者和強盜們卑鄙無恥地破壞著文明”出來。

我則喜歡尋找一些對我來說有意義的歷史、現實和恆久的東西,這樣,會感受到別樣的豐富和永動,而不是不少人看景時的躁動和漂浮。

三、

沉浮了2000多年的交河古城對游人來說是蒙著一層恍惚迷離的光芒。這塊干爽的台地下的崖爾郭勒村有著隔世之感,如果不深入進去,所有人的腳步都會停留在交河城頭。

我從交河古城的入口處順時針地徒步走遍交河四周的溝北、溝西古墓葬、崖爾湖千佛洞、馬廠溝古墓葬,這些不是風景的遠古遺留有深切的含義,它給我簡練的印像,使我老想尋覓什麼。

交河古城的歷史因西漢與匈奴的“五爭車師”而為一部萬言大書,而城下的崖爾郭勒村似乎又不值得一提--這個村子太一般、太平凡--黃土撲面,種地牧羊,日出而作,日落即息,連有線廣播都是去年才拉來的。

一群人的居住地總有可追尋的歷史,否則,居住地的人是不會守著一塊土地不願離去,即使是廢城,逃散的人群也能被後人找尋到淵遠的故事和傳說。

我沿著曲折、滿是塵土的羊腸小道爬溝上坡停在沙姓回民的屋前。一眼,我就覺得我找到了一個好去處:屋子緊靠幾十米高的黃土高地,台下一個佛窟被沙家當做了羊圈,門前的葡萄剛開墩上架,一畦菜地生長著寸長的菜苗,一條大黑狗跳竄吠叫著。

我說這是個好去處是因為屋子倚靠的黃土台地上有無人把守的千佛洞和車師王陵。

我和坐在門口曬太陽的沙家老太太打了個招呼後她就叫我攀上了台地。

這一帶,學術地名叫馬廠溝古墓葬,與幾百米外的交河古城以一條深約百米、寬約二百米的河溝相隔,河谷中桑樹葡萄遍生,台地上寸草不見。

最早記載車師的文書開場寫道:“車師國,王治交河”,交河的車師人因其有明顯的印歐雅利安人特征而被後人斷定為吐魯番盆地的最早居民。他們利用險峻的地形構築了易守難攻的交河城並存在了7、8百年,後被河西王安周破城而入被迫放棄,最後融入了陸續來到這裡的匈奴、突厥、蒙古和漢人中。

車師王烏貴因通匈奴阻漢而被漢朝攻擊潰逃出交河城,至於今天的馬廠溝古墓葬中那座巨大的墓穴是否為烏貴之墓,史家無從定論,但居住在溝下的回民們始終認為是烏貴之墓。

車師王陵被考古學家挖掘後,現已無任何古物遺存。在王陵墓穴四周的其他墓穴中散布有大量的馬駝牛羊等枯骨,對現代人來說,車師人的生活圖景再現表明他們是游牧民族而非定居民族。

那窟面積有30平方的千佛洞口被巨大的沙堆遮擋著,我彎腰進入,站在厚實的虛土上,定睛數看那些顏色暗淡但線條清晰的佛像。

佛的眼睛被後人挖去,但佛的輪廓很清楚地顯現著。雖然不能和柏孜克裡克千佛洞裡的壁畫相比擬,但依然可以感受到佛教最早進入吐魯番盆地的那段歷史。

這個洞窟邊上還有一座洞窟,形制與其相似,但裡面的佛像壁畫被人挖取一空,不剩一寸。

看著這兩座洞窟和殘存的壁畫,我一直為遺留在新疆的佛教洞窟的悲慘結局惋惜著。盡管我不是佛教徒,但我喜歡研究這類深厚的文化。

四、

定居於溝下的維族和回族人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定居的誰也說不清,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他們種植葡萄已經有幾百年了。

從千佛洞出來,下到交河城下的河溝裡,我又踩著流淌的細流來到正在為葡萄開墩的6個農人中。

葡萄是吐魯番的支柱產業,家家戶戶都種植。那6個男女農人有說有笑地干著活,見我到來,以回族人特有的調侃語氣招呼了我,然後,我就開始和他們一起干起活來。

開墩上架的活不累,大約一個多小時就干了一畝多地。那個媳婦告訴我,你8月份再來,坐在你自己上架的葡萄地裡盡管吃葡萄,而那個20歲上下的女孩子卻因我替她家干了活而挽留我到她家吃飯。

黃昏中,太陽斜下交河城。隨著這個漂亮女孩子的腳步,我再回到土台地下的農家院子。

院子裡有兩個回族老漢和一個維族老漢在用維語聊著。我坐在桌前的凳子上,喝著女孩子遞來的熱茶,聽著三個老者改用漢語的閑聊。

白胡子老漢不認識一個字,但他對交河古城的歷史了如指掌。這個70多歲的老漢曾經從交河城下牽著毛驢和駱駝翻越天山到達過吉木薩爾和古城(今奇台縣)、達阪城和烏魯木齊。我就和他聊著從交河翻越天山到吉木薩爾的車師古道、白水澗古道。

老漢說,那個時候,穿越車師古道前後要花費5天時間:第一天住在桃兒溝(即今吐魯番紅柳河園藝場),第二天抵達天山腳下的大河沿村,第三天穿過天山最高處石窯子達阪,第四天到達吉木薩爾大龍溝口,第五天到達那個時候還很繁華的古城。

老漢的工作是販運物資,那些物資基本上是生活用品以及皮毛等,販運最多的是鹽,都賣給了古城的商家。

老漢說起翻越石窯子達阪的艱苦時一臉的凝重,好幾次,他幾乎喪失了自己的性命。當然,換來的是家庭需要的生活用品。

白水澗古城坐落於吐魯番盆地經天山峽谷去往北疆的要道上,為唐朝平高昌(今吐魯番)後設立的白水鎮遺址,居天山北口,東、西為天山崖壁,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地理位置重要,由此西北行到達輪台縣(今烏魯木齊),再向西行至伊犁、碎葉,東北行至唐北庭都護府。

老漢常走的路是從大河沿越天山七個達阪後抵達白水澗古城東北口,過去對這座荒廢的古城沒有任何了解,只是在艱難翻越天山到達平地後在這裡歇息,至於它的歷史,他們誰也不知道。

白天那麼漫長,黑夜那麼黑暗。老漢運送完一批物資回到家裡,後,總說:“一哈子,我的心就全靜哈來了。”

五、

這個老駝工思維很清晰,他能把車師古道和白水澗古道上的所有地名一一講述給我。一直以來,我對車師古道和白水澗古道上的歷史很有興趣。和老漢聊完,我的心也一下子靜了下來。

世界原本是寧靜的,靜得你可以聽到自己耳鳴的聲音。在交河城下看著不遠處的交河城牆,和這幾個老漢聊天,感覺有點追尋人生軌跡的回憶。老人往往是睿智和典雅的,從他們花白的胡須中就能看出他們經歷的世事的滄桑。

有關交河、車師、吐魯番等等的歷史非常漫長,遠不可能一次聊天就能明了,而和崖爾郭勒的老漢聊天,實在是一種寧靜的思考,它叫你獨處一個幽靜的環境中不帶任何雜念地傾聽一些你不了解甚或了解很膚淺的東西,它也會理順你腦海中亂麻一團的東西。

崖爾郭勒農人的寧靜生活是從春分時節的葡萄開墩開始的,它是一個悠久的生存,具備一種詩意。

獨旅的人一般會帶著自己的思緒在空曠無垠的荒野上低頭而行,但是,遇見一處寧靜的綠洲,誰都會狂喜。我正在這樣,遇見崖爾郭勒的這些人我就思緒大開。

幾個老者見我要走,還一個勁地說,走撒呢?多喧喧嘛。

黃土和黃土城牆慢慢地挪動著,在湛藍的天空下像一段軀體,黃土和藍天全都相似,挪換了位置,誰也找不到它的原地。回去的路上,穿過阡陌白楊下的農人村莊,我這樣想著。

我對天下許多事情和存在於自然裡的東西往往很想知道得更多,因為自己的膚淺。我對交河古城和城下的崖爾郭勒有很多的不理解,它離我的生活不近。那個在吐魯番酒店打工的女孩子是因農忙請假回家幫著葡萄開墩和上架的,完後,她還要回到城市裡。在和他們一起干活時,她就老羨慕我的工作和生活,但反過來,我也羨慕他們的生活,要不我會這樣來到崖爾郭勒?這正是有人說的“人人想當別人”。

其實,我倒想說,如果人人多了解了別人,很多事情就好理解了,就像游人既要了解交河古城又要了解崖爾郭勒一樣。

這幾乎又是不大可能的--誰有那麼多的時間、精力和心思去了解一些與己無關的東西呢?但是,假如你了解了,就會承認你心中的膚淺、煩躁和不悅會因你的了解而消失掉一些:生活,原來是精致、有生機的。

在交河古城深陷的溝谷中獨處的崖爾郭勒的人看什麼都是一片生機,因為,凝神的葡萄,就要發芽了。(20060320 烏魯木齊)

(更多的游記在博客裡,有興趣的可以去參觀 http://***/u/1431326233)





(鄉村的布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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