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被遺忘——我的黃山處女游(day5)

作者: 撒旦懷裡撒野

導讀8/28/2001Tue多雲6:55,起床。 7:20,早餐。 來時的小面包已經整裝待發,隊友們也大包小包地收拾好了行囊。黃山游完了,可也不能就這麼走了呀。山下好地方多著呢,來都來了,能不去嗎?想了多久了,現在就在身邊,錯過是絕對不甘心的。於是,醞釀多時的獨行計劃浮出水面。考慮到剩下的時間裡可能沒地方吃飯,一氣吃了一碗泡飯,一個饅頭,一個肉包,一只蛋。 7:4 ...

8/28/2001Tue多雲6:55,起床。

7:20,早餐。

來時的小面包已經整裝待發,隊友們也大包小包地收拾好了行囊。黃山游完了,可也不能就這麼走了呀。山下好地方多著呢,來都來了,能不去嗎?想了多久了,現在就在身邊,錯過是絕對不甘心的。於是,醞釀多時的獨行計劃浮出水面。考慮到剩下的時間裡可能沒地方吃飯,一氣吃了一碗泡飯,一個饅頭,一個肉包,一只蛋。

7:45,坐在從茶林場經譚家橋到黃山的小面的上,與先我而回的同伴揮手作別。想著後面2天的行程,有一種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時的迷惑,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付過車費,1元。小車轉了一圈等人接人後,終於駛上正道。沿路竟然看到了靜安區設在這裡的分局。

8:30,到譚家橋。

8:35,搭上往屯溪的中巴:12元。

沒想到屯溪那麼遠,坐了一個小時,還不見到,便有些迷糊。路邊的矮房不知何時變成了長長的峽谷,在山路右方,寬約百米,綿延數裡,翠流舒緩,黑礁溫柔,山風輕撫,白朵散落。它成了整車人避開他人目光的最好借口,最關鍵的是,決不勉強。我也在半夢半醒之間體會著甘美、孤寂的異樣感覺。

10:00,到屯溪火車站。我為了保險起見,坐回屯溪看火車售票情況(因為是淡季,完全可以買到當天票),否則,可以在屯溪前一站休寧下,直接在那裡轉車,這樣可以省去來回2*2的車票錢。

10:20,坐上屯溪-黟縣的中巴:8元。

車子在一個一個小鎮上駛進駛出,看著售票員和同操著鄉音的叔叔嬸嬸搭訕拉駕,一個個鮮紅滿面目光如注的,讓我感受生活的充實。

坐了快一個小時,前方的路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條,沿著山體,逶迤前行。打開車窗,窗外沒有了嗆鼻的塵土,卻有山風襲來,偶有水聲,與豪華、絢爛無關,這是另一個世界的另一種美。架著車窗向外望,果然,汽車再次駛入了那段依山而建的盤山公路,心想:這才是名副其實的joyride呀。

11:30,到黟縣汽車站。

12:00,搭上黟縣-西遞的箱式貨車。司機是西遞人,他說可以帶我從小路進去,不買門票,連車費一共付給他22元。我粗粗算了算:西遞門票原價38元,學生票30元,加上車費2元,一共32元。hoho,成交。

(這些貨車其實就是連接西遞和黟縣縣城的帶步工具,他們的主人都是西遞當地人,主業是運輸,整天在兩地跑,由於駕駛艙可以坐4、5個人,所以他們就利用進城出城的機會,順帶搞些副業:讓老鄉搭車回去,和“正房”小巴統一價格:每人收2元車票;這幾年游客逐漸多了起來,他們便利用當地人可以自由出入的優勢,做起了更高產出的副業)

車子向來時的方向駛去,在一個丁字路口,一塊寫有紅色大字“世界文化遺產西遞”的白石灰指示牌耀武揚威地挺立著。當下心裡一沉,“世上哪知古有秦,山中豈料今為晉”真要成絕筆空留紙端了(也怪我孤陋寡聞,前兩天才知道,今年上半年西遞被正式批為世界文化遺產)?

12:30,貨車從正門售票處旁的柏油路直接駛入,冷眼瞥見門口四五個看門人死死盯住車上人的臉逐個挑揀,司機一邊跟他們哼哼唧唧地揮手打招呼,一邊急踩油門加大馬力,他們的臉霎時成了一道過氣的風景。開進百來米後,司機下了車,指著右邊一幢幢灰色的屋瓦說,裡面就是了,然後他帶我從小弄堂穿過,等到腳下整塊整塊的青石板路被兩面灰牆死死圍住後,他笑嘻嘻地向我伸出手來。

嗨,這就算進來了。

小時候,最喜歡在外婆家的百腳弄裡捉迷藏,因為弄堂四通八達,串在一起,從來不讓人一眼看透,卻又總也不會迷失其中。西遞,如果沒有那個新建的入口,肯定是百腳王。

10米寬的主干道上,零星擺著還不很懂得招攬生意的小攤,有賣明清古玩的,有賣手工藝品的,有賣水果零嘴的,都很有秩序的靜靜的守候著,不爭寵,不搶鏡。正對著我走的那條小弄堂的路口,擺著一個小吃攤,賣“特色”黑芝麻餅(0.5元/個)和黃瓜(0.5元/大條,1元/小條)。我各嘗了一樣,芝麻餅的味道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確實還能充那麼一會兒肌;黃瓜倒是印像深刻,極粗極粗的一條,膚色淺清,近於本白,當時也不知怎麼了,鬼使神差的,就沒想著要洗一洗,拿到嘴邊就是一口,滿嘴的干澀。

在村裡漫無目的地逛起來,人不多,祠堂裡,街口上,都是古舊。空氣好像凝滯了似的,連人們說話、走路都是輕聲輕氣的,無往不來,自願為尚。

沿著村子外延蜿蜒曲折的小溪走,左邊是白瓦黑牆,右邊是煙綠的田野,左右無垠。

左邊,整個西遞,除了一條主干道比較開闊,其余和它垂直的所有弄堂都窄得只融2、3個人並排走過。站在任何一條窄窄的弄堂口,只要你視力夠好,就可以清楚看見100多米遠的那一頭,老太太正在家門口納鞋底,旁邊還有一只小花貓。

最外延的那些人家,每家門口都有一條寬闊的木石板搭在被溪水隔開的路的兩頭,走開三五步,就有這麼一座橋。很多建築的轉角都不是嚴格的90度,看到的最有特色的一家,鏡頭裡,左下角是流淌的小溪和溪上的木板;左上角是開著鏤空雕花石窗的圍牆,牆內的花葉俏皮地露出小臉;右邊整個一片都是那道與它構成60度角的灰色防火牆,沿牆逶迤的,是一條寬約1米深不見底的青石小徑。

轉頭望向右邊,一點沒有過渡銜接的,立刻就被一人多高的莊稼模糊了視線,青蔥翠綠,蔓延天際,不沾一點雜彩,踏著泥濘的土地走出十多米遠還是這樣。放眼遠眺,綿延的群山,綠色的,把個桃花源裡人家圍裹得嚴嚴實實。或許是離得太遠卻又看得如此真切的緣故,一時間,我覺得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身軀,竟感到一絲夢囈。

那些窄弄的高牆上間隔地破開著好幾個口子,口子上鑲著對開的兩半木門,門楣上,無一例外地刻著精細的石雕。幾乎每個口子都會擺上玉器、銅牌、古本、煙壺等家傳寶鑒,旁邊坐著言語無多的女主人,默默地看著你看著她。

西遞的精華就深入在這些口子裡。幾乎每一個口子旁邊都有“明清古建築”的標示牌,有這些牌子的地方,參觀是免費的;如果沒有牌子,就要看主人的面子了。一開始我沒有經驗,也不懂規矩,覺得隨便到人家家裡看東看西的總不太好,所以第一次真的是謹小慎微縮著腦袋進去的。老先生倒是很熱情,一點不排外:看吧看吧隨便看。於是,我第一次看到了那麼高那麼高(有20米吧)的防火牆,第一次看到了天窗開在屋裡的天井,第一次看到了小姐閨房木窗雕刻的精致,第一次看到了後來才解其深意的“終身平靜”,第一做了“商”家門下的一口人...忽然有了一個念頭,自己也知道可能會被拒絕,但不問就連50%的希望也沒了:“我...呃...我...我能不能上二樓看看呀?”“哦,對不起啊,上面有人睡覺呢。”徹底的失望,因為沒有被這樣的理由拒絕:小姐閨房怎麼能隨便讓外人上去呢?

兜轉停當,連廚房連女主人撿菜的水泥台子都看了,正准備轉身出門,老先生笑眯眯地拉我到大堂一角的八仙桌旁,“隨便看看隨便看看”,哇噻,一桌子的玉佩,就跟西藏路上那一件件“10元一件緬甸玉器”的小店一樣。老先生指著一對紫紅色的麒麟板鎖說:“這可是老貨了,老人戴最合適,給你爸爸媽媽買一對吧,這樣,你是學生吧,給你對折,10元,怎麼樣?”當時我就想:如果你開價200元對折給我100元,我說不定心裡還會咯登一下;10元嘛,hehe,就免了。

第一次闖入成功後,我對“私闖民宅”這一概念又有了新的認識。但是,並非所有的口子都這麼熱情的。有一個面無表情的老太太,當我一只腳踏入她家門檻後,她一個勁兒地顧自搖著頭,話卻是甩給我的:不讓看不讓看,要看2塊錢。人間兩重天,令我覺得踏進了這個世界的盲點。

就這麼毫無秩序地兜兜轉轉、聊聊看看,也沒覺出什麼特別,還擔心整個下午的時間不夠打發。後來在一戶人家遇到了一支團隊,導游小姐正拿腔拿調地講解著,聽她這麼一講,才發覺剛才都白看了,便偷偷摸摸地跟在人家後面充數(出門後才知道,凡是買門票進入的都配一個導游,hoho,所以盡管我左顧右盼千藏萬躲,可當我從街邊小攤上買來紅毛丹後,導游小姐還是發現了我,並主動上來搭訕。hehe,說起這紅毛丹,我miss它可不是一天兩天了,還有山竹。這裡賣得比昆明便宜多了,開價才7元,昆明是它的2倍還多。義無反顧,便開始還價,還到5元,稱了3、4串,合計8元。導游小姐見我拎了這麼一袋刺毛紅跟東跟西的,耐心地等我好奇的張望完畢,笑嘻嘻地倚門藍袖招:多少錢一斤;5元;喲,這麼便宜啊,我剛才問他要7元呢...hehe,可愛的西遞人)。

一路跟著走,被帶進幾個頗具特色的口子和祠堂:瑞玉堂(堂柱上刻著一幅寓意深刻的古字對聯:“快樂每從辛苦得,便宜多自吃虧來。”導游小姐講解完畢,便將話頭甩給了現在的當家人——一位戴著黑邊眼鏡、40上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子。見他得意地衝導游小姐輕輕點頭,便開始了那套顯然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銷售台詞,什麼他是第幾代傳人啦,什麼這幅對聯受到了某某國家領導人的親俫啦,什麼根據這幅對聯而做的紀念品是西遞一寶啦,只有他這裡有啦,別無分號啦,heng,騙人,後來我在很多地方都看到了)、西園(園內有著當初豎立在村口的刻有“西遞”的石碑,講述了“西遞”這個名字的由來:因為村中有3條溪水均自東向西流,顧名。後來在文革期間,村裡的很多石碑、石牆、石窗都被紅衛兵砸壞了,這戶人家偷偷地把石碑抱回家,小心看護,才有了今天的殘景)、東園、秀樓(這是一座坐落於兩個相距不過5米的弄口間的轉角上的二層建築,勾心鬥角的飛檐,向外斜出的絳紅色的木制圍欄,欄上掛著一幅匾,上書“山市”二字,意為山中鬧市,可想,這便是當初的市中心了,小街在樓上拋著繡球,樓下該是怎樣的踊躍啊,就像我們現在昂著脖子顛著腳尖爭相目睹一樣)、知本堂、胡家祠堂...

全程跟蹤完畢,掐著時間往回趕。出口處,迎面一道衝天的牌坊,是四柱三屋的那種。參觀的人們仿佛螞蟻一樣窩在上面,沿著小徑前後左右上下裡外地看,牌坊,就是這樣了。再多加6座,也不會多出什麼了。

售票處門口的一大片空地上,搭著一條長長的賣紀念品的貨攤。我手上的紅毛丹似乎成了攤主們眼中一道流動的風景線。她們的眼睛也跟著我的腳步來回地挪,聽見她們竊竊私語地猜“這刺毛球也許是葡萄”,終於忍不住了,派兩個小不點追上來問:

“你手裡拿著什麼呀”;

“紅毛丹”;

“哪裡買的呀”;

“就在西遞裡面呀,你們沒見過嗎”;

“一人一個,一人一個”,說得那麼霸道;

“憑什麼呀”;

“媽媽說的”;

“媽媽說一人一個就一人一個?”——那還要我干嗎——一愣,怎麼能小小年紀就助長他們的無賴氣息呢?我拿出已經伸進塑料袋的手,揚長而去。

15:00,走出了沒有圍牆的西遞,看到了兀自橫刀立馬的“售票處”,一般來講,這種地方的紅樓建築總是制造得很漂亮,漂亮得經不起注視。

15:30,坐上西遞-黟縣的箱式貨車,2元。

16:00,回到黟縣汽車站。好不容易找到一輛從黟縣汽車站-宏村的貨車,可是車上除了司機的兩個“哥們”(司機叫吳炳壽,怎麼看怎麼也有40開外了,可那倆小家伙頂多不過8、9歲,問他們的身份,其中一個詭秘地一笑,指指司機說:那是我哥們)外,一個乘客也沒有,等了半天,天漸漸黑下來,司機對我說:10元錢,專車送你去;好吧,開快點。路上,司機得知我有“前科”——沒買門票“溜進”西遞——便和我商量,可以讓村裡的一個旅店老板帶我免票進入宏村,但是,車費得給20。我心下合計:宏村門票30元,學生票25元,還不算車費...。ok!

點頭成交,他立刻打電話讓老板到村口來接我。

一路上,貨車在山腳風馳電掣,小家伙很引以為豪地大叫著指給我看窗外86年建成的為改善西遞幾近干涸的環城小溪而開蕖引水的大水庫(一個很紅色很正氣很光亮的名字,偏我老是記了又忘)。

16:45,抵達與宏村有一水之隔的際村,老板已經在那兒等著了。一個中等身材、長著娃娃臉、濃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汲著拖鞋,啪搭啪搭地近前來和司機打了聲招呼,對我說了聲你好,自我介紹叫朱金根,二話沒有轉身帶路去了。

大搖大擺地走過10米寬的泥層橋,裝作和老板聊得熱乎,眼角斜覷著售票處的小木屋在我身後飄遠,看到了牛形村的兩只“牛角”——古樹參天,遮空蔽日(後來聽老板娘說,其中一棵是杏樹,另一棵是什麼忘了。舊時人家結婚的時候,花轎要繞著其中的一棵轉3圈,而落葬的時候棺材要繞著另外一棵轉3圈)。接著走進了一條挺寬闊的小街,沿街的人家幾乎都開了門面做生意,賣的無非是那些在所有被辟作旅游景點的老街小巷的青石板路旁常見的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不過還有很多當地人常常到山裡坎竹子,自己做了很多手工藝品,賣的也不貴,一個筆筒才2塊錢,見我愛不釋手,老板一個勁兒的朝我眨眼睛,走遠後他連連搖頭:不值,不值,給1元他都賺足了。沿著石路繼續走,它扭我也扭,又曲裡拐彎地不知繞了多久,終於遠遠的望見了他的“添燈旅社”。

朱老板說,他的旅社有1幢1層和1幢2層的小樓組成,1層的小樓主要是他們自己住的,另外還有一間餐廳和1間客房,2層的小樓裡就都是客房了,房子建於86年,決定開旅社還是今年4月份的事,最多可容納99個人同時入住,由於現在是淡季,那天就我一個客人住著。問起為什麼叫這個名字,朱老板說,因為他家所在的那條弄堂原來叫做“天燈弄”:“天上的天”,所以他原本想把旅社的名字就起作“天燈”,可很多人都說“天”這個字太大,頂不住,於是改作“添燈”:“添東西的添”。

老板跟我說,那個吳師傅真是好人,有的司機也跟游客說,付20元的車費讓他免票進來,等把人送到橋對面,自己就一走了事。因為大門口不設檢票員,所以客人很容易進來,可要進村裡的每一棟古建築都必須出示門票,很多游客因為事先不知內情,到後來弄得哪兒也不能去,還被糾察抓住罰款,“光今天就被抓住2個了呢”。老板最後還加重語氣讓事實說話。我想我當時的臉色一定很難看,難不成真的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老板立刻解圍:你放心,我保證住在我這兒肯定沒有人來查你;你要去哪裡,叫我老婆陪你去,她會解決的,萬一有人問你,你就說是我們的親戚。

走進旅社,一腳踏上素色的大理石地板,看著四周雪白的圍牆,當時就決定住下了。老板娘從座位上慢慢站了起來,笑臉相迎。那是一個衣著樸素的農婦,袖管卷起的小花襯衣,配著有些嫌小的黑色布褲、布鞋;粗黑的辮子扎作一團馬尾,甩在肩前,額頭很隨意地飄起屢屢碎發;曬得紅裡發黑的臉頰輪廓清晰,很有生氣地撐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總是笑眯眯的看著你,不言不語,除非你主動發問,她也總是先扭過身子看著你看她笑,然後紅著臉低下頭,細聲細氣地回答你。

朱老板還有兩個很可愛的女兒,大的叫凱娜,讀初二,小的叫凱妹,才進中學。兩人長得眉清目秀,說話柔聲柔氣,很有江南女兒特色。姐妹倆在生人面前一開始還不敢露臉,總是躲躲藏藏的,後來話才多起來,用當地話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抑揚頓挫,略帶嬌嗔,嗲嗲的,糯糯的,真好聽。

老板介紹說,他這個酒店從開張以來,已經住過很多人了,學生來得特別多,有的來玩,有的來寫生,反映都特別好。有一位清華的老教授,事後還特地寫了一幅字派人送來。他得意指給我看餐廳牆上用細線懸掛著的鏡框,我看了半天都沒認出是些什麼字,也沒認出那位老教授的大名,只得匆匆恍悟嘆許兩句,轉移話題。

不一會兒,他又神秘兮兮的跑來說有事找我商量。原來是幾個外國人表示想在宏村玩幾天,晚上就住在他這裡,可村政府有明確規定,外賓不得隨意留宿私人旅店,必須到指定的飯店登記住宿。他問我要不要冒這個險。我跟他分析了幾張大團結的損失和幾百張甚至上千張大團結的損失的厲害輕重。

老板接著帶我去看了房間,共有兩種:3人間,席夢思床墊,30元/人/晚;4人間,上下鋪,木板床,20元/人/晚。屋子都很干淨。

我選了前者。老板和老板娘說:“反正凱妹她們隔壁也有一間客房,就住她們隔壁吧,大家在一起也方便些。”就這樣住下了。

17:30,離晚飯時間還早,我提議想先走走看看,老板娘心領神會,陪我出門。

在西遞,只有村子的最外面才有一條環繞的小溪,而且水都快干了;宏村就不同,每家每戶門口都有貫穿的溪水,夜深人靜時,叮叮咚咚的,煞是好聽。

沿著溪水穿過一個門洞、拐過一個彎,就到了大名鼎鼎的半月塘(後來聽凱妹說,老一輩人習慣把這裡叫“月沼灣”,“半月塘”是他們年輕人叫出來的)。那是一個半徑為10多米的半圓形水塘,除了正對著祠堂的那一邊有一堵半人高的石牆擋著,其余劃著圓弧的三面都沒有欄杆,水位很高,與地面相距不到10工分,水面平靜,偶爾會有魚兒吐出的氣泡冒上來,吹鄒一池綢緞,水色很深,深不見底,但我知道水一定很清,因為我到的時候,有很多蹲人在水池邊洗菜涮鍋,後來,凱妹他們還在這裡釣魚。因為宏村整個村落的形狀像牛,半月塘恰好位於“牛”腹中心,而且塘裡的水由周圍山上的雪水融化而來,又經縱橫交錯的小溪(當地人把它們叫做的牛的血管)流到家家戶戶門口,人們平時的生活用水多來源於它,所以當地人習形像地把它叫做“牛胃”。

半月塘的四周,典型的白瓦黑牆層層疊疊,視線四處碰壁後,不得不折回到暗湧的水面上:“然後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人在池水面前,要麼什麼都不想,要麼什麼都想不停。

正呆呆地出著神,老板娘的聲音擠了進來:《臥虎藏龍》裡那場蜻蜓點水的戲就是在這裡拍的。說實話,當時沒一點印像,什麼蜻蜓點水;後來溫習的時候,才看清了,果然,章子怡的腳下,有我熟悉的深藍,還看到了好多被他們飛檐走壁踩在腳底的我曾到過的地方。

繞過池塘繼續走,走進宏村最富代表性的祠堂——承志堂,只見外廳大紅燈籠高高掛起,一打聽,原來又有一部電影——《芬尼的微笑》(老板娘幾次提起,都把“王志文也要來了”放在嘴邊,不無得意)——要在這裡開拍。正廳裡,正好碰上一個當地的導游小姐(導游的陪同制度與西遞一樣,我自然是沒有了)在為一家三口講解,便也跟著聽了。五品捐官(主人給他的休息室和麻將室起了很像聲的排山倒海的名字,還看到了用糯米+菜油+石灰混凝的地板)、商家、五品清官(到底是清官,庭院很小,卻又五髒俱全,亭台樓閣美人靠,面積不過10平米)的宅第,每種東西都有說法,層層深入,雕刻精細。

轉到村口,又仔細看了看那兩棵“牛角”,腰圓膀粗,恐怕10個人都圍它不下。

夾在宏村和際村之間的一衣帶水,叫做“南湖”,湖面很寬。沿著南湖到了南湖書院,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劈劈啪啪的敲打聲,可想也是在為《芬尼的微笑》打造舞美。可能是觸景生情,老板娘忽然變的話多起來,她說這是她小時候——大概30年前——讀書的地方,印像很深的是當時院子裡有一個水坑,裡邊的水再多也不會溢出來。

出得書院繼續沿湖走,湖面漸漸開闊起來。走進一大片高高仰起的荷葉中,湖中央,一座石橋拱得耀眼,老板娘神秘地說:那是“周潤發的橋”,就是《臥虎藏龍》一開始,周潤發牽馬走過的那座。我緊眉——周潤發走的明明是一條窄窄的長堤嘛,怎麼——她不語,顧自帶我朝前走。跟著穿越荷葉的包圍,一條白堤橫貫雙眼,從這邊貼著湖面筆直地延伸開去,接天連葉,不設圍廊,橫跨兩岸,窄小平整。是了,是了,周潤發的橋。

宏村和西遞的結構類似,都是中間一片村落、周圍蒼山四裹,只是,宏村在山中的占地更大,看周圍的視野更闊。

18:10,轉了一個大圈,回到添燈,趁老板娘做飯的當口,聽著水聲,又拐到半月塘。原先擺在四周的小攤販正陸續准備回家吃飯,寫生的學生也開始收拾行囊。水邊安靜下來,顯得中央愈發凝重,勾昭引目,無力自拔。

18:20,暮色漸深,三顧月沼,順滑的水面,倒映著周圍的灰牆,好像一塊紫色巨型花斑璞玉鑲嵌在大地上。

18:55,回到旅社吃晚飯。因為事先在聊天的時候我特意提起很想吃這裡的豆腐,老板親自下廚給我添了幾道豆腐菜。

贊不絕口的是那道拌豆腐,不像在上海灘看到的那樣一清二白,它的顏色比較深,接近雞血;造型也好,小小的一塊一塊很有彈性,用筷子戳戳,像果凍一洋會跳搖頭舞,不像記憶裡那樣有氣無力癱在盤子裡潰不成軍。其它都是一些家常菜:絲瓜炒蛋、筍衣炒肥肉、炒青菜、油腐乳、番茄蛋湯。徽菜裡邊也愛放大蒜,可是那味兒沒有我在其它地方吃到的那麼衝。

吃到一半,老板忽然想起什麼來,問我吃不吃辣,“純辣椒”,我說還行。他便得意地拿出一玻璃瓶腌辣椒,5cm長的辣椒干,曬得扁扁的,上面星星點點灑滿辣子,而且顏色艷得出奇——澄紅色的。老板挑釁得看看我,說他一頓飯可以吃掉2瓶。我乜斜著雙眼,大膽地夾起一塊放進嘴裡——還好,不麻,辣味也在承受範圍之內,可還沒過半分鐘,我的雙眼便開始模糊了...

看著對面屋頂上好看的馬頭牆,我忽然記起在黃山區看到的有我命名專利的“龍頭牆”,便問老板討教。他說,馬頭牆從正面看像一個馬頭的形狀,所以叫“馬頭牆”;建得那麼高是為了防火,因為徽州古建築基本上都是木結構的;而我所看到的也確實不叫“馬頭牆”,但也不叫“龍頭牆”,它比“馬頭牆”復雜,——多一層翹起的飛檐,當地人叫它“鳳尾牆”。

飯桌上,除了老板一家4口,還有一個陌生小伙。老板說,那是在他們隔壁店鋪做生意的,常年在一起,大家就互相照顧照顧,搭個火兒什麼的,都是小事。言談間,那個小伙兒說他是西遞人,因為西遞已經開發得飽和了,再容不下多余的店鋪在那裡扎根,即使是西遞當地人,所以他不得不卷起鋪蓋到宏村這片尚未開發完全的處女地來。我心裡想,很快,他這個異鄉人又不知會趕走多少宏村人到什麼綠村、藍村去繼續“鳩占鵲巢”了。

知道我從上海來,他很興奮地跟我講起五一到上海玩的情景,吃飯時還很沉默只知道傻笑的他,現在像個不倒翁似的一個人沉浸在七彩的回憶中,我知道,那裡面有外灘的流光溢彩,有步行街的喧囂奢華,有人民廣場的馳騁放縱,還有,對落戶大上海的同學的心羨,以及,對自己獨闖大上海的遐想。

飯後,與老板一家人談得很投機。老板向我說起他的經歷,他說他小時候是在山裡長大的,17歲跟著山裡人到上海做茶葉生意,不到半年,血本無歸,然後到宏村落戶,遇上了現在的老板娘——有了起步,便有了更多的可能性,hehe——再後來就有了現在的兩千金。他知道當初是因為自己沒有文化而虧了生意,所以他發誓哪怕自己做得再累也要把女兒培養成人。現在,老板把他的2個女兒都送到了屯溪一所馬來西亞人投資的貴族學校讀書,每人每年的學雜費至少要1萬2,還不包括住宿費、飯費、每星期往來的車費和零用錢。老板不時的搖頭嘆息讓我明顯感到他對女兒恨鐵不成鋼的苦心,他說,女兒這麼好的讀書條件在宏村是絕對可以排上頭名的,所以,很多人以為它們家一定富得可以才會如此揮金如土,漸漸的,2個女兒也這樣以為起來,甚至開始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得乎天理,為此,老板沒少“教訓”她們。可在沒有想到心苦的時候,他和他女兒一樣看著《環珠格格》樂不可支,想到的時候才一個人在那兒唉聲嘆氣嗔怪女兒為什麼想不到。

我趕緊拿出紅毛丹來給老板消消氣,沒想到他們也說不認識。無論我說怎麼好吃怎麼好吃,他們就是不動手,死盯著那層紅刺毛翻來覆去地看,直到撥開了像荔枝一樣的果肉,才心動地笑了。

村子裡貓很多,凱妹說,因為老鼠也多。老板家養了2只花貓,母女倆。那只小的特別可愛,1歲多了還纏著媽媽要奶吃,不過捉起蟲來可是個中好手,後腳一蹬,身子一挺,前腳在臉前交叉地亂甩一氣,那份矯健,那份從容。

看到老板支使兩千金出去買東西,拎回來一袋“宏村特產”,問她們,都不知道叫什麼,可我怎麼看怎麼吃怎麼感覺像蝦條。

21:30,除了旅社飯廳裡觸目的日光燈照耀下的少得可憐的地方外,四處一片漆黑。宏村是一個幾乎沒有光污染的地方。可還有不少人晚上在家門口的溪水裡洗東西,估計應急燈的生意應該不會比新生入學時小賣部的生意差。

添燈旅社坐落在一個小小的轉角口,透過呈90度角的兩扇大門,可以看見對門人家早就關門歇火了,石板路上偶有行人,也聽得出,是那些來此寫生的學生的。老板說,他們來自全國各地的美術學院,一住就是幾個月。特別是5月份、11月份,村子周圍漫山遍野的野花競相怒放,色鮮彩艷,暗香浮動,愛攝影的、愛畫畫的,早早的就來這裡安營扎寨了。

物色相招,人誰獲安?

21:30,終於沒能抵擋住出行的畏惑,終於頑強抗拒了一家人就寢的暗示,夜游宏村。一路上沒有一盞燈,只有溪水邊不時見到的零零星星的應急燈和燈旁叮叮當當的碗碟聲,腳下的溪水聲比白天大了許多,越到村口越大。

摸著黑來到村口,只有這裡還開著一兩家小百貨店。

走在通往際村的大橋上,聽到前面美院的學生三三兩兩的高歌而行,很快的,歌聲就被濤聲淹沒,層層疊疊,嘩——嘩——,淹得踏地無痕,只剩下浪花拍岸的聲音充斥耳膜。

沿著南湖走到“周潤發的橋”,水聲變得節奏感更強,漸強漸弱,順次湧動。走到拱橋中央,看著星光下雪白的長堤,忽然有了抬頭的衝動,淺藍混白的花紋忸怩在深藍的幕布上,像一付面具俯視著仰視的人,很有幾分猙獰,幾分眩暈。暮色的地,暮色的天,自己好像在夾縫中生存。那一刻,有了“念天地之幽幽”、唯我獨匹的狂嘯。昆吾之別愈烈,內心的緊縮感越強,向外的膨脹欲望也越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地四野,唯我渺渺:凄涼得過分;可是,莽莽天地間,唯我獨尊,我故為我,天地亦我:自足得厲害。

回到旅社,注意到牆上掛著的一張精致的木雕建築照片。老板娘說,那是離這兒不遠的盧村木雕樓。明天可以讓兩個女兒帶我去。

22:30,互道晚安。


精選遊記: 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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