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樣的安昌

作者: photoman

導讀紹興往西十幾公裡,有個千年古鎮安昌,石板鋪砌的三裡老街,店鋪林立,雨廊相連,行走著成群的“氈帽”,飄揚著社戲的曲調,座座造型各異的石橋下穿梭著烏蓬船,那水是碧綠深邃微波不興,仿佛陳年的老酒,蕩漾著往事,彌漫著鄉愁……社戲 大年初三的下午,天空陰陰的,安昌汽車站空空蕩蕩,通往老街的路是新修的,少了份游客的喧鬧。我們走過幾座高大的拱橋, ...

紹興往西十幾公裡,有個千年古鎮安昌,石板鋪砌的三裡老街,店鋪林立,雨廊相連,行走著成群的“氈帽”,飄揚著社戲的曲調,座座造型各異的石橋下穿梭著烏蓬船,那水是碧綠深邃微波不興,仿佛陳年的老酒,蕩漾著往事,彌漫著鄉愁……社戲

大年初三的下午,天空陰陰的,安昌汽車站空空蕩蕩,通往老街的路是新修的,少了份游客的喧鬧。我們走過幾座高大的拱橋,橋下有點點紅梅,柳絲已經初露嫩芽,微風徐徐,飄來了隱約的酒氣,穿過一艘烏蓬船,船上的“氈帽”眯著眼紅著臉,手足並用把船駛得搖擺而飛速。我們跟在一個挑擔的“氈帽”身後,下了橋看到了戲台和城隍殿,安昌的鎮口到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場社戲即將開演,從小讀過魯迅的文章,對這種鄉間娛樂是無限憧憬的,而眼前的一切和文中的描述太相似了,一樣的戲台、一樣的看官,讓我懷疑是回到了前世還是置身電影的場景中。

城隍殿門前的廣場上聚集越來越多的觀眾,喜歡遠觀的坐在廟前避風的屋檐下,眼花耳聾又是超級戲迷的則把椅子不斷往戲台下挪,台上的樂師已開始調弦打板,演員則咿咿呀呀的喊嗓子。趁著尚未開演,老兄弟互相點煙老姐妹嗑著瓜子,小娃娃們穿梭在人群的縫隙裡追逐打鬧,到處是冰糖葫蘆、棉花糖、風車、香燭的叫賣聲,城隍殿裡煙霧繚繞、香火旺盛……

在一陣急迫的胡琴演奏聲中大戲開場了,台下安靜了,目光齊齊向前,今天的戲叫《雙玉結》,講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融進了不少喜劇色彩,也許是過年要求喜慶的因素吧!台下不時傳來哈哈的笑聲,癢得那些小販生意也不做了,把擔子挑回家,然後提了凳子趕來做觀眾,小孩子更是爬到看台邊,也許是對演員花花綠綠的裝扮和樂器發出的聲響感興趣。

我闖入了後台,演員們正在化妝,有幾個男人幫著她們換戲服,見我拿著相機,開始有些羞澀,但很快就放松了,爭著和我聊天,甚至忘了自己應該出場了。這是一個紹興篤班的草台班子,由二十幾個人組成,演員十幾個、四五個樂師、四五個後勤,他們大多來自寧波、諸暨等紹興周邊的地方。紹興篤班因為伴奏的樂器除了胡琴還有一種類似快板的嘀篤板而得名,唱腔粗曠唱詞世俗,幾乎和紹興方言一模一樣,在我聽來一些唱段仿佛雞鴨吵架。可不要小看這種鄉土文化,篤班是越劇的前身。當年越劇十姐妹都是這樣的草台班子出身,為了走進城市,袁雪芬改革了紹興篤班,進一步軟化了這種地方戲曲,精致的越劇應運而生。但論原汁原味還是紹興篤班,她的市場遍布於寧紹地區的鄉間,那土腔土調因為貼近平民生活顯現出蓬勃的生命力,這個班子一年要唱十個月,在各個鄉鎮游走,比如這次是安昌的鎮裡出錢把他們請來的,共演出四天,一天兩場,一場2000元,唱三個小時。

雖然唱戲很辛苦,收入也不是太高,演員卻很敬業,天氣寒冷,衣衫單薄的她們等戲的時候瑟瑟發抖,但是一上場還是精神抖擻,這一切源於台下的觀眾,有些老頭老太太可以說愛到痴情,每場必到,聚精會神的樣子不容任何打擾。

我悄悄離開戲台,遠離戲迷,順著街河走進了老街,耳邊越來越多的鄉音,那些朗朗的說笑聲怎麼和唱戲的一個調?我簡直分不出自己身在戲裡還是戲外,恍惚迷離丟了魂靈。

老街

腳下的路由千百塊厚重的青石板鋪就向前蜿蜒著,被踩下的每一塊石板都會有松動的咯噔聲,仿佛告訴我一個久遠的故事,沿河的路邊豎著千百根錯落的木柱支起一片雨廊,擺放了賣年糕、扯白糖的攤位和沽酒喝茶的桌椅,沿街的路邊開滿了城裡幾乎絕跡的手工作坊和各色小店,打鐵、算命、彈花、南貨、煤球、箍桶等,有一些打烊的店面是一塊塊門板拼和上的鎖,這些似曾相識的童年記憶此刻又在我的腦中浮現。又是一年的腊月季節,這邊店前的廊柱上掛滿了腌雞、鹹魚、串串腊腸,對岸古舊的木門上貼著火紅的春聯,深深庭院幽巷盡頭掛著喜慶的紅燈籠。爆竹忽然響起來了,大人小孩都在煙霧中躍動,我們也不由的興奮起來,找回了小時候過年徹底的快樂。天色漸暗,一位“老氈帽”提了壺從酒店走下街上了自己的烏蓬船,向著對岸不遠處一家掛燈籠的老屋劃去,夜空裡回響著吱呀的搖櫓聲和嘩嘩的水聲,奏響了一曲催眠的江南小夜曲……

典故

晚飯在悅來酒家吃,要了一斤陳年老酒,就著臭豆干和茴香豆,編鎮志的吳傳堯老人向我們講述起老街的悠悠往事古鎮的滄海桑田。

安昌老鎮現有四大姓氏:顧、婁、徐、方,1000多戶3000多人。

安昌從前叫長樂邨,因為1100年前錢繆平董昌之亂得地方安寧之功績,故改長樂為安昌。說起來安昌也有四千年的歷史了,當年大禹在鎮東的塗山娶妻會諸侯,成婚後第四天,大禹離開新婚妻子帶領部下治水去了,其後三過家門而不入,塗山氏盼望大禹歸家的“候人兮猗”使安昌成為中國文學史上愛情詩的發源地之一。為了紀念大禹,民眾在塗山修建了廟宇,香火興旺,即使當年秦始皇也曾來此拜碣過大禹。

安昌鎮外東有塗山西有白馬山,是一塊風水寶地,當年明朝開國元勛劉伯溫帶兵路過安昌,發現塗山像一面三角旗,對峙的白馬山像一面鼓,足智多謀的他認為旗鼓相當之地必有帝王之氣,於是急奏朱元璋。為保大明江山,朱皇帝下令拆除塗山大禹廟,削平山頂,同時在白馬山挖了一條長長的深溝,破了王氣。

安昌最早是一片海邊的灘塗,先民以曬鹽捕魚為生,直到明朝弘治二年(1489年)溫嶺人鄭鬥南在安昌開市,為吸引百姓來市安昌,他以來市者賞燒餅四枚為報答,安昌商市因此日漸興旺。他同時興修水利、開墾荒地、疏浚河道,廣植棉花和水稻,引進紡織技術,形成安昌花(棉花)、布、米為主的商貿交易中心,發展到民國初年這裡已成為紹興四大名鎮之一,“銀安昌”之譽表明這裡的紡織品聞名於世。

街市日興加上水運發達,依河漸漸有了排門型的店鋪和錯落有致的雨廊以及青石板鋪成的1747米的長街,街河東西流向,南邊是開店的街北邊是居住的民房,因此有“南街北居”的說法,兩岸由拱、梁、亭造型各異的17座石橋連接。

在最興旺的抗戰前夕三裡長街聚集了不下九百家商號,前人有“安昌是個大地方,七爿油車,八爿當”的贊言,真可謂商賈雲集。也因此崛起一批大商號如:同順油車(1864年)、仁昌醬園(1892年)、吉生布廠(1915年)等。不僅商店多,經營總值也高,多當鋪和錢莊。收蠶繭的季節,每天從安昌錢莊挑出的銀元就有三到六擔。

茶館與烏蓬船

天明和老鎮一起醒來,洗漱完畢,晨風裡我們精神抖擻地走在街上,路過一家福安居的茶館,看樣子十分古舊,坐滿了笑眯眯的老頭子鬧哄哄的,桌上一縷縷升起來的熱霧卻如此安靜,於是跨過高高的門檻,找一張空長凳坐下,老板立刻捧上一杯清茶,含一口茶水我撫摸著如朽木一樣的桌子的紋理,看外面來來往往的“氈帽”,咽下了茶水,唇齒留香許久……

小店房子已經300年了,桌子用了80年了,伙計說這是集體辦的茶室開業20年了。老頭子們喝的是紅茶,比較差,1元錢,我們喝的是綠茶,2元錢。茶館也改自助式的,灶台上放滿了熱水瓶,想喝自己泡,隨便多久。老頭子中間也有一些坐相難看的,一條腿平放在長凳上,身子靠在牆上,只圖一個舒坦。聽他們談論較多的還是昨天那場社戲如何好看,待會兒要早點去搶個好位置。我發現小店還兼營油、米和飯店的生意,單靠老頭子們一人一塊錢的生意還不打烊關門?我們要了兩份炒年糕,帶蔬菜和腊腸,連同兩杯綠茶,臨走給了10元。

出來就是埠頭,靠著一艘烏蓬船,“老氈帽”沙啞的喉嚨答應10塊錢載我們游一回古鎮。兩個人踏上窄窄的小船立刻搖晃起來,老頭子極其鎮定地指揮我們坐到中間不要動,果然小船很快平衡了。

這是典型的紹興船夫,腳上一支槳手上一支舵,槳控制速度舵控制方向。老頭子76歲了,看上起眼睛都睜不打開五官堆擠在一起,紅紅的臉仿佛剛喝了1斤老酒,劃船卻毫不含糊,尤其是腳上功夫,那槳被使得上下翻飛水花四濺,實在是我輩手不能及。

水邊洗菜的小媳婦近在咫尺,真好看,河裡游泳的鴨子與我們同行,昂著頭嘎嘎叫,來到鎮口的戲台,那裡已經很熱鬧了,望到了剛才茶館裡那幾個老頭子。躺下來一半是烏蓬一半是藍天,穿過一座座拱橋,伴著槳聲,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無意我們成了岸邊頑童的靶子,一個個鞭炮在船邊炸響,嚇得同伴哇哇亂叫,躲到棚子裡不敢露臉,槍林彈雨把我們的古夢驚醒。

師爺

下了船就是師爺館,迎面走來一位穿長衫的“氈帽”,莫非這就是師爺?他衝我們笑笑,此人姓婁,祖輩十幾代都是師爺,現在沒了這個職業,他不去衙門改去師爺館上班了。

師爺是一種產生於明末興盛於清朝消亡於民初的特殊職業,是地方官署中的主管官吏(主官)聘請的幫助自己處理刑名、錢谷、文牘等事務的無官職的佐理人員。紹興盛產師爺,就像湖南出戰將、徽州出商人、江西出剃頭師、句容出剔腳匠一樣,是個地域性的職業人才分布現像。清代人們常說紹興有“三通行”,即紹興酒、紹興話、紹興師爺,於此也可見紹興人當師爺的極多。古有“無紹不成衙”的說法,“紹”特指紹興的師爺。

為何紹興盛產師爺?原因是多方面的:因為紹興文風盛行,讀書人太多,從事舉業的考試競爭激烈,落榜的秀才眾多,為了擺脫貧窮,退而求其次許多人選擇了做師爺。紹興人是水鄉之民,富於冒險性,樂於遷徙,安土重遷的觀念比較淡薄,這些都與當師爺需要奔走各地的職業特點相契合。由於紹興人具有精細嚴謹、善於謀劃的特點,適合當師爺,所以,當師爺的紹興人特別多,而且容易當得出色。幕學的授受一般都在親友故舊中進行,而親友故舊多是本地人,紹興人當師爺的本來就多,而如果一個紹興籍幕師教授多人學幕,那麼自然會使紹興籍師爺成倍增長,這也是紹興出大批師爺的重要原因。明代戶部中多紹興人。明代中葉以後,地方官為了與戶部掌握重權的紹興人通聲氣,以求得關照,不得不用紹興人為師爺,這也是紹興籍師爺多起來的一個重要原因。

紹興人做大官的並不多,卻操縱了中國庶政百年之久,也是中國政治史上的一項奇跡。但今人說及師爺,貶多褒少,是因為晚清幕風流變所致。有人曾將紹興的“紹”字概括成:“搞來搞去,終是小人;一張苦嘴,一把筆刀”,入木三分地描繪出紹興師爺的形像。如今紹興人卻以平常心看待這段歷史,善待這段遺產:“紹興師爺在歷史雪泥中所留鴻爪之印,應當更為昭著於世,自有客觀評說”。

白洋十台門

紹興地區最多的傳統民宅是台門,大門進入一般有三進到五進的院落,幾十間屋子居住著一個大家族,世代相傳,屋子多有數百年歷史。安昌古鎮有義和當台門、方家台門等,論規模和主人身份,安昌附近的白洋村十台門當年更為著名,那是明朝重臣朱燮元的故居,朱燮元官至兵部尚書,得尚方寶劍,監督貴州、雲南、廣西諸軍,是安昌地區官職最高的歷史名人。

我們搭上小三輪顛簸在田野裡,前往探尋白洋村。

白洋村依河西岸而建,老屋與現代樓房夾雜,除了更加安靜,似乎不如安昌更有古韻。在村人指點下,我們順著一條深巷走進去,漸入佳境,

在一片犬吠聲中我們經過幾個沒有門的門洞,穿幾個雜草叢生院子,斷壁殘垣還有人民公社的標語,一片廢墟景像。又過一道門洞,一堵高聳而斑駁的門牆攔在面前,門樓上書“古香堂”三字,磚雕門罩青石門框莊嚴古樸,與方才所見景色大異,令我們精神大震。大門虛掩著,進門階,過天井,是高大的堂樓,廊前四根圓石柱光滑細膩,地面鋪砌青石,卷棚廊頂、青瓦覆蓋,兩邊飛檐翹角,馬頭牆、內牆和廊下兩廂門楣皆水磨青磚,古樸淡雅,外牆上下鑲有整塊石雕櫥窗。

此刻從廂房裡出來一個中年女子,手裡拿著碗在吃飯,見我們東張西望的樣子有些奇怪,這種老房子有什麼好看的,開始跟著我們。

進入正廳,廳高約4米,方磚鋪地、粗柱方柵、樓板門窗寬厚,樓頂上梁鬥拱托頂,橫梁粗壯,上下沿口欄板鏤空窗花簡潔明快,一看便是明代建築風格。只是廳堂已沒有相應的家具,成了一個儲藏室,到處堆放著雜物。廳堂後是一片花園,種植了一棵粗壯的枇杷樹,中央是一個水池。

“從前這個花園可漂亮了,有棵桂樹和現在那棵枇杷樹一樣大,種滿了花草可以香四季,水池子很干淨,養了很多金魚。現在住進了一個外地的房客,把桂樹砍了,也不種花也不養魚,邋邋遢遢髒死了”。

可我還是很滿足這故園景色,古舊的窗欞,布滿青苔的牆頭,一池靜水漂著兩片落葉,歷史仿佛凝固。

原路返回,陽光很好,鄉下人在天井裡擺開宴席,我們喝了老酒,啃著雞腿,醉歸。

紹興魯迅路上。矮矮的鹹亨酒店被淹沒在高樓叢中,並出現了三個拷貝,唯一能辨認的是小店門前空地上的銅像孔已己,作為鹹亨的明星,孔已己不僅要面對排隊合影的追星族,還要抵御周圍幾十桌游客露天吃喝的誘惑。步入酒店,坐在五年前的那個位子,身邊盡是天南海北的游客唯獨沒了當年帶氈帽滿臉通紅的老頭,因為一碗老酒從兩塊錢漲到了八塊錢。

幸好那老酒沒變,還是如此醇厚,入口甘甜,後勁十足,醉意朦朧中我們體味到了濃濃的紹興風情,回到了一天前安昌的閑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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