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入境。
慢慢拿起那些小卡片,小冊子。倫敦的旅游資料。
一個人面對這陌生的城市,必須有這種准備。其實,早已習慣了一個人到處游走。自由、新奇、隱隱的孤獨。只是,只是,因他而對倫敦生就的向往和溫暖,潮起潮落,總有些悵然。
他的面孔沒有出現。也不能說他就不來。時間尚早。他說過,卻沒有做到的,太多。想來總有些心悸,即便是在8年後。
他的面孔在人流中閃現而出。帥氣、年輕。無心的人總年輕。不論外表,還是性格,他是真正地酷。只是,我年輕的時候,我們相愛的時候,還不時興說“酷”。
遙想過無數次相遇的情景。現實總在想像之外。我們靜靜地笑著,看著彼此。我們輕輕地擁抱,朋友式的,洋人式的。
他的肩膀風式的,不能依靠。8年前,我看到了這點,離開了他。半年後,他離開了中國。
想他的時候,淚水也曾不自主地滑落。只是此時沒有。也許還在奔湧而來的路上?也許。
等行李。半天沒見,有些緊張。我輕易不托運行李。
我去東京的時候,行李丟了。也不曾真正地丟。我離開東京的那天,行李來了。行李旅行的經歷一定很精彩。只是行李不肯說。
要是這次行李丟了,我會住到他那裡嗎?我們的生疏日日夜夜,8年了。生疏,也許從不曾熟悉。
你的行李,他說。他還是猶豫了一下,又說了“好像”。
“真是。你怎麼看出來的?”
“你總是與眾不同嘛。你的行李也一樣。”
過了兩條小馬路,我們把行李車推到停車場,他的車旁。他藍色的寶馬車。
“我預定了旅館,海德公園附近的Rose Court。”
“呵。”他說。
“離你那裡遠嗎?”
“不近。我住在倫敦北部。”
小紅別墅一座座閃過。有些密挨,卻很潔淨。小院子,清新的花。
倫敦是寸土寸金,小小的旅館,一晚上要80個英鎊。倫敦,世界上消費最高的城市;他,我認識的人中最能花錢的一個。
“你這幾天忙不忙?你要忙就忙你的。我拿著地圖,就可以一個人旅行。”
我開始為他著想的時候,不是懂事了,是因為客氣了,不愛他了。
他沉吟了一下說:“你累嗎?不累的話,我現在就帶你出去轉轉。”
我說不累。
我們就出發。
“你最想去哪兒?大本鐘?大英博物館?倫敦塔?”
我假裝想了一下說:“最想去看看北倫敦。”
2
多年前,在國內,他是屬於一群朋友的。多年後,到了倫敦,還是如此。坐在悅賓樓吃飯時我想。悅賓樓是高街上的一家中餐館,他經常光顧的地方。
幾個菜都有淡淡的臭味,只是椒鹽吹筒還好些。
他們熱烈地說話。我淡淡地應付。
牆上裝飾著橫排的盤子,一組4個。我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過去看了。上面是梅蘭竹菊。
牆上裝飾著豎排的盤子,一組4個。還能是什麼呢?我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又過去看了。還是梅蘭竹菊。我認識一個開飯店的老板娘,她的餐廳裡也張掛著梅蘭竹菊。只是她不知道它們是梅蘭竹菊。她叫它們春夏秋冬。把梅蘭竹菊叫春夏秋冬的這個老板娘生活得簡單、快樂。
吃完飯將近10點了。帶你去看看倫敦的酒吧,他說。我說行。
我總是忘記“你”不只包括我。他,我,一起吃飯的幾個人在’oneill’s門前停下。’oneill’s的門朝外一面是藍色的,朝裡的一面是紅色的。像 我穿過的一件風衣。那是件兩面穿的風衣。等我想起穿另一面時,發現上面有個巨大的口子。巨大的L,在後背上。我買東西從來不挑。我相信一見鐘情。他就是我 一見鐘情鐘情來的。
他們幾個要了吉尼斯,苦啤,浮著白沫。他給我要了淡啤酒來哥。
牆上的裝飾畫。壁上的燈。人,有圍在柵欄裡的,有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的。門口,一群人圍坐著。酒吧右邊的牆上寫著:’oneill’s,愛爾蘭精神。
他一杯杯地喝。認識我前,他是不喝酒的。我們改變了彼此,卻沒有互相得到。
出酒吧時已經12點了。他們要我留下,說有住的地方。我堅持要走。他想了下,說開車送我。我堅持要自己坐地鐵。他堅持送我。我堅持一個人走。
我們之間的曾經消失了。他看到了。在我這麼堅持的時候,我也看到了。
他們終於退了,他一個人送我去地鐵。
“怎麼沒有收票的?”我問。
“這裡就從來沒有收票的。這裡是郊區。”
Woodside park站,露天的,更像是個火車站。
“Woodside公園。真有這個公園嗎?”
“是啊。我經常去。”
“為什麼這個是waiting room,那個是 Women waiting
room 呢?”
“不知道。可能是專給婦女兒童的吧。”
問的越多,離我想說的話就越遠。大學時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我們經常去看彼此。我們看彼此,從來不看對方城市的風景。不問其他。
空蕩蕩的車晃悠悠地來了。我們說再見。
我的對面,坐著一對中國戀人。我的斜對面,坐著個英國男人。他把可樂罐放在腳上滾。他把可樂罐向我們這邊扔過來。我嚇了一跳。他自己跑過來接住了它。他站 起來,行走,敬禮,狠狠地跺腳。我和那中國女孩互相望了一眼。她和那英國男人間,有她的男朋友。我和那英國男人間,什麼也沒有。英國男人站著,拋扔可樂 罐。我堅持了兩站。車門又開時,我跑去了下個車廂。
在Paddington站出來。白天的時候,他指給我這個站。但現在,我完全不辯南北。
你一個人行嗎?他是這麼問的。
我都是一個人旅行啊。我是這麼說的。
走了一陣,我開始問路。
幾個小伙子停下。他們也不知道Rose Court。
我說在海德公園附近。他們說海德公園大著呢。
有一邊是倫敦街,那邊也不是什麼來著。
他們就分析,然後指給我。
我快走。我看到了Rose garden。我知道這離我住的地方不遠,但我還是不辯方向。我打了出租,英國的老爺車。兩分鐘的路,花了2.4英鎊。就在這附近了,可我還是找不到。那個孤身走世界的人,真的是我嗎?在這夜裡,我懷疑起來。愛情使人昏惑。
我問。
一個年輕女孩,停下。她的大狗嗅住我。小狗還在她腳下。
她帶我找到Rose Court的門。她帶著兩條狗離開。溫暖的倫敦人。
3
第二天,一個平淡的時刻,他的電話過來。
“謝謝你昨晚的款待。”我有些平淡地說。
他什麼也沒有說。過了有三秒鐘,他輕輕地喚:“小藍EST。”
那是我的名字。他給我的名字,我曾經那麼喜歡的名字,多年來我幾乎已經忘卻的名字。
“如果再有機會,我不會讓自己失去你的。”多年前他說。
我也曾想要這機會。但是,今天,我知道,縱然再有百千次機會,結局總歸還是一樣的。在這倫敦8月的平淡午後,我清楚地看到了這點。雖然我也那麼清楚地看到了我們之間的愛情。曾經的愛情。
我們都19歲,是彼此最初的愛情。
那麼多年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