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北、川西游程簡記之稻城路上

作者: 王在田

導讀6月29日:中甸——鄉城——稻城今天六點就起床了,收拾行李准備出發去趕七點半的長途汽車去四川鄉城,今天也是我們在雲南省的最後一天,我們四個孤魂野鬼失去了12人大部隊的後援,失去了劉師傅的專車接送,即將踏上未知的漫漫前路。尤其是我,作為這次行程的組織者,在這一天早上感覺特別的茫然:現在能確定的只是下午五點之前我們將到達鄉城,能否、怎樣在今晚 ...

6月29日:中甸——鄉城——稻城今天六點就起床了,收拾行李准備出發去趕七點半的長途汽車去四川鄉城,今天也是我們在雲南省的最後一天,我們四個孤魂野鬼失去了12人大部隊的後援,失去了劉師傅的專車接送,即將踏上未知的漫漫前路。尤其是我,作為這次行程的組織者,在這一天早上感覺特別的茫然:現在能確定的只是下午五點之前我們將到達鄉城,能否、怎樣在今晚趕到稻城?明天一早能否包到車穿越正在全線施工的稻亞公路到達亞丁保護區?能否在接下去的周六周日兩天時間內走完海拔四千米以上、渺無人煙的亞丁地區?一切在我這個組織者看來都是頗為棘手而又無從著手只能聽天由命的問題。

走出扎西酒店,中甸城還處於一片淡藍色的晨霧中,我們打了一輛的士去長途汽車站,中甸的士很多很方便,市內無論去哪兒都是五元。汽車站位於市中心,我們簡單地吃了些早點就趕緊爬上剛剛進站的長途汽車了。

這個地區沒有鐵路,客運完全是靠長途車,雲南、四川兩省省內的長途汽車都比較發達,但兩省之間的交通就比較困難了,比如同樣從中甸出發,去雲南麗江、大理的車一天好幾班,而去四川的只有鄉城這一條線,每天只有一班車。本來為了促進中甸、稻城兩地的旅游發展,在兩地之間開辟了班車,但由於最近稻城修路不接待游客,這班車也就停了。從中甸至鄉城有八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得下午四點多才能到,而鄉城去稻城雖然只有四個小時的路程,但必須翻過一座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山,因此只有早上有車,我們為了今晚到達稻城,必須到達鄉城後立刻包車。當然,我們也可以直接在中甸包車去稻城,但那樣的話代價就太高了。

中甸至鄉城的票價是54元人民幣,大約相當於從新山到吉隆坡或者吉隆坡到檳城的票價,雖然裡程差不多,但由於新山到吉隆坡有頗為堂皇的高速公路,而這裡只有土石公路,所以耗時差了一倍,而且車型更差了幾個檔次:馬來西亞的車是高檔旅游車,空調、行李艙、衛生間、靠背躺椅,比灰狗(Grey Hound)還強一些;而這裡的車大概比去新山的171路公共汽車還差得多,又沒有行李艙,擁擠肮髒至極。所以我認為中國的長途汽車比馬來西亞貴得太多,但不要忘記馬來西亞的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即使在金融風暴打擊之後也還是中國的兩三倍(~2000US$),馬來西亞勞動人民怎麼樣也比中國老百姓有錢,不懂為什麼在中國坐車這麼貴。

就說今天這輛車吧,簡直是強盜車。我們早就聽說這種車空氣污濁,特意昨天趕早買了靠窗靠前的票(靠窗通風,靠前則少吃些塵土),沒想到上車之後發現我們的座位早就被幾個大漢捷足先登了,我與他們理論,個個都作無賴狀:我們幾個都是一起的,就坐在這裡你待怎樣?我不想和他們多理論,便趕緊在後排找到四個靠窗的座位安排大家坐下。這裡沒有行李架或者行李艙,所有人的背包行李都得放在中間過道上,而往來人等無不從這些行李上“攀登而過”,一天下來,我們的背包頓時髒得好像黃臉婆,前面十天行程勞頓都比不上這一天對背包的“折磨”。

車上除了持票乘客之外,有混票的,有上錯車的,居然還有兩個乞丐也背著麻袋擠上車來找位子坐下准備離開雲南根據地前往四川,後來被司機發現,硬是把這兩位胡子啦揸的老先生給攆下去了,上錯車的一個女孩也被連人帶行李在半途趕了下去,不知後事怎樣。車裡總算人人都有座位,皆大歡喜,開始大抽香煙,我們將近九個小時的煙霧世界中的生活也就正式鳴鑼開場了。

我生長在上海,成年於北京,後來四方游蕩,畢竟一直都在大城市裡混,很少跑到中西部地區,也從未見吸煙如此盛行者。上海人在公共場所頗為自律,毋需多言;出國後大學校園裡嚴禁吸煙,至今我只見過一個人——顯然是中國人——違反禁令在校園裡叼著支煙作酷狀(我看是作找死狀,念及同胞之誼才沒有打電話通知校警)。我一直以為大多數人都知曉吸煙危害健康的道理,沒想到在這輛長途車上真是大開眼界:除了我們之外,凡男子無不吸煙(第二性征?),尤以一藏族男子為甚,一根連著一根,幾無斷絕,後來我以打盹來逃避這個污濁的車廂世界,每逢醒來,必見他在吞雲吐霧,不禁使我為廣大藏族同胞擔憂:精神上固有藏傳佛教控制,再添上香煙尼古丁的毒害,怎樣擔負起改天換地創造新世界建立新家園全面改善藏區人民生活水平的歷史重任呢,總不能什麼都靠孔繁森吧?

由中甸至稻城這段路正如一位網友所言:“全程都是美景”,一路基本都是峽谷地形,群山環抱,這山又比滇藏路上的山不同,不僅小了許多,而且披滿綠色,悅人眼目,比起滇藏路群山的蒼涼雄渾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了。中午在碧讓峽谷口停車午餐,該峽谷也就是所謂的“香格裡拉峽谷”,據攜程旅行網說極為漫長,綿延120公裡,直通貢嘎雪山,我們沒有實地穿越,不知究竟如何,只是覺得從地圖上看從碧讓到貢嘎遠不止區區120公裡。即使從鄉城出發,沿川藏公路行進尚需一整天才能到達貢嘎雪山下的康定,其間直線距離估計不下300公裡,這120公裡之說或有偏差。

午餐的地點是典型的“車站飯店”,也就是專門接待往來長途汽車旅客的小飯店,由幾位藏族同胞操持。我進廚房看了一下,覺得衛生條件實在算得上可怕,便建議諸位吃蛋炒飯,這玩藝既干淨又有營養,也沒法漫天要價,於是我們要了四碗蛋炒飯,五塊錢一碗,雖然貴了些,但量很足,出門在外混個飽就很滿足了。據說這也是美國人的風格,當年劉師傅曾對我們贊不絕口,說中外游客最能吃苦的得算美國鬼子;一提到瑞士就作不屑狀,說他們到了雲南山區還好像在他們那個袖珍小國似的,吃飯非得面包牛奶煎雞蛋,上廁所更麻煩,每次都得找家星級賓館開一小時鐘點房才能讓這群老爺太太解決問題,實在是“非禮勿進,非禮勿出”,要是打一仗的話他們非完蛋不可(不過劉師傅大概不知道:瑞士人似乎有當雇佣軍的傳統)。

大概是我們四個人背著與眾不同的大背包,一邊吃著最簡單的蛋炒飯,一邊高談闊論,間雜使用英語、普通話,變態的辰穎還時不時冒出幾句馬來語和藏語(他用英語拼寫去發藏語的音,“仙乃日”、“央邁勇”幾個字倒也發的有板有眼),弄得幾位剛才搶我們座位現在坐在我們對面吃著大魚大肉的當地鄉人看著我們發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找個機會插話進來問我們是哪裡人,我們都是些不記仇的忠厚人,就和他們攀談幾句,倒也還“相洽甚歡”。

下午在車上又熬了幾個小時,四點多到達鄉城。鄉城依山而建,位於橫斷山脈,連接迪慶與甘孜兩大藏區,南窺雲南、東下四川,地理上頗為重要,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辛亥革命時,北洋袁世凱奪得總統權位,英帝國主義者趁亂慫恿藏人出兵劫掠川藏邊境,占領理塘、進據鄉城,北洋政府即電令四川革命軍政府遣兵攻敗不值一掃的藏軍,同時以北洋系心腹替代革命黨人執掌巴蜀軍政大權,可謂一石二鳥。同盟黨人熊克武、但懋辛失勢,棄軍他去,川軍群龍無首,各自為政,地主豪強也紛紛起事,種下了四川長期軍閥割據、客軍輾轉、戰亂不已的潛因(一部1911至1949年的川軍爭鬥史實在太過復雜,光是理清其脈絡就足夠一個博士生拿到學位了)。所以當年鄉城這一場戰事對歷史著實有相當大的影響。

我們出了汽車站就四處踅摸可以包的車,我瞥到一輛三菱越野車停在路邊,車主在小店買煙,就問他是否願意出車,他有事不能出發,但打電話給他“大哥”(估計只是江湖義氣而已,不是什麼真正的兄弟),不久開了輛破破爛爛的長安停在我們面前,最後講價到400元,我們四個旅行者加上一個自稱去稻城辦事的江蘇泰州人,一起擠進小車駛往稻城。

承蒙諸位關愛,依舊把我安排在前排與司機相鄰,不必四個人與所有的行李一起擠在後排。但坐在前面也讓我大吃苦頭:我這一側的車窗有些問題,闔不上,車行至傍晚六點,翻越一座四千多米的大山,加之天氣異常陰冷,我實在冷得不行,終於在大夏天穿上了手邊所有的衣服,把滑雪衫的拉鏈一直拉到了下巴。。。

其實一路的風景不錯,尤其當車開到山頂時可以看到一片極為開闊的高原牧場,景色宜人,只是我已被冷得半死,只盼早點趕到稻城。下山之後不久就是桑堆,桑堆是稻城縣下屬的一個鄉,此處是一個三岔路口,北上至理塘接川藏公路,五天之後我們將走這一線去成都;南下則是稻城,這是一條斷頭路,至稻城為止。

從桑堆開始沿途可見許多藏式三層石樓,用石塊砌成,冬暖夏涼,外有四方的圍牆,整體如同一個小小的城堡,很有氣派。每一個村落都有佛塔,據稱按標准應有村頭村尾兩座,一座驅魔,一座祈福。這些佛塔都是村民捐資所修,又各各獻出家中珍寶封入塔座,作為對佛祖的奉獻,所以沿途這無數佛塔不知凝聚了藏族百姓多少財富,沒有用在生產建設或者改善生活上,卻白白地揮霍在這裡。

從桑堆至稻城一路是稻城旅游的一個組成部分:這裡是為兩山所夾的一片巨大谷地,一條稻城河(色拉河)橫貫其中,有很長一段是傍公路平行並走,當時正值雨季,流量很大,波濤翻湧。到了旱季這裡水流異常寧靜,平潔如鏡,兩側景物倒影盡現水中,攝影師可以在此拍出相當好的片子;每過村口,常有挺拔的白楊矗立左右,其優美的曲線勾勒於蔚藍色的天幕之下,難描難畫,實在是壯美之極。

我們一路南來,天色益暮,顧不得看路邊的風景,只願早早趕到縣城。晚上八時許終於到了城西的橋邊,這是座新橋,剛剛竣工,還未通車,我們看四下無人,嗖地溜上橋面穿了過去,這也是我們旅途中第二次干這種事,上一次是去瀘沽湖時走麗江至寧蒗的新路,我們還有第三次,即後天走正在緊張施工的稻城——亞丁公路。

稻城縣的藏語名字叫稻壩,意思是山谷溝口的平地,東漢時為羌地,唐初吐蕃興起後即為藏人占據,清朝時屬於理塘土司管轄;清末川滇邊務大臣趙爾豐下令在此試種水稻,結果略有小成,便忙不迭地向朝廷報功,遂在此設縣,定名為“稻成”,歸康定府管轄;民國時期為了控制川滇藏邊境,建西康省,將“稻成縣”改成“稻城縣”,劃歸西康;55年西藏和平解放,西康省撤銷,遂劃歸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至今。

進了縣城,飢寒交迫的我們趕緊向路人打聽在網上查到的電珠家庭旅館。一個極高極瘦的藏族公安說:電珠是這裡常見的藏族名字,你們說的是不是工商局的電珠?我找出號碼請這位公安撥了個電話聯系,等我們駛近電珠家的時候,就已經看見電珠家的老爺子在門口迎候我們了。

老爺子看到遠方的客人到來顯得異常興奮,連聲詢問我們路上的情況,那種關心的語氣就好像我們是他自己的子侄一般,讓我們四個人如沐春風,仿佛驟然間回到了溫暖的家中,旅途勞頓的感覺一下子全沒了。就連送我們來的出租車司機,老爺子都熱情地請他進屋喝一碗酥油茶,暖暖身子再走,藏人之間那種純樸友善的關系讓我們這些生活於高度商業化大都市的年輕人感到仿佛置身於一個完全不同的美好世界中。

老爺子把我們讓進客廳,這是一棟三層的藏式樓房,底層是儲藏室,客廳與臥室都在二樓,這也是傳統的藏式房屋的布局。老爺子夫妻倆讓我們圍著火塘烤火,打上酥油茶,端來當地產的蘋果干給我們墊飢,老爺子則陪我們聊天,一口帶著藏族口音的漢語讓我們倍感親切。老爺子姓洛榮,過去當過稻城縣的縣委書記和政協主席,現在退休了;電珠是他的兒子,在工商局搞稅務工作。由於這兩年稻城搞旅游業,電珠就在自己家裡搞起了家庭旅館。

正在此時,主人電珠下班回來了,他長著一張黑黝黝的臉,瘦削的身材,眼神很銳利,一看就是個很干練的人,擱在二十年前臉譜化的電影裡肯定是個壞人無疑。我們出門在外,看到這樣一張臉心裡不禁有點發怵。但電珠說起話來很客氣,聽說我們今天一整天只在碧讓峽谷口簡單地吃過一點雞蛋炒飯,就趕緊去給我們張羅飯菜。當時天已經黑了,家裡沒什麼東西,商店菜市場也早就關門了,於是電珠向我們道別,去城裡找人給我們做飯菜。我們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又不知道代價如何,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雖然來之前就得知這個家庭旅館待客真誠,但我們畢竟都是在大城市裡長大的人,早已習慣了人與人之間虛偽復雜的關系,一旦到了這個純樸的地方,一下子很難完全改變多年來對別人形成的戒心。

半小時後,電珠帶著飯菜回來了,三葷兩素,還有湯,非常豐盛。我們前幾天一直在偏僻的山區,沒什麼東西可吃,只求吃飽就行,在這裡吃到這樣可口的飯菜,真是恨不得要把舌頭都吞下去了。

一邊吃飯,電珠一邊問我們旅程的安排。根據我們事先制定的計劃,准備次日找一輛車去日瓦,再包綠野亞丁的老板鐵比的車去亞丁自然保護區。電珠說鐵比那裡沒有問題,他們倆是連襟。但從這裡去日瓦卻很棘手:最近稻城經日瓦至亞丁的公路全線修路,旅游班車已經停了,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包車從修路工地上開過去。包私人車安全系數低,包政府用車則需要提前聯系,當時已經快十點了,要包次日清晨的車實在不容易。說到這裡,電珠戴上帽子起身就走,說去給我們找車。這可好:剛剛出去為我們弄來食物,現在又要半夜出去找車了。

差不多到了十一點電珠才回來,向我們道歉說沒能找到,因為明天有七一慶典活動,政府用車大多要去參加,我趕緊說:明天沒有就算了,我們還是在稻城周圍逛一天吧。電珠沒說什麼,讓我們盡早休息。我們的臥室金碧輝煌,牆上紋滿了代表吉祥如意的蓮花、寶瓶、雙魚等藏八寶圖案,更讓人體驗到一種濃郁的民族氣息。我們四個人躺在描龍畫鳳,雕刻精美的藏床上,那種感覺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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