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納行記

作者: blue48

導讀初春清冷的早晨,東遞給我一個包,細心地為我系上每一個扣子,再拉平整。他是用心的在做這件事,動作輕快又自然。 出了酒店,戶外的空氣清冷得如同甘露,樹木精神蓬勃,伸長枝葉,微微的陽光透過山巒上的絲絲薄雲撫在樹葉上,滑下一片淡黃色的光影。 我們走得不快,臨街吃過早餐,再慢慢手拉手走到汽車站買票。我站在客運站門口,他擠進裡邊買票時,一個老� ...

初春清冷的早晨,東遞給我一個包,細心地為我系上每一個扣子,再拉平整。他是用心的在做這件事,動作輕快又自然。

出了酒店,戶外的空氣清冷得如同甘露,樹木精神蓬勃,伸長枝葉,微微的陽光透過山巒上的絲絲薄雲撫在樹葉上,滑下一片淡黃色的光影。

我們走得不快,臨街吃過早餐,再慢慢手拉手走到汽車站買票。我站在客運站門口,他擠進裡邊買票時,一個老人擔著悠悠的筐過來了,筐裡是大大小小的椰子,我順手挑了幾個,提在手裡。本來沒必要買的,但東喜歡吃,我就會在看到椰子的第一眼時產生購買的欲望。

女人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就差不多等於犧牲了自己。

坐到中巴車上時,剛吃下的食物開始翻騰,反胃起來。沒有一絲力氣,把頭擱在他的肩上。半眯著眼,他伸過手臂來,攬住我,手指順著我的頭發從發根滑到發梢,最後停在肩上。

車走得不快,可以慢慢看一幕一幕閃過去的風景。

色彩總是綠的。一山一山,一野一野,一河一河,幾乎看不到其它的顏色。間或一座小小的灰褐色竹樓,掩映在大大的芭蕉葉與小小的灌木叢之中。常常有牧牛的穿土布上衣的老漢面孔一閃而過,只留下一臉菊花盛放般的皺紋彌散在意識裡。每次小小的停下,都為了沿道上一些搭載的路人,有穿彩色衣裙的傣族女子,有抱小孩的老人,也有左手拎一大包右手拿一小包背上胸前三四包掛著的男人,形形色色,唯一相似,都是焦黃的面孔。

公路盤旋,時而峭壁,時而峽谷,汽車像一只小小的甲殼蟲,小心翼翼地爬在扭曲的山路上。路像山的裙帶,扭來扭去,不肯服貼,任憑溝壑與懸崖任意扭捏,也任憑那漫無邊際的綠給浸沒。

陽光是逐漸熱烈起來了,像明晃晃的鏡子,鋪灑在那深深淺淺濃濃厚厚的綠上,反射出耀目的輝來。眼睛慢慢地疲憊,於是合下眼休息,心像被一種春野的恬美暢快給熏得酣然欲醉起來。倚在他的身邊,無比的寧靜,即使是車行顛簸乍醒的剎那間,也只有讓我生起一種恍惚,今日今時,相依如水如雲。

大抵兩小時,已到目的地,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少數民族的村落。東喜歡這樣的旅行,去偏遠的山村,尋找一種莫名的未知的可能打動心靈的地方。大抵是一種對都市的遺棄吧。哪怕僅僅只是幾天的時間,或者僅僅是意識上的遺棄。

下車步行,慢慢穿過簡陋的小鎮,兩邊的建築掩映在高高大大的椰樹後,雖然陳舊發白,卻無論如何也遮不住那種蓬勃的春綠。沿著一條郊外的路走到盡處,打聽過了,還有三十來公裡長長的山路,路邊有車可雇,可以坐進去二十多公裡。於是雇了車,說明要去的地方,跨上那輛小小的僅容兩人坐的小蓬機動車。車三面通風,很是暢快,車集體行走在風最溫柔處,綠野最動人處,一草一木, 一花一水,一枝一葉,都是那麼怡人怡性的風景,心境是從沒有過的和美醇然。

前邊駕座上的中年男人不時的偏頭過來和我們搭話,零碎的話語散落在風裡,一路吹跑到了綠野中。我不停地微笑,他趁我不注意時偷吻我。

走啊走啊,我們走得好快啊,車子轟轟的響著向前衝,四周那穿白衣的男人穿紅衣綠裙的女人啊,那一手扶帽子一手拿手絹的美麗少女啊,那一頭擔著波蘿一頭擔著椰子的老漢啊,那紅磚白牆、黃泥灰草的樓啊,那怎麼看也看不盡怎麼走也走不完的綠啊。。。

下車的地方,已經非常偏僻。我們將到的村子人數極少,想像中恍如世外桃源。下車了,黃土路就鋪在了眼前,細細的碎石子。時光已近中午,太陽真正的熱烈起來,白熾熱似的烤人,剛剛在車上迎面的風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仿佛是滯住了,悶得發慌,走不了多遠,我已差不多得了臆想症,一見樹蔭就想拼命往那那趕過去再呆著不動,眼睛發花腦袋發暈幻想目的地突然就在眼前,一步可以跨到。。。路漫漫,咬了牙還是得撐著,路走到後來碎石子也沒了,只剩下幾寸來厚的熾熱黃土,一腳踩下去一個深坑,拔起腳來鞋子簡直慘不忍睹。實在走不下去了,我停下不停地喘息,東擰開瓶蓋,把礦泉水澆在我和他的頭上,說是降降暑,接著拉了我的手,又繼續往前走。偶而路邊的水溝裡會突然冒出一頭髒污的黃牛,驀地從水裡站起,頭頂著一蓬黃泥水嘩嘩地落下,“哞”地長嗚一聲,把人活活嚇一跳。

兩個小時後,山路幾乎走到了頭,至少我們以為是走到了頭,終於看到基諾族的房頂了。灰色的屋子一角和高高的屋頂從林木中露了出來。看到村子,卻無路上去。怎麼找也不到路最後找著上去,還多虧了一頭老黃牛,突然從一片草叢裡闖了出來。於是循跡而上,一路上堆滿牛屎狗屎,干的濕的全爬滿了蒼蠅,一走近馬上轟隆隆地飛起。小心地穿過蠅群,再爬上高高的石台,就進入村子裡了。

最先看到的一間屋子,簡陋的木門虛掩著,敲了敲卻無人應,順手推開,屋裡柴禾堆放老高,一應事物俱全,看來是有人住的。只是不知主人跑哪去了,亦不鎖門。關上門,繼續往前走,突然就到了村裡一條寬坦坦的大路上,一時間,萬頭攢動,倒把我們給嚇出了三魂六魄。只見滿大路跑的都是牲畜,豬、鴨、雞、狗一樣不少,包黑布頭穿土布衣服的婦女和打赤腳孩子穿行於牲畜其間,游魚一般,似直入無人之境。

臨路的一家高台上有個女孩子在洗衣服,髒水一盆盆從二樓陽台上往下潑,我們看著身邊亂跑的牲畜,一動不敢動,仰著脖子問那女孩,村長家在哪?女孩顯然是聽不懂我們講的普通話,一臉茫然又善意的微笑著,自顧地洗著衣服。問了幾遍,她都不答,倒是遠處一個站在屋頂上正修什麼的老漢抬首簡短地說:“就是他家!村長就是他家!村長不在!”發音雖怪,但總算是聽懂了。

繞開牲畜,走到這家樓下,順著陡峭的木樓梯往上爬到二樓,那女孩已經把母親引了出來,就是村長夫人。定睛一看,是個面色黑黃的中年婦女,並無特異之處。所幸村長夫人可以聽懂我們講話,於是攀談起來。

日子過得還好吧?

還好,還好。村長夫人笑得露出一口牙。

村長不在嗎?

不在不在,你們來晚啦,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去哪啦?

去北京上海旅游去啦,像你們一樣,旅游。

哦?這一趟旅游也要花很多錢的吧?

沒什麼花錢,人家叫去的。

哦,那你們這兒的日子過得挺好的嘛,還能到外邊去旅游,不錯不錯。

也有窮的啊,窮得過不下去的也有啊。村長夫人依然笑得合不攏嘴。

那窮的怎麼辦?

沒辦法啊。

那日子怎麼過?

就過唄。

你們這兒缺老師嗎?

不缺不缺。常常有像你們這樣背著包的人來呢,外國人,中國人,還和我們照相呢。村長夫人洗衣服的女兒倚在柱子後,一面搭話,一面怕羞似的躲著臉。

村長夫人泡過茶來,污黑的茶杯上有好多個凌亂的指印,我們接過茶來放在地上的草席上,終究沒敢喝一口。

正說著,一個老年女人突然跑了進來,矮個子,衣服油膩得像抹布,赤腳,手和腳一樣烏黑精瘦得嚇人,兩只活潑潑的眼珠卻在眼眶裡不安份地轉來轉去,老人並不打招呼,自個兒坐下了,未語先笑,露了幾顆發黑的牙和光禿禿略顯肉紅色的牙床。接著開始不停地講話,用的是當地語言,臉半向著村長夫人,半向著我們,說完一段就對著我們笑笑,像一個調皮的孩子。村長夫人指著老人說,這是村子裡老人,守了五十年的寡,無兒無女,孤身過日子。

再敘過一陣話後,我們起身告辭。

想去看看村裡的小學,問清了路,沿著一條往山上去的路繼續走。太陽不很熾熱了,可是空氣卻像個大蒸氣籠,堵著透不過氣來。再走一陣,只覺兩腿發軟,空氣和熱度像是成了固體一樣凝固起來了,人像陷在了這個模子裡,怎麼也穿不出來。我不停的喝水,但還是不行。坐下來歇氣時,路的那一頭突然走來了個人,細看是剛剛的那個老婆子,只是手上多了一個籃筐,向我們走過來。

停在我面前,我站起來看她,她又是未語先笑,露幾顆牙和光禿禿的牙床,然後用我聽不懂的語言比比劃劃地說了很多,大抵讓我聽出了一點意思,那就是太熱了。我盡量擠出微笑來,應和著她,不停地點頭稱是。最後,她把籃子撳開,拿出了一把芭蕉放在我手心裡,我不停地說謝謝,然後微笑。她一邊回頭一邊說著話走了。

小學修整得還好,水泥地的操場上插著升紅旗的杆子,杆子上紅旗飄飛。

往下走的時候,包沉得像一座山。我們汗濕的手心無法握在一起,彼此好像都無法再借助對方的力量,只好各自努力前行。

回去的時候,又路過剛上來的時候第一家沒關門的木屋,看到那個見過兩面的老人居然坐在屋子溱黑的灶台下劈柴。我拉拉東的手,兩人飛快的走過。

文明的軀殼遇到原始的純樸,兩者之間的摩擦讓我們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停留。

回去的路上無語。

我們在疲憊中回到了燈火輝煌的城鎮中。


精選遊記: 西雙版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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