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雨崩苦旅-原創

作者: shangrila_delamu

導讀前言: 每次從旅行的迷失回到現實,都是一次艱難掙扎的過程。 當我重新穿上職業套裝,腳瞪高跟鞋,離開家門,穿過車流如潮的馬路,擠上公車,進入公司冷氣強勁的大廈,當我機械地重復著這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動作時,有一個聲音,常常從我靈魂深處冒出來:這個我,和那個踏著泥濘道路,穿行在雨崩原始森林中,面對著雪山上的彩虹,興奮地采摘著野地裡的鮮花� ...

前言:

每次從旅行的迷失回到現實,都是一次艱難掙扎的過程。

當我重新穿上職業套裝,腳瞪高跟鞋,離開家門,穿過車流如潮的馬路,擠上公車,進入公司冷氣強勁的大廈,當我機械地重復著這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動作時,有一個聲音,常常從我靈魂深處冒出來:這個我,和那個踏著泥濘道路,穿行在雨崩原始森林中,面對著雪山上的彩虹,興奮地采摘著野地裡的鮮花的,那個我,是不是同一個人?!

我常常放任自己對脫離現實的幻想和期望,這種放任的結果,只是讓我更懷疑目前的生存狀態。我不知別人是怎麼從一段別處的生活中,走回來的。但是這次我勸自己:到遙遠的地方旅行,就像演員出演了一場戲,能從角色中快速分離出來的人,我們說他的藝術造詣很高,是個真正的藝術家。不像有的蹩腳演員,永遠把戲當成了人生,把人生當成了戲。

一 到雨崩去

2003年6月17日 下午廣州-昆明飛機,宿昆明

2003年6月18日 早班昆明-中甸飛機,在中甸休息一天,宿丹曲酒店

2003年6月19日 中甸-德欽,晚宿德欽藏家樓

2003年6月20日 多雲 德欽-雨崩下村,宿阿欽布家

這次旅行回來後,很多朋友問我:雨崩在哪裡?是個什麼樣的村莊?你怎麼想到要去那兒的?請容我花一點時間,對雨崩村和我前往的背景介紹一下。說實話,臨行前我並沒有太多關於雨崩的專業知識。回昆明的飛機上,恰巧看到關於三江並流地區申辦世界自然文化遺產,以及科考隊對該區域考察的報道,我對魂牽夢繞的香格裡拉地區,這才有了一個宏觀的了解:中國的河流大多由西向東,但三江─怒江,瀾滄江,金沙江在雲南境內,卻由北向南並行奔流,最後,金沙江彙入長江,瀾滄江流出境外入越南,成為著名的湄公河。而我要去的雨崩村,是個美麗的藏族村落,就位於瀾滄江河谷,梅裡雪山的山坳裡。 抄回老謝的雨崩功略:雨崩村屬於雲南省迪慶州德欽縣雲嶺鄉,地處梅裡雪山面茨姆(即神女峰),吉瓦仁安(五冠蜂)和卡瓦格博三座雪峰的山坳,要到達必須從德欽縣坐汽車或包車到西當村,從離西當不遠的溫泉出發,翻山越嶺騎騾或徒步,才能到達。 自從去年11月拜碣過神聖的梅裡雪山後,我就種下要去雨崩的心願了,因為不少到過雨崩的人都認為,那是他們心中真正的香格裡拉。再者,見識過秋天的中甸,德欽的人,幾乎沒有不想春天再來一趟的。這個夢,也在我心中縈繞了半年。即使如此,我的休假還是一拖再拖,直到六月下旬,快進入夏季了,才能成行。

臨行前我把老謝的雨崩功略齊齊整整打成兩頁紙,像聖經似的揣在懷裡。由此也犯了不少教條主義錯誤,鬧了不少笑話,這是後話了。但這不怪老謝同志,只是再次驗證了我一貫的旅行觀:旅行的魅力在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驗。 對了,還要介紹介紹此次進村的人。我,照例還是獨旅,一個人從廣州經昆明到中甸(此時尚未恢復麗江中甸的航班),獨行俠本來就是邊走邊結識江湖朋友的,我當然也希望在中甸找到驢伴,但是,時值SARS剛過,幾乎還沒什麼人敢出門,中甸則更冷清。事實上,在我6天的雨崩之旅中,統共也只見到3個漢人 。所以,到最後,我決定一個人也得走了。當然,我有一個比任何可能找到的"驢伴"都出色的"伴兒",那就是我的司機?老爹。老爹,二十七八,家鄉維西,開藍色桑塔鈉,是去年我們梅裡之行的司機,留一頭蓬松的卷發,酷酷的樣子,與迪克牛仔形似神似,故名"老爹"(聯系電話:13988716189)。有了他之後,我就不能算真正的獨旅了。

來中甸之前,我拼命游說老爹同行雨崩,但他一直持謹慎態度,說這條路如何如何危險,他從沒去過,去過的朋友提起都搖頭雲雲。但是,看到我真的來了,一個人,千裡迢迢傻呼呼的,直奔雨崩而來,他也無話可說,收拾收拾行囊,跟我上了路。一路上我掏出我的"聖經"安慰他:你瞧,沒問題的,我網上的朋友都說了,現在還未到真正的雨季,只是到西當村路不太好,徒步是不會有泥石流的,雨崩除了蔬菜少點,其他都可以忍受。瞄了一眼我手中的地圖,他嘿嘿的笑了兩聲,說:那好,這次你就做我的向導吧。 昨日從中甸出發,一路翻越白茫雪山,到達德欽。還是那條路,春天的景致果然不同,在一座開滿粉紅杜鵑的山上我流連忘返。經過去年我們五人爬過的,後來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山峰時,我幾乎已不認得它了,因為原來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地方,開滿了小小的紫色的花!按老謝的提示,我原打算當天趕到溫泉(車子寄存處,徒步開始的地方),第二天直接開始徒步的。可傍晚到了德欽,老爹 說,住德欽吧,溫泉沒去過,天快黑了,進去不知什麼情況,不如明早走。我想了想,決定聽他的。

今天一早出發,一路從德欽到明永冰川的入口,都是雲霧裊繞,車仿佛在仙境中行使一樣,最奇妙的是,突然拐入飛來寺時,厚厚雲層遮住的太子雪山上,一輪絢麗的彩虹懸在空中,我大叫一聲,抓起三角架,可是沒等我支好,反復閃現了兩三次的彩虹就徹底消散了。今年是羊年,是卡瓦格博的本命年,後來我才知道,我這次的路線,被稱為"梅裡小轉山",是藏民朝拜的經典路線,尤其在今年。我面對著晨光中的太子雪山,靜默了幾秒鐘,幸福的嘆了口氣,這就是卡瓦的氣質和脾氣啊!

現坐在車上,我們已拐入了進西當的路段,可是路堵住了,前面有工人在搬山上落下的石頭,老爹了解情況去了。我心裡暗叫不好,因為老謝說過,只有這段路可能由於下雨塌方,會阻塞耽擱,過了就好了。不知情況嚴重不嚴重,不知今日的雨崩之行能否實現?

(以上兩段是當時日記,時間:10:15AM)

好一會,老爹回來,說得等。等倒沒什麼,能進就行。我拿出相機,在公路上溜達,路的左邊是深深的瀾滄江峽谷,水混黃混黃的。右邊是懸崖峭壁,山勢險要。一輛從德欽?西當的小巴超過我們,停在了在前面十米處,車上的人陸陸續續下車休息。只見三個喇嘛,身著鮮艷的袍子,下車後在懸崖邊上坐下,其中一個還撐起了紅傘。他們身後是藍藍的天,和瀾滄江對岸高聳的峭壁,三件紅袍在天地間煞是搶眼,我遠遠的舉起相機,拍了一張,然後朝他們走去,我知道喇嘛生性大方,很容易交流。原來他們從東竹林寺來,到雨崩轉經,之後還要去明永。他們中坐前面的老和尚,吸鼻煙,漢語說得不好,但笑起來很開朗。後面撐傘的中年和尚,喝統一鮮橙多,漢語最好,居然還去過新加坡。右邊那位年輕些,長得一臉端莊,不會漢語,所以最沉默。聊得開心,我啪啪的給他們拍了好些照片,心滿意足的回到車裡。

老爹懶懶地呆著聽歌,他說,你看,如果昨晚堅持進來,不知會怎樣。那是!我坐下,一邊整理相機,一邊興奮地談論那些喇嘛。突然,一陣黃塵,伴著嘩啦啦的聲音,從我右側的山崖上劈頭蓋臉落下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黃煙就撲進了車廂裡。在周圍人的尖叫聲中我意識到山體滑坡了!驚慌中我對老爹說:快走!他沒動。開門的瞬間我又猶豫了,因為不知開門後,會不會有更大的石頭砸下來。如果有,剛出去的我就撞個正著了,一時進退兩難。我讓他把窗戶搖上,阻擋彌漫的黃沙,他迅速搖起車窗,也沒從左門出去,我不知他怎麼打算的,停了幾秒鐘,我們還是決定離開車子。"一,二,三!",開門,走!兩人同時從兩邊鑽出來,跑到車前頭。這時,前後的工人圍過來好幾人,查看車子,似乎剛才滾下的石頭不大,只擦中了輪胎,還好,只是輪胎,不是車頂,如果是,正端坐裡面的我們就……工人觀察了山上的情況,指揮我們把車開到前面安全些的地方,看到他們如此緊張,倒顯得我們處變不驚的樣子。事實上,我非常後怕。 大概又過了半小時,路才勉強開通。老爹的車"忽"的穿過這危險之地,向西當村急馳而去,這時,已經11點多了。老謝說,徒步從溫泉經面丫山進入雨崩,需4─6小時,依徒步虎跳峽的經驗,我得花乘以2,即8小時的時間。就算我們12點開始徒步,也得晚上八點才到達。心裡盤算著這些,我有些焦急。進入西當村後,全是坑坑窪窪的爛路,村民似乎都在修路。鏡子上的一串玉墜跟著車體,一個勁兒亂晃著。老爹一直很沉默,他不說話的樣子讓人有點犯嘀咕。 快開出村子時,看到一家藏族客棧的招牌,非常醒目的樹在路邊:絨客棧,這麼斯文的名字,大概是旅人幫起的,下車問問路吧。大房子裡走出個藏族漢子,跟我們打招呼,說這兒離溫泉,只有5公裡了。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在這兒吃個午飯。午餐的蔬菜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味道太鮮美了!主人家淳樸的笑著說,自家種的。不錯嘛,老謝不是說他的朋友從德欽背蔬菜進雨崩嗎?這恐怕是進雨崩前最後一餐了。像要和蔬菜生離死別一樣,我把三個盤子裡的青菜豌豆都吃了個精光!

1點鐘,終於到達溫泉!馬上要和我們的"小藍馬"告別了!馬上就要開始我們的徒步雨崩了!把必需品壓縮成兩個小背囊,重的那個給老爹,輕的歸我。拿好水,存好車,我突然生出一絲膽怯,就這樣,開始我們的徒步雨崩了嗎?就這樣,往一個未知的世界出發了?我望望老爹,發現他也是一臉茫然,他這個樣子,真少見!我笑道,嘿,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啊!其實心裡倒有些後悔把他逼了來,誰知道後面有什麼等著我們呢?遭遇大石頭,也許只是八十一難的開始罷! 僅僅走了100米,我就體會到這山路之艱難,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由於這兩天一直在下雨,路面都是爛泥,現在閉上眼睛,我都能清晰的回憶起那泥濘,每一腳踩下,都是一個坑,夾著水和石頭,鞋子邊上很快積起一堆黑色。路不是想像中的普通山路-也不知為什麼我一直想像是康莊的山路-事實上,是真正的羊腸小道,而且非常陡,每走幾步都得停下喘一陣!

走了約10分鐘吧,我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松樹上,回望老爹,我禁不住大笑起來!只見他斜挎著我的三腳架,衣服敞著,褲腿一高一低,滿臉是汗,拼命灌礦泉水!完全是一副國民黨逃兵的摸樣。這一笑,倒把我的不好意思笑沒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條船裡的人了!我笑道:怎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哦!回不回去?他自己也傻笑,說,都走了那麼遠了! 回首彎彎的山路,已看不到我們停車的地方,我知道,我們都沒有勇氣返回了 !

路上遇到兩個背包客,大家停下寒暄了幾句,一個北京的女孩,一個四川的男孩,他們是我們見到的第一對外來的人。都背著帶防潮墊的大包,我佩服的對北京女孩說,"了不起,徒步還背這麼重的包!"她笑著指指那男孩:"他的還要重!""你們馬上就要走到終點了。"我羨慕道。"是呀,你們才開始,上面的路還更難走呢。"她指指身後。

陸陸續續地,有人從後面超過我們,都是去雨崩拜神瀑的藏民,一撥一撥的,我的心情樂觀了些,一直以為沒什麼人下午才上山,感覺有些孤單,沒想到人還不少,大家見面,都操著不標准的漢語打招呼,笑著說:你好!雨崩!神瀑!我鼓勵自己:再次我也不能輸給那些老阿媽,或背著孩子的婦女吧?可是,越來越難走的道路,讓我很快"笑不出來了"!老爹此時顯示出他從小在山裡長大的優勢,當兩條小路出現在我們面前時,他總能作出正確的選擇,且常常堅持走後人開出的小徑,小徑雖辛苦陡峭些,卻節省了不少時間。這在我瀘沽湖的徒步中,朋友也使用過的,應是爬山的經驗。

從雨崩回來後,遇上人問我怎樣?我第一句話就是"苦哇!"這令他們大惑不解,一定要我說苦在哪兒?這苦的感覺,一兩句話真說不清楚!但一定就在這開始的一個小時裡,定下了基調,我已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個遙遠的地方?為了自然之美?雨崩的美麗真的可以彌補路途之艱辛嗎?

當我們用將近兩小時完成別人一個小時到達的歇腳處"青松茶館"時,我整個人都癱了,身上的衣服全部濕透,兩瓶礦泉水全都喝干。在茶館的長凳坐下,我整個人就不願起來了。

但即使這個時候,我仍未打算改變徒步行走的方式。讓店老板泡了一壺茶。滇綠的清香驅走了不少疲倦,我能感覺到身上的蒸汽隨熱茶的蒸汽慢慢升騰。青松茶館有一只小花貓,長得像小老虎,在火塘邊轉悠。許多在此喝完茶的行人,開始租騾子上山了。漸漸地又只剩下我們倆。

老爹去問騾價,從此處上山至山頂埡口,一匹騾70元,從起點溫泉得100元。到現在我也弄不清是什麼原因,讓我最後答應了騎騾的方案。

也許是時間吧,當我們騎著青松茶館老板親自趕的兩頭騾子上路時,大概已是下午3點過了。剛開始,我還十分掛不住,嘟嘟囔囔:明兒我可怎麼向驢壇的朋友交代啊,徒步雨崩變成騾步雨崩了,"驢"騎騾子算什麼!老爹可不管我,自個偷著樂!他倒是樂了,"我一世英名毀你手裡了!"我暗暗恨道。

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騾子的行走轉移了。那是您無法想像的艱難道路!大石,爛泥,陡坡,水窪,懸崖邊……有些地兒連騾子都無法下腳,每走幾步,就得停下來吭哧吭哧。你的雙手也必須牢牢的拽住鞍上的鐵環。遇上下坡,不一頭栽下去算你走運!老板不斷用小樹枝邊打騾子屁股,邊吆喝:瞅!瞅!我問老板,這兩匹騾子的名字,我騎的叫中貴,是匹新買的騾,爬山爬得少。老爹那匹高頭大騾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花球,它就了不起了,是遠近聞名的"帥哥"。所以,老板一直叫的其實是領頭騾的名字:花球,球!

我心疼中貴,它歇腳也不急,騾子也會累啊!有時拍拍它的脖子,叫:中貴,加油!它好像能聽懂似的,特帶勁兒地走。老爹卻用樹枝趕騾,看我不忍,還悄悄說:我們老家的騾子可以背500斤呢!走了一陣,花球停下的頻率多了起來,騾老大一眼看出,它的左蹄出了問題,難怪它一停,就把左腿提起,很疼的樣子。老大替它整理了一下嵌在蹄裡的泥土,可走一陣它還是如此。我對老爹說,把騾背上的包給我吧,減輕點重量,騾老大憨憨的笑道:給我背吧。只這話我就知道他心疼花球了,立即道:我來吧,我騎著騾呢。雖然腿不好,花球卻常常使壞,放著正道不走,偏從一棵樹下穿行,它倒是順利過去了,嚇得老爹不是一個匍匐,就是一個平躺,老大很不好意思地呵斥著它,看著老爹的狼狽相,我哈哈哈笑得前仰後合!笑聲在空蕩蕩的森林裡回響,聽得出是苦中作樂啊! 一步一步地走著,到達第二個歇腳處,喝了酥油,吃了兩根烤火腿腸,天居然下起小雨來。好在花球歇過之後,體力有所恢復,就這樣,在"球,花球!"的吆喝聲中,我們終於到達了山頂?面丫山的埡口。以下的路,必須用腳力了!

聽說一匹騾子要70塊錢時,我覺得挺貴的,但走完這兩小時行程,覺得真是一點兒也不貴!我並非在旅途中大手大腳的人,給了騾老大150塊,我說不用找了。

別過老大和花球中貴,我們背起了行囊,互相看了一眼,禁不住又哈哈笑起來,因為,剛奢侈了一把的我們又要開始受苦了,從埡口到山腳的雨崩村,據說快的話,要走兩個多小時。此時已是下午5點半,保守的估計,大概也得8點多到村莊。瞧瞧,我們可是騎了騾子才能在這個時間到達埡口的哦。據說從埡口開始就沒信號了,我們分別給家人朋友發了短信。我的是:未來的3,4天裡,我將進入無信號區,手機只能當手表用了,祝我走運吧!

發完短信,解決掉方便問題,我們邁開了輕快的步子。這段路沒上山那麼爛的泥,也不太濕,好走多了。我開始給老爹上攝影課,教他用我的賓得相機,簡單說明如何調焦,如何取景,可這小子極不謙虛,拿起相機扭兩下焦距就亂拍,心疼死我的膠卷了,還好這是普通片,明兒換了反轉片一定不能給他浪費!於是當他請求背相機時,我總是客氣道:不用不用。時間長了,受不住脖子上的沉重,他就得意的接了過去,繼續亂拍。突然,老爹大叫:看!彩虹彩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輪七色的彩虹,正掛在遠處的山坳間,相機相機!我大叫。"讓我拍,讓我拍!"他也很興奮,"不行,求求你了,我就拍兩張!"我把相機從他脖子上連蒙帶搶的奪過來,一邊啪啪地拍了兩張,一邊說,"你放三腳架,啊!"他還挺合作,立馬安好了三腳架,我在架上又拍了一張,才戀戀不舍道:你來吧。他憤憤的按了一張,說:彩虹都散了!我呵呵地拍著他的肩膀說:恭喜你,你已經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攝影助理了。

接下來這一路不想細表了,走得並不輕松,路長得好像走不完。好在有四個男孩子,其中一個穿喇嘛服,另外一個帶牛仔帽和一個戴墨鏡的男孩,我印像較深,還有一個記不住了,他們一直在徒步,騎騾時他們就一前一後的,離我們不遠。這時到了最後一個歇腳點,我們停下喝水吃巧克力,他們又緊跟後腳到了,看到我疲倦的樣子,他們鼓勵道,馬上到了,再加把勁!你看,遠處就是雨崩村了。遠遠望去,綠樹掩映中,山坳裡隱約有些房子,是嗎?那就是嗎!?他們笑道:是,大踏步又上了路!天啊,真是高手啊,PFPF!

離山腳越來越近了,雨崩村漸漸露出它美麗的身形。此時7點已過,天色漸漸暗了,但太陽還未完全落山,遠遠望去,幾塊如地氈一樣綠絨絨的稻田,靜靜地臥在山坳裡,零星的兩三座白房子,點綴其間,一幅恬靜的田園景像,慢慢進入了我們的視線。這,就是雨崩了?!我舉起相機,但光線已不足,我無暇慢慢欣賞慢慢拍照,老爹不見了蹤影,我得趕緊跟上。他明顯加快了步伐,雖然總在前面某個地方等我,但一直不讓我逗留。 走啊走啊,一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擺到了面前:關於住宿問題,看過老謝攻略的人一定記得,雨崩村實行原始共產主義,在外來人的住宿問題上采用輪住制,由村長統一協調,挨誰家你就得住誰家,再髒再破也不許有怨言。而雨崩,是個至今尚未通電的小村莊。慶幸的是,老謝隆重推薦了阿欽布家,據說他家是雨崩最富有的人家,有自己的小發電機,還有常常更換的白床單。老謝不僅留了他家的電話(真奇怪,沒通電倒先通電話了,真是信息時代),還教了幾招逃避惡村長的辦法。我打算借鑒借鑒。半途中,我給阿欽布家打了一電話,他弟弟接的,我問到時能否出村口接我們?就說是親戚?(我打算讓老爹假扮他們表弟之類的),他說沒關系的,只要跟村長說我們要住阿欽布家就可以了。咦?這個"聖經"上可沒講,難道阿欽布已把村長搞定了?

過"關卡"了!前面一木頭房子明顯就是村口,還好,沒人,這麼晚了,村長也要回家吃飯吧?我小心翼翼地,低頭跟在老爹後面,"站住!"一個放牛娃拿著紅纓槍跳出來……不是啦,那是我的想像!事實是,我們走過關卡了!接著是一排小攤鋪,有三兩女孩呆在那兒,旁邊兩條小岔路,很明顯,往前一直走是雨崩上村,往左繼續下山,是到雨崩下村,但我一時間忘了阿欽布家是在上村還是下村了,也不敢問,只好直走,正當我們要經過她們時,其中一個婦女說了一句話,我沒聽明白,但做賊心虛,立即掉轉頭,裝作搭訕的樣子問她,"請問阿欽布家在哪邊?"老爹一邊說了句什麼,一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拽著我大步從下山的路走去……

走出了百米開外,他才放緩腳步,說:"剛才你傻傻地問什麼?"我一頭霧水說,"你走對了嗎?阿欽布是住下村嗎?""跟我走就是了。叫你別說話,剛才那人問我們是轉經的,還是旅游的?我說轉經就可以走了,你傻傻的問,她就知道了!""那,"我被他一說,特別不好意思,"那她們會不會發現,然後追過來?"我鬼鬼祟祟的回頭看了一眼,大叫道:"追來了!快跑啊……"兩人傻呵呵地狂奔起來……一種戰勝了壞村長的興奮感,以及晚上終於可以睡到"聖經"上說的,鋪著白被單的床的甜蜜感,令我們腳底生風。

很快,我就發現高興得太早了,從村口到下村,要經過一個河谷,看上去不深,但走起來幾乎要了我們的命。

快到河邊時,兩個牧童牽著牛,當啷當啷的從後面走來,老爹同他們聊了幾句,他們指了指河對岸最近的那座房子。我看那房子簇新簇新的,問"那是不是阿欽布家?"他恩了一聲,沒細說。我想:太好了,過了這河,就真正勝利了!

雖然誇過海口,說自己耐力很強,但經過大半天的跋涉,此時已累乏交加,最後燃起的那點興奮感已完全消失,雙腿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開始撐不住了。 雖無暇欣賞,但我不得不說:谷底的參天大樹,真是太漂亮了,高且挺拔,河水洶湧著從中間奔騰而過,我們仿佛一下跌進了森林裡。從谷底往上走的路非常泥濘,而且太陡了,每走一步,我都要停下喘口氣,老爹也不輕松,每走一步,都得回頭把整個我拽上去。

好容易看到那座房子在眼前了,可老爹並不停腳,我有氣無力道:阿欽布家不是到了嗎?!他不說話,拽著我,穿過這個農家粘滿牛糞和爛泥的後院,上一個木頭梯子,再穿過一片青稞地(我才知道今天在山上看到的不是稻田,是青稞田),爬上一條小路,這時天已昏黑了,緊挨的一兩間大房子裡,透出微弱的光。進入村莊了,一些藏民似乎晚飯後在外乘涼的樣子,奇怪的看著從田裡爬出的兩個人,我此時已暈頭轉向了,只是機械地隨著老爹挪步,可他似乎沒打算進誰家的樣子,"到底阿欽步家在那兒啊!"我聲嘶力竭。他還是不吭聲的走,一點不放慢腳步,我想他是知道阿欽布家的,但是我快絕望了。

最後,進入一條黝黑的小路,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我一步踏入,濕冷的感覺立刻灌進腳裡,是淤泥沒過了腳背。"腳濕了。"我幽幽的說,機械的尋找可能踩到的石頭。穿過這最後的噩夢之後,我們來到了一座白色的大房子前,只見石砌的門檻有半人高,門口飄著一面旗子,上面大書:阿青布!!不管了,阿青布還是阿欽布,我都打算死在這兒了! 跨過門檻,老爹吆喝了幾聲,根本沒人應答,我絕望得快哭了。雖然白房子前飄揚著"聖經"上說的幾張白被單,但阿欽布,你在哪兒呢?

從白房子前走過,再爬上一段田埂,緊挨著有另一座大房子,老爹大喊:阿青布!似乎有人從高高的窗口應了一聲,老爹牽著我,小心翼翼地下一段木頭梯子,走進土房的院子,一個同樣混合著淤泥和牛糞的院落,突然,牆角傳來兩聲狗叫,老爹,這個我心目中的英雄,居然一下子,跳到我的背後……"狗!"他怕道。拜托!老爹!我哭笑不得,說,有狗我也要過。踩著爛泥,我看到了一個大的木梯,通向一個平台,噢,下面一定是喂牲口的地兒,我手腳並用,爬上木梯,老爹跟著我,也爬了上去,平台上有幾個人影,晃動著對我說,噢,現在才到啊。 昏暗中走來一個人,衝我伸出手,說:我就是阿欽布的弟弟!哦!我一把握著他的手,我終於見到親人啦!

走廊盡頭,是一間寬敞的,燈光暗喑的大房,這是藏族人傳統的典型的塘屋。房子中間的火塘暖暖的燒著,出乎意料的是,滿屋子坐了好幾桌人!看到我們進門,都把頭抬起來,我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卸下背包,眼睛漸漸適應了光線明暗,哦!那四個男孩子,他們居然也住這兒!"啊!到了?"他們一齊笑著衝我打招呼。看樣子,已吃飽喝足,我疲憊地笑道:"到了,終於到了。"

熱熱的茶端了上來,聽阿欽布的弟弟說,阿欽布今天到溫泉去了,還沒回來,我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了。他說,一會他就該到了。

我最迫切需要的是洗把臉,換雙干淨的襪子。我不知雨崩村的用水方便與否,管不了了,恬著臉皮問,有熱水嗎?能給我兩個臉盆嗎?沒想到,我的奢侈願望實現了,兩臉盆端了來,我們拿到外面走廊,我都不記得當時有沒涮涮了,也許盆裡已放了水,我不敢浪費,就著廚房射出的一點點燈光,摸著黑洗臉,洗腳,塘屋裡人雖多,卻很安靜,我們倆小心翼翼地,也不敢弄出太大動靜,老爹可慘了,只帶了一雙襪子,只好把它洗了,呆會烤干。當他提起黑乎乎的襪子時,我壓著嗓子,吃吃笑彎了腰。

好了,弄干淨了雙腳,拖著我的NEWBALANCE運動鞋,到火塘邊烤火,有雙拖鞋就好了!由此我得出到雨崩後的感悟之一:不管多重,該帶的東西一定要帶,如襪子,衣服,拖鞋等,總有用得著的時候。這時,我一點兒也不後悔騎騾子,沒面子了,如果不是果斷騎騾,我們現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如果天黑了,我們怎麼可能找到阿欽布家?!迷失在荒野中,問誰去?阿欽布家縱有電話又如何?我們的手機也用不著啊!……不能想,不敢想!所以,我的感悟之二就是:不是兜裡一分錢沒有,有方便就要方便,旅行的目的是看美麗的風景,不是吃苦,如果不幸吃苦是必須經過的一個環節,吃得越少越好,不要為了一些看似美麗的詞,如"徒步"之類的,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這個時候,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快快填飽肚子,讓透支的身體,在干淨的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覺!

胡思亂想之際,菜上了,哈,有琵琶肉,老謝說過的。我看不如叫玻璃肉,肉肥如透明的蟬翅,漂亮倒是挺漂亮,就是不能入口。土豆和炒雞蛋,是想像中的。不可思議的是,有一碟青菜!哈哈!看來老謝走了月余,雨崩人民的生活水平改善了不少嘛!

正吃著,阿欽布回來了,他和他弟弟長得不像,個子矮些,一副憨厚的樣子,說,是你們倆啊,今天我在溫泉,看見你們上山了。"你幾點上山的?"我們問。"3點多吧!""走路?""是""那挺快的啦!"

吃完飯又寒暄了幾句,要休息了,才知道剛才那棟白房子,就是客棧,我們今晚的住處,沒有電,阿欽布的弟弟點上蠟燭,領著我們,下木梯,再次穿過那個牛糞和爛泥的院子,來到客棧,上二樓,指了指第一間,說,就是這裡了。

房間裡有三張床,果然是白被子,白床單,把東西全都卸下,把鞋踢掉,我整個人癱在床上,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氣……

老爹鎖門,發現鎖是壞的,沒法關,好在窗前有一張桌子,他嗨喲舉起來,頂在門口,啪啪手,走到他的床邊,突然:"哎呀!你摸摸這些被子!"我把手伸進卷好的被子裡,放了一會,抽出來,突然,"哈哈哈哈!呵呵呵呵!"仿佛積聚了全身力量,我瘋狂地大笑起來,止也止不住……原來,有些時刻,人的表情真的不為自己所控制。"今天我總算明白了個真理"我對自己說:"像我這種沒真正受過苦的人,像我這樣總在幸福的時刻流淚的人,今天終於有機會體會到這種特別的感受了:當一個人在生理上苦到了極限的時候,是不會難過不會流淚的!她只會笑,只能笑!!"

那些干干淨淨的被子,全是潮濕的!

二 說出你的秘密——神瀑

2003年6月21日 陰

一大清早,就有人在我的夢中大聲地談話,吆喝了,盡管說的全聽不懂,但還是把我從夢中拽了出來。花了幾分鐘回憶,無法相信自己已身在雨崩。起床往窗外一看,我是住在如此美麗的地方嗎?眼前連綿的青稞田,一座白色的房子座落在綠幽幽的田中,遠處的山望不到頂,被淺淺的雲霧環繞著,路邊一樹潔白的梨花,有農人趕著牛經過,牛鈴叮當作響,吆喝的聲音原來是他們發出的……朦朧著雙眼,我拿出相機按了兩下,放任自己倒下再睡。

再醒來已近10點,太浪費時光了,我們起身來到阿欽布的主人樓?就是昨天吃飯的土樓。阿欽布和他的女人在。我們邊洗漱邊打聽雨崩可去的"景點",按老謝的說法有三條路線:神瀑,大本營,神湖。大本營需從上村出發,我們決定放在最後,神湖太遠,今天肯定來不及,神瀑最近,所以今天去最適合。阿欽布說上神瀑不難,4小時可來回,我用乘2法迅速算了算,若11點出發,晚7點可回到家,於是催促老爹,他卻點了飯菜,說:"別慌別慌,吃了午飯再走。"對對對,每當他說別慌,我就提醒自己:我可在休假,不是上班,"慌"什麼呢?考慮到接下來可能又要花不少體力,不習慣大早吃飯的我,還是認真對待了這難得的午餐。這頓飯簡直可用豐盛二字形容!素炒雞蛋換成了番茄炒蛋,居然還有青菜和午餐肉,午餐肉可是瘦肉!有了它,我一口氣吃完了整碗米飯!雨崩缺的似乎不是青菜,而是肉嘛!

糟糕的是,老爹發現他的鞋子壞了,鞋底居然走穿了個洞,怎麼辦?阿欽布建議買雙解放鞋,說小賣部有賣,"解放鞋走路才好呢,又快又防滑。"好啊",我還擔心雨崩沒賣呢。老爹報了尺碼,不一會,阿欽布就買了跑回來。老爹一試,不合適啊!阿欽布憨憨地道:沒有你要的40碼了,所以我拿了41的和39的,呵呵。沒辦法,老爹只好擇其優,穿了39的,看他咧著嘴在天台上轉了幾圈,《虎口脫險》中油漆匠的模樣已出來了,我忍住笑,問,行不行啊?他說,沒關系,可以。

折騰完畢,准備上路時,那四個男孩子居然從神瀑回來了!原來他們早上5點多就上山了,真是勤快!昨兒老爹偷偷告訴我,其實不止那個穿喇嘛袍的,其余三人都是喇嘛,有一個他很面熟,好像是中甸松贊林寺的和尚,今天一問,果然!接下來他們馬上要離開雨崩,前往明永冰川,拜卡瓦格博。想到他們不辭勞苦進入雨崩,只拜碣神瀑一面,就離開了,做和尚也不易啊! 出發後好長一段路都比較平坦,老爹大概昨兒睡得好,加上吃飽喝足,心情飛揚,一路小跑,且高歌起來。要先申明的是:老爹的普通話是不太標准的,曾經發生過"一天三百"給人聽成"一千三百"的事。但憑著一腔熱情和大嗓門,在空蕩蕩的樹林裡聽起來,也挺帶勁。他開始唱的,多是:《打青稞》《跳起快樂的鍋莊》等藏族歌曲,讓我想起去年他教我們的《東邊的草地上》:

"東邊的草地上有茨裡拉索

姑娘任真萬木茨裡拉索

姑娘任真萬木茨裡拉索

心地善良美麗茨裡拉索"

這是《紅河谷》中寧靜唱的主題曲,在卡瓦博格的月夜下唱起,特別悠遠綿長。這些歌加深了我身在藏區,游離城市之外的感覺。但是,很快,老爹的流行歌曲就出來了:《三萬英尺》,《愛無罪》,《大江東去》等等,讓你不得不提醒自己,他們的生活,早就十分漢化了,只要城市生產出來,中甸麗江就能迅速流行開去。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和他們,互相仰慕並向往著對方的生活方式。也許,在我們心裡,常常誇大了這片土地的神秘,假設了當地居民的落後,忽視了經濟和文明對他們的浸淫……作為城市文化的代表,我們闖入他們的領地時,該多傳遞些所謂文明社會的東西呢,還是讓他們保持多些原始的風味?同樣面對信息社會,他們能保持住嗎?保持原始的要求,對他們公平嗎? 想遠了,可是行走的過程,不就是思索的過程嗎?我喜歡走著,漫無邊際想著,偶爾停下,照張照片。老爹在前面,像孫猴子一樣跑著,突然,聽到他開唱:"消息!消息!"咦?這是什麼歌?他接著第二句:消息(學習)雷峰,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哎喲,這普通話!我笑彎了腰。老爹就是這樣,可愛得要命,我笑,他略不好意思,但從來不受什麼影響。

他有兩大優點:一,永遠熱愛並ENJOY家鄉的自然。有一次我問他:你經常帶人走同條一路線,不會膩嗎?他非常驚訝,反問我這麼美的風景,怎麼會厭?即使是現在,我還常收到他類似的短信:我躺在草原上,滿地的野花,天藍藍的,風輕輕的,好舒服。他似乎從沒把自己當成一個司機,在進行一樁生意。他ENJOY整個過程,像和朋友出行一樣,帶我們爬雪山,打雪仗,砌馬尼堆,能玩多HIGH就玩多HIGH!這就是去年我們四位驢友為之傾倒的原因。後來聽一些同樣包車的驢友說起自己的司機如何趕路,我就慶幸認識了老爹。二,他從不刻意標榜或隱瞞自己的知或無知。和他相處過的朋友無不感嘆:其實老爹無所不知!但我們說時他總是靜靜的聽。他也坦言:搞不懂我考慮某件事時,為什麼腦子拐那麼多彎。他懂得一切,但他守住自己的簡單!所以,當我遇到一些城市的俗物在當地人面前炫耀時,常常恨不得替他們挖個地洞。 好了,說回神瀑之旅吧!上神瀑一路,當然沒有昨天進雨崩辛苦,但也並不樂觀,還是因為下過雨的緣故,爛泥太多。然而,路上的風景很不一樣,漸漸地,我變成了漫游奇境的小姑娘愛麗絲,走進了大森林,參天的大樹讓自己越來越渺小,偶爾,松鼠銜一顆松子,從面前躍過,許多未名的鳥兒,在林間鳴唱,遮天蔽日的森林裡,偶有幾縷陽光,從樹尖灑下。離小徑幾米開外,潺潺的小河奔騰而下,這是雪山的融水吧,它們最後是不是彙入瀾滄江呢? 一路且玩且行,景致迷人,但走得也很辛苦。好在常常能看到一個叫"神緣"的茶館掛的幌子,上面不斷提醒路人,離神瀑還有多少分鐘的路程,轉過一棵大松樹時,我突然看到老爹在一個幌子前跪著,還衝大松樹磕了兩頭,我疑惑地看了看,上面寫著:只有10分鐘即可到神瀑所在的冰川!我興奮道:太棒了!

再次上當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藏民說謊,也不是我們速度太慢,而是大家的衡量標准錯了位。藏民一路埋頭苦走,只花10分鐘的路,而我們要邊走邊歇,且時常停下欣賞風景,當然不一樣的概念。小學課本裡的《挑山工》不是早就寫了嗎。所以,大概又跋涉了半個多鐘頭,我們才到達神瀑所在的神女峰面茨姆的山腳,當然,雲霧仍然鎖住了神女尊貴的面容,我們只能得見她雪峰下的冰川,一直延伸至長滿綠色植物的山村裡。這就是三江並流區的神奇!擁有卡瓦格博明永冰川,面茨姆冰川這些世界海拔最低的冰川,讓世人有幸能見到滿目春色,鮮花和銀白世界的最美組合。 冰川右邊的山峰上,有兩條細細的雪線,從天而降,大概,那就是著名的神瀑了吧!"望山跑死馬",我已深刻地領悟了這個道理,所以決定悠著點,慢慢向她靠攏 。

幾年前到過明永的朋友告訴我,最初游人是可以走在千年冰川上,近距離觸摸明永的,但去年我們去時,只能由彎彎曲曲的鐵梯爬上天台,遠遠的瞻仰卡瓦格博了。由於雨崩的旅游開發比較晚,目前還沒有人工設施,我們仍可以親近神奇的冰川。

離開山間的小路,我朝冰川體走去,在離冰床5米開外的地方,明顯地感覺到了寒氣逼人,冷風嗖嗖的撲面而來,仿佛到了另一個氣候帶。剛才伴隨我們一路的小河,就是由這裡的冰川雪融水彙合而成的。神奇的是,厚厚的冰川底下,河水汩汩而出,這些冰,會不會全都融化呢?我把帽子脫下,用小石頭壓在河邊,取出相機,一直走到河水旁,從河床仰望上去,雪水,冰川,大霧深鎖的山峰,遠處的神瀑……十分壯觀。 盡興拍完之後,我爬上河岸,遠遠的冰川上,天地間,一個小小的身影,是老爹!我衝他用力揮揮手,他看到了,連跑帶跳過來,說,天啊,你到哪兒去了,我走在小路上,一回頭,你就不見了,叫也聽不到,我真擔心你掉下河裡去了!"這兒好冷!"我說。

神瀑的腳下,是一個看上去不太陡的土坡,間中有不少小石頭。我們觀察了一陣,決定走這條捷徑。 來吧!老爹先走,我隨後,初始的幾分鐘挺順利,走兩步,踩一塊石頭,很快完成了三分一的路程。接下來的坡略陡了些,我站住,回頭望了望來路,長長的斜坡下,大片冰川連著天,從我這兒望去,像航空俯拍一樣壯觀。誰知這一看,腳下不穩,一個趔趄差點栽下去,我忙回身,四肢著地伏在坡上。我的恐懼,就在那一瞬間從心底裡升了起來。因為四肢著地,身體慢慢的向下滑去,"哎呀,"我驚呼,老爹回頭,伸手抓住我,說,"踩石頭,上!""我不敢!我怕站起來,一用力就滑下去了!"剛才的回頭奪走了我的勇氣!我的緊張傳染了老爹,他說:你是不是有點兒恐高啊?"我說"不知道啊,怎麼辦?""沒事,拉著我,踩在石頭上。"我拽著他的手,選了塊石頭,四腳並用,跟著他連爬了幾步,又停下來,"土坡很滑,不行……"我有氣無力。

環顧四周,我發現山坡的左邊是一條溝,也許是夏天河水衝出的河床,躺著很多大石頭。我仿佛看到了救星,說,"我們往左移,從那兒上我沒那麼害怕。""好吧!"老爹說。

通常人被恐懼拽住,是非常不理智的。看到我如此恐慌,老爹也許想,趁著我糊塗,不如一把把我拽上去好了。但我居然十分固執,非一步一步爬。我不敢把身體直起來,所以所有的重量都在腳上,這樣更危險,特別容易下滑。等我終於鼓足勇氣,站起來走,而不是爬,清醒也一點點回來了,我發現身體必須和山坡保持一個角度,人才站得穩。而且,看清了道路,連走幾步要比一步一步更穩當。我邊走邊安慰自己:這坡並不很陡,就算真的滾下去了,可能也摔不死!"終於,在老爹的拉扯和自我激勵中,我連走帶爬到達了石頭溝。

坐在大石頭上歇了口氣,老爹鼓動著繼續上行。勿庸置疑,石頭溝沒土坡滑,但比土坡陡,我的心又提了起來,最後三分一的路了,我對自己能否順利走完,完全沒有信心。每走一步,都有小石頭被帶著滾下山,我卻再也不敢回頭看,只是低頭,抬腳,上!

終於完成生命中最漫長的十來分鐘,我們一步踏上了神瀑降落的平台,腳踏安全地帶的瞬間,我拼著全身力氣尖叫了一聲:"啊!________________"

這時候,天突然下起傾盆大雨!水從空中灑落下來,不知是神瀑的雪水,還是天上的雨水,我背靠著雨崩神瀑所在的山崖,眼淚突然嘩嘩地落下來……

老爹看到神瀑,興奮無比,一個人遠遠跑開,去砌他的馬尼堆了,他說過,見了神瀑,要為他父母祈福的。我沉浸在自己莫名的激動中,不能自拔……仰望神瀑,從天而降,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苦苦求索,是為了得見這心中的神嗎?淚一直流,和著雨水,我在雨霧中,開始砌我的馬尼堆,真的,每次在藏區,遇上經幡,馬尼堆,我總是心存尊敬,但從未有衝動去親自做一個,那是別人的信仰方式,我一直這麼認為。但今天,此刻,我的心從未如此衝動,面對神瀑,要把我所有的心事傾訴。

為我愛的家人,砌一個,父母,兄妹,還有給這個家帶來最美的快樂的精靈─我的寶貝小侄女,我把她當成一塊小小的石頭,放在最上面,他們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愛的人,我在心底裡默默為他們祈禱:健康,快樂,至永遠。

再砌一個,為我三十歲以來的人生。 那些曾經擁有的,曾經錯過的,曾經逃避的,曾經祈求的,經歷。在神面前,請相信我,請原諒我……

砌完馬尼堆,按照藏人的習俗,我們繞著神瀑,轉了一圈,在瀑布中間的一瞬間,神水嘩嘩的潑下來,一陣,又一陣,從水簾中轉出,我們從頭到腳,全身都濕透了。藏人有很多樸素的傳說,譬如,有罪惡的人,在經過神瀑的時候,水會突然停在空中,一滴也不落在他身上,可善良的人,就會沐浴到神瀑的聖水,這是神的眷顧啊!這一刻,我只覺得幸福。

在空無他人的神瀑面前,靜靜的坐了十來分鐘,我想起《花樣年華》的結尾,梁朝偉在吳哥庫的土牆上,挖了一個小小的洞,把自己的秘密,悄悄的說予了天,說予了神。人就是這樣,心太滿,就要騰一騰,來年洞裡長出小花兒,人生的經歷成了記憶,心才能找到平靜。我一直尋覓一個能讓我卸下包袱的地方,一直迷茫。雨崩,神瀑,應該就是讓我般般放下,繼續前行的驛站吧!?

(人生真是奇妙,我在咖啡館裡寫這段經歷時,音箱裡飄出的,居然是《花樣年華》的音樂……)

三 神仙居住的地方-笑農大本營

6月22日 大晴天

昨天從神瀑回阿欽布家,還有幾件事可 表。

全身濕透的我們,一路小跑,來到山腳下著名的"神緣茶館",此時已是下午四點,我們決定烤干衣服,補充體力,再一鼓作氣,返回下村阿欽布家。

看管神緣茶館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據說她和兩個男孩子開了這家茶館,他們出去辦貨了,留她在家接待轉神瀑的客人。老爹點了東西,她手腳

麻利的忙開了,邊干活邊和我們聊天,她是斯農人,所以游說我們去斯農冰川。我坐在一根大木頭上,把鞋子襪子脫下來,放在灶前,老爹找了幾根木棍,支成一個架子,把我們的外套掛上,然後,辟禮啪啦的弄了不少干柴,把火旺旺地燒起來,煙灰,伴著熊熊烈火的溫暖,滿棚飛揚著。 不一會,吃的弄好了,小姑娘從鍋裡盛出,又香又油的一碗,不知是什麼,老爹開心的跳起來去接,說"這是我最愛吃的煎奶渣,你要嘗一嘗。"我小心的喝了一口,嗯,很香,酸酸的,甜甜的,能接受, 就著剛熱好的饅頭,算是豐盛的下午茶吧。過一會,方便面也煮好了,我再把半碗面條席卷而空,整個人,連帶濕了的心,都暖和了過來。

我取出紙筆,悄悄對老爹說,你和她聊天,我寫點東西。我想把時間和在神瀑的感受記住,否則回到外面就忘了。剛寫幾個字,耳邊傳來老爹和小姑娘的對話,挺有意思,干脆記了下來:

小姑娘:"神瀑澆濕的衣服,很快就干,和普通的濕不一樣。"

老爹:"所以她叫神瀑嘛!"

小姑娘:"神瀑會把人自私醜惡的東西都衝走。"

老爹(認真地):"哦,難怪,我下山時一身輕松。"

小姑娘:"碰到運氣不好的人,神瀑的水會斷,淋不到。"

老爹:"那我是個有運氣的人咯,神瀑的水嘩嘩往我身上倒,像潑水一樣……"

小姑娘和許多當地人一樣,有著諸如"梅裡看到日本人,就不露面"之類的迷信,這些迷信樸素而單純,我常常一笑置之。但他倆接下來的對話就讓人忍俊不禁了。

老爹(沒話找話地):"你看看我的襪子,嘿嘿,你猜猜它是什麼顏色的?"

小姑娘:"白色的。"

老爹(樂不可支):"哈哈,猜對了,濕了,走了兩天,都黑了……"

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再也無心記日記,把筆放下,加入他們聊天的行列。 烤了將近一小時的火,我們的衣鞋才徹底干爽,可惜我的NEWBALANCE因為太靠近火塘,鞋跟的膠都烤軟了,看來回到中甸它也該壽終正寢了。之後,抖擻了精神,一路急行軍,大概晚八點,我們順利回到了阿欽布家。

當晚可能阿欽布家有親戚從遠方來,我們甫一坐下,他們就端上了晚飯,那並不是我們點的菜,黑乎乎的不知什麼東東,簡直不能和中午的相提並論。我心裡疑惑,卻不好多問,我謹記著老謝"聖經"上的話呢:藏民有很多風俗,不可亂問。草草吃了一頓最不可口的晚餐,悶悶回到自己房間,一夜無話。

大清早我就一骨碌起床了,因為昨天的歸途中,我們已達成一致意見:決定放棄神湖,今天托阿欽布找驢子,從下村,經上村,放下行李,直奔笑農大本營-不能再徒步了,我們連從下村步行到上村的勇氣都沒有了-晚宿上村,後天離開雨崩。也就是說,今天是我們在下村的最後一天了,雨崩,雨崩!今生今世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到這兒來了,不能辜負了這最後一個早晨。 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綠油油的青稞田中,遠眺雨崩上村,遠山中幾座白色的土房,點綴著連綿的蒼綠,我心裡默默地為這村莊的嫻靜折服,慢慢在鏡頭裡尋找風景,想要把雨崩留在我最深的記憶裡……

拍完照到阿欽布家吃早飯並道別,等待的間隙,我替阿欽布和他家的女人留影,突然間,遠處的面茨姆峰在陽光的照耀下,露出了她尊貴純潔的笑容!從阿欽布家的天台望去,藍天之下,一層輕柔的面紗半遮半掩,但掩不住面茨姆嬌羞的面龐。我興奮得跳起來,手中不停的按快門。那一刻我的心充滿感恩,感謝天,總給我的艱辛以不吝的回報…… 前往笑農大本營一程,真正驗證了一句話,也是我旅行的價值觀之二:路上的風景往往是最美的風景!

比神瀑之行感受更深的,是森林的感覺。沿途那些參天大樹,我一直以為是松樹,其實是有千年活化石之稱的雲杉和冷杉,一棵棵直入雲霄,它們真的在此佇立了千年?騎著馬兒穿行其間,仰頭也只能偶爾看到一點點天。在稍微平坦的山路上,橫亙著一兩棵不知因砍伐還是其它緣故倒下的大樹,它倒下的時日有些久遠了,因為爬滿了青苔,和潮濕中生長的蕨類植物……幽深,寧靜。

走著走著,童話世界裡的藍精靈,格格巫,仿佛都跑了出來,追逐著,從眼前的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遠遠拋在烏龜後面的小白兔,一覺醒來,發現落了後,正飛速的從我們身邊閃過,一就會兒就沒了蹤影……森林間一點點光,仿佛花仙子揮舞的魔棒,撒開了星星;還有,邊采蘑菇邊往外婆家走的小紅帽……

這是真正的森林!和童年時圖畫書裡描述的一模一樣,只是我從沒真正見過。我陶醉在童話世界裡,靜靜的體驗和自然溶於一體的感覺。

路程過半,徒然陡峭起來,且因前幾日的雨,又濕又滑,有一段馬和騾子都不能載人,要下來行走。我們又一次感嘆,雨崩的苦啊,苦於上青天!步行的這段,給了我另一種體驗:也許是海拔上升的緣故,植被的種類變了,路邊居然生長著細細的竹子,令我瞬間產生錯覺:我在游江南的哪座名山嗎?這麼清翠欲滴的春色!若不是腳下的步履那麼艱難,誰能想像得到這是遠離人間,綿綿雪山下的一座山峰!

牽馬上山的小伙子說,幾天前上大本營,遍地是鮮花,這讓我心馳神往!因為春天到香格裡拉,鮮花是最大的吸引力之一。好容易到達山頂,得真正下馬了,離大本營還有一段蠻遠的距離,接下來的路只能靠雙腿了。

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快到大本營時,遠遠即可望見碧藍碧藍的天空下,雄渾的吉瓦仁安(五冠蜂)雪峰,耀眼地矗立著。綿延的雪峰周圍,環繞著深綠的山和翠綠的草場。藍天,白雪,綠地,各種色彩濃烈但和諧,像交響樂,卻傳出天籟之音。

我一直不明確這吉瓦仁安是不是五冠峰,因為我理解的五冠峰,是在飛來寺看到的,位於神女和卡瓦格博之間,那個類似五個手指的山峰,按地理位置,這應該是。可眼前這座,圓圓的山頭,不像五冠啊,後來聽人說,這是傳說中卡瓦的舅舅,一直追隨卡瓦的,叫什麼名字不記得了,一直無從考據。

奔向大本營時,只見幾個草房子,寥落的立在綠色的原野上。小向導說,這就是著名的,當年欲攀登梅裡卡瓦格博主峰的中日友好登山隊,登山前駐扎的笑農大本營了!

昔人已逝,空留殘屋!一路走來,我都難以理清自己對登山隊員的心情。固然,征服自然,是人類數千年來的義務及自豪,但是,去年在明永冰川,即卡瓦格博的雪峰下,我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藏人並不願意外人,更何況是日本人,登上任何一座雪峰!因為,雪山在藏民的心中是神,是信仰,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審視漢人這種既謂之為運動,也謂之為征服自然的行為,有沒有道理。也許沒有信仰的人,不知尊重信仰的神聖與崇高,所以才有文革期間毀壞寺院,逼喇嘛還俗的荒唐行徑,難道21世紀的現在,我們還要為了一個"征服"的嘉獎,或滿足所謂"邦交"的需要,而毫不顧及這片土地上生息千年的原住民的感情嗎?

所以,對於所有的登山隊員,尤其是在梅裡遇難的隊員,我說不清自己的感情,他們的犧牲在我的心裡,沒有什麼價值。但生命無謂的犧牲,也讓人黯然。尤其當我面對莽莽烈日,皚皚雪山下的幾間破茅屋時。

稍是休息,小向導義不容辭,帶領我們往冰湖前進,沒容我有一絲猶疑。好幾次,我都停下腳步,問他,究竟哪裡才是冰湖,冰湖美嗎?他都用手往天上一指,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那裡,很美!

來到大本營我已心滿意足,我完全沒有非"征服"什麼的衝動,但是,仿佛為了不留遺憾,老爹和小向導一副非把我拽上冰湖的架式,你瞧,人類又犯了欲望無止境的錯誤了吧?我的旅行價值觀之三- 要保留一些遺憾的美!-待我經過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爬行,到達冰湖,即接近吉瓦仁安的半山腰時,我更深刻的體會了這個真理。

所以,為了這段行程跟老爹的一次爭吵更顯得不值。為了抄近路,小向導帶我們穿過一段灌木叢,至今我仍懷疑那是石榴樹,至少很像,這樣你們就可以想像我們穿過這大片的樹林時,一直訇伏的腰背,有多麼辛苦了!這樣足足走了一個小時,有時看不到前面的向導和老爹,眼前只有樹枝,和胡亂踩出來的小路,我簡直疑心自己是不是穿行在夢中?! 好容易鑽出灌木叢,來到冰川的河床上,可以直起腰了,但從一塊大石頭,跨到另一塊大石頭,每走一步,都令人氣喘吁吁。這是在海拔4000米的雪山呵。我耍賴,說不走了,老爹從上面跑下十幾米,說要背我,我說,誰要你背!他急,我更急,衝他嚷嚷!他走到河邊不語,我癱坐地上,良久,從包裡拿出最後一支"紅景天"口服液,撿起一塊長型的小石頭,"啪"的一下,把瓶口打掉,一口飲盡,又吃了一塊"士力架"巧克力,最後,靠自己,一步三停,終於到達冰湖。

站在一塊突出的巨石上,雪峰撲面而來,仿佛觸手可及,一汪小小的湖,躲在不遠處的冰峰凹陷處,熟悉冰川的朋友可能想像得到,千年冰川也沉積了很多塵灰,所以小湖,有點兒愧對"冰湖"之名。但回首來路,雪水溶成的冰河,奔騰而下,遠處的山,遠處的雲,仿佛在和我試比高…..,小向導靦腆的笑了,說,你很勇敢,前天那個北京的女孩子最後沒上來,只有那個四川的男孩上來了,還是走大路…..

老爹趁機誇我:你瞧瞧,中國有十億人,這段時間,只有你一個女孩子,能來到這裡,多棒!…..我想,那一刻,再淡泊的人也會有一點點自豪吧,雖然我早知冰湖不見得讓我感到辛苦有所回報,遺憾的風景往往是最美的風景,但是,我寫下的這些字,不就是我心底裡自豪的最好證據嗎? 面茨母仿佛有顆仁愛的心,又一次展現出她迷人的微笑,在我們身處的山峰,只可看到面茨母的側影,上來時她完全被雲霧遮住。但是,她真的又一次衝我們展顏了!這個笑容,和清晨在阿欽布家看到的,完全不一樣,雪山無處不在,完全取決於攀登者的心,也許很多人能攀上這座高峰,但不見得人人可瞻仰到面茨母的風采。這點,老爹體會最深,他的至愛就是面茨母,每回經過梅裡,她都對他微笑-所以,今天在吉瓦仁安,我為他和面茨母,留下了一張特殊的合影……

笑農大本營之行最後要表的是:下山時,又一次穿過濃密的石榴林,但比上行時輕松多了,走出灌木林,我居然有一絲戀戀不舍。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我對走在身旁的老爹說:咦?我們上大本營之前,他們不是說這兒遍地是鮮花嗎?怎麼都沒看見呢?真可惜……

話音未落,只聽到前面小向導的一聲呼喊,尋聲望去,只見一片草叢中,小向導手裡擎著一支鮮紅的野花,衝我們招手,鮮花在夕陽的照耀下,映紅了他的燦爛的笑容。"啊_____________"我和老爹一下子跳起來,歡呼著,衝入那片草地,天啊,上帝賜予我們的幸福啊,滿地的野花,黃的,紅的,紫的,白的,仿佛有神手,剛剛才偷偷栽種下,每隔幾步,三五成群,我興奮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了,只顧上激動,老爹早已采了好幾朵,塞在我手裡,轉身又尋找去了,邊走邊兀自喃喃:笑農大本營,真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啊……

四 思念,在離開的瞬間

2003年6月23日 晴

清晨,在木頭房子的清香中醒轉,躺著不願起來,窗外的牛鈴聲,叮叮當當在空氣中飄蕩。從木格窗戶向外望去,淡淡的月亮仍掛在空中,太陽的晨暉已灑進了小屋……

這是阿那主家,我想起來,昨天從笑農回來,就住進了牽騾的小伙子推薦的阿那主家,據說,他家是雨崩上村條件最好的!可不是,准備用來做家庭客棧的的木樓,簇新簇新的,正在完工階段。客廳裡有電燈,居然還有一台電視,這在雨崩,簡直有些奢侈了。晚飯也不錯,一群小伙子,不知是在他家打工的,還是親戚,擠在小屋裡嚷嚷著要喝酒,很熱鬧,和阿欽布家判若兩樣,我喜歡他們家,比阿欽布家更接近漢人的習慣,阿欽布家昏暗的塘屋總讓我感覺壓抑。因為明天就要走了,我和老爹不敢戀戰,喝了些青稞酒,早早回屋了。因為房子沒完全修好,阿那主專門為我們打掃出兩間來。條件雖然簡陋,但被子干干淨淨,還透著太陽的味道,我已非常滿意!

伸了個大懶腰,我美美地嘆了口氣,心想:唉,如果雨崩的條件不那麼艱苦,有個廁所,(我想起自己問阿那主廁所在哪裡時,他隨手一指,說,哪裡沒人就去哪!真是忍俊不禁!),能洗個澡,或我們的洗換衣服多帶些,就好了,可以在雨崩多呆些時日。要不,千裡迢迢來到雨崩,只住三天就離開,連神湖也沒去,不是太可惜了嗎?可一轉念我還是意志堅定:不行,還是得走,雨崩太苦了!不僅每一程都得靠腳走,生活也確實不方便,總之,苦的感覺揮之不去!

來前聽驢友的建議,我沒帶糖果餅干之類的東西,卻背進了兩套兒童書籍,前天離開下村,送了一套給阿欽布的女兒,另一套昨兒給了阿那主的兒子,看到他們,包括那些打工的年輕人,如飢似渴地翻著幾本兒童書,我的心不由得有一絲酸澀。阿那主家最小的孩子,大人不在時,躺在床上睡得香甜,醒來沒人管,就滿地亂爬,小臉髒兮兮的,哭起來驚天動地……大多數藏族孩子的童年,就是這樣過的。望著她,我有點想念外面的世界了。

趁阿那主的女人准備早餐,我一個人在上村裡溜噠,這裡瞅瞅,那裡拍拍,留下最後的紀念。讓我驚訝的是,一張嶄新的桌球台!穩穩地擺在小賣部的門口!我站著端詳了好一會,揣測他們是如何把這龐然大物,從山的那邊,翻山越嶺,運到了家門口的……原來,再艱苦的生活,人們都不會忘記娛樂啊!遠離塵世的雨崩村,也不例外!看來,辛辛苦苦背來的書,帶對了。

很快,我們就騎著高大的騾子,一步一回頭,踏上了離開雨崩的歸途。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路面已干爽多了,騾子走起來也比較輕松。牽騾子的小伙子是個維西人,和老爹是老鄉,大家一路閑聊,他說雨崩不讓建廁所,是有關部門的規定,希望保持藏族人的習俗,不知是真是假。兩人對雨崩雪山的傳說講法也不一,老爹被我好好嘲笑了一陣兒。一路上,還有許多粉紅的,淺黃的杜鵑開著,到達一定海拔時,許多長長的纖維從雲杉上垂下來,像青紗,像薄霧,我們仿佛置身於仙境中。不知為啥,來時我們都沒注意到。

"這是什麼?"我用手扯了一條柳樹般的纖維,問向導。

"不知道,據說海拔3500以上就有這種植物生長,都掛在雲杉上……這山上還有松茸,幾前年,很多日本人來收購,把價格都抬高了……還有很多漂亮的地方,你們來的時間太短,沒法去……有一次我帶兩個人轉大梅裡,看到比神湖還美的湖…….他們呆了一個月……"

向導的話在我耳裡,仿佛成了畫外音,回首望去,雨崩村已漸漸遠去,"只緣生在此山中",不知重重疊疊的雲山霧障裡,還埋藏著什麼樣的美麗,但我並不遺憾,我可以展開想像的翅膀。作家陳村因為身體不好,不能長途旅行,有一次他說:我雖坐在家裡,心卻可以環游世界。從此,我知道,獲取世界的美麗,途徑並不單一,心的自由,是可以帶你飛往任何地方的……雖然旅行帶給我們別樣的體驗和快樂,但世界之大,我們無法一一親身體驗。所以,保留一些遺憾的美麗,也未嘗不是人生的樂趣…….

整個三江並流地區,該有多少神秘和美麗存在!自然的美,就讓它保持最自然的狀態吧。它們,已經留在了我的想像裡,我的心底裡。抑制不住的,是我對這片土地的思念,從離開的瞬間,一點一點開始彌漫……

後記:10月11號,我在廣州家旁邊的咖啡館寫這篇游記時,老爹給我發了好幾個短信,以下是我們的往來信息:

"我送人,剛剛到梅裡雪山。"

"天氣好嗎?"

"這一年我碰到最好的天氣就是今天了,天上沒有一片雲,天很藍,雪山全看到了!"

"你有個相機就好了!"

"這幾天秋景太美了,漂亮得我眼睛都濕濕的感覺。"

"那Z她們可惜,晚幾天去就好了(朋友國慶剛去稻城,天氣並不好)

"我想那時人來太多,天都不高興呀,天天天陰。"

"我在寫雨崩的最後一篇,老寫不好……."

"還在寫啊?很多人上雨崩,今天。"

"雨崩現在一定很美吧?"

"是油畫。"

文章來源:德拉姆驛站原創



(雨崩村)



(彩虹)



(老爹)

(神瀑下的瑪尼堆)



(大本營的喜悅)



(神仙居住的地方)


精選遊記: 香格裡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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