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山攬勝

作者: rgmao

導讀焦山攬勝 欲讀圖者,請到我的博客串門 - http://***/rgmao181898 / (2008年2月8日 – 2月10日 / 大年初二 – 大年初四• 獨旅鎮揚) 圖一擺渡去焦山(大年初四上午9時許) (從江邊到焦山山巔,現在已有纜車,照片左側可見。1999年,焦山山頂建起了千佛塔。長江行船,抬頭可見。千佛塔 -- 焦山的標識,鎮江的標識!) 焦山,位於市區東北的大江之中,為浩瀚長江下游中唯獨 ...

焦山攬勝

欲讀圖者,請到我的博客串門 - http://***/rgmao181898 /

(2008年2月8日 – 2月10日 / 大年初二 – 大年初四• 獨旅鎮揚)

圖一擺渡去焦山(大年初四上午9時許)

(從江邊到焦山山巔,現在已有纜車,照片左側可見。1999年,焦山山頂建起了千佛塔。長江行船,抬頭可見。千佛塔 -- 焦山的標識,鎮江的標識!)

焦山,位於市區東北的大江之中,為浩瀚長江下游中唯獨可供游人觀光探幽的綠色島嶼。春夏秋三季滿山蒼翠,在碧波萬傾的江水中飄然欲動,並以其“中流砥柱”的雄壯氣勢而令人神往。

焦山因東漢末年焦光隱居於此而被宋徽宗賜名,又因滿山竹木繁茂,古樹蔥蘢,宛如碧玉浮江,得稱“浮玉山”。景區內寺、亭、樓、閣掩映於山蔭雲林叢中,故有“山裹寺”之譽,與金山恰成對照。焦山不僅以其雅致幽靜古樸的自然景觀見長,還有眾多的人文景觀:聞名中外的東漢御寺 ---- 定慧寺;列全國三大碑林之一的焦山碑林;反映“康乾盛世”的焦山乾隆行宮;鎮江人民英勇抗英的古戰場 ---- 焦山古炮台……這一切為焦山這座神奇美麗的游覽勝地增添了無窮魅力,可謂江浪拍岸,氣像空闊,煙涵六朝,清幽脫俗;勢拔京口,景冠吳越,成為一處聞名中外的風景游覽勝地。

10歲那年,我和哥哥終於抵擋不住焦山的誘惑,步行很久,來到焦山。可是,事先卻沒有料到,要登上焦山,必須擺渡(ferry)!而擺渡不是“白渡”,是要錢的。隔江遙望,只能望江興嘆!歇坐在路旁石塊上,我賭氣似地說(swear in a fit of pique),等我學會游泳,就游過去,爬焦山!說著,把手中的鵝卵石拋得好遠,好像要把不能如願登焦山之苦拋向遠方。豈料,正巧有一對年輕夫婦從面前走過,我的話正巧傳入他們耳朵。聞此言,男士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腦袋,對我們兩兄弟說“來,跟我們上船!”夫婦倆穿著時髦(be fashionably-dressed),聽口音,像是上海來的。“沒有錢呀!”悻悻然,我說。“你們只管上船!”他說。不等表態(make public our stands),我們已被帶上了那搖搖晃晃的小渡船。【注:解放初期焦山的渡船就是一般的木帆船,不是現在的輪渡】

棄舟登岸,我們就分手了。我們向他們行注目禮,表示內心的感激,直至他們消失在綠樹叢中。

我們這樣第一次登上焦山!

---- 四十多年後的今天,站立船頭,江風獵獵,寒風刺骨。四十多年前的舊事又閃現腦際,浮現眼前!

焦山攬勝(2/4)

圖二焦山古炮台(大年初四上午9時44分)

焦山東麓,與南岸的像山炮台遙相呼應,有八座暗堡式土堡呈扇形面對長江。每座炮台並配有小型彈藥庫及營房等附屬設施,設計周到,聲威煊赫。

1842年英國侵略軍溯江而上,遭到炮台守軍迎頭痛擊,寫下了中華民族抗擊外來入侵者的光輝一頁。

站在古炮台前,耳畔仿佛仍回響著隆隆的炮聲和驚天動地的吶喊,令人深思,叫人肅然。

焦山攬勝(3/4)

圖三鳥瞰焦山寺院,大江東去!

2月10日,健步登上焦山之巔,大江東去,廟宇積雪,纜車縱橫,飛鳥空鳴。我陷入憶舊,開始沉思。

-- 嘆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 驚光陰荏苒,物非人非;

-- 觀山頂鄭板橋隱居處,看山腳焦光隱居洞/ 三詔不起洞;

-- 想起了當年我的赤貧的童年;

-- 想起了為了養育我們三兄弟的父親和母親,他們辛苦一生,做牛做馬;

-- 大年初四的上午,在焦山的僻靜處,一時間,淚眼朦朧,淚滴凍土!

焦山攬勝(3/4)

圖四焦山最著名的摩崖石刻 – 浮玉

大年初四(2月10日)的上午,我繞到焦山東側,步履輕捷,一氣登巔。在千佛塔小憩,西行,繞到焦山西側,沿蜿蜒山道,下山去尋找那夢牽魂繞的石刻 – 浮玉。正躊躇間,一個拐彎,忽見“浮玉”二字!

遺憾的是,焦山建起了高聳入雲的千佛塔,建起了橫亙長江的纜車,卻沒有管理好這塊著名的古摩崖石刻 – 浮玉。

焦山有無數摩崖石刻,在西首的岩壁上,宋代書法家趙孟奎書有鬥大二字:浮玉。兩個大字,字體蒼勁古樸,字色碧潤似玉。“浮玉”二字,對焦山的景致作了最凝練的概括。隔岸望焦山,焦山不就是一塊浮在江面上的碧玉嗎?

1995年,我攜妻女重游焦山。女兒在過江的輪渡上,迎著江風,念起了孟浩然的“與諸子登峴山”:“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望滔滔江水,我心緒難平。妻女知道我第一次游焦山的故事。棄舟登岸,我們便徑直來到“浮玉”二字前。

數十年的風雨剝蝕,“浮玉”二字,一如當年,秀美穩厚。

女兒緊貼著“浮玉”二字留影。鏡頭中的女兒,已經22歲,比我第一次上焦山時,大了12歲!我執相機的手,有些顫抖。女知吾心,她依然保持著可掬的笑容(knowing smile),輕聲說,“老爸,慢慢按快門,別太激動了。”

二、尋訪伯先公園 (1/3)

圖一伯先公園大門

伯先公園為紀念近代民主革命先烈趙聲(伯先)而命名,宋慶齡1944年題寫“伯先公園”四字,勒石嵌於公園大門右側。

比起金山寺來,伯先公園對我另有親和力(affinity)。可以說,它是我們家的“後花園”(back yard),因為,步行5分鐘,我們就可以從故居來到這裡。

步入公園大門,就能見一尊趙伯先的全身青銅塑像,他手執望遠鏡,翹首東望。

伯先公園倚山而築,形如一把巨型太師椅。從這裡開始,有左右兩條上山的石級山道,山道宛如太師椅兩邊的扶手。

我沿左道而登,幾十年過去,石級基本保持著原貌。兒時舊景,又幕現眼前。呼吸之間,竟能聞出兒時熟悉的青草和樹林的氣息!

尋訪伯先公園 (2/3)

圖二 “五卅”演講廳

伯先公園山腹有“五卅”演講廳,是一座被綠樹環繞的大屋頂建築,此刻安靜而又肅穆。當年的演講廳曾經開辟成閱覽室,向游人開放。於是,“五卅”演講廳就成了我一生中第一個圖書館。在這裡,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接觸各類期刊畫報(periodics and pictorials)的地方。《人民畫報》上刊登的抗美援朝戰場的黑白照片,至今還有印像。

要麼,在閱覽室裡靜心閱讀,要麼,滿山遍野地“撒野”(run freely),伯先公園就成了童年時代“動靜”結合的真正樂園(fairyland / paradise)。

小資料:

五卅演講廳。為紀念‘五卅’慘案,建築此廳,永世不忘。1925年6月3日鎮江市各學校、工商和民眾團體成立了“鎮江外交後援會”,聲援上海“五卅”運動,抗議日本帝國主義槍殺上海工人、共產黨員顧正紅和英帝國主義鎮壓示威群眾。6月5日舉行3萬多民眾參加的示威游行。6月26日,各界代表在公共體育場共同宣誓,“與日本帝國主義經濟絕交,收回旅大,不承認二十一條”,並由工人學生組織發動抵制日貨,對隱匿日貨奸商罰金,共得款數萬元。經各界研究,為了紀念這一難忘的愛國壯舉,決定將這筆罰款建造“五卅”演講廳。此廳於1925年8月莫基,1926年竣工。這是一座仿古建築,平面長方形,長約28米,寬約19米。屋頂為重檐歇山筒瓦頂,廳2層,廳內有講台,二層和底層均設有坐椅,底層四周有回廊。內部為木結構。

尋訪伯先公園 (3/3)

圖三山麓荷花池

伯先公園山麓有荷花池,荷花池為四周“皺、瘦、透”的湖石假山所擁,玲瓏嵯峨,峰巒壁洞。夏日,池內荷花盛開;終年,游魚可數;四周,鳥雀啁啾。

童年的我,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一魚一鳥!

圖四山頂平地

登上山頂,有一個比足球場大的空曠草地(伯先祠堂遺址)這裡,有的打拳、有的舞劍、有的練功、有的吊嗓子,和山麓山腹的寧靜恰成對照。四周古木更加參天,透過北面巨樹的枝葉空隙,我又看見了那若帶的(ribbon-like)蒼莽長江。

上圖中大松樹曾經是我們而是捉迷藏的好地方。在這裡,我練就了爬樹的本領。

三、故居憶舊 (1/4)

圖一老井

我是喝這口水井的水長大的。

從出生到11歲離開鎮江,因為家貧,我們三兄弟不知西瓜之味。夏天,鄰居們經常將西瓜浸泡於此水井中,以降溫。有時,我望著井中沉浮的西瓜發愣,甚至垂涎。

有時,鄰居們為了拿錯了西瓜而反目。

母親則說,窮也有窮的好處,沒有西瓜,就不會拿錯西瓜。

今日在進入舊居之前,不料,望著這口水井,我雙眼先模糊了起來。

故居憶舊 (2/4)

圖二老屋

經戶主同意,我進入了此屋,我們當時就借住這裡,進入此屋,我淚眼潸然,因為,這裡留著母親讓我跟她外出乞討的記憶。-- 我哭,不為當年的窮困,而為 -- 子欲養而親不在!戶主見我淚流不止,亦動情,用餐巾紙擦淨淚眼,叫我別哭,還說,哭著,拍照片,給家人看了也傷心喲。-- 於是,有了這張照片。

從大西路折入山巷,來到壽康裡5號。這裡是我們的出生地(homeplace)。壽康裡,你的舊貌並沒有換新顏(take on new looks)。

1951年1月,年關已近。門外,爆竹聲聲,刺鼻而又好聞的火藥味從門縫、窗隙鑽入屋內。在連吃了幾頓稀粥(gruel)之後,家裡終於斷炊!油燈昏暗的家,彌漫著鄰居燒飯做菜的香氣。母親走到我跟前,彎下身子,一字字、很安詳、很清晰地問:跟媽媽出去討飯,好嗎?

5歲的我,已經完全明白“討飯”的意思。解放初期的鎮江,“叫花子”(beggars),是街市一景,他們出沒窮街陋巷,挨家挨戶地乞討。他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常從我家門前魚貫而過。

我答:好,走得遠一點,讓他們看不到。【注:我長大後,母親經常提起我的這個回答。】

人心,總藏著最早,同時也是最深的記憶。我的這個記憶是:我生在窮人家裡。

隨母親出門去當“叫花子”,幼年的我,並不突然,並不意外。與其餓死,不如乞討。---- 這也許是我一生最早學會的邏輯推理(reasoning)。沒有想到的只是,這麼快,我也要加入“叫花子”的行列。

平日樂觀的母親,此刻,一臉戚容!

冬天,天色早暗。母親收拾了竹籃和碗,攙住我的小手,吹滅油燈,准備出門。不早不遲,偏在這時,對門的梁姓街坊,推門而入。她手裡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黑面”【注:當時鎮江有質量低下、顏色微黑的廉價面粉賣,俗稱“黑面”。我們家常用這種面粉做面條或面疙瘩吃】梁家阿姨,見我們手提竹籃,先是一愣,接著,急切地說:“快,吃吧,趁熱吃!”

1984年8月,我在廬山參加一個暑假英語學習班後,取道鎮江,回浙江臨海的家。我特地到壽康裡,尋訪梁家阿姨。幾十年過去,善良的梁老太,孑然孤身,白發蒼蒼。我叫了一輛出租車,把她接到鎮江最負盛名的“宴春樓”酒家去吃飯。老人酒量不錯,對飲之後,我請小姐送上一碗面條,與梁老太分食。此時,我說下面一句話,意在幽默,卻酸澀無限。

我說:當年你送的一碗“黑面”,我就沒當成“叫花子”。也許,這一輩子,我再也沒有當叫花子的希望了!說著,我竟然當著梁老太和小姐的面,掉下了眼淚。

後來,再到鎮江,再敲梁老太的門。鄰居們說老人上個月剛剛謝世。我怊悵唏噓不已,想起美國一位作家的名言:

The biggest possible regret in the world is that you can no longer find the person whom you feel compelled to pay back.

是呀,“人之憾莫過於你極想報答某人而尋之不著也!”

故居憶舊 (3/4)

圖三老校

2月10日(大年初四)上午,來到我的小學。人去室空,法東儀老師的音容笑貌,仍如此鮮活;窗破牆敗,兒時初入教室的好奇、興奮,仍清晰如昨!

駐足教室外,久久地,久久地,我不願離去......

在小學念書時,語文老師法東儀,是一位年輕而又溫柔的女教師。

當時小學二年級語文課本裡有一篇課文,題目是“蒲公英”。課文寫得真優美,當法老師用抑揚頓挫的語調朗讀時,簡直有詩的意境。

課文寫道,當你輕輕得對准蒲公英吹一口氣,無數“小傘兵”就隨風飄蕩開去,飄呀飄……。

課上到一半,法老師還從講台底下取出了她采摘來的一把蒲公英。在用她甜美的聲音誦讀課文之後,便用嘴去吹蒲公英。可是,吹來吹去,法老師的臉都漲紅了,那毛茸茸的白色絨頭就是按“兵”不動!

九歲的我站立起來,跟法老師說:老師,你采摘的不是蒲公英,而是蓬花草。

我家雖然住在鎮江城裡,可是,從小就“野”慣了。小城周圍的山裡,哪兒沒有留下我們的足跡呢?放學之後,就到伯先公園去玩耍,那是我們四季的樂園。逮知了、抓金龜子、摘桑葚、挖野菜、捉蚱蜢、捕蟋蟀……玩累了,常坐在草地上吹蒲公英玩,蒲公英,我們再熟悉不過了。

第二天,我把小心翼翼地把從山裡采摘來的蒲公英帶進教室,交給法老師,她高興極了。她重新朗讀了一遍課文,接著,就抬起頭,噘起嘴,輕輕一吹,蒲公英就飛散開來,

無數個“小傘兵”在教室上空飄蕩開來。我們笑了,法老師也像我們一樣笑了。

忽然,法老師叫了我的名字,她讓我站到她的身邊。她手裡拿著最後一束蒲公英,讓我面對著全班同學吹。

我喜歡蒲公英,喜歡看“小傘兵”在空中自由的飄蕩。但是,這一回吹蒲公英,卻是我最得意、最難忘的!

當“小傘兵”還在教室裡飄飛的時候,法老師摸著我的腦袋,非常和藹可親地對全班說:

老師錯了,把蓬花草當成蒲公英了。老師向你們認錯!

讀到小學五年級,我便隨母親遷居滬上。幾十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法老師。

1997年,舉家去鎮江旅游,我特意去看望已經退休的法老師。

我同白發蒼蒼的法老師講起了蒲公英的往事。

我告訴她:在後來漫長的求學道路上,我遇到了許多像她一樣的好老師。雖然也有個別例外,但值得慶幸的是,我此時的“商榷”精神已經是“野火燒不盡”了。現在,我成了教授,但仍然樂意向我的學生們認錯。

故居憶舊 (4/4)

圖四老友

故居唯一能尋找到的兒時玩伴,就是這位老先生了。我們倆合影於舊居小巷。現在他的孫女已經讀完高三了。臨別,他堅持送我到車站。還掏出一張70歲以上老人的乘車免費證。執拗不過,只得從之。握別時,我跟他說,有點哽咽:你是我們家赤貧的見證哦。他說,當時你們全家起床遲一點,就有人猜想:你們全家是否餓死在床上啦。聞之,再次,淚如泉湧。

在回滬的D441動車組9車廂20號座位上,望著窗外掠過的殘雪田野,在穩定情緒之後,用手機給家人及友人發送以下七律:

兒時陋巷還依舊,當年玩伴白發綹,姑娘推門端茶入,孫女高考不優秀。

鎮江童年,讓我過早地嘗到了“世態炎涼”,嘗到了文天祥在《杜架閣》中的名句:世態炎涼甚,交情貴賤分。雁兒和巷(我家在鎮江的第二個住處)的L姓鄰居,讓我接受的人生的第一課:人,除了有貧富之分,還有善惡之別。

我們家從壽康裡搬遷到雁兒和巷,我們已經開始念小學。夜闌人靜時分,作業還未做完,隔壁L家就會准時傳來一遍遍的吆喝 ---- “俊舟,美舟,來吃點心!”。

這個吆喝聲可不同尋常,對於正在做作業的我,對於肚子已經有明顯飢餓感的我,生理刺激、心理刺激太強了。我,開始坐立不安、神思游蕩、腹中作響。見懂事的(acting his age)哥哥“巋然不動”,我才用盡心力,從吆喝產生的干擾中掙脫出來,完成最後的作業。豈料,就在即將上床睡覺的那一刻,點心的香氣,開始從門縫、窗縫和壁縫裡鑽進屋子。撲鼻而來。餓感,有增無減,小小年紀的我,已經初嘗失眠滋味,一邊是飢腸轆轆,一邊是點心飄香,這是何等的折磨!翻來覆去,我曾作痴想:要折磨一個飢漢,何必打罵?讓他聞聞食品的香味……

後來我才明白:富鄰的吆喝,是在“露富”中“恥貧”。

心理學家認為,童年時代的心理創傷(psychological trauma),會讓人痛記終生。

記得我38歲那年,執教於浙江臨海台州師專,住在叫“16間”的平房。我正在屋裡潛心備課,忽聞一陣吆喝,讓孩子回家吃點心去。那聲音拖得很長。我,下意識地(subconsciously)放下手中的筆,“呼”地起立!開始,我莫名其妙。後來一想,也許是那遙遠的童年留下的“心靈感應”。

2002年8月23日,我故地重游,闊別了40多年的雁兒和巷和壽康裡一樣,窮街依舊、舊顏不改。

俊舟依舊生活在這裡。當年的小伙伴,和我一樣,已老態始顯,他變化最小的,算是他的眼神。

俊舟給我讓座、沏茶。在客堂裡,我們相對而坐。內心極不平靜的我,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老屋,有老屋特有的氣息,幾十年不改。置身這種氣息,目睹四周舊貌,就能輕易地穿越時光隧道(time tunnel),回到闊別的童年!

俊舟告訴我,初中畢業後,他一直在丹徒縣農藥廠工作,即將下崗(be downsized)。其妹美舟,原先在鎮江皮鞋廠上班,前年“內退”,去年因車禍而亡。說到這裡,俊舟神情略顯悲切。

當年的吆喝,刻骨;彼時的痛苦,銘心!可是,這吆喝並沒有損害小伙伴之間的友誼。久別重逢,自是高興。俊舟,也許不知道、不記得當年的吆喝了。我在他面前,已經毫無重提舊事的必要了。

說到當年,說到我們毛家的貧困,俊舟記憶猶新。無意之間,他吐出了這樣一句,讓我大驚。

他說:小時候,這裡的五戶人家,數你們毛家最窮。有時,你們毛家早上開門遲,我媽媽就說,是不是全家餓死(starve to death)在床上了?

俊舟此言,跨越時空,和當年吆喝聲構成了回響,形成撞擊,最後又彼此交融在一起!我聞之心酸,這不是對當年吆喝聲作了最好的注腳嗎?

雁兒和巷33號五戶人家共用一個廚房,至今沒有改變。依舊擁塞(conjested),依舊黑黝黝(coal-dark),唯一的改變是:當年的煤球爐,已經改用液化氣(liquified natural gas)。

共用廚房,意味著:誰家有吃,誰家沒吃,誰家吃得好,誰家吃得差,甚至誰家吃什麼,均一無遮掩。做飯時分,廚房是熱鬧的地方,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總是躲過這個“熱鬧”,早早做好飯菜!

1957年遷居上海之後,母親曾一次次感嘆:現在好了,吃死餓死,也沒人知道。因為,漕河涇住房雖然簡陋如前,但畢竟獨門獨戶……

我佇立廚房,久久不忍離開。俊舟在一側說些什麼,也沒聽見。淚花閃爍之間,我仿佛見到了當年的母親,年輕而又瘦弱、善良卻又受欺……

窮,何足恥?足恥者,恥貧者也!

我的這個想法,和兩句英諺不謀而合!

Poverty is a pain, but no disgrace.

貧窮是痛苦,但不是恥辱。

Poverty is not a shame, but sneering at it is.

貧非恥,恥貧乃恥。


精選遊記: 鎮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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