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紀行之一:德黑蘭印像

作者: wdu

導讀一、從迪拜到德黑蘭 阿聯酋航空的空中客車從讓人眼花繚亂的迪拜機場起飛,前往德黑蘭。從舷窗往下看,迪拜可以說是沙和海的結合。左邊是波斯灣的萬頃碧波,海邊可以看見市區的高樓。右邊就是一片整齊的土黃色的別墅,被柏油馬路劃分成棋盤一樣的格子。偶爾看到熱帶海濱常見的假檳榔或者其他的什麼棕櫚類樹木,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光禿禿的,路旁邊是沙土,沙土旁 ...

一、從迪拜到德黑蘭

阿聯酋航空的空中客車從讓人眼花繚亂的迪拜機場起飛,前往德黑蘭。從舷窗往下看,迪拜可以說是沙和海的結合。左邊是波斯灣的萬頃碧波,海邊可以看見市區的高樓。右邊就是一片整齊的土黃色的別墅,被柏油馬路劃分成棋盤一樣的格子。偶爾看到熱帶海濱常見的假檳榔或者其他的什麼棕櫚類樹木,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光禿禿的,路旁邊是沙土,沙土旁邊是房子,如此而已。不知道是不是人口不多的緣故,迪拜雖然富甲天下,郊外的道路卻未見過分的氣派,普遍都不寬,而且也沒有什麼立交橋,多的是我們很多年前常見的那種環島。只是環島中間依舊是沙土,綠化是沒有的。

起飛不多久就進入波斯灣的上空。這片大半個世紀以來風雲變幻無數的水域此時倒顯得格外的平靜。水邊在朝陽照耀下閃著鱗光,既沒有航空母艦,也沒有戰火硝煙。只有偶爾駛過的商船,在海面劃出長長的白色的飄帶。

波斯灣並不寬,很快就進入伊朗地界。從航線圖上看,飛機應該正在從設拉子上空經過。但舷窗外什麼也看不到,一片茫茫翻滾的雲海。不過區區兩個小時之內,就要從迪拜的零上20多度到德黑蘭的零下2度,大概就是這片覆蓋伊朗的冷空氣作怪吧。

快到德黑蘭的時候,雲層中竟出現了一個很大的空檔。陽光普照著大地。大地本來就是土黃的,在朝陽的漫射下更是一種讓人感到溫暖的金色。但這種溫暖更准確地說是燥熱。是你到任何一片荒蕪,而陽光又特別猛烈的地方所能感到的燥熱。早就對伊朗的荒涼有所准備,畢竟是中東的半沙漠地帶嘛。但沒想到這裡竟然會荒涼得如此的單調。記得從飛機上看西藏也是一片荒涼,但那些山的形狀和氣勢都充滿靈氣,山上的皚皚白雪更是充滿生氣的點綴;從飛機上看東北雪原也是一片莽莽,但白茫茫一片中總有些村舍帶來活躍的生活氣息。而這裡卻沒有任何生氣。土地基本是平緩的,連起伏也是慢慢來,沒有什麼特點可言。偶爾的房屋孤零零的,沒有炊煙,沒有牲畜(其實以後的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什麼牲畜,讓人奇怪當地人常吃的牛、羊和雞是怎麼養的),也沒有莊稼。德黑蘭終於就在眼前了,但我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興奮。費盡精力准備了半年的旅程,大概真的准備得太久,以致於期待本身比實現更讓人激動了吧。

德黑蘭的新機場是一個大的玻璃房子,和我們國內的很多機場風格頗有些相像。這個機場建了二十多年了,剛剛開放沒有多久。伊朗政府曾經聲稱它將取代迪拜的樞紐空港地位,讓人對它多少有些期待。但真的見到以後也只能說不算太失望而已。這個機場也算是很現代化了,但無論從規模還是設施都遠不能和迪拜相比,何況迪拜還正在建設一個與現在的候機樓一般模樣的新候機樓。在德黑蘭的路牌上,有時這座機場被成為依瑪目機場。按照中國人對外國人習慣稱呼姓氏的做法,也可以稱之為霍梅尼機場。全稱就是“依瑪目.霍梅尼機場”。熟悉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世界歷史的人對這個名字一定不會陌生。就因為這個名字,伊朗和西方國家還鬧過一場口水戰。機場開通使用沒多久,就有西方機構宣稱它的跑道存在問題,建議航空公司不要使用它。而伊朗政府立刻就譴責西方世界別有用心,其實質是不喜歡機場的這個名字。關於機場的爭議後來就沒有了下文,孰是孰非一直沒有搞清楚。

從飛機上走下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座位上攤開著一張阿聯酋的報紙,頭版頭條的標題是“聯合國決定對伊朗實施制裁”,那是剛剛一天前的聯合國安理會決議。

二、德黑蘭印像

從機場走出沒多遠,就沒有那麼荒涼了。路邊開始出現了樹木和房舍。和迪拜明顯不同,這裡的樹基本上是落葉喬木,或者是松柏等溫帶和寒帶植物。因為是冬天的緣故,落了葉的樹木一片灰色,沒有落葉的,也因為沾滿灰塵而自然顯出灰的顏色。

德黑蘭給人總的感覺就是亂糟糟。

其實仔細看去,路面還算干淨,馬路兩邊的房屋也還收拾得不錯-伊朗人還是很講究衛生的。德黑蘭的交通雖然惡名昭著,但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大概是我的司機本來就算開車比較穩妥的,而我又早已習慣了國人的駕駛技術和膽略,所以對各種游記上大呼小叫的德黑蘭的交通狀況倒也安之若素。

但還是感覺亂。仔細一琢磨,原來問題在這個城市的整體氛圍。經歷了太多的紛爭和戰火,伊朗似乎沒有時間精心地規劃他們的首都。在迪拜機場的時候有伊朗人很友好地說聽說中國有個地方叫深圳,而德黑蘭城市建設很多地方現在都在模仿深圳。但我怎麼看都找不出哪裡是在模仿深圳。道路是寬敞的,但道路兩邊的欄杆則不免歪歪斜斜;道路中間有時會有街心花園,但座椅往往油漆斑駁;路邊的綠化其實很多,但樹的長勢並不好。好在伊朗人民還是充滿激情和歡樂,在散步,在購物,在忙碌。大多數人是帶著笑容的。大概因為是冬天的緣故,滿街戴著頭巾的婦女並沒有吸引我太多的注意力。倒是伊朗人民的精神面貌讓人深受鼓舞。這就是德黑蘭,一個努力生活,卻又缺乏些精致的城市;一個雖然缺乏精致,卻不乏積極進取的城市。其實艾哈邁德內賈德以德黑蘭市長的政績而成為伊朗總統,足以見得德黑蘭的市政還是有所建樹的。

和戴著頭巾的婦女相比,更引人注意的倒是時不時在窗外掠過霍梅尼和哈梅內伊的畫像,或者是兩伊戰爭期間犧牲的烈士的畫像。兩伊戰爭已經過去快20年了,而在這個國家裡,仍然到處紀念著戰爭的烈士,而且是以街頭和牆上的宣傳畫的方式無時無刻不在宣傳,也算難得了吧。其實伊朗的伊斯蘭革命並沒有招惹誰。薩達姆侯賽因錯誤估計形勢,以為伊斯蘭革命得不到人民支持,加上美國的攛掇和蘇聯的支持,悍然把戰爭強加給伊朗人民。雖然以後戰爭的發展中各自都有不講道理的地方,但總的說來,伊朗在世界上大多數國家一邊倒地支持一場非正義戰爭的情況之下,能夠堅持下來,總是不容易的。當時戰爭雙方的兩位最高領導人,一位在逝世後得到伊朗人民的衷心敬仰,現在默默地長眠在伊朗郊外,仍然用自己的陵墓為民眾遮風擋雨;而另一位則在戰爭結束之後再次災難性地錯誤判斷形勢,出兵科威特,直至把自己送上絞架。

三、德黑蘭大巴扎

大巴扎位於德黑蘭南部的市區中間。德黑蘭的地形北高南低,北邊是相對較為富裕的人居住和活動的地方,南部是普通平民活動的區域,也更充滿市井氣息。而大巴扎就是其中最充滿平民風情的地方。

大巴扎的大門幾乎全然埋沒在人群之中。其實也說不上什麼“大門”,因為大巴扎的門實在太多了。所謂的正門,不過是在外面多了一個小小的場地而已。大巴扎外圍的道路不僅不比巴扎裡面冷清,反而更顯熱鬧。路邊的房屋裡開著一排小店,賣的東西應有盡有。從食用的干果到家用的廚具;從花花綠綠的服裝到各色的香水;從鮮榨果汁的小攤到充滿果香的水果店……總之稱之為另外一個巴扎也毫不為過。

小店和大街的熱鬧當然少不了人群。放眼望去-其實也沒辦法“放眼”去望,因為一抬眼就看到的全是人。和北部市區西裝革履優雅的紳士不同,這裡的男士大多穿著隨意而休閑,走起路來也更加悠閑一些,雖然很多留著濃密的絡腮胡,而且長得人高馬大,但始終還是居家男人的樣子。女士們依舊戴著頭巾。這裡的頭巾的色彩較之北部要單調一些,基本上都是黑色,而且是把臉的周圍完全貼緊的那種。但你並不會怎麼被這種裝束吸引,因為不管是獨自挑選貨物的還是三三兩兩聊著天的,其實和我們在國內市場看到的婦女並沒有什麼區別。除了中年的家庭裡的男男女女以外,年輕的戀人自然是少不了的。他們打扮得多半要精心一些,言談也更加輕言細語一些,而眉宇間的微笑,則分明滲透著幸福。在這樣的地方一起購物,當然少了一些小資的浪漫,但柴米油鹽之中的慢慢彌漫的歡樂,也許才是長相廝守的真諦吧。除了這些人以外,還有更年輕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們,聚集在巴扎門外一個廣告牌下面,不知在談論著什麼,時而面色嚴肅,時而開懷而笑。看著這熙來攘往的人們,我竟然慢慢忘掉了這是在一個文化和風俗如此不同的異國,反而覺得眼前的一切越來越像我所熟悉的故鄉的一切。

大巴扎裡面其實比外面要清靜些。這也不難理解,既然外面的商店已經足夠滿足日常所需,如果不是要貨比三家或者是如我這樣閑來無事,誰會跑到這個巴扎裡面來呢?何況這個著名的大巴扎宛如迷宮,在裡面迷路是常常的事,除了旅游者,大概也沒有什麼人會樂於迷路。

但大巴扎裡面的確要氣派很多。巴扎其實是全部覆蓋著屋頂的一條條室內的街道。在街道交界的一些路口則形成室內的小廣場。而這些小廣場的屋頂就顯出簡樸的富麗堂皇來。說它簡樸,是因為沒有別的色彩,土黃色的磚,鑲嵌著黑色的圖案。而且似乎也沒有刻意地維護和打掃,顯得有些塵土蒼涼的樣子。說它富麗堂皇,是就這些穹頂的結構之復雜和圖案之繁復而言,僅僅是一個平民的市場而已,這樣的穹頂的確是夠氣派的。

巴扎裡的商品實際上比外面要豐富很多,從金銀寶石直到小小的暖瓶塞,幾乎能夠買到日常家用所需的一切東西;從地毯到金屬藝術品,也可以買到各種你想帶回去的紀念品。即使你只是想隨便走走,也一定會有一些小店讓你駐足流連。而這樣的停留多了,方向感自然就差了,而且越走越深入,自然就帶來迷路的結果。在大巴扎裡迷路是不用擔心的,因為你只管無頭蒼蠅的亂撞,總會在某條街道的盡頭見到亮光,指引著你走到大街上。但你是從哪個門出來,以及這裡和你進去的地方或者你原來計劃出去的地方有多遠的距離,可就說不准了。

大巴扎裡的老外寥寥無幾,這使我享受到了無數的注目禮和熱情的“HELLO”。走到一個路口的穹頂下面,在中間擺攤的老漢樂呵呵地打著招呼,說著我聽不懂的波斯話,還用手比劃著。看了半天我也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直到他用手指了指我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又指了指他自己,我才終於明白他是讓我給他照像。我於是打開鏡頭蓋,端起相機開始對焦距。這時旁邊擺攤的人慢慢圍了過來,友好卻又有些羞澀地笑著。我從鏡頭裡望去,老漢端端正正地坐著,笑容讓灰白的絡腮胡一抖一抖的。正准備按下快門的時候,從老漢身後突然伸出一個小男孩的腦袋,一雙很有波斯人特點的眼睛調皮地笑著。我按著快門的手已經停不下來,於是在我的相機裡留下了一對老小頑童的“倩影”。

四、阿亞圖拉.霍梅尼陵墓

接近黃昏的時候,專門坐車去了阿亞圖拉.霍梅尼的陵墓。

伊瑪目.霍梅尼是伊朗宗教領袖。他很早就被宗教組織授予阿亞圖拉的稱號,並且開始反對巴列維國王的鬥爭。為此他不容於當時的伊朗王朝,不得不流亡伊拉克。在伊拉克呆了一段時間之後,他又被薩達姆驅逐,前往巴黎,在巴黎的郊外度過了最後一段流亡時光。1979年伊斯蘭革命爆發,巴列維國王出走國外,霍梅尼這才作為革命領袖回到德黑蘭,開始他長達十年的最高精神領袖的生涯。人們對霍梅尼的信仰和做法自然有不同的看法,但沒有人否認他對信仰的執著,和自律的嚴格。他逝世以後,伊朗人民將他使用的物品視為聖物,為此送葬的人群甚至於把覆蓋棺木的布都給扯碎了,以便回家收藏起來。

霍梅尼的陵墓在市區到機場的路上。很遠就可以看到四個高高的宣禮塔,像征著人民對霍梅尼崇高地位的尊崇。實際上,這個陵墓也全部是用民眾的自發捐款建設的。走近看時,陵墓其實還沒有完工。除了周圍的建築以外,中間的主體建築還沒有建好,除了牆以外,只是用鐵架子搭起一個巨大的頂棚而已。陵墓的地面上倒是已經鋪好了大理石,大理石上面是綠色的地毯。

陵墓是不收費的,照相機也可以帶進去。但我想大概沒有人敢於如此大不敬地在裡面拍照。進門的時候把鞋交給保管員,就可以進去了。我去的時候人並不多,諾大的一個類似鋼鐵帳篷的建築裡顯得空曠而肅靜。在大廳中央有幾個人面朝西邊做著祈禱,還有人坐在地上,似乎在思考,又似乎什麼都沒做。我沒有見到其他人說的在裡面過夜和躲避風雨的人,但也許是因為這一天天氣不錯,而我去的時候天色也還不是太晚的緣故。從陵墓進門時的管理來看,理論上的確是可以進來躲避風雨的。

在大廳偏左側的地方是一個綠色的玻璃房子。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整塊大玻璃的房子,而是在鐵架組成的不大不小的格子裡鑲嵌著玻璃。在房子裡面安放著兩具棺槨。棺槨不高,和正常的尺寸比起來,甚至讓人覺得很矮。棺槨上面覆蓋著綠色的毛毯或者旗幟(因為光線不大好,對質地看不太清楚)。棺槨的正面各放著一幅照片,分別是阿亞圖拉霍梅尼和他的兒子。照片很普通,鑲嵌在很普通的相框裡。甚至也沒有特別地用什麼底座或者支架,只是斜靠在棺槨的正面。在綠房子的外面,有幾個穆斯林在虔誠地向著霍梅尼禱告。

早就聽說霍梅尼的陵墓十分簡樸,實際見到之後還是覺得其簡樸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的棺槨離玻璃房的牆也就是兩三米遠而已。兩三米,這就是以為曾經叱詫風雲,令多少人咬牙切齒,也令多少人視為聖人的宗教領袖和現實世界以及他生活在現實世界裡的人民的距離。霍梅尼的一生充滿爭議,但他對伊斯蘭教的堅定信仰,對伊斯蘭教規的執著堅守,以及他生活的自律和簡樸,卻是不爭的事實。何況和世界上很多其他的固執地堅持信仰的領導人相比,他還是表現出了非常大的靈活性。雖然被指責為獨裁者,他領導下的伊朗其實是中東最民主的國家之一。他怎麼說也是推翻了一個君主獨裁國家,建立了一個共和國,人民可以選擇自己的領導人,雖然只是在一定的範圍之內。就在我前往伊朗的前幾天,伊朗剛剛結束地方選舉,艾哈邁德內賈德總統領導的政黨就在大選中落敗。幾年前,當看到自由派的高層越來越奢侈腐敗的時候,伊朗人民選擇了廉潔的艾哈邁德內賈德;幾年以後的現在,當伊朗人民看到艾哈邁德內賈德的保守派政府出現太多極端言論,而且過於糾纏於核計劃和以色列的時候,又把選票投給自由派和溫和保守派作為提醒。相比而言,中東的大多數國家還是君主制,首相也往往是王族成員。而那些國家的驕奢比起伊朗自然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一想伊朗西南邊那個鄰居的領導人盡管濫殺無辜,盡管為了占領石油產地而侵略了伊朗,盡管對伊朗使用化學武器,居然仍然在多年的時間裡得到美國的大力支持,人們又有什麼資格對伊朗和霍梅尼進行“妖魔化”呢?

離開霍梅尼陵墓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到陵墓的背後。高高的四個宣禮塔在夕陽下成了威嚴的剪影;而中間那個尚未完工的大廳卻看來有些簡陋。然而正是這種簡陋讓人感慨頗多。阿亞圖拉霍梅尼已經離開這個世界17年了。後人當然未必同意他的思想,但我想大多數的後人一定會敬佩於他的精神。



(德黑蘭大巴扎外面的大街)



(大巴扎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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