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山村一夜
離開麥積山景區不遠，路旁有幾家農家樂飯店可兼住宿。其中一小二樓很引人注目：小院子方磚鋪地，近路邊一枯了半邊的垂柳樹形優美，大理石貼面的門楣上四個鎦金大字“旅游飯店”，門兩側各一銅匾，分別是“甘肅省攝影愛好者影友基地”“甘肅省消費者協會：優秀個體戶”。與老婆一起進門看房間侃價錢，我卻被飯廳四周牆上的十幾幅攝影作品吸引住了。是麥積山及周圍景區的四季風光照片，絕對不同凡響。其構圖、比例、色彩不會出自一般攝影愛好者之手。飯廳兩側的玻璃櫃中擺放著十幾個獲獎證書。
正在看照片時，發現身邊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個頭不高，腦袋有些半禿，比較健壯。我隨口問一句：“是你的作品嗎？”他說：“是的”。
“啊，欽佩欽佩”，告訴正從樓上下來的老婆：“就住這裡了。”
作品受到稱贊，當然很高興。他打開了話匣子。
姓李，今年45歲，是這飯店老板。談話中，好像總是憂心忡忡。
在這山溝裡世代務農。兄妹三人中他為老大。十二歲喪父，幫助母親挑起生活重擔。七七年恢復高考制度後，他拼命想跳出農門，怎奈基礎太差，兩次落榜。於是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大兒子終於在前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點院校，完成了幾代人的夢想。
他不甘於終老田園。開過修表鋪、賣過古董紀念品、忙活了十幾年的照相館，前幾年投資十來萬元，建起了這座二百來平方米的小旅店。
為將旅店辦的有特色，前年拍了這些風光照片。其中以冬季麥積山為主題的“銀裝素裹”獲得了蘭州地區攝影比賽二等獎。那次獎品價值三千來元。
作為一個執著的藝術愛好者，他很想像我們一樣，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天馬行空。
很難。他有三個孩子。上大學的孩子，他要負擔學費，還要准備將來的考研費用。另兩個孩子天資不是那麼聰慧。在現代中國社會，如果考不上重點大學，自食其力不太容易。他還要考慮兒子們將來的建房、娶媳婦的費用。
一大家子的生計全在於這小旅店的慘淡經營上面，理想的翅膀被下一代拖拽得撲扇不動了。
他很懊悔孩子生多了。告訴我們：如果放在今天，他都不會要孩子。
而當地農民的觀念還是滯後，越窮越生，怕的是自己沒本事，將來無人養老。即使子女沒出息，也要賴在他們身上。於是，為每年幾百元的贍養費，父母告兒女的官司也在媒體上屢見不鮮了。
好像政府看到問題的症結。在這地區的標語中，我們看到最多的是關於計劃生育和養老的，如生一胎或二女的，給予養老保險或補助幾千元。
我們計算著，這老板至少還有十年的爬坡階段，才能將子女們全部培養到位，才能開始自己的夢想。
我們鼓勵他“心有多遠，腳步就能走多遠”。
說者和聽者都覺得不太有力。
這裡很窮。由於山溝裡日照時間短，海拔又高，各種農作物長勢不好。種糧、鐘菜、栽植果樹都不賺錢。唯一能掙點錢的門路就是出去打工。可想而知，沒有一技之長，憑力氣來改變貧窮何等其難？這小山溝裡家有存款萬元以上者不超過三分之一。好在這幾年退耕還林，家裡土地稍多者，國家每年可補助三、四千元，這讓農民大緩了一口氣。
小山村的夜非常寂靜。我們在旅途中，每天換一個地方。臨近公路，整宿馬達轟鳴；碰上集市路口，凌晨人聲嘈雜；遇到不講究的同住客人，撲克聲、電視聲半宿不止。而在這裡，海拔一千多米，又是暮春時節，沒有蚊子，沒有蟲鳴，冷暖相宜，舒適極了。
淅淅瀝瀝的小雨輕輕的有節奏地滴在窗前陽台上。天已大亮，屋後綠葉青翠欲滴，遠處山色空蒙。
慵懶得不願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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