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謝讀者,貼非密的游記了..

作者: kokokoko

導讀非一郎鳳凰游記一、被涮 很多人去鳳凰都和沈從文有關,或者黃永玉。 除了專業方面的書,我已經很久沒有讀書了,因而也沒有讀過沈從文的《邊城》,據說裡面的鄉土人情醇香飄溢,引人入勝。 與我同行的二毛,也是個建築師,好歹學過幾個年頭的國畫,自然是知道黃永玉的。可是,去鳳凰的主意是我拿定的,不是二毛。 是我自己拿定主意的嗎?——坦白說,我現在的 ...

非一郎鳳凰游記一、被涮

很多人去鳳凰都和沈從文有關,或者黃永玉。

除了專業方面的書,我已經很久沒有讀書了,因而也沒有讀過沈從文的《邊城》,據說裡面的鄉土人情醇香飄溢,引人入勝。

與我同行的二毛,也是個建築師,好歹學過幾個年頭的國畫,自然是知道黃永玉的。可是,去鳳凰的主意是我拿定的,不是二毛。

是我自己拿定主意的嗎?——坦白說,我現在的心情非常竇娥。

一個熟悉的笑聲從心裡面霸氣十足地飄出來,氣勢洶洶地帶著些許陰惻側的味道,惡狠狠地指著我的鼻子說:你的主意是我幫你拿定的!哈!哈!哈!

在歷史上,我還從來沒有如此憤恨過這個家伙:她幫我拿定主意之後,自己就屁顛屁顛地跑去陝北,還在一個我們共同的網絡世界“陝北日記1”、“陝北日記2”、“陝北日記n”地沒完沒了地刺激著我早已經咬牙切齒的神經;害的我一想到這個家伙就四肢無力、懶用三餐,當然,我這般茶飯不思也不是因為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調調,是因為胃口,被她一次性徹底敗壞的胃口。

這個能把非一郎游刃有余地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家伙,名叫KOKO。

春節的七天假一向是我們這種人蠢蠢欲動的營養品,KOKO這種漢字裡面只知道“玩”字有幾筆幾畫的家伙自然早已經成“豬”在胸,她要投奔陝北。她投奔陝北和當年江青同志投奔陝北的目的性是不一樣的,雖然她們都用上海這個城市作過背景。

KOKO問我要不要和她同行。當然,KOKO可不是靠眼視媚行去搞定別人的那種紅顏禍水,她的禍害在於她善於一刀封喉一劍穿心。她輕描淡寫地給了我這樣一份附件:

D1:太原到吳堡,行程約237公裡。吳堡是進入陝西的第一個縣城,有古城,臨黃河。宿於縣城。

D2:吳堡到米脂,行程約99公裡。米脂的“婆姨”很有名呀,賈平凹說,這個地方的花兒是太少了,顏色全讓女人占去了。所謂景點,僅僅是縣城的李自成行宮,門票僅兩三元錢,但物超所值。宿米脂。

D3:米脂到榆林,行程約78公裡。游覽城北的鎮北台和紅石峽,門票均為10元,打車去鎮北台單程10元一輛,兩景點之間步行10分鐘。榆林古城古色古香,有很多舊式樓台民居,美不勝收,我就不一一向你道來了。宿榆林。

D4:榆林到橫山,行程約102公裡。橫山是古西夏黨項人的發祥地,亦是古戰場之一。從橫山可坐車去統萬城遺址,即16國時期匈奴族赫連勃勃建立的夏國的都城,遺址坐落於戈壁之上,非常雄偉但少有人知道。如果去統萬城的話,可能要多花一天時間。

D5:橫山到靖邊,行程約79公裡。靖邊、安邊、定邊,合稱“三邊”,是蒙、漢、回人民雜居,陝北和內蒙古毛烏素沙漠交界的地方。沿途有戈壁、沙漠、長城遺址。我們以觀民風和黃土高原為主,沒有具體景點。宿靖邊或者直接去定邊住宿。

D6:靖邊到定邊,途經安邊,行程約121公裡。

D7:定邊到銀川,行程約162公裡。沿途有明長城,經寶塔鄉可下車去長城。進入銀川前有黃河。宿波姐為我們介紹的賓館,但願不是黑店。拜訪波姐,在銀川老城區。

D8:在銀川。你想去哪裡呢?呵呵,2000年我來過一次呢。你一定想去西夏王陵吧!同路線還可去鎮北堡影視城。前者門票30元/人,後者20元/人。如果去賀蘭山岩畫,或蘇峪口之類就要包車。

D9:看看海寶塔附近有沒有廟會,或者波姐帶我們去鄉下。下午可以返回了,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你先走,K118次15:44出發,次日11:26到北京。我坐1395/8/5,17:01出發,第三日6:34到上海。車票波姐會為我們准備好的:)。

這剛好是我去過的甘肅、青海、以及四下山西之間漏下的一條路!

這九天的緊縮行程,比KOKO拋的九個沉甸甸的媚眼或者做的九條香噴噴的魚頭還要讓我心跳加速,老實說,當時我就想一把把KOKO抓過來惡狠狠地親一口。

我一邊把這個純潔的夢想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大腦的色情區域,一邊睡獅猛醒地意識到有比親KOKO更重要的事請要辦。我悶頭咽咽口水,把自己的手指頭調整到最佳狀態瘋狂地以拆卸鍵盤的速度加班干完年前必須完成的設計任務;用一貫自得的硬筆書法措辭考究地寫好了請假報告末尾還加上了“此致那個敬禮”,對著鏡子活動了十分鐘面部肌肉然後從笑容庫存裡面征調出來最無可挑剔的那種微笑貼在臉上;從新整理好自己每天都形態各異的小辮還順手把皺巴巴的襯衣使勁向下蹬蹬平;給佛祖給觀音姐姐給耶穌給耶穌他老子給穆罕默德給拉登(在我眼裡,美國佬到今天還沒有擺平他,他也快是個神了。)都打好招呼後我一頭扎進總經理辦公室。

這年頭排除萬難不怕犧牲的精神還是光芒萬丈的,我的假請下來了!

馬上想起那個可愛的簡直讓我就想以身相許的KOKO!——在我眼裡,她現在比觀音姐姐還要姐姐,比拉登還要拉登,比神還要神,比排除萬難不怕犧牲還要光芒萬丈!

電話當然得等到拉登小姐中午拉燈起床之後才可以打通,我竭盡全力地按耐住自己不做出文革時候一副紅衛兵向往光芒萬丈的惡狠狠地奮力推出雙臂的架勢,准備以余音繞梁的婉囀對掌握著九天日程的觀音姐姐的姐姐彙報我終於搞定了自己的假期。

神在電話那邊兀自春眠不覺曉,一邊發癔怔一邊繼續輕描淡寫:一狼呀,日程是我的那個上海同伴制定的,他說自己不想帶著個北京瘋子玩;你自己找個地方腐敗吧!

我真名姓楊,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來我的一個遙遠的本家:楊白勞。

我至今遺憾,倒不是遺憾最終沒能投奔陝北,因為陝北雖然是被KOKO的游記《陝北日記1、2、n》先行糟踏了一番,大不了日後一狼我獨旅一趟,完全可以不計前嫌地來個《陝北日記n+1、n+2、n+n》再行糟踏一番。

我遺憾的是,我那時候為什麼如此良善,反過來安慰那個沒心沒肺的家伙不必在意,我可以另擇良木而棲雲雲。我完全可以抓住機會開罵,惡狠狠地噴她一頭狗血,吐她一臉口水嘛!

不舍得罵,當她是神好了。

二、定奪

面對旅游,我第一次如此狼狽:先休假,再定奪目的地!

記得以前獨旅甘肅青海,從念頭冒出來到上車,只用了不到48個小時;獨旅四川稻城,一個下午就把請假和機票全搞定了。這回好,如此珍貴的假期,先被用作在家翻地圖,在家苦思冥想——到什麼地方才對得起我這10天的賦閑?

二毛說,去雲南麗江。

二毛是個執著而敬業的建築師,持續不斷的設計任務讓他已經把疲勞當成了身體的第一感覺。他的理由是:麗江這地方好自無需多言,加上咱們兩個都去過麗江,也不必再游玩;那裡現在好的酒吧很多,文化味道依舊很濃郁;帶上圍棋,關掉手機,咱們慢條斯理地擺擺棋、喝喝酒,好好放松放松,徹底腐敗一把!

他說到“腐敗”這個詞是KOKO發明的。毫無疑問KOKO絕對是個腐敗分子,但是KOKO對於自己的旅游卻並不一味腐敗。比如眼下她所選擇的陝北之行,不僅不腐敗,簡直就是苦旅。

對於自己的旅游,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選擇:以腐敗的形式。

所以我不想以這樣的前提再度觸摸麗江。

人的本能是追求安逸的。我並非拒絕安逸,我只是覺得安逸與享樂很容易形成習慣。在城市中,這個習慣並不突兀,因為人人的辛苦勞作都是為了可以更加安逸地在城市裡面生活。可是,如果帶著這個習慣走入旅程,慢慢地安逸就會變成旅游的一個要素;而這個要素一旦形成就難以擺脫,旅程中需要用汗水換得的真正的快樂與風景,就會失之交臂。你會因為腿肚子打顫而馬上選擇索道選擇滑杆,那樣沿途的風景就在你兩眼望天的路程中輕易地流失了;你會因為沒有地方洗澡而拒絕選擇黃土高坡,那樣你永遠不知道黃土高坡的蒼涼與雄渾;你會因為高原反應而拒絕再向雪山頂峰攀登,那樣你永遠不知道站在雪山之顛是以怎樣的心情感受那似乎伸手可及的藍天白雲;你會理所當然地由睡不慣農家土炕變成根本不能接受投宿農家;你會失去平靜的心態平易的風範,慢慢地你會抱怨旅途中的風雨,你會抱怨同伴、伙食、住宿、交通、計劃;到最後旅游對於你就不再是旅游了,因為你只知道什麼是三星級賓館什麼是飛機和TAXI,而這些東西你根本不用走出城市就可以一清二楚;你的旅游天氣只有一個外延,就是必須永遠的艷陽天。你的旅游本質上其實是從家裡面挑幾件內衣到家對面的賓館住上幾天並且在吃飽睡足之後隨手打開了電視上的旅游頻道看了幾眼。

那些在城市裡面揮金如土的家伙們,到了旅途上會因為一毛錢而反復討價還價,我認為他們至少算是聰明人。他們不是留住了錢包裡面的錢,而是留住了自己旅游必備的一種心態。

那些恨不能把旅游計劃細致到幾點吃飯幾點拉屎的家伙們,他們不知道旅游除了風景之外,更加有魅力的是一種經歷,抑或是一種對於風景的交流、對於鄉土人情的交流。而經歷是不能夠用列表的形式先行計劃好的。

那些始終以豪華和安逸做前提的游客們,除了羨慕他們有錢以外,其余的都被我以不值一哂的態度排斥了。說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也罷,反正我不介意自己以阿Q的嘴臉扔出一句話:道不同,不相與謀。

理順了以上我自己的旅游哲學後,並沒有緩解我的郁悶之情。到底去哪呢?

去西藏過年?我怕自己一個月之後才會考慮回北京。我肯定抵抗不住它的誘惑,我不能忍受自己以蜻蜓點水的方式走進西藏。

去海南?海南我一直沒有去過,在我的印像裡面,海南太軟,並且海南一樣夠腐敗。那個地方的色情,也讓我不敢在這個時候踏足——我剛剛丟失了一段感情,我怕自己的色情區域會和灰色心情一道勾結,然後拉自己下水。

去東北?東北今年不夠冷,要去東北,也要挑一個冷酷到底的冬天。

去貴州?剛剛和一個貴州籍的建築師合作完一個貴州的項目,他已經邀請我好幾次了,說是負責全程接待。這是今年春天以後的計劃,總不至於現在自己掏腰包去吧?

河南河北去過、內蒙去過、山東去過兩次、山西去過四次;陝西漏掉的線路剛好是KOKO的那個九日行程,這個留給2002年的五一。湖北是自己的老窩,兔子不吃窩邊草,何況去湖北不回家看老爹老媽,根本說不過去;湖南去過張家界,再說我也不想爬山了;安徽的好地方全玩過了;江蘇也去過四次;四川去過N次;廣西走過、甘肅和青海也走過。想去新疆喀什,實在是太遠;想去台灣阿裡山,阿扁又沒有請我去。

整整一天過去了,我愣是沒有主意。睡覺前禁不住一聲長嘆,唏噓不已,差一點潸然淚下!

那個“愛上了帥哥,就把我丟一旁”的KOKO已經冒著被我砍死的生命危險,在網上貼出了《陝北日記1》!在引子裡面還不忘跺了我一腳:“他管自己叫非一郎的本意是非洲的狼,成天在說話,我現在叫他非密,就是話密的意思。——要討好他很容易,就是在他講第16遍初戀女友的逸事時,我裝成第一次聽講般,雙眼直視他,心裡詛咒他不得好死!”

我笑的死去活來,也郁悶的死去活來。

不得已,我罵了一聲該死的KOKO,絕望地暗忖:真要墮落到和二毛去麗江養老?

二毛已經開始著手麗江的機票了。我在絕望的深淵觸底反彈:鳳凰!湖南鳳凰!那個古民居盤踞的水鄉!

我一邊毫不吝惜地第N+16遍自誇自己的急中生智,一邊組織好詞語打電話給二毛:小鎮、休閑、吊腳樓、古民居;最後再給二毛最致命的一擊:熱情漂亮的苗族妹子!

我估計電話那邊的二毛已經口吐白沫了,因為他只問了一句:要爬山嗎?

“當然不用!”我斬釘截鐵。——我哪知道?先騙過去再說,萬一要爬山,到時候就告訴他漂亮的苗家妹子都是山頂洞人,看丫爬不爬!

二毛果然中招。

我趕緊爬起來去西直門售票點買票。陰歷二十九只有坐票,這一點二毛絕對不會讓步,只好買了大年三十的軟臥。

三、鳳凰

建築師是一個可以將職業特質入侵到生活理念中的工作,因此很多時候,我都能夠感覺到作為一個建築師,我的生活會變得比較建築。我的人生觀、愛情觀乃至旅游觀,都會滲透著一些與創意建築過程有關的說不清楚的味道;我的為人處事會和建築職業特點有著盤根錯節的勾結。

因此,在我的旅程中,選擇過不少古民居聚居的地方。

比如安徽的歙縣、黟縣,是徽派民居的集大成者;既有包含36個天井、108個門、360個窗子的型制嚴謹的單體院落,也有形成大氣候的完整的古民居老街。

雲南的喜洲,是白族人的民居聚居區,那裡面“四合五天井”、“三枋一照壁”的院落數不勝數。整個小鎮的建築完整的就像是沒有經過現代史。雲南的麗江是納西族山地民居的精粹,我剛好是在地震之前造訪的大研老鎮,我記得老鎮上除了一棟刺眼的現代建築外,都是一片完整的灰屋頂,讓人一路帶著詫訝的感動不停地框景:太多的片斷可以入畫,可以定格。——據說現在,那棟蒼蠅一般的建築物也被大快人心地炸掉了。

還有山西的平遙古城,襄汾的丁村,那裡的晉派民居與徽派民居完全可以各擅勝場。

這些地方,最讓人感動的、最讓人願意祈禱上蒼留住歷史的就是它們的完整。打破這種完整,是旅游中我所最不能忍受的痛心疾首。

不得不說說北京的二環以內。

五十多年前,老北京城是這個星球上保存最完整的一塊了不起的古民居和皇宮聚居的區域,傅作義將軍順應天時民意,把這份永遠不可能再造回歸的古老的完整,完整地留給了我們。

於是,如梁思成、徐悲鴻等思想與藝術的先哲們,無不在彈冠相慶之余,為了維護這份完整苦思冥想,殫精竭慮。他們提出了“以木樨地(今軍事博物館)為中心建設新北京,二環以內老城區只做修繕。”的極負遠見卓識的城市規劃理念。——如果照著這個思路建設北京,老城的完整將是一份無與倫比的古典。

可是,天安門前的六部衙門被拆除了,箭樓周圍成林的參天大樹被砍斷了,在那裡興建起來世界上最大的政治性廣場。然後,承擔著百廢待興壓力的毛澤東說:我要在天安門城樓上看見四周的煙囪。

一個又一個煙囪立起來把這份完整的古典戳破了,破的千瘡百孔。最後,只剩下一個紫禁城,面對著周圍慢慢興建的高樓,徒勞地以高牆作遮擋,哀怨地變成一個絕美的孤獨。

鳳凰呢?鳳凰應該還是個由老房子主導著小城空間尺度的地方吧?她是否還保留著沈從文筆下的那份完整?

我真擔心我所備用的10個柯達不足以描繪出一只美麗的鳳凰。

走進鳳凰,一聽說這裡也是有老城和新城之分,我就興奮了。——麗江就是如此,也只有如此,完整才可以留駐。

一頭扎進老城,我瞠目結舌。

第一個反應是,我相機的取景框幾乎找不到若干個完整的畫面。幾許老屋旁邊總是擠站著一兩棟現代建築,完全不同的建材讓二者勢如水火。長長的石板路也被揭起來,換作混凝土重新澆築。

只剩下虹橋,而虹橋也是鋼筋混凝土的骨骼。虹橋下面那不到100米的江岸一側,喘息般保留著最後一絲邊城的舊顏。那裡還有數十棟地地道道的湘西吊腳樓,委委屈屈地提供著曾經古老的最後證據。

看得出來,尺度適宜的老街上,新建築還在高歌猛進,老味道正在被一點點地凌遲處死。

難道是我走過為數不少的地方,自己的眼睛變得刁毒了嗎?

可是,我分明看見了一只羽毛已經悉數脫落的鳳凰,光禿禿的像是一個即將被開膛破肚的老母雞,只是尾巴上面,還搖晃著最後幾根鳳凰的羽毛。

站在吊腳樓的陽台上,面對著夜暈慢慢湮沒的虹橋,面對著兩卷膠卷和一小撅游記就交待了的鳳凰,我悵然若失。

鳳凰的吊腳樓有很多都已經改做了特色旅館,從背後木板房的電視裡面傳出來的,是鳳凰衛視那些不厭其煩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聒噪節目。兩個鳳凰,前者是古,後者是今,在這裡和平共處,共同生長。

沒錯,鳳凰也需要生長,也需要涅磐(對不起,電腦裡面沒有“木”字底的那個字)。有什麼理由要求她永遠停駐在沈從文的筆下?有什麼理由要求她永遠小橋流水、田園牧歌?有什麼理由要求她永遠蝸居在上一個百年?

沒有理由你住在鋼筋混凝土外加內保溫的房子裡面,卻要求這裡的人們永遠要透過吊腳樓的木板縫看到沱江的小舟。

沒有理由你坐在60秒就可以到達摩天大樓屋頂花園的電梯裡面,卻要求這裡的人們永遠踏踩著搖搖欲墜的木樓梯。

沒有理由你坐著飛機拎著手提電腦卻要求這裡的人們在你掏出數碼像機的時候還能夠給你定格一個古典的平易。

沒有任何理由。

我們總是奢望某個地方保留古典,保留清貧,甚至保留原始。可是,有什麼理由你每天吃著中餐西餐大餐快餐卻要求別人一代又一代地茹毛飲血?有什麼理由你每天駕車上班敲擊鍵盤拿錢走人縱酒狂歡卻要求別人一代又一代地刀耕火種?僅僅是因為你信馬由疆地跑到這裡來撒歡兒忽然舉起相機的時候,就可以指責這裡的房子讓你的取景框難以找到一個完整的古典?

是的,你膩了,你膩歪了那些高樓大廈,你甚至可以誇張地說你已經膩歪了整個城市,所以你才來這裡看看。那麼,請你在這裡留下來,生活十年如何?

好,我可以停止指責,停止以“要求”這種不良的心態審視這一份又一份曾經完整的古典——難道這些美麗的古典不該保留嗎?

當然應該,這個責任應該交給整個人類來承擔,而不僅僅是“當地人”;應該有國家,有政府,有當地人群,還有你,那個經常端著相機的家伙。

(我想起崔健的一首歌:《無能的力量》。

保留是藝術的範疇,文化的範疇,但是藝術並不等同於生活,文化和生活也不是一回事。藝術也好,文化也好,很多時候只是懸掛出來,滿足精神領域的自我標榜或意淫之需。藝術和文化不被滿足的時候,人們頂多只不過是活的蒼白一點、單薄一點;而生活不被滿足,人們會餓死,也會起義。

藝術很多時候,被當作是一種生活方式,改變這個世界的,絕對不是藝術。因此,藝術真的只不過是一種無能的力量。)

四、德夯

剛下車,就被幾句嘹亮的苗歌牽引到一家木板房的小餐館前。店鋪是敞開來歡迎客人的,三個苗族小女孩拉著一幅土布,攔擋在門檻之外。這大概就是苗鄉的民俗了。想進去,要對歌,要喝酒。

德夯,多少保留了一些苗族的風情。

德夯很小,老房子圍繞著一塊兩個籃球場大小的廣場排開,再順著小河向山裡面歪歪斜斜地延伸進去一點,就形成了整個村落。

老房子圍合形成的秩序大部分依然存在:路是石板路,牆是竹枝做肋的夯土牆,青黑的瓦頂,樸素的木板門面;因而德夯的感覺要比鳳凰單純的多,比較容易就可以在取景框裡面找到一幅干淨一些自然一些的角度。

對於旅游業,“開發”真是一個讓人觸目驚心的詞語。很多自然的人文的旅游點,經過一番急功近利的開發就總是變得不倫不類。德夯還好,不溫不火,慢條斯理地接受著改變——很顯然這個小村子還並沒有多少接待能力。

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把德夯苗寨轉遍了。

德夯的廣場上,用大約二十張普通居家的桌子,累疊出一個金字塔,好像明天有苗家的百獅大會。

晚上,廣場中央點燃了篝火。苗家女孩子身著艷麗的民族服飾,表演了一通苗家鼓樂,鼓樂的旋律很歡快,節奏感非常強,和邁克爾·傑克遜的一首單曲非常相似。其余的節目,我就打不起精神頭看了——因為我總感覺它過於討好游客。

也沒有興趣再看明天的“獅王爭霸”了。

晚會結束之後廣場一角支起來一幅銀幕,原來是要放一場露天電影。孩子們嘰嘰喳喳地爭搶著地盤,這讓我很輕松地想起了我光腚的童年,不知不覺,笑容已經漾上了臉……

小的時候,住在山溝溝裡面的一個小鎮,每每要過一些日子,才會有縣裡的電影放映隊轉到小鎮來。我們這些機關裡面的孩子,下午就從大人嘴裡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早早跑到小鎮中央的廣場上,對著兩根電線杆中央——那是晚上拴系銀幕的地方——比劃著用粉筆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畫出一個方塊。不大一會兒,地上就滿是或長或方彼此相鄰的各自的地盤了。

總是我站在方塊的中央,警戒十足地守著自己的一小塊疆域,由比我大兩歲的哥哥跑回家搬凳子,把一家人看電影需要的凳子都搬來放好,然後哥兒倆就坐在凳子上等天黑。

後來聽媽說,除了看《大鬧天宮》以外,很多電影我只看了一半就睡著了。

直到今天,上海電影制片廠的《大鬧天宮》仍然可以算得上是中國最好的動畫片。

關於兒時畫地盤看露天電影,還有一個小故事,一次風雨成就了一個小小的男子漢。

是個陰沉的夏天。哥哥和我畫好了地盤,凳子也都全部擺好了。放映隊的工作人員剛剛把銀幕在電線杆子上面固定好,忽然間狂風大做,電閃雷鳴。狂風把銀幕吹的無影無蹤,緊接著大雨傾盆。不到四歲的我終於向自然界舉手投降,哇哇地大哭起來。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我那不到六歲的哥哥,撐起事先預備好的雨傘,把凳子團團地圍合在一起,然後緊緊地抱著我坐在中央,嘴裡面還念念有詞——估計是拿些董存瑞黃繼光之類的故事來激勵我這個小膿包。

廣場上的人都走光了,哥哥鎮定自若地一直等到家裡來人接我們。

事實上這件事情我只有一點點模模糊糊的印像,倒是我哥,印像一直比較深刻,估計是打算得意他個30年了。

五、廣林

廣林不是地名,鳳凰新城汽車站丁字路口那個一邊擦皮鞋一邊笑嘻嘻地衝我和二毛招手的女孩子,就是廣林。

在北京決定選擇湖南鳳凰之後,我忽然想起來,小軒有一個網友是鳳凰老城的,名叫廣林,但是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看見她。

試試看地打開OICQ,很驚訝地發現,整個QQ的名單裡面,只有一個亮著的名字——廣林!

於是,我更加相信了自己在旅游中所崇尚的一個觀點:

車到山前必有路。

在廣林耐心地引導幫助下,我和二毛很運氣地找到了一家沱江之泮的吊腳樓住下,從房間外面的陽台上,可以看到虹橋的全貌。——後來我們才發現,我們所住的旅館,和周圍的老屋一起,就是鳳凰僅存的一片吊腳樓了。

因此,我們兩個對廣林感激不已。很少上網並且對網絡心存偏見的二毛這時候才承認:能夠認識這麼一個古道熱腸、活潑開朗、熱心細膩的小廣林,證明網絡世界並非一味無聊透頂。

接著廣林盛情邀請我們去她家吃飯。因為是大年初一,我和二毛慌忙跑到大街上去買禮物。因為我們只是准備了給廣林的禮物:一瓶小小的法國香水,還有一個鏡框,鏡框裡面是二毛和我合作設計的一個中標方案的彩色效果圖。

兩個大老爺們笨笨的不知道該買些什麼好,忽然想起來電視上有一個惡俗的廣告:“今年爸媽不收禮,送禮就送腦白金”,於是,兩個人一人一盒腦白金,跑到廣林家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廣林頻頻地給我們兩個夾菜,以至於酒足飯飽之後,二毛和我都覺得站立起來是一件著實辛苦的事情。

第二天,廣林陪著我們轉鳳凰。在虹橋下面,我和廣林邊走便聊,發現二毛掉隊了;再一看,二毛正在和一個苗族女孩搭訕。一看那個苗家女孩子的笑容就知道:二毛要是這時候提出來做她家的女婿,她肯定一把抓起二毛放進自己的背簍裡跑回家!

廣林慌忙跑過去救下二毛,問:怎麼你人緣那麼好?跟誰都一見如故!

——主要是昨天吃完飯在酒吧,二毛還被一個喝醉了的酒鬼抓過去干了一杯酒。兩件事情加起來,就難怪廣林有此一問。

二毛還沒有從客串乘龍快婿的角色中醒過味兒,我就已經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告訴廣林:這不奇怪,因為這廝他姓顧,誰見到他,都得一見如“顧”!

於是,三個人一致通過,二毛要是上網,就叫“一見如故”。

吃午飯。廣林正在孜孜有味地啃著湘西苗家自制的酸辣蘿蔔——一種整片切制的蘿蔔——那個前二毛現在改做一見如故的家伙說:這個菜花不是一般的好吃!

廣林快捷無比地偷偷把蘿蔔一扔,夾起菜花就嘗。我指著地上的蘿蔔哈哈大笑,原來那塊大蘿蔔上面,還有兩個彎彎的牙印,呈絕對對稱的“W”狀!

呵呵,這個小丫頭真不是一般的可愛!

廣林帶我們去虹橋上面喝茶。茶室裡面展覽著一套起居室的用具,型號和尺碼超越正常人的尺度,尤其是兩張相對放置的椅子,足夠坐上去兩個人。

一見如故毫不客氣地挑了一張大椅子坐上去——看上去這把椅子完全可以坐上兩個一見如故。半杯茶下肚,就看見一個苗家導游帶著幾名游客,指著一見如故屁股下面的大椅子說:這是苗夫人的專座。

一口茶噴出去。

於是,三個人一致通過,一見如故要是上網,就叫“一見如故苗夫人”。

我私下裡覺得,改做“苗夫人一見如故”似乎更加有嗷頭。

第三天,前前二毛前一見如故現在改做一見如故苗夫人的家伙睡懶覺,估計是在夢中真的找到了一個一見如故的苗夫人。(同學們是不是覺得我這一段文字有些眼熟呀?尤其是那個KOKO同學!)

我只好去上網。在虹橋邊上找到一個網吧,覓了個座位坐下來。想回復KOKO的《陝北日記N》,才發現機器裡面居然沒有微軟全拚輸入法!鍵盤在我膝蓋以下五釐米處,抽出鍵盤,鍵盤和鍵盤托板唏哩嘩啦地掉在大腿上,只好很郁悶地再把鍵盤塞回去。座位離屏幕太遠,向前一拉凳子,凳子的四條腿很固執地原地踏步,倒是頂板很滑溜地勇往直前,差點一個大跟頭!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打開網頁,才知道今天是情人節。四下看了看網吧,才發現一幫不到15歲的孩子們正在網上四處送玫瑰。不禁啞然失笑,情人節關我屁事,情人節是他們的呢!

廣林到旅館把一見如故苗夫人從被窩裡緝拿出來,出發去南長城和黃絲橋。

對於北京的八達嶺長城,我向來也沒有什麼興趣。我對於長城的概念,早在四年前的嘉峪關就被徹底更改了。

大家都不想進去,於是廣林帶著我們走小路。結果稀裡糊塗的,我們就偷偷地爬上了長城。當我豪情萬丈地再次鼓吹“車到山前必有路”的時候,廣林說:“非密,已經是第16遍了!”

我恨死了KOKO,還有把這段經典出賣給廣林的那個一臉壞笑的一見如故苗夫人!

小廣林抄小道爬上南長城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手掌。她笑嘻嘻地問我:這點血很值錢吧?

我問司機:南長城多少錢一張門票?司機答:25塊。

回頭衝廣林一樂:當然值錢,價值75元之巨!

回到鳳凰,一見如故苗夫人帶著廣林去吃“麥當娜西餐”,我跑去唐朝網吧查找去德夯去芙蓉鎮(王村)的功略。

回來的時候,發現一見如故苗夫人送了廣林一朵紅玫瑰,西餐廳裡面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孟庭葦的“情人節快樂,快樂情人節”。問起原因,廣林笑嘻嘻地說:因為陪你們玩,我損失了一火車玫瑰呢!這叫做補償損失!

廣林說:去年情人節,自己進了100朵紅玫瑰,不大一會兒就全部賣掉了,掙了100塊,樂顛顛地跑回家,才發現忘了給自己留上一朵。只好再跑回到大街上,花五塊錢給自己買了一朵……

我還想找到一支粉紅色的玫瑰,廣林說。

走出西餐廳不遠,居然讓她看見了粉紅色的玫瑰。一見如故苗夫人衝我齜牙咧嘴地一笑:該你了。

我對廣林說:我送花有障礙的,真的。

廣林問:為什麼?

我答:我曾經有一個女朋友,當我第一次送她紅玫瑰的時候,她開玩笑說,你還不如直接把買花的錢送給我呢,干嗎送給我植物的生殖器?雖然是一句玩笑,可還是把我送花的感覺毀滅了。

廣林笑著搖了搖頭,我對賣花的小姐說:要一枝粉紅色的玫瑰。(——粉紅色,這個顏色更加障礙。)

小姐看著廣林手上的紅玫瑰問:你們兩個到底誰是她男朋友呀?

我哈哈大笑:兩個都是!

天冷,圍巾給了廣林。送廣林回家後回到旅館,收到了一條手機短信:哈哈哈,你的圍巾!忘了還你,如果冷的話,可以讓老板給你們生炭火。

“很好的一個小姑娘。”我自言自語。

一見如故苗夫人嗯了一聲:“唉,你還別說,明天要走了,剛才和小廣林道別的時候,我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走的時候,廣林給我們兩個人留了一份當地的特產做禮物。在鳳凰上車的時候,廣林又從家裡面匆匆地趕過來給我們道別。

到了德夯,再回到吉首,廣林又打過很多次電話,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們訂張家界飛北京的機票、長沙飛北京的機票,告訴我們在吉首什麼賓館價廉物美等等等等。

回到北京,一見如故苗夫人說:你要是寫游記,一定要寫寫可愛的小廣林。

我白了他一眼:要你說?!

六、讀書

K268返程,硬座是唯一的選擇。

春運是中國人永遠的“乾坤大挪移”,整個春節期間,有一億中國人要被交通工具運轉一次。於是,火車上空氣污濁、人群擁擠、一派嘈雜,在這個糟糕的背景中,我一口氣讀完了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顏如玉打來電話,我告訴她我在火車上,正在讀書,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如玉說:啊?你怎麼現在才讀這本書?

我笑:你說的還算客氣,推薦我讀者本書的人,干脆說,這叫做掃盲!

好書,把我自己的一些難以概括或是難以整理的東西一次性突兀出來,清晰可見。

讀後感用兩個字就可以概括了:敗毒。

被打敗並且被毒害了。

我樂意。

2002,2,22午夜


精選遊記: 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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