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一頭牛。這個念頭是來海南後產生的，而且每當看到它們，就會浮現和加深一次。海南的牛有兩種，水牛和黃牛，前者分布全島，後者以中部五指山區居多。去五指山全是盤山路，折折彎彎，上上下下，急轉彎一個接著一個，處處提心吊膽。
由於植物繁茂，很多時候並不覺得很險峻，但當從遠處看著粗壯修長的毛竹從陡崖下直刺天空，而車行近處卻發現那毛竹的頂尖就在車輪的邊上時，才回味起地勢的落差，生出點惴惴的感覺。
但這樣的路事故並不是很多，一是車流量不是很大，二是司機精力高度集中，不敢絲毫馬虎。
司機講，最怕的不是路，而是路上的動物，也不怕野生的動物，但最怕有主的家伙。
此言不虛，海島各地村莊的家畜，基本上處於散養的狀態。不光是人的交通意識薄弱，那些家禽牲畜也鮮有把過往的車輛當做一回事的，經常看到豬兒在路邊悠悠晃晃的走，牛兒也把屁股撅得高高，正眼都不瞧你的車一眼，依舊我行我素。有時候你不敢鳴喇叭怕驚了它們，有時候你鳴喇叭人家也不搭理。好在大多數主兒們比較通情達理，會不慌不忙的踱到一邊讓你過去，碰到慢性子的家伙，最好還是你自己另辟蹊徑去找路，你就苦笑吧，拿商務經理小崔的話說，要在內地，我就把它裝我車上拉走啦！
但總會有出錯的時候，按司機的說法，如果在村莊附近真不小心壓到了它們，那就一個字——跑！否則可能被敲一個大竹杠不說，陷入人民戰爭海洋就難免損失更多東西。如此說來，倒還是人最可怕了。
司機指著五指山這條路講，就這條路最不好說，碾到了野味倒還不錯，可千萬得注意路上的牲畜。話音落下沒多久，轉過一個山崖，就突然見到前面不足百米的轉彎處崖底就悠然臥著一群黃牛！時至中午，太陽烤的山裡有些濕熱，黃牛們便尋了個陰涼的山壁躺在平整整的路面上休息。好在並沒有擋住我們這邊的行車道，但不知對面來車突然遇到它們會被嚇多大一跳。
從它們身邊駛過時，其中的一只正對著我的車窗方向咀嚼，但顯然不是看我們，因為我覺得它是在眯著眼睛享受，而我們的馬自達在它眼裡根本就如同空氣一樣。
小崔說，嘿，真牛。作為北方人，實際上給我印像最深的還是水牛。
最早到海南時，還是第一次坐海汽快車去瓊海，欣賞路邊滿眼綠色風景的時候，就看到水田裡站著的水牛。這是我第一次在現實中看見水牛。
與在北方見慣的黃牛相比，水牛圓圓的肚子、彎彎的長角、泥灰的皮色總感覺到更加威猛、大氣和親切。而且從小看的牧童橫笛，無不是騎著一條水牛的，自己曾經試圖騎過一頭黃牛，體驗一下那種意境，結果抓了兩把黃毛，摔了一個黑屁股蹾兒。
之後見水牛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一次去博鰲，剛出瓊海，猛見路邊有一頭牛的雕像，體型健碩，半臥在那裡，灰白的材質，雕琢的維妙維肖。正感覺奇怪，待要問一下同行的當地人，突然覺得那牛好像動了一下，眼花？原本一動不動的雕像突然站了起來，恍然的我心裡大笑，這老弟的膚色、氣質不做雕塑太可惜了。
海南的冬天對於初到的外地人來說是找不到什麼感覺的，樹依舊綠，花還是遍地開。但呆過了所有季節，你會發現一些差別。以五指山脈為界，冬季南北的差異還是很明顯的，三亞仍如夏日，一、二月份氣溫有時也能達到三十攝氏度；而海口則氣溫顯著降低，最低時只有七、八度，且經常陰雨連綿，顯得有些陰冷。尤其是有時一下一周的小雨，陰得哪裡都是潮乎乎的濕氣，濕濕的心情似乎都要變霉長出綠毛。
然而正是在這樣陰雨的天氣裡，第一次看到在椰林下的水田中水牛在勞作的情景，黑色的泥水陷到它的膝蓋，人也打著赤腳，扶著犁跟在後面。也許夾雜北方冬季的記憶，加上透進車窗的涼意，我似乎感觸到泥水的刺骨寒氣。但牛兒自顧安然的邁著步，盡管深入泥中的木犁看上去異常沉重，人的手中也沒有鞭子。而在一旁翻起來的泥水裡，竟然有只白鴨搖搖晃晃的跟著。
很多次傍晚，看著三三兩兩收工回家的人們，牛兒夾雜在其間，悠然自顧的走，抑或遠遠走在了前面，突然感覺人與牛之間並沒有什麼主僕關系，卻更像同族異類的兄弟。
更多的時候是注意到水牛清閑時的光景，路過南渡江大橋，經常看到十幾只大大小小的牛兒，有的在岸邊吃草，有的在水裡游泳，有的則游到了河心的沙島上面閑臥。旁邊看不到人兒，仿佛牛兒是自己來自己去的，清清的河水緩緩流過，兩岸綠草茵茵，而牛兒就是這世界的主人。
有時也會看到牛兒或站或臥在田邊，幾只牛背鷺鷥站在它們身上，泥色的牛，白色的鳥，翠綠的椰林，窈窕的檳榔，西斜的陽光給這一切又渲染上一層淡淡的暖色，此情此景，要比再好的幻景都讓人迷醉。
前面說過的南北分界山脈，在海島東邊的山嶺叫做牛路嶺。那邊的海裡有一座小島，因為像仰面而臥的觀音，所以當地人稱“觀音島”，但實際地圖上的名字叫做“分界洲”。
海南幾大“怪”中，有一怪說的就是這條橫貫東西的分界線，恰恰也是用牛打的比方，叫做“牛頭淋雨牛尾曬”。意思是說一條牛站在分界線上，則可能遇到兩種截然相反的奇異天氣，這還是有一定科學依據的，主要原因是冷暖氣流受到五指山脈的阻隔，在南北形成了不同氣候特征。雖然差別沒有這麼玄乎，但這比喻卻是十分形像。
據說山區黎、苗族習慣給小牛帶上刻有自家標識的木鈴，然後放之山上，任其自然生長，長大的時候再去找回。現在是否如此沒有實證，但是帶著木鈴，和黎人在路邊悠然走在一起的牛還是見過的。
海南的雲一年四季都是充滿奇幻，海南的雨一年四季也是變化多端。經常是一片雲彩一場雨，但也有時整個天空都絮滿厚大的雲朵，廣碩黑沉，讓你有種空氣會不堪重負的擔心。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這時再小的山也會飄起接天的霧靄，山頂也會釘住一團雲煙。
有一次車路過牛路嶺時，正下著這種雨，野外全是濃濃的濕濕的綠意，幾頭水牛卻依然悠然自得的吃草，顯然，不時的降雨沒有使它感覺任何不適，恰恰相反，倒有十二分一邊沐浴、一邊品嘗美味的那種愜意，似乎它們才是屬於這個自然界的真正靈物。
每每見到這些景像，心裡便有停車下去走走的衝動，去觸摸一下牛老兄的脾性，去體味一下那種自由安祥的心情。我說，小崔，我現在真羨慕海南的牛。
她哈哈的樂，什麼呀？
我說你看，忙的時候使勁干活，累點；閑的時候就四處遛垯遛垯，吃點，喝點，躺點，睡點，看看風景——多愜意啊。就是想做一頭海南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