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是一面鏡子

作者: now2000

導讀剛記事,便知道中國的第一座名山是泰山;還知道,泰山觀日出,是一件激動人心的事。 年紀一年一年增長,也一年年讀到關於泰山的新的文字,聽到此彼各異的口碑咀嚼。即便不去登泰山,亦能寫一篇奇美的泰山文字出來,靜心想一想,此言不謬。 泰山重重地壓在我的心上,感覺到民族的分量。 但我並不急著去登泰山,因為泰山與偉大幾乎為同一語。積有限的人生經驗� ...

剛記事,便知道中國的第一座名山是泰山;還知道,泰山觀日出,是一件激動人心的事。

年紀一年一年增長,也一年年讀到關於泰山的新的文字,聽到此彼各異的口碑咀嚼。即便不去登泰山,亦能寫一篇奇美的泰山文字出來,靜心想一想,此言不謬。

泰山重重地壓在我的心上,感覺到民族的分量。

但我並不急著去登泰山,因為泰山與偉大幾乎為同一語。積有限的人生經驗,偉大是可景仰而不可企及的一種遙遠的東西。

遙遠著,心裡更能承受些。

前些時日,偶然的一個機會,去了泰安。到了泰安就不能不登泰山。離泰山還很遠,一眼就見到了陡立而迤邐的泰山棧道,便心跳起來。自然是興奮。棧道陡立,且無限延伸,是一種像征。青年喜歡沉浸到像征的意義中去。

但我是隨著一個團體去的,幾乎是被裹挾著鑽進了南天門的纜車。團體的意志總是不容分說地消解個性的核。十八盤上那奇崛的棧道便被簡約。我心中黯然。這種簡約,似乎在告訴你,你幾乎未曾到過泰山。

在纜車上,俯視泰山(泰山居然也可以俯視!),發現泰山是由一棵又一棵數不清的樹和一塊又一塊數不盡的岩石構成的。一棵又一棵的樹幾乎是一個長相,一塊又一塊的岩石幾乎是一個面貌。

樹很低矮。

石很細碎。

但你在泰山的腳下,仰視整個山體,卻是壯偉的一團蒼茫、雄渾的一股氣勢,高也!大也!偉大原來是不計細部的宏觀把握。於是,偉大是個無情的東西,由平凡的一點一滴積累而成,卻要忘卻湮滅平凡的一切。所以,一般人與偉大總有些格格不入,是可以理解的事。

乘纜車登泰山,雖有缺憾,卻無意中找到了一個特別的視角,便心中暗喜。主體之於客體,無論什麼樣的客體,主體能作積極的觀照,才好。

下了纜車,走過平緩的天街,徒步朝玉皇頂攀登時,才感登山妙趣。--風很烈,山際很空茫。扯嗓吼吼,絕無一絲回音;雲低低地走,若天漏則無躲處……真乃天地人同收矣!

石階登了數百,與我偕行的老者氣喘如牛,倚身而駐,曰不再走。其實離玉皇頂已無多路徑,為他感到遺憾。他說,我乃魯人的女婿,泰山登了數次,每次均有不同感受,但已無新奇感;老身有心髒病,不可“小雞吃黃豆--強努。”泰山永恆偉大,老身蟻命卑小短暫,我奈何不得它,它亦奈何不了我,不登也罷。

便想到汪曾祺的登泰山。汪曾祺說,泰山既不能進入我的內部,我也不能化為泰山。山自山,我自我,不能達到物我同一……汪曾祺與魯人的女婿說的是同一層意思。也許是一種老年心境,曾鬥過狠,最終是甘於平凡,心情趨於平和。甘於平凡,高山仰止,也許是一種大超然。

終於到了玉皇頂。激情難抑,便用手撫摸那塊“泰山極頂”石。許多人攀附這塊石頭拍照,與石同作輝煌狀。贏利的攝影者,拉我也照一張。我突然感到不能接受。這塊石頭其實與山腳下的沒什麼兩樣(無數石頭給它墊了腳,它無非占了終極的位置)。

下山時,留心一下在石階上的人,發現登山人大體有四種情態。

其一是青年人或體魄強健的人,靠著一股激情,一股體力,不甚費力地攀到極頂。如果把攀到頂峰,稱作偉大的話,這種偉大之所依,天分也。

其二是體力平常者,已氣喘吁吁,仰望頂峰,面有難色,但咬一咬牙,強“努”上去了。其偉大之所依,耐性也。

其三是感到心力不支,一屁股坐下,長久地休息後,雖躊躇再三,仍是下山去。

其四是感到吃力後,呸一口唾液,不作片刻思忖,索性回頭。

“從某種意義上說,泰山是一面鏡子,照出每個人的價值”。汪曾祺說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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