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壩----在九曲黃河的源頭

作者: 絨兒

導讀1汽車到達唐克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散落在公路兩旁的幾幢簡單的建築,就是唐克的全部。草原上有河流縱橫交錯地自由延伸著。流向遠方。是這樣安靜的小鎮。沒有什麼行人。風很大。卷起漫天灰沙。雲層很厚。透過雲層的太陽光束,斜斜地照在身上,軟軟的,感覺不到溫暖。公路上偶爾有汽車疾馳而過。也有摩托車,插滿了風馬旗,裝飾的像一頭犛牛。摩托車上的藏族小� ...

1汽車到達唐克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散落在公路兩旁的幾幢簡單的建築,就是唐克的全部。草原上有河流縱橫交錯地自由延伸著。流向遠方。是這樣安靜的小鎮。沒有什麼行人。風很大。卷起漫天灰沙。雲層很厚。透過雲層的太陽光束,斜斜地照在身上,軟軟的,感覺不到溫暖。公路上偶爾有汽車疾馳而過。也有摩托車,插滿了風馬旗,裝飾的像一頭犛牛。摩托車上的藏族小伙子用圍巾把把腦袋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眼睛,迎著大風呼嘯而去。你們把車停在一棟看起來還干淨比較新的兩層樓前。沿公路的這些建築,基本上是為遠來的游客准備的旅店或者餐館。兩個在旅途中邂逅的男女,結伴同行。每個假期,你總是在旅途上。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大多是萍水相逢的行走者。沒有歷史。沒有未來。只有這一段旅途。真誠友好不設防。互相從不過問對方的身世。也許,誰也不想在這樣的行走中掉入俗世生活那錯綜復雜的關系中去。這樣的遠行,只是想讓自己,自己的靈魂,像風一樣,向遠方飛去,找到那一片沒有雜質的淨土。從成都出發,幾百公裡的旅途。風塵僕僕。你的臉上是高原日曬後亮亮的暗紅色。很有光澤。一路的塵土,頭發成了粘膩膩的一綹綹。渾身是灰。你想找一家能洗澡的旅店。老板娘說,沒有帶衛生間的房間了。有熱水,也有公共浴室。但天那麼冷,你吃得消洗澡嗎?老板娘看見你,只穿了一件T恤,外面套一件衝鋒衣,說,你怎麼只穿那麼一點點啊?你要感冒的。趕緊加衣裳啊。寒氣在突然之間襲來。從一路曬著太陽的溫暖的車子裡出來,一下子竟沒有感覺到冷。而這一刻,那點熱量散盡,你突然打了個寒顫,渾身開始哆嗦。上下牙齒直打架。放下行李,先拿出羽絨衣穿上,好半天,才暖過來。你還是堅持要洗澡。即使只洗一個頭也行。老板娘說,可以帶你去鍋爐房洗。那裡暖和。只要能洗澡,房間沒有衛生間也沒有關系。你說要兩間房。老板娘為難地看著你,說,真對不起,只有一個三人間了。你們不是只有兩個人嗎?三人間包給你們好了。你猶豫了。想換家旅館去看看。老板娘說,這是唐克最好的旅館了,你要是不訂,等下回過來就不一定有房間了哦。你看見門外,還有新到達的車子在停下來。風依然很大,卷起馬路上的沙土漫天飛揚。你回頭看了同伴一眼,他的眼神很單純。對你說,就這裡吧。等下一折騰,連一個房間也沒有,就麻煩了。是干淨的房間。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上面還壓了一條厚厚的毛毯。床單下有電熱毯。同伴對你說,他晚上睡覺可能會打呼嚕,所以要離你遠一點,免的影響你。他在靠門邊的床上放下了自己的行李。把你的行李放到了最裡邊的靠窗的床上。你朝他笑笑。說,要兩個房間,沒有其他想法。只是累了,想好好休息。其實,旅途中,男男女女睡一個房間的事情經常碰到。在措普溝,在雨崩村,你一直住大通鋪。一個房間十幾個人,晚上此起彼伏的鼾聲,像交響樂,波瀾壯闊。2黃昏的時候,你們去天下黃河第一灣。沿著公路往前,幾公裡,便是。你沒有見過黃河,只是在影視畫面上看到過。但你知道,這條河流,是中國的母親河。它孕育了中華文化,灌溉著整個中原大地。這樣的一條河流,千萬年來,洶湧奔騰地流淌著,羈傲不馴。性格剛烈。眼前的黃河,全然超出了你的想像。那麼靜謐,安詳。一整片的河道,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中蜿蜒著。交織出彎彎曲曲的河網。資料上說,這裡是黃河的第一個拐彎。可是你,根本分不清哪兒是源頭,哪兒是出口。有很多的彎道,一直延伸到很遠。五月的若爾蓋草原,是枯黃色的。風吹過,波浪般起起伏伏。看見草地上星星點點地羊群犛牛群,靜靜地低頭吃草。鏡面般的河流,依然靜靜地,微微地波動著向前流淌。旁邊有一座小山。有棧道一直修到山頭。一步一步往上走。海拔3600多米的高原,往上,每一步都很累。天很冷。風吹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你走走停停,慢慢地往山上挪。看見旁邊有一群少男少女,跳起來擺一個集體騰空的架勢拍照片。一次一次的跳,跳完了,嬉笑著打鬧著。然後又圍著相機看照片。你真羨慕他們的體力。但你知道,他們的到此一游,一定沒有太深刻的印像。你一直不喜歡團體出游。你知道,一大堆人,嘻嘻哈哈的,影響了你的心緒。你喜歡,靜靜地走,靜靜地看。你需要屬於你的空間。從山頂可以看到很遠。彎曲的河道,線條很美。如緞帶柔柔地飄舞在草原。很多人舉著炮筒子架著三角架,等待著黃河第一灣的日落。沒有看到日落。雲層太厚了。天空最後的光線,隱在雲層後面慢慢消逝。馬上就黑了下來。聚集在山頂上的人群開始散去。很快,散去的人群變成了一個個小點。人的聲音在廣袤的原野上,剎那就被淹沒。只有大風,呼嘯著,迎面而來。掠過草原,奔向蒼茫的遠方。那個瞬間,你感受到的,是一種曠古的空寂。3晚上的唐克鎮,除了集中在公路邊的那幾幢建築,放眼望去,莽莽蒼蒼,沒有一線燈光。氣溫急劇下降。很冷很冷。地面積水處已經積成了冰。衝進旅店,大廳裡空調在呼呼地放著熱氣。有很多人。走道上搭起了臨時鋪。慶幸剛才要下了那最後的一間房。是五一長假。門外停著的車有成都的。重慶的。也有上海甚至北京過來的。千裡萬裡,只為與那條亙古流淌著黃河、它的源頭它那無限變幻的曲線一期一會。也或許,什麼都不為,只為那千萬裡的過程。去餐廳吃有名的黃河魚。濃濃的湯,燉成牛奶一樣的顏色。非常鮮美。兩個素菜,大大的一鍋魚。幾十元錢。差不多喝完了所有的魚湯。酣暢淋漓。旅途,讓人們回歸到簡單樸素的生活。不奢侈,也不會刻意節儉。隨心隨性。餐廳裡有很多人。一家子的。一大隊的。三三兩兩的。喧鬧著。誇張地訴說著旅途的艱難。只有你們,是兩個人。安靜地坐在一個角落。看起來,你們是一對。夫妻。或者,情侶。你說,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在旅途中找一次艷遇。盡管你一直渴望和生命中最純粹的最美麗的情感不期而遇。他淡淡地看著窗外。淡淡地說,旅行只是為了遺忘。讓生命中很多的傷痛隨風而逝。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黑色。老板娘過來,帶你去鍋爐房洗澡。已經是零下的溫度。你去看了公共浴室,四面通風。只能去鍋爐房。遞給你一個幾乎看不清本色的臉盆,老板娘歉意地笑笑,說,就在這裡洗吧。沒辦法,條件不好。平時也沒有客人,一來就那麼多。又說,其實你們應該夏天來,夏天的草原真的很漂亮,天氣又好。那小小的屋子裡,一口大鍋爐,兩個蓄水池。中間一條窄窄的過道。幾乎沒有回旋的余地。用肥皂擦了一遍又一遍,那臉盆依然是看不清本來的顏色。算不上洗澡。只是裝了一大盆燙燙的水,用毛巾擦擦身體。天氣冷且干燥,身上不覺得難受。不洗頭卻不行,粘成一塊一塊的了。這是你的怪癖。你只喜歡那樣一頭不加任何修飾的干淨順暢的直發。一定必須是干淨的,滑爽的。即使是旅途上偶遇的伙伴,潔淨的頭發,會讓你產生本能的親近感。穿好衣服,端了大盆的水出門來,擱在鍋爐房外面的水泥板上,洗頭。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樣洗過頭了,對那臉盆也是心有余悸。你根本不敢把整個臉埋進去。很快衣服的領子濕了。袖口也濕了。同伴過來找你。看見你的樣子,去廚房借了一個大水桶和大水勺。一勺。一勺。從桶裡舀了給你淋頭發。洗淨了滿頭的泡沫,抬起頭來,朝他感激地笑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想起了一個廣告畫面。是周潤發。用一個大水杯,給一女子洗頭。淡淡的笑容,滿臉的溫情。那是你喜歡看的畫面。內心裡有些遺憾。身邊不是你深愛的那個人4房間裡沒有暖氣。開著電熱毯,裹著自己的羽絨睡袋。再加上厚厚的棉被。依然是冷。高原反應襲來。頭疼。黑暗中,聽見那邊床上傳來安靜均勻的呼吸聲。你坐起來,點燃一支煙。這樣的時候,你想起他來。你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他說過,他會陪你去旅行。陪你走遍你喜歡的地方。可是,當你在旅途中的時候,他已不知在何處。黑暗中,他的臉清晰地出現在你眼前。干淨溫和的男人。迷起眼睛笑的時候,那麼好看。他伸出手來,摸你的頭發。如絲般順滑的直發。他的手指在你的短發中穿過,揉搓著。他喜歡,把你的頭發揉得亂亂的。 臉上有淚水無聲地滑下。你一直在努力地遺忘。你以為和那個人有關的一切,早已經離你遠去。那麼遙遠。時間。空間。隔了一年又一年。走過了千山萬嶺。在離開江南這樣遙遠的一個高原小鎮上,在這樣一個寒冷的黑夜裡,你依然能夠清晰地看見他的容貌。忘記一個人的時間,也許和記得一樣長。而到最後,界限會變得模糊。你不知道,你所記得的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打火機瞬間亮起。你看見你的同伴,也靠坐在床上。他也一直沒有睡。沒有點燈的房間裡,兩支煙,明明滅滅地閃動。他說,他頭疼。睡不著。你們開始聊天。在遠離都市的邊遠小鎮上。兩個並不太熟識的人,各自談著自己的過去。他說,他離婚了。相處了二十年,婚姻就像一件剛出土的華麗禮服,一碰觸便煙飛灰滅。曾經那麼相愛。那樣的堅決地要嫁。那樣堅決地要娶。那樣的心境又如何在歲月中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呢?他說,他不知道。真不知道。他只知道,十年前,有過一場婚外戀。是他,愛上了另一個女子。愛的不顧一切。搬了出去。只有三個月,那女子便說,我們不合適,分手吧。誰能說清,兩場情感,哪一場比哪一場更純粹更有價值?只是,對於他來說,那場三個月的感情,給他內心的傷痛,用了差不多十年來恢復。而這場二十年的婚姻,也許是一輩子也無法放下的牽掛。你還傷痛嗎?不。我只記得與她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你還能夠再去愛。因為,你相信愛情。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愛情是一場孤獨的盛宴。一幕絢爛的幻覺。那麼華麗。那麼豐盛。但只有你一個人。你的感動。你的繾綣柔腸。你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感受,只屬於你。我們的語言是那麼蒼白。你如何能夠表達。便縱有千般風情,更與誰人說?千千萬萬的人群中,又有誰,能夠穿越重重疊疊的阻隔,抵達你豐盛而寂寞的內心?愛情。真的只是開放在無人的山谷裡美艷絕倫的七色花。獨自燦爛。獨自凋零。放不下的只是我們愛著時的那份心境。我們愛的是愛情本身。有沒有那個人,並沒有關系。 你知道。很久以後,你接到過他的電話。電話裡,他的聲音很憂傷。他說,他依然想你。他說,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你什麼也沒有說。聽著話筒裡他的呼吸。然後,掛斷電話。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告別,是一瞬間的事情。各奔東西。再見。是再不相見。你和他,早已在分手的那個瞬間,開始走遠。越來越遠。所有的記憶,投入深不可測的海洋中。刻骨銘心的疼痛,分泌出膠汁的液體,包裹了一層又一層。一段往事,便成了一個透明的琥珀。看得見,卻無法觸摸。這樣的傾訴並沒有發生。發生過的只有往事。你只是聽。聽同伴在訴說。低沉的聲音在屋子裡回蕩。直到他的鼾聲沉沉地響起。高原。夜。遠處有此起彼伏的凄厲的狗吠。風吹動窗框,啪嗒啪嗒。發出很大的聲響。5清晨。很多人早起。去看日出。走出屋子,你抬頭看看天。知道今天無法邂逅一場美麗的日出了。依然有很厚的雲層。翻滾著。並不是每一次旅行都需要看見日出日落的。我們出行,走那麼遠的路,只是為了與陌生的歷史和人群交錯而過。獲取內心某一刻的感動。你想起柬埔寨。在巴肯山,那麼多的人,安安靜靜坐著,等待著日落的那一刻。太陽一點一點地移動。天很熱。沒有人焦灼不安。那麼漫長的等待,竟然也是那麼的美好。關於那場日落,你記得的,是那些靜靜地等待的時光。你還想起肯尼亞。在安波塞利大草原上。清晨,太陽從遙遠的地平線上騰空躍起的那個瞬間,那光芒,迸射而出,頃刻間撲滿了原野。你被那樣的美麗震撼。淚流滿面。而此刻,在五月寒冷的若爾蓋,在黃河的源頭,在漫天濃重的雲團下,你看見了草原以及草原上的那些彎彎曲曲的河道,那樣的沉靜。你不知道,它們這樣沉靜了幾千年或者幾萬年了。看風景的人,來了又走。死了又生。這樣喧囂熱鬧的人世,與它沒有一點關系。它依然只是,亙古不變地存在著。你站在這裡。看見五月的若爾蓋草原,茫茫蒼蒼。黃河與白河交彙在一起。自遠古走來。向久遠而去。你在想,什麼是瞬間的永恆。從高處望去,河流是窄窄的緞帶。走近了,河面其實很寬。河這邊是四川的若爾蓋。對岸是甘肅的瑪曲草原。有一個渡口。停著一只小舢板。旁邊,坐著一個藏族男人。黝黑的臉上,布滿了深深淺淺如溝壑般的皺紋。那坐姿如一尊雕塑。一動不動。眼光淡淡地看向遠方。草原的深處。他這樣坐著,有多少年了?他告訴你,他的家,在河對岸的那片草原上。從會干活起,他就在這條河上擺渡。每天。每天。一年。又一年。直到有一天,他搖不動船為止。他的父親,父親的父親。一直都是。在這條河上擺渡。以前,來來往往的全是當地的人。後來,修了公路過來,有遠方的客人,開著車,千裡迢迢地過來。看看黃河白河。然後又開著車走了。有些人,坐他的小舢板到對岸。渡一個來回,也走了。他說,他一天一天的老了。可是。黃河不老。草原也不老。他孫子的孫子也許還會在這裡,像他這樣的生活。有想過,跟著那些開車的人,一起,去遠方看看嗎。你問。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前方的那片草原。他說,到哪裡還不都一樣啊。我們需要的只是一杯酥油茶,一團糌粑。還有身上的袍子。遠方的人到這裡來。這裡的人到遠方去,想要找到東西,是一樣的。其實全在心裡。不再問什麼了。只是在老人的身邊坐下。看遠方。那片草原的深處。那裡有我們心裡要的東西。很久。很久。同伴走過來,給你們拍照。老人朝他笑笑。然後,依然看著遠方。要走了。你突然有些不舍。你到老人的小船上,你說,你要和他合個影。老人搖著擼,帶你到對岸去轉了一圈。那裡有一大片的蘆葦,在風中飄搖。很美的風景。雲慢慢散開。露出透藍的天空。陽光照在身上,很溫暖。你很想留下來。過一種和這個搖擼的老人一樣生活。寧靜的。自由的。心無掛礙。你給老人錢。他不要。他說,回去後,記得把照片給我寄過來就好了。他說,他叫貢加。走了。回過頭去,老人在看你。揮揮手,眼淚便落了下來。草原上沒有夏季。五月開始入春。六月。七月。八月。溫暖芬芳的季節。綠色的草叢中搖曳著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在陽光下,安靜的綻放。獨自絢爛。誰也不為,只是生命的過程。從發芽到盛放到凋零。此時的草原還是一片枯黃。我看不到那樣一片安靜地燦爛著的花海。心裡想著,八月還要來。要來看看花海,要去看看對岸的瑪曲。還有這個叫貢加的藏族老人。他一定還坐在老地方。那樣地看著遠處。還會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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