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個秋天的童話(壩上行之二)

作者: grace8282

導讀8月19日 晴一覺睡到自然醒,五點二十分,我順勢拉開了窗簾。我們的房間在二層,窗戶前面是一個停車的院子,前面沒有什麼阻擋,視線非常開闊,左右兩側有兩個山包,正對著的是一個山坳。天空灰蒙蒙的,連幾片雲也是暗灰色的,無精打采地飄著,我開始擔心今天的出行天氣了。David嘴裡不知咕嚕了兩句什麼,接著又睡去了。躺著呆想了十分鐘,我無意中看了一眼窗外,� ...

8月19日 晴一覺睡到自然醒,五點二十分,我順勢拉開了窗簾。我們的房間在二層,窗戶前面是一個停車的院子,前面沒有什麼阻擋,視線非常開闊,左右兩側有兩個山包,正對著的是一個山坳。天空灰蒙蒙的,連幾片雲也是暗灰色的,無精打采地飄著,我開始擔心今天的出行天氣了。David嘴裡不知咕嚕了兩句什麼,接著又睡去了。躺著呆想了十分鐘,我無意中看了一眼窗外,這時,那幾片暗啞的雲不知什麼時候染上了淡淡的緋紅,像少女含羞帶嗔的臉頰,真美!“我要把它拍下來!”念頭一閃,我飛快地從包裡取出了相機。草原水藍色的天空純淨如玉。雲像片片的花瓣兒,飄飄然聚散離合,或濃團似雪,或浮列如珊,或粼粼似秋波,或依依如煙縷。我不禁嘆謂,白雲蒼狗,滄海桑田,人生又何嘗不是這般須臾無常,瞬間萬變。時間每過一刻鐘,雲就會混合出更豐富的顏色,雲彩雲彩,雲彩色地悅悅然掛在天幕,像某位印像派畫家畫布上層染的斑斕:深藍灰、珊瑚紅、玫瑰紫、寶石藍、淺絳金......面對大自然如此慷慨呈予的絕妙,除了連續摁動手中的快門,我還能做什麼呢?“哦,真漂亮!”David一旁的驚嘆將我從迷醉中拉了回來,如果不是怕吵醒他,我早就大呼小叫了。“是日出,是日出,是草原日出!”我唯恐自己專美了這個時刻,端著相機給他重放我的真實記錄。“哦,不錯,真不錯。我再睡十分鐘!”我當時懷疑他剛才冒出來的那句贊謂是夢話。David正欲酣甜在早晨最美的“回籠覺”裡,此時你便是給他一位凝脂佳人,恐怕也難以吸引他睜開迷蒙的雙眼,遑論日出了。罷了,所謂不解風情者,此屬一類。他的慵懶絲毫沒有減散我的熱情,精彩時刻和危難時刻一樣,常常只能獨自分享。金色的光芒將周圍嫵媚的氤氳都鍍上了一層薄博的放射狀的輝亮,天空從背景轉而為前景,大地上的一切逐漸黯淡如同黑夜的剪影。六點,一道燦爛的光耀入我的眼睛,接著是兩道、三道......太陽從山坳撥開雲霧慢慢升了上來,頓時,金碧輝煌,霞光萬道。兩側的山包頂部分別出現了兩道彩虹,天啊,我一直以為只有雨過天晴的天空才會生成彩虹。我匱乏的語庫裡沒有詞語留給這奇妙的一刻,還是讓影像鏤刻這段時光吧!短短的四十多分鐘,我一口氣拍了二十四張照片,我將這組照片命名為《日出印像》。感謝大自然賜予我生命中一個奇異瑰麗的早晨。當我從草原晨曦的炫目中掙脫出來,仰望藍天白雲下無垠的綠色時,我知道,這就是我夢想馳騁的地方。這裡的一切看起來是那麼地遙遠,可以盡收眼底,卻遙不可及。上午的節目是去五彩山,我們准備包一輛吉普。David再一次發揮他“相面”的特長,物色了一位“業務精干”的司機,師傅姓陳,幾句寒暄過後,我們便上路了。看得出來,陳師傅帶過很多游客,也頗為熟悉他們的喜好和心理,他一邊簡單介紹這條線路的情況,一邊把車拐到了一個所謂的攝影基地。天天待在人造的鋼筋水泥叢林裡,人的心靈都快被禁錮得失去知覺了,到草原來,就是為了呼吸天地間的靈氣,對這類人造景點,我是惟恐避之不及,哪裡會有興趣。於是,對師傅囑咐了一句:哪裡沒人往哪裡開!吉普車在土路上下顛簸,把我們的神經和情緒也變得興奮起來。陽光的熱度不夠,風吹在身上,涼意習習。“樺樹林!樺樹林!停車!”繞過三五成堆的游客,我終於找到了一直要尋找的白樺林。穿過一條小徑,走上小山坡,我們鑽進了一片白花花的樹林。樺樹三五棵圍成一組,或呈放射狀生長,或參差散落,樹干筆直參天,潔白優雅。在這裡,我仿佛找到了俄羅斯文學彌散的淡淡憂郁,仿佛聽到那首《白樺林》悠遠的哀傷,仿佛看到了鐫刻在雪白的樺樹皮上純潔的愛情詩篇。倚在婉轉如畫的林間,幻妄自己變成了大自然的精靈。“唉,衣服的顏色太淺,和樹干分不出層次來。”我看著數碼相機的回放框,略微有點失望。一回臉,瞥見David身上的紅汗衫,我“嘿嘿”了兩聲,轉眼功夫,那片紅便套在了我的身上。低頭拽平整了衣角,我側身擺了一個自以為滿意的pose。一抬頭,只見前方的David正光著膀子,端著相機,上下找著角度。平日裡他雖是一副游手好閑的模樣,但也還算是衣冠整齊,像這般赤膊上陣,天體袒露在自然裡,有種說不出來的諧趣和頑皮。“呵呵,風吹在身上,涼涼的。”“撲哧”,我倆當時笑得淚花四溢,癱軟在地。這一段就像電影片花,成為了我倆時常回憶的經典插曲。陳師傅說,我們來得不是季節,夏季的金盞花剛開過,秋天的樹葉還沒有變黃,草原的景色這會兒是最沒有看點的。五彩山、大峽谷自然也沒有什麼驚艷之處,但路邊一片片的紫藤蘿卻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它們孤單、嬌小,亭亭向天,在荒原中兀自妖嬈。還有,那一張茂密如魅的草床,誰能說,它不曾在烈日或星光下,孕育過蒙古草原如泣如訴的長調。大自然是如此神奇,每一個物種都能用各自的方式展示著生命的蓬勃和盛衰的歷程,它們絕大多數是無名的,淡弱的,卻每天總是欣欣然迎接蘇醒的朝陽,在每一個艷麗的季節勇敢地綻放。天灰藍灰藍的,要起風了。站在山頂俯瞰谷底,風,撩起了我的頭發,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話:站在歷史的峰巔,四面都是下坡路。谷底的草異常的茂盛,成片的白樺林像海浪一樣,緩緩傾斜,鋪瀉在對面山坡上,幾匹軍馬悠然地享受著陽光下的大餐。這幅畫面幾乎已經成為壩上的明信片,出現在無數攝影者的膠片上。此刻的我,多想撩起歌喉,傾訴我的衷腸,低吟我的戀想。美麗的草原,除了愛情和生命,你還會誕生什麼呢?中午時分,我們回到住地稍事休息。這時,草原的溫度也慢慢爬升了上來,如此晴朗透爽的天氣,正適合野外旅行,我不禁對下午的樺木溝充滿了聯翩幻想。早晨拍攝的一組日出印像讓我十分得意,計劃著下午的主題應該是白樺林,腦子裡開始一五一十地謀劃開來。可是,午飯過後,我意外地發現——數碼相機快沒電了,而David居然然沒有帶充電器!!沒有什麼比這更讓我沮喪的了!“我以為......我想著......”David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嚴重的錯誤,話不連貫地辯解著。看著他一副大包大攬的誠懇態度,我有點兒哭笑不得,事已至此,繼續埋怨下去也於事無補,還會破壞彼此的游興,唉,罷了,隨遇而安吧!“估計還能拍五張,都留著到樺木溝給你拍,好吧!”臨出發前,David嘟嚕了一句連他自己也沒底的話。“什麼?相機沒電了!那你們還玩兒什麼?!”司機陳師傅聽到這狀況,反應之激烈出乎我們的意料,仿佛相機沒電是他而不是我們。他開車拉著我們跑了周圍四五家商店,希望能找到適配的充電器或者電池。每次看到David空手而歸,他臉上失望的表情讓我們覺得相機沒電這件事最對不起的人是他,是我們破壞了他想讓每個游客從這裡帶走草原所有感官印像的美好願景。車子伴隨著陳師傅的“心灰意冷”向草原深處前行。到樺木溝是一條蜿蜒平坦的公路,風景在車窗兩旁飛馳而過,我們誰也不敢輕易叫停車,恐怕勾起那樁子傷心事。為了安撫陳師傅,我們下午的行程基本上都聽他的安排,在他的強力推薦下,我們在路旁的一個小湖邊停了下來。湖邊搭建著一座木橋,對面是一座淳樸原始的小木屋,屋前拴著一只山羊。一時間,我的興致又上來了,端起相機左右端詳,“哢嚓”,“哢——”,相機徹底沒電了。“哎,現在徹底省心了!”David一邊安慰我,一邊不停地表決心。這下好了,不用再左顧右盼,輾轉流連,我們直奔樺木溝而去。下了公路,吉普在土路上迂回騰越,終於,我們爬到了一馬平川的草原,連綿起伏的山巒在兩旁遠遠地護衛著,山上長滿了一片片的白樺林。“到了!這就是樺木溝。反正你們也沒有相機了,就到山上隨便轉轉吧!你看,山上都是樺木。喏,還有蘑菇。”陳師傅一彎腰,隨手就撿了一朵大蘑菇,像變戲法一樣,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大概已經對我們“業余”的旅游水平十分不滿,所以決定把我們扔在這片野地裡,讓我們自個兒撒歡兒去。想像中的草原草種單一,草高過膝,是“風吹草低見牛羊”式的,待到真正站在草原,看著周圍品種繁多,高高低低,或伏地,或攀爬,或幾枝獨秀,或成片叢生的植被,我倒有點兒“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困惑了。更奇特的是,山腳下,竟開墾了一大塊麥地,時值夏末,麥穗正由青變黃,微風拂過,麥浪滾滾,引得人心裡湧起陣陣悸動。在這荒野裡,撒下種子,便由得麥子和草一塊兒瘋長,一切都靠天吃飯,也許,這種放牧方式的農耕正適合蒙古人隨心所欲、灑脫慵散的個性。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覺到,他們的生活,朝我不知道的一個方向推開窗戶,他們享受著我看不見的雨露。一腳高一腳低,我們向著最近的山坡走去,除卻山下那輛吉普連同車上那位失落的“向導”,方圓幾公裡內杳無人跡。午後的太陽被雲層一晃一晃地遮蔽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慵懶著。走不遠,前面就是一片白樺林,比起上午茂密參天的樺樹,這裡的樹顯得有點兒矮小稚嫩,怯生生地帶著些許青澀。經過一個小小的戲劇性“騷動”之後,我們在幾棵白樺樹旁坐了下來。四周奇異的靜謐,讓自然的天籟愈加清晰和空靈。仰望天空,陽光透過風動的樹梢灑漏下來,我們的臉上蒙著一層聖潔祥和的柔光。空曠遼闊的草原,陡然間與世隔絕,儼如兩個人游牧流浪的魔幻世界。我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塵世所有的嘈雜,所有的榮辱悲欣都成為了畫外音,只有彼此起伏不定的呼吸證明著生命的存在。時間,在虛空的凝望中緩慢地滑動著分秒。躺在山野林間,既可以詩性地詠嘆愛情的甜美,也可以哲性地探討人生的話題。海德格爾的“詩意地棲居”,應該就是如此一幅狀景。David在我耳邊說過什麼,我又對他流露過什麼,如今,似乎已有些遙遠模糊。在一個人漫長無際的生命旅程中,一個偶然的選擇會讓生活變得像一種魔法,像一幕長劇,又似乎是一個別有深意的寓言,只不過是劇中人一味淪陷其間渾然不覺罷了。隨著時間無休止的延續,無論是希望失望還是茫然始終在循環交替,我一次次地感到敘述的無力和不可言說的惶惑。滑落的是眼淚,是對美好的感念,也是對草原無邊的眷戀。繾綣在夏日午後,呢喃在白樺林間,廝守在離離原上,一刻,也許,就是一生一世。回程的路上,陳師傅特地帶我們到地裡摘了一大束干枝梅,說是為了補償我們沒有相機的遺憾。干枝梅沒有葉子的枝干上開滿了白色、粉紅色的小花,密匝匝聚成一片,淡雅清麗。就是這麼纖細的小花,經霜傲雪,永不凋謝,為永恆做了最鮮活的注腳。落日的余暉將草原染成了金色,像記憶中那個秋天的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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