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洱日記

作者: nskvictor

導讀2008-7-1 上海的梅雨季就要過去,與晴朗一同而來的將是桑拿天,我能悄然潛行至雲南,可謂幸運。第二次踏上雲南的土地,我走出昆明機場時也多了些自信,機場門口那些為旅行社拉客的人竟都不理會我,似乎我的身上已經有了昆明人的氣息。輕車熟路地來到火車站,卻發現昆明到大理10日內的車票全部售罄,汽車成了唯一的選擇。 上次來昆明幾乎走遍了市內全部有名的景點 ...

2008-7-1

上海的梅雨季就要過去,與晴朗一同而來的將是桑拿天,我能悄然潛行至雲南,可謂幸運。第二次踏上雲南的土地,我走出昆明機場時也多了些自信,機場門口那些為旅行社拉客的人竟都不理會我,似乎我的身上已經有了昆明人的氣息。輕車熟路地來到火車站,卻發現昆明到大理10日內的車票全部售罄,汽車成了唯一的選擇。

上次來昆明幾乎走遍了市內全部有名的景點,只剩下一個筇竹寺未去,這回正好借著去大理之前的空去看一看。到筇竹寺從黃土坡坐車可直達,而我由於直接到了黑林鋪,則要爬大一段山才能到。路上有很多提水的男女老少,他們一則為了山上的水好吃些,二則為了鍛煉一下身體,難怪那麼多白族的老人都八九十歲了,身體還是那麼硬朗。

筇竹寺最大的價值在於被譽為“東方雕塑藝術寶庫中的明珠”的五百羅漢泥塑,這是清光緒年間四川合川縣泥塑藝術大師黎廣修攜徒弟塑造的。這五百羅漢泥塑擺脫了佛教傳統泥塑“千佛一面”的呆板模式,把現實生活各個階層豐富的人物形像與佛教傳奇故事相結合,羅漢形像如同社會眾生,不同的性格,喜怒哀樂的神態,都被刻畫得惟妙惟肖。泥塑采用中國傳統石黛、石藍、石綠、靛青等礦物、植物顏料彩畫,色澤淡雅而不褪色。

在筇竹寺內,一個老外和工作人員用漢語交談,老外竟然連“駝峰(camel hump)”這樣的詞都聽得懂,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真不知道人家的漢語是怎麼學的。想想自己從小學英語到現在,還是半吊子,實在汗顏。

回到市區,慕名去老滇味吃晚餐,我不知道要先買票再點餐的規矩,在大廳內遛了兩圈竟無人理我,詫異之余徑直上了二樓。二樓幾乎沒人,但終於有服務員理我了。點餐的情形如同我第一次在西安吃羊肉泡饃一樣,完全是不知所雲的對話。糊裡糊塗地點了一盤炒餌絲,又加了三個帽。味道沒的說,好吃。

一天幾乎都在下雨,不大不小的就是不停,雨傘的使用在模棱兩可之間,有點無所適從。雲南的雨季就是這樣,時雨時晴,就像女人的心思一樣善變,沒人說得清一會兒以後的天氣會怎樣。不過這樣的天氣也帶來一個好處,冷熱適度,絕不似國內其他地方的酷暑難當,所以我並不對連綿不絕的陰雨徹底厭惡。離大巴的發車還有四個小時,我躲在肯德基裡寫文章消磨時光,等待的時間顯得有些漫長。

2008-7-2

一夜的臥鋪汽車超級難受,狹窄短促的鋪位讓我不得伸展,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下關的清晨在細雨中格外爽朗,洱海邊晨練的人們完全不受陰雨的影響。我在洱海邊徜徉往復,任微風拂面。該是城市中最繁忙的上班時間了,這裡卻看不出一絲匆忙,一切都顯得平靜、有條不紊,我於是也漸漸慢下來,慢下來。

坐8路公交車到大理古城,一下車便是一片拉客的白族婦女,好不容易將其擺脫,在博愛路上隨便找了一家旅店住下。白族婦女們過度熱情讓我難以接受,但後來和白族人的接觸把這些許厭惡一掃而光,這些都是後話。

大理古城的出名在於它和南詔國、大理國之間的淵源關系,金庸的《天龍八部》更將這層關系塗上一層神秘而悲壯的色彩。現在古城的格局是在明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確定的,與想像中的南詔、大理時空錯位,即使是明朝的那些建築也多已蕩然無存,只有南北的部分城牆殘存了下來。人民路、護國路(洋人街)、復興路三條交叉的街道是古城最熱鬧的地方,各式的商店、飯館、酒吧,應有盡有。新的和舊的建築一律都是很古舊的樣子,但我既無法聯想到異族的風情,也無法追思至遙遠的南詔。

現在還不是最旺的旅游季節,所以古城中的人流也遠未達到摩肩接踵的地步。我信步於古城中,幾乎走遍了每一條街巷。遠離熙攘的商業街區,破舊得幾乎要倒掉的房子依稀向我講述了古城歷史,蒼老的生命與現代的旅游業對接,保持還是改變?古城似乎還沒有做出最後的選擇。

現代旅游業的興起讓很多沉睡的歷史復蘇,但它又似蛇的毒液將歷史腐蝕,與其如此,我更願意歷史能永遠沉睡,就像考古發掘一樣,被發掘出的文物反而加速了毀滅,為什麼不讓它們繼續沉默下去呢?它們本就不屬於這個表像的世界。大理古城在旅游業中興起,但它卻不能從商如流,固執地保留了些許本色,古城不夠商業化,卻又堅守不住本我的底線,於是有些不倫不類。表像的建築承載不了深沉的歷史,精神的質樸在商業化中徘徊,古城尷尬地迎來又送走人們疑惑的目光。但旅行社不會疑惑,它們毅然決然地把麗江作為終極目標,大理只是高速公路上短暫停留的休息區。

大理古城的主要建築遺存就是南北兩段城牆,其實東西兩側也有城牆的遺跡,不過那只是長滿荒草的土坯。頂著烈日走在土坯的坡頂上,腳下感受到的是不一樣的古城。一位路過老者告訴我,原本這段城牆保存得還算好,但在大躍進的年代,因為修水庫而將城牆淹壞了,成了今天這副模樣。保留下來的水庫依舊存在,老者的年齡也讓我相信他是那段歷史的親歷者,但我仍不敢確定事實真的如此,以前沒看到過資料提及這些。無論事實怎樣,我希望長長的土坯能繼續這樣保存下去,不要修復,它赤裸的面貌反而更能使我們沉思。相較於洋人街等處矯柔的小資情調,從這裡開始或許更容易追尋到南詔國的蹤跡,還原一個真實的古城。

古城內有那麼多的小吃店,我分不清哪裡才是最正宗的地方,一切跟著感覺走。烤乳扇、烤餌塊、破酥粑粑、紅餅、冰漿西米露……太多太多,而我最喜歡的是豌豆粉。路過人民路上一家叫客傳香的小店時,我被它的簡陋所吸引,直覺將我引領進去,於是邂逅了美味的豌豆粉,而且以後吃過的豌豆粉再沒有超過這家的。碗底用蘿蔔絲鋪墊,然後將加工過的豌豆粉的切成形如涼皮的形狀,放在蘿蔔絲上,再撒上辣椒、蒜泥等調料,攪拌均勻後,就是無比好吃的豌豆粉了。可見美味不一定要很復雜,如果簡單的東西也能將人深深吸引,那才是真正的境界呢。

因為下雨,又兼中考的日子(學生是小店最大的客源),今天的豌豆粉賣得比較慢,否則像我這樣下午來到,是根本吃不到的。店主人50多歲了,但長期的辛勤勞作使他看上去有點老。他正好不忙,就與我閑聊起來,給我看以前的香港客人給他照的照片,還說他的小店已經被寫到旅游書中了。他一再向我強調他的豌豆粉已被書中稱作大理的新美食。我知道他一再地自我肯定中表達了太多的涵義:對自家豌豆粉的信心和驕傲,盼望快點小店出名,把生意做大,希望豌豆粉能像雲南十八怪一樣成為雲南美食的代表。這種種的感情糾集在一起,成為熱愛、焦慮與希望的混合體。我理解他的同時,能做的也就是為他拍上幾張照片了。

下午的考試時間快到了,大理第四中學門前聚集了無數的學生,等待著接受命運的檢閱。混雜於學生們的中間,我並不覺得自己比他們大多少,仿佛回到了昨天,這讓我相信自己的心年輕依舊,雖然近一兩年時常有蒼老的感覺襲來。

黃昏時分,在博愛路上閑逛時邂逅了書呆子這個溫馨的小書店,店內擺滿了用來交換的圖書和影碟,我卻不知道它到底靠什麼來維持經營。有一種他們自己印制的手繪明信片,很有特色也很精致,就是有些貴,六張就要30塊,卡片是店主燕子的一個法國朋友Pauline畫的。Pauline曾在中國留學,在大理呆過很久,後來就愛上了這裡,想要留下來。但現實是總得先生存,然後再生活,於是靠著朋友們幫忙印點明信片賺銀子。這會兒她正在法國打短工,為在大理生活攢大米呢。書呆子是很有些小資情調的小書店,店主燕子顯得安靜而友善,當她得知我會沿洱海環游後,向我推薦了雙廊的朋友開的小客棧,我想我會去看一看的。

2008-7-3

三塔是南詔時期的遺物,呈三足鼎立之勢立於蒼山腳下。三塔之後原本還有一組頗具規模的佛教寺廟,即崇聖寺,三塔即以寺名。可惜壯觀的廟宇在鹹豐年間已毀,只有三塔歷經數次的戰亂和地震,竟奇跡般地完好保留下來。

三塔雖貴為全國首批文物保護單位,120元的門票仍有搶錢之嫌。在三塔之後又重新興建了規模龐大的崇聖寺,也算壯觀了,但只是不解究竟為何而重建。所有到此的人都是衝著三塔而來,崇聖寺的有無對游人恐怕無關緊要。崇聖寺尚存的時候,它的本質是佛教寺廟,一個宗教場所,而重建的崇聖寺沒有一個和尚,輝煌的殿宇只為旅游而存在,可惜即使旅行社的導游也懶得帶游客走到偌大的崇聖寺的盡頭。托古之名,而無古之實,仿古的崇聖寺成了行屍走肉,或許作影視城才能發揮它的價值,張藝謀之流那些沒有靈魂的古裝電影與這樣的建築倒頗為神合。

中國的古建以木構為主,木構建築的重要特征就是鬥拱的大量使用。鬥拱的作用首先在於將屋面的重量傳遞到柱上,其次它又是裝飾性構件,使建築的造型更加優美壯觀。從建築上看崇聖寺的重建,有當今仿古建築的通病,當然也許是困境,那就是用鋼筋混凝土仿木構建築。以鬥拱為例,鬥拱是適應木材特征而產生的建築構件,美學功能是衍生出來的。現在用鋼筋水泥去模仿鬥拱,形不似,神亦失,既無建築價值,又毫無美感可言,在我看來,所有這類重建的建築全是垃圾。但若按古制以木材重建,難免要消耗大量木材資源,況且重要的古建所采用的木料都是比較名貴的木材,無論是從森林資源的消耗上,還是從所耗費的資財上,都不甚經濟。這大概是現今所有仿古建築都面臨的一個問題,依我看,既然有這樣的困難,何必徒糜資財去復古呢?對於已經保存下來的歷史遺跡,我們要盡力保護好,而那些已隨時光灰飛煙滅的舊物,讓它們改頭換面地重見天日有何意義呢?打著復原歷史和開發旅游資源的旗號,最終不過是創造了一堆現代文明的垃圾,被經濟利益和好大喜功衝昏了的頭腦,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清醒的,我不知道還會看到多少已有或將有的垃圾。

告別三塔,告別古城,我來到了喜州。喜州有嚴、楊、趙、錢四個最有名的大院,其中嚴家大院是正式開放的景點。嚴家大院是喜州首富“永昌祥”商號的創立者嚴子珍所建,一進六院,是典型的白族民居,但即將維修,裡面空空蕩蕩。還有一個鏡廬寶成府,是嚴子珍的兒子嚴寶成的宅邸,宅子規模不小,雖有不少人為修葺的痕跡,但總體還算保存得較好。寶成府現為私人所有,有白族三道茶表演,門票要50塊,竟是嚴家大院的10倍。

在寶成府,遇到了一隊影像專業的學生,他們在那裡做模擬的電視采訪。看起來還像模像樣的,就是兩個主持人總笑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來。幸虧現在是數碼時代,若是過去的膠片攝像機,有多少膠片也不夠他們浪費的。

嚴家大院的門口是一片空地,賣小吃的和拉車的都聚集在這裡。我買了一個鹹味兒的破酥粑粑,裡面還夾著肉,香噴噴熱乎乎,比古城裡的粑粑好吃多了。因為趕時間,不能在喜州停太久,就馬上坐著地毛驢到路邊等車去周城了。

到周城剛一下車,就被兩個白族婦女攔住,讓我到她們家裡去看扎染。我知道周城是扎染之鄉,其扎染最有名最正宗,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就連大理的扎染也是從周城批發過去的,但我今天並不打算買,就拒絕了她們。但她們的執著精神實在令我佩服,我在村子裡隨便走隨便拍,她們就跟著我,總是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隔幾分鐘就過來勸說我一次去看扎染,這樣的反復的勸說和拒絕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一般人肯定會感動或屈服於她們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而我則抱定跟她們耗到底的態度,看看最後誰投降,終於我成功了。

隨便找了一家店住下,正碰上70多歲的老板娘從照相館取回她的傳統服飾照,看著也就像50多歲,颯爽英姿的。她看見我拿著相機,就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裳,讓我給她照相,還讓我把照片洗出來寄給她,坦白講讓人覺得有點貪,但倒算是爽朗痛快,估計年輕時也是很臭美的人。

光緒二十一年建的戲台是周城的中心,戲台前面的大片空地是集市,集市中央的兩棵大榕樹粗到讓我無法估計它們的年齡。類似這樣戲台-集市的格局在洱海周邊的小城鎮裡好像是一種程式化的模型,很多地方都有。周城依山而建,房屋的起伏完全隨著山勢,一邊向村子的深處走,一邊也就上了山,山與屋已經融合為一個整體。在大片的民居中,隱藏著寺廟等古建築,簡單卻很生活化,香火的味道雖然有些刺鼻,卻寄托著尋常百姓最質樸的希望。

除了扎染,我對周城不甚了了,索性在裡面穿街走巷地閑逛。背後響起一陣馬蹄聲,一位白族老人駕著馬車從下面上來,我趕忙閃到路邊。老人見我卻放慢了馬車的速度,叫我上車,載了我一程。他看出我是游客,對這裡不熟悉,於是就把我拉到一處老房子旁,還給我指路,告訴我哪裡有更多的老房子可以看。你看,這就是熱情好客的白族人,他們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友善,不計報酬地將幫助施予他人。

2008-7-4

早上在市場上吃了一碗黃豆粉,有點像細棒子面粥,味道卻大不相同,很好喝。

准備離開周城,這回要買點扎染了。沿著公路的兩邊,有好多賣扎染的店鋪,店鋪後面大多就是家庭式的扎染作坊。我在作坊間亂闖亂看,初識了扎染的制作過程。扎染用的布是當地人自己織的土布,手感比紡織廠出的布要粗糙些,但也更有質感。布要先做退漿和漂白處理,燙平後將設計好的圖案描在布上,然後按照圖案捆扎或縫結布料,完成後浸入水中濕透,取出稍晾,待不滴水後放入已備好的染液中或浸染或煮染一定時間,最後用清水衝洗,晾干,至此扎染的最主要步驟就結束了。晾後的布可在不完全干透時解開扎結處,並用熨鬥趁潮濕熨平整,一塊美麗的扎染布料就最終完成了。

扎染所用的顏料是以板藍根的葉子在水中浸泡而成的,所以凡事做扎染的人家,家中都種有板藍根。傳統的扎染只有藍白兩色,因為板藍根泡出來的水是藍色的。近年來,周城的白族人又開發了很多其它顏色的扎染布,還有的在扎染布上增加彩繪內容,美則美矣,卻總嫌少了些古意和拙趣。

扎染因是純手工制作,每塊布的效果都會有所差別,而且圖案的質量很難盡善盡美。在我看來,圖案復雜、藍白分明、邊緣清晰的是上品,我試圖從一堆扎染成品中選出一塊中意的,卻發現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知道是限於工藝只能做到這種水平,還是今人的手藝退步了。周城是扎染之鄉,應該代表了這一地區扎染的最高水平,雖然總體水平還頗可稱道,但藝術水平低於我的預期。或許這本來就是一種為廣大百姓使用的普通工藝,美學功用和價值是後來逐漸衍生發展起來的,它的本源不是為了藝術而生;當然也有可能是我根本沒見到真正的精品。無論如何,來一趟不容易,我還是購得好多塊扎染和蠟染方才離去。

下一站是蝴蝶泉,離周城不遠,我決定步行前往,路上經過周城的郵局,我照例要蓋個郵戳,並寄出明信片。郵局的工作人員見我要寄明信片,就告訴我他們在蝴蝶泉也設了一個郵政代辦點,可以到那裡去寄。但時間尚早,他們這邊的人還沒過去上班,他就叫我把明信片寫好放在這裡,一會兒讓他們的人給帶到蝴蝶泉,在那裡蓋個郵戳,然後再拿回到周城郵局寄出去。這其實是件再小不過的事了,對他們雖然是舉手之勞,但他們總會不厭其煩地去幫助你。類似這樣微乎其微的感人小事,這一路上數不勝數,我的心也這種潤物細無聲的點點感動不斷浸潤,於是無比喜歡可愛的白族人。

我知道蝴蝶泉是因為雷振邦作曲的那首《蝴蝶泉邊》,不知別人是否也是由於同樣的原因才熟悉這個地方。蝴蝶泉來源於一個美麗的傳說,吸引廣大游人的則是想像中漫天蝶舞翩翩的美妙情景,可惜現實的蝴蝶泉蝶蹤難覓,只能在蝴蝶標本的展覽館中一睹各種蝴蝶的芳容。

蝴蝶泉公園中有一個飼養蝴蝶的大棚,從中可以近距離地觀察蝴蝶,只可惜種類太少。

坐了三個多小時的汽車才到劍川,住宿倒是相當便宜,才15塊錢,還帶電視。問了店家古城的方向,我就拎上相機去掃街。

劍川古城很規整,保存得也好,最重要的是完全沒有商業氣息,非常生活化。西門街是貫穿古城的一條主要街道,鎮上花了20萬塊整修這條青石和鵝卵石構成古街,街中央的青石大多仍是原來的舊物。過去只有達官顯貴才能走在中間的青石上,普通百姓則只能沿著街邊走。古城的建築幾乎都是典型的白族傳統制式,“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走在西門街上,我看見高門大戶就進去看一看,所有住戶對我這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都是笑臉相迎,沒有任何懷疑和拒絕,劍川淳樸的民風由此可見一斑。

魯元家宅是古城內較大的一處宅院,魯元是原國民黨58軍中將軍長,這所宅院則是清嘉慶年間由魯家的振威將軍和建威將軍所建。我進去時魯家的一家人正在吃飯,他們熱情地邀我在家裡吃飯,之前在其他的宅院裡,也有好多家留我吃飯,我猜人家雖好客但也有客氣的成分,就都婉言謝絕了。但現在見魯家人一再地留我,我相信所有這些白族人家都是出於摯誠,而絕非客套。於是我就跟他們一起吃了一頓白族人家的晚餐,主人一再說他是瞎做的,可我吃起來真覺得是美味。魯家有一位老媽媽,雖然已有93歲的高齡,但依舊耳聰目明,甚至還能紉針,身體健康得不得了,走起路來奕奕生風。她的孫媳婦告訴我,老媽媽是高級美術師,我當時也未以為意,只是覺得老媽媽特慈祥,又有手藝,我能碰上不容易,就合了張影。後來看了資料才知道,老媽媽叫張德和,是雲南省民族民間高級美術師評比第一名,我這麼瞎轉就能碰上老媽媽,還在她家吃了飯,真是太巧了。

老媽媽文革時有很英勇的事跡。紅衛兵破四舊,要把門窗上的木雕砸掉,老媽媽硬是把幾扇門窗都卸下來,藏了起來,直到文革結束才讓它們重建天日,所以魯宅是現在古城中為數不多的幾處保存有完整木雕的建築。這時我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老媽媽當年颯爽英姿五尺槍的形像。

離開魯宅,在另一個“四合五天井”的宅院了,我巧遇劍川西區村長楊建梧。老楊正在給這家人做工作,跟他們談如何修復保護這所宅院。這處宅子在劍川也算大的了,最妙的是主天井下的院子不但是用鵝卵石鋪就,而且還在院子的四角用深色的鵝卵石鋪出了蝙蝠的圖案,既有很強的裝飾效果,又表達了主人對“福”的渴求。這所宅院有些年久失修,按理說保護古建政府應該出錢,但畢竟裡面還有住戶,政府修繕後,住戶將是直接受益者,況且財政撥款也不足以完成修繕。老楊提出政府和住戶各出一部分錢把房子修好,但住戶的工作很難做,他似乎也無計可施。住戶不願出錢也有他們的道理,一來他們出不起錢,二來即使房子不修,他們也照樣可以住,當然就不願意花這冤枉錢了。

老楊一通苦口婆心,沒什麼效果,索性也不再浪費唾沫,帶著我四處轉老房子,做了我的義務導游。他給我講了好多關於古城中老房子的故事,可他的普通話水平實在一般,我連聽帶蒙勉強能懂。從他的講解中,我知道了一些過去大宅院的主人是如何被趕出自家宅院,進而房產被分的故事,也知道了一些老房子如何被破壞的故事。老楊講起話來滔滔不絕,我則聽得唏噓不已。

2008-7-5

劍川人把餛飩叫做餃子,上面撒上香蔥、肉末和辣醬,3塊錢一碗,不但吃飽而且吃好。

今天的計劃是去石鐘山石窟。劍川既有石鐘山,又有石寶山,有的介紹說是一回事,有的介紹又分明指兩個地方,我好不容易才將它們弄清。石寶山是很大的一片景區,綿延數公裡,包括海雲居、寶相寺和石鐘山石窟等幾部分。石鐘山石窟作為其中的一部分,又包括石鐘寺區、獅子關區和沙登箐區三部分,共計17窟,造像139軀,是南詔、大理國時期的藝術瑰寶。整個石鐘山石窟又以石鐘寺部分為重點,石鐘之得名概因山坡上有一大石形如大鐘。石鐘山石窟是首批全國文物保護單位,雖然石窟造像的規模和體積不能與雲岡、龍門相比,但它雕刻的精細程度,以及人物形像的生動性卻是毫不遜色,只可惜養在深閨人未識。石窟的最大特色就是那個女性生殖器“阿盎白”的石雕了,至今無人能解為何要將其放在佛教雕像群中。

早上本來天氣晴好,不想在石鐘山石窟時忽然大雨滂沱起來。我包了一輛微型車,原打算將石寶山和沙溪結合到一起一日游,現在的天氣讓我左右為難,只能先在石寶山裡轉轉,然後相機而動。司機李師傅只要看見有步行上山的白族老媽媽,就會停車把她們捎上,在車上他們講著嘰裡呱啦的白族話,我除了少許漢語單詞,幾乎全聽不懂。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們是老相識呢,其實都是素昧平生,白族人就是這麼的熱情開朗。這些老媽媽有的是上山燒香的,有的是來采菌子的,劍川盛產松茸和牛肝菌,尤以松茸為名貴。據說優質的松茸一斤能賣到幾百甚至上千塊。六七十歲的老媽媽們還要上山采菌子,我不知道她們是出於生計,還是僅僅把這作為生活的一部分。

寶相寺為元至正年間始建的佛教密宗寺院,清康熙年間毀於火災後又重建,但現在所見顯然是近年才粉刷過的。這些寺廟的建築雖然不錯,但白族的人們似乎並不看重建築本身,而更在意宗教對於他們精神上的價值。因此這裡的寺廟非常生活化,無論是僧眾還是信徒,行走其間都如居家過日子一般。

劍川在古代是茶馬古道的交通要衝,各種文化的混雜交融也就豐富,宗教流派紛繁復雜。寶相寺供的是釋迦摩尼,而其旁邊的通明閣供的卻是玉皇大帝,更有意思的是,通明閣竟是佛教協會主持修復的,我不理解這其中的道理。儒釋道三教的融合交彙,這可以算一個實物例證了。

石寶山上我最喜歡的是海雲居。海雲居內青煙繚繞,好多好多的白族老媽媽和老爺爺們在裡面,或拜佛,或促膝而談。這裡沒有寺廟的莊嚴和肅穆,被煙火熏黑的殿宇就像尋常人家的灶台,漆黑的角落裡白族老人像隱士一般安靜從容,低聲的交談顯出超脫的氣度。古老的木雕雖不及皖南民居的繁雜細致,但其由簡而樸,由樸而拙的風範,滲透出無為而無不為的靈動與鮮活。

離開海雲居,雨小了些,我決定還是去沙溪,因為即使今天不去,也不能確定明天就會有好天氣。李師傅一邊開車,一邊指著環繞的大山對我說,他小時候這山上全都是茂盛的原始森林,可現在全都是才栽下不久的小松樹,一棵大樹都看不到了。李師傅今年才40多歲,幾十年的時間就毀了大自然成百上千年的積澱,人類的能量讓人觸目。

沙溪古鎮的歷史可追溯到2400多年前春秋戰國時期,因其處於大理、麗江之間,是滇藏茶馬古道上的一個陸路碼頭,再加上石鐘山石窟的開鑿,沙溪在茶馬古道上成為貿易集散地和南詔大理國佛教文化活動中心,是一個集商貿與佛教文化為一體的古鎮,可謂顯赫一時。唐代以後,又逐漸建成了以沙溪為中心的四大鹽井——西面的傍彌潛鹽井(現彌沙鹽井)、雲龍諾鄧鹽井,西北部古蘭州啦雞鹽井(古蘭州即今天劍川馬登鎮),南邊喬後鹵成井。沙溪作為離四井最近的茶馬古道集市,成為西藏、滇西北地區的食鹽供給集散地。鹽井的發現與開采使沙溪在茶馬古道上陸路碼頭作用發生質的變化,成為舉足輕重的鹽都,從而進一步推動了經濟文化的發展,使沙溪成為茶馬古道上農業、工業、商業、交通運輸業等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經濟的崛起與騰飛也推動了宗教文化的發展,沙溪一時成為佛教文化的集聚地,以及洱海地區佛教密宗宗教活動主要地區,沙溪古鎮至此達到鼎盛。

俱往矣,隨著現代交通的發展,茶馬古道風光不再,沙溪古鎮風光不再,只留下了無聲的石橋、古道、古街在悄悄訴說著它的過去,只有黑惠江水無聲地把沙溪在茶馬古道上的輝煌歷程帶入遙遠的大海。今日,沙溪古鎮能再度引起人們的注意,要歸功於它先後被列入世界紀念性建築保護基金會(WMF)“值得關注的101個世界瀕危建築遺產名錄”,以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遺址脫貧的可持續實踐”項目框架內的示範案例。中國的很多古鎮都有類似的特征,老祖宗給我們留下的寶貝,我們卻不大懂得珍惜,倒是老外見了後稀罕不已,當成自己個兒寶貝似的,又是宣傳又是保護。反過頭來,我才從老外那知道這是好東西,可我們和老外對“好東西”的認識有一個根本的區別,老外看中的是歷史和文化價值,而我們看中的是經濟價值。老外畢竟不能承擔古鎮保護的主要責任,他們起到宣傳的作用後,更多還要靠國人自己來保護,然而價值取向的不同,往往導致保護的結果大相徑庭。越來越多的古鎮被保護,再經旅游開發變得紅紅火火,但除卻貌似老舊的外殼,古鎮的靈魂不“古”,甚至惡俗。

沙溪古鎮在瑞士聯邦理工學院和劍川縣政府的合作下,目前正在實施第二期修復工程,我相信外國人做事的認真態度,但同時也擔心他們是否能真正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寺登四方街是沙溪的靈魂與核心,集寺廟、古戲台、商鋪、馬店、紅砂石板街面、百年古樹、古巷道、寨門於一身,是沙溪古鎮商貿交易的地方,被世界紀念性建築基金會專家們譽為“茶馬古道上惟一幸存的古集市”。我去的時候,細雨還在繼續,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很難想像出當年人來車往的熱鬧場面。興教寺和古戲台相對默立,不知是在追憶往事,還是在思考自己的未來。興教寺的大雄寶殿還在封閉維修中,不能一睹精美的明代壁畫。

出東寨門就能看到橫跨黑惠江的玉津橋,這條路就是茶馬古道的故道。雖然還有人在走,但石板路邊叢生的雜草使這條路顯得蒼老而荒涼。茶馬古道,聽起來波瀾壯闊,令人心馳神往,而看過才會知道那是一條多麼艱辛的小路,多少人的生命捆綁在這條小路上,用血淚和汗水譜寫了平凡而生動的歷史。

歐陽大院是當地最大也是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宅院,典型的“三坊一照壁”。歐陽家的祖上是馬幫的馬鍋頭,辛苦經營後置下了這所大宅院。從歐陽大院最早的主人到現在是第三代,第二代時是兩兄弟,兩兄弟又生子,到第三代成了兄弟五人。第二代的哥倆生逢文革,劃分成分時,一個地主一個中農。於是地主家有三個兒子卻只分到很少的房間,而中農有兩個兒子卻分到了更多的房間,事實上是把地主和中農的財產給對調了。不過這一家倒並未因此有太多不睦,怎麼說也還是一家人,住在一個院子裡,再說那時這老房子也不值多少錢。可是平靜隨著沙溪的一夜出名而瞬間打破,歐陽大院是沙溪數一數二的老房子,價值陡增,歐陽家的人合計著把房子賣了換錢。地主家的兒子要求賣了錢平分,中農家的兒子自然不答應,要求按文革時對房產的分配來分錢。這絕對是清官都難斷的家務事,中農家明白,都是一個爺爺生的,人家文革時就受了欺負,現在又要少分錢,當然心裡不平衡,可自己守著既得的利益,又如何能輕易放棄呢?本來平等和睦的一家,就這樣吵得不可開交,文革是這場爭吵的罪魁禍首。我怎麼都覺得文革留下的這一屁股屎,就像過去的殖民者在世界各地制造的混亂。比如英國在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間留下的克什米爾;又如英國人在中印邊界劃下的一條麥克馬洪線。

沙溪古鎮很安靜,而我卻如匆匆的過客,在它表面輕輕飄浮了幾下,旋即離去。其實真應該這裡住幾日的,我無法預期它今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現在的沙溪還未最終修復完畢,旅游業也未充分開發,古鎮的味道還較濃,不知道這樣的沙溪古鎮能保持多久。

2008-7-6

清晨睡醒沒有聽到淅瀝的雨聲,欣喜之余甚至有些不適應——我幾乎不敢奢望晴朗的天空。昨天的大雨下得足夠努力,透支了雨雲的力量,天空晴朗得近乎奢侈,到雲南這麼多天,這是第一次天氣這麼好,這才是我要的彩雲之南。

有些後悔為什麼不今天再去石寶山和沙溪,我猜老天是在故意戲弄我。在東門街吃過一碗米線後,我再次踏上了西門街,這兩天我反反復復在這條街上不知走過了多少趟。當我在張紀域故居門前拍上馬石的時候,一位路過的老者指著凋敝的門樓嘆息道:“文革時都砸了,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我能讀出他眉宇間的痛惜與無奈。

沿西門街走到頭就是景風公園,景風閣古建築群就在其內。除了靈寶塔還保持著原來的風姿,經整修後的文廟系列建築神韻全無。原來的關帝廟現在已被改建成了關岳廟,關岳二位老爺在大殿中威襟正坐,一位白族老爺爺緩緩地給神像換香上茶。見我進來,他向我一一介紹供奉的各位神像,末了對我說:“這些大殿和佛像都是老爺爺和老媽媽們一點點辛苦集資建起來的,很不容易,你要是有1分錢就往功德箱裡投1分,看個人的能力和意願,不必勉強。”若在往常,我當然不會理會,但憑著這些天來,白族群眾對我的善意和熱忱,我幾乎不假思索就往功德箱裡投了1塊錢,雖然不多,卻是我對善良和虔誠的回應。

出了景風公園,有一條路通往千獅山,路上要經過一片墓地,白族至今還保持著土葬的習慣,墳頭成傾斜的棺材狀。做一個墳,少則三四千,多則上萬元。葬在這裡基本不是本地人,都是後來到劍川工作的。真正的劍川人大多葬在了鄉下老家,只有那些背井離鄉來到劍川,死後又無法葬到原籍的人才會葬到這靠近劍川城的山上。

千獅山以石雕的獅子著稱,但它本身並無什麼古老的歷史,有名的是山中的滿賢林。滿賢林在《徐霞客游記》中就有記載,徐霞客稱滿賢林為一州勝處,石崖危壁,險而奇妙,瀑布水簾,隨處可見。可惜滿賢林在文革時期幾乎被破壞殆盡,如今以民辦公助的形式加以修復。白族的老人們挨家挨戶地集資,以一種近於愚公移山的精神修復了滿賢林,這其中包含著對宗教的信仰,以及對傳統文化的維護。我再次被白族老人們的精神感動,往功德箱中塞了10塊錢,要知道通常我對功德箱之類的東西是不感冒的。一位老人叫我登個記,我說不必了。於我而言,捐錢既不是為自己祈福,也不是因為有宗教信仰,唯一的理由就是被感動了。

走了挺久的路,終於到達千獅山之巔——獅王雕像。幾個人不顧一切地要爬到獅王的頭頂上,好像站在了獅王的頭上他們就比獅子還大,我當然對他們的狹隘充滿不屑,但擋了我的鏡頭實在令人惱怒。千獅山上雕滿了石獅,千姿百態各不相同,雖不是古跡,但工藝精湛,是劍川石雕集大成之所在。

從千獅山下來,停車場內的一輛微型車正好要下山,但位子已全部坐滿,好心的劍川人硬是又擠出一個座位給我,且免費讓我搭了順風車,我再一次感動得無語。

從照相館取出洗好的照片,我徑直奔往魯元家宅,張德和老媽媽正坐在西屋的門口和她侄媳婦閑聊。老人看到照片非常高興,連聲說好,我則向老人求證她是否就是張德和,當得到肯定地答復後,我不禁感嘆自己的運氣好,誤打誤撞竟然邂逅了劍川唯一的雲南省民族民間高級美術師。老人向我展示了她的命名狀,以及她的布扎和刺繡作品,果然精美。她說一般情況是不給人看這些東西的,跟我也算是機緣巧合,所以才拿出來給我看看。我當然不會錯失收藏大師作品的機會,買了布扎的一對球和一條魚。最精美的當屬她90歲時,縫制的一個刺繡肩披,這已是絕版,因為她的眼睛已經不允許她那麼細致的活了。由於是絕版,老人的態度也就很堅決,千金不易。很多年輕的白族姑娘照相時會來借這個肩披,足見其珍貴。現在幾乎沒人會這種手藝了,還好老人已將手藝傳授給了孫媳婦,但孫媳婦目前還停留在知道該怎麼織的階段,還不能織出披肩的成品來。我和老人約定,等她的孫媳婦織好了肩披,就把老人織的這個給我。真心希望老人的後人們能把這門優秀的手藝傳承下去,發揚光大。

後來和白族人聊天,從側面驗證了張德和老人手藝的難得。現在的白族婦女很少帶肩披了,因為其工藝比較復雜,又特費功夫,所以現在很少有人能做這種純手工的刺繡。即使有,要麼是機器織的,要麼就是工藝粗糙。偶能見到過去老人傳下來的,也都跟老古董差不多了。我於是更加珍惜包裡的兩件布扎。

約了昨天的司機李師傅把我拉到海門口遺址。海門口遺址雖早已發現,但是今年年初的第三次發掘是規模最大的。這裡是三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時期雲南先民生活的遺址。遺址的現場是幾個大坑,坑裡有大量杆欄式建築的木樁遺存,但現在坑裡積滿了水,幾乎看不出什麼,只有在領導來的時候才會把水抽干淨,對於這樣的中國特色,也沒有什麼可過多評論的。看海門口遺址是需要點歷史和考古知識的,否則看不出什麼來。

離開海門口,劍川-沙坪-江尾-雙廊-大建旁村,一路輾轉到了海地·生活,這是一個臨著洱海的小客棧。能來到這裡要感謝大理古城書呆子的店主燕子,偶然的閑聊中她向我推薦了這個地方,我則以一種行走中無理由的信任投奔過來。這是那麼不出名的一個小地方,而客棧又隱藏於村子的深處,我以往偶遇式的行走是斷然是無法發現這個地方的。

客棧成L型,中間圍出一片綠地,客棧四周種滿了桃樹和李子樹,還夾雜著一些蔬菜,完全是一派田園風光。大門面對著洱海而開,在臨海的岸邊有了一個木制的觀海平台,茂盛的花椒樹將灼熱的陽光完全遮蔽,在躺椅上憑海臨風,除了享受別無選擇。你在海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這不正是卞之琳先生《斷章》中的意境麼?站在客棧二樓的平台上,面對蒼山洱海,我知道自己將要在這裡沉溺。

天空漸漸黯淡,西邊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紅得是那麼的濃烈,仿佛要映透我的眼睛,照亮我的心。無論對於緊張的生活,還是匆忙的趕路,這樣肆意的放松幾乎令我難以承受。漫步海邊,我冷靜到覺得眩暈,如果真有母體,此刻應投入她的懷抱。

2008-7-7

天空剛一放亮,我沉睡的心似有默契地悄然蘇醒,幾日的疲憊頃刻間一掃而光。寧靜,是形容此刻最好的詞語,偶有鳥鳴也只將寧靜襯托得更加徹底,遠山,海景,棲居,這難道不是我們追求的最理想的生活環境麼?雖只能擁有片刻,但足以讓我流連欣然。

快八點了,太陽才從山後輕輕探出頭,一出來就是閃亮登場,它肆意奢侈,毫不吝惜,揮灑得蒼山洱海一片金光燦爛。坐在面海的露台上,放眼湖光山色,這是我享受過的最愜意的生活了。

在湖心睡了一晚的漁民,此時收網歸岸,滿網的銀魚映出漁民臉上的笑。七月一日,洱海才剛剛解除封漁,積蓄了許久的力量一時迅速迸發。每條漁船一天都要打上三四百斤銀魚,一條銀魚只如一根豆芽菜那麼大,難以估計這幾百斤是多少條銀魚的性命。洱海邊不知有多少條漁船,我驚嘆於洱海孕育了那麼巨大的生命能量。後來我知道,這種狀態只能持續不到一個月,期間將打上80萬斤銀魚,然後就再無銀魚可打,下一次的美味只能期待一年以後了。竭澤而漁,是我對這一切能想出的唯一形容詞,一年後竟然還有魚可打,我對洱海的寬容和仁慈充滿了敬畏。但我無法譴責這些漁民,他們太辛苦了,一年最大的生計要在這些日子裡完成,每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熬紅的雙眼中滿是疲憊。言語間,我聽出他們渴望科學打漁,渴望可持續發展,但當迫於生活的壓力時,他們很難做出合適的選擇。

在擔憂洱海的漁業資源的同時,我又是破壞這一資源的推波助瀾者。銀魚的鮮美和營養讓我無法抗拒,滿足口腹之欲的之余,又買了10斤鮮銀魚曬在屋頂,准備曬成魚干帶回家去。據說日本人特別喜歡吃銀魚,以前這裡出產的銀魚大量出口日本,一斤能賣到35塊錢,然而現在風光不再,不知何故,銀魚不大出口了,價格也應聲而落,降到了5塊錢。

雙廊每六天有一次集,我的運氣很好,恰巧碰上,約了同住在客棧裡的深圳朋友燕子和小易,以及主人郝奇一同去趕集。所謂趕集,其實和我們小時候逛自由市場沒什麼兩樣,但如今城市裡的大型連鎖超市蜂擁而至,將我們的購物習慣大大改變,自由市場也在漸漸沒落,只有在鄉村這種傳統的購物方式才一如既往。

集上的商品並無太特別之處,只是有一些蔬菜是我未見過的,還有一些傳統而平常的東西在城市中已難覓蹤跡,但在這裡卻親切如常。豌豆粉和大理古城的味道大不相同,卻不如大理好吃,驗證了客傳香老板說的每一家的味道都不同。米粉是我第一次吃,沾上紅糖調的汁,甜甜的。在燕子和小易的慫恿下,我買了一塊磚糖,其實就是磚型的紅糖,他們說這個補血,尤其適合女生,既如此我當然抓住這個向老婆示好的機會了。燕子和小易深得廣東人煲湯文化的真傳,腦子裡處處浸透著進補的思想,看見任何吃的東西,第一反應就是進補。集上最吸引我們眼球的就是一個賣皮鞋的大伯,如果您聽過相聲《賣布衣》,就能理解他是如何推銷皮鞋的了。他拿根木棍對著一只皮鞋又打又砸又捅,嘴裡年年有詞,頗有“禁拉又禁拽,禁蹬又禁踹……”的味道。

趕集的人們都背著一個敞口的大籮筐,買好的東西就放在籮筐裡,他們根本不擔心筐裡東西的安全性,因為他們根本沒有丟東西的概念。我甚至覺得自己的擔心就是一種罪惡,城市裡的法則不適用於這個質樸的小鎮。所有的警惕、戒備都使我在小鎮中顯得陌生,我並不努力融入其中,因為那不可能,靈魂上的隔膜使我只能如過客一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用心去體會停留在空氣中的小鎮之風,靈魂即使不能改變,但終究是可以被影響的。

今天不用趕路,我也放棄了騎車去挖色轉一圈的計劃,下午無事可做,寫游記成了唯一的選擇。我是一旦上路就不能停步的人,所以前幾天的趕路近於奔命,每晚拖著疲憊的身體整理完照片後,再沒有精神去寫游記。盡管我竭力記取路上的點點滴滴,但健忘的大腦讓我此刻搜索枯腸卻印像模糊。我知道所有的情緒和感受都已浸入心底,不動聲色地影響我的靈魂,但我終究還是希望能留下些有形的紀念。於是一如以往每次寫游記的情形一樣,痛苦在重復著,唯一不同的是,我應該享受這快樂著的痛苦——腳下就是洱海,眼前便是蒼山——一切都讓我無法抗拒。

夜來了,我們在洱海邊的燒烤也拉開了序幕,為了豐富餐桌,大家決定先去打些魚。在這裡打漁跟我們通常見的用網把魚兜住,然後撈上來的方法不一樣,確切地講應該叫網漁。我們先跳到水裡,沿著離岸七八米的距離,把網拉開,網在水裡的狀態就像一堵牆,而不是一個閉合的兜。然後我們在水裡攪來攪去,魚受了驚嚇就回四處亂跑,撞進網眼裡就跑不掉了。網眼的大小剛好能卡住洱海裡的箭魚(他們這麼叫,我也不知道確切的名字是什麼),這種魚有10釐米長,據說身手很敏捷,游得飛快,所以就被稱作了箭魚。再小的魚就從網眼中溜掉了,而再大的壓根就不會鑽進來,所以這裡是一種網捕一種魚,捕上來的魚都幾乎不用分揀。我們在水裡折騰幾分鐘後就可以收網了,收網的時候就像折紙一樣把網一折一折地疊起來,把網提上岸,然後開始收魚,連魚餌都不用,夠簡單吧。

河南、深圳、重慶、天津、倫敦、吉隆坡,五湖四海的幾個陌生朋友此刻圍坐在洱海的一隅,聽濤聲,吹海風,大家都靜靜的,沒有面紅耳赤的高談闊論,盡享人生的寧靜與和諧。雖然東西並不豐盛,烤得也不鮮美,但誰會在乎飯菜本身呢?大家能在一起解鞍稍駐,就是最大的快慰了。

2008-7-8

今天不得不離開海地·生活了,依依不舍地告別了才認識兩天的朋友們,和我一起離開的還有Leila,她昨天中午才到這裡,原來說要今天下午回去,不知為何改了主意要在上午跟我同行。

Leila今年23歲,老家在英國倫敦,她目前正在學中文,卻令人難以理解地選擇了大理古城的大理學院,不由得讓人懷疑她是來學習還是來玩的。據她自己說,以前是在北京學的,但北京的學費太貴,半年就要12000塊,她一邊教別人英文,一邊自己學中文,仍是入不敷出,而大理的學費只有北京的一半,她可以在北京賺夠了錢,然後在大理全職學中文,生活足夠輕松。還有一個原因,北京的外國人太多,她的圈子裡都是外國人,這些人在一起通常說英語,所以她在北京一年多,漢語的進步卻不大,這也促使她離開北京。

Leila開始給人的印像是不太愛說話,客棧裡的其他人都覺得她和通常那些的自來熟的老外不一樣,並歸因於是她太年輕,所以不善和人交流。實際當我和她混熟後發現,她足夠調皮。她自己解釋,不說話是因為來這裡就是為了安安靜靜地看看書,休息一下,所以沒必要和別人攀談。

坐在回大理的中巴車上,Leila談興益盛,我對她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發現中西文化真的有很大差異。Leila並沒有什麼中國情結,她到中國來是因為父親在北京工作,她的母親在德黑蘭,但她父親在北京又給她找了個意大利後媽,這是一個標准的國際家庭。所以她就迷迷糊糊地來到了中國,至於未來在哪裡,做什麼,則完全沒概念。我問她將來有什麼打算,她一邊比劃出一個大大的圓,一邊告訴我要成為一個air ball,於是我們一起大笑,她一點不像之前文文靜靜的樣子了,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她笑得不像個淑女,她挺有意思吧,是不是有點像咱們這的80後。

正聊著,一個膚色黝黑的白族姑娘上車了,Leila連忙捅了我一下,讓我看美女,我這才相信原來東方人和西方人的審美實在太不一樣。Leila說像剛上車的這個姑娘,如果在國外被星探發現了,肯定會被拉去做模特。她問我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姑娘很美,我只能坦誠地回答說一般。於是我們就美麗的標准展開討論,並總結出了東方人和西方人對美女定義的標准。基本上老外看中的中國美女,在國內是沒有什麼市場的,這倒是可以做一下國際交流,人盡其才,各取所需。我問Leila,在英國人眼中她自己算美女麼?Leila說可能一半人覺得美,一半人覺得不美,因為她並不全具備西方人要求的美麗要素,而且她所具有的某些特點,在不同的人看來是有爭議的。我告訴她,在東方人的眼光看,她應當算是比較漂亮的。Leila聽了挺高興,但似乎也不是很在意這個。

Leila給我講了不少她在北京的見聞,並且說她喜歡北京,因為那裡什麼都有,而大理太單調了。談到英國的酒吧文化,我問她為什麼英國人那麼喜歡去酒吧,真的是一種文化麼?她的回答簡單而直接,英國人去酒吧,先是喝酒,然後找男人找女人,然後出去,然後說再見,就是這樣的過程,不斷重復著。她接著反問我,中國也這樣麼?我說當然也有這樣的事,不過沒有英國那麼普遍。

Leila又問我,中國人是不是不喜歡黑人,因為她看到有的黑人會找好幾個中國女孩作女朋友,中國的男學生就看不過去了,於是他們就打架。我說這跟膚色和種族無關,中國人沒有種族歧視,但我們很在意對人的尊重。Leila似乎總能看到打架的,因為她總是問我關於打架的問題,好像隨時都是一個觀戰者。她說現在英國的年輕人很厲害,打架很平常,他們經常會帶著刀一類的武器,彼此看著不順眼可能就會引發一場戰鬥,就連女孩子也不例外。所以她在倫敦的時候,走路都會很小心,相比起來,她覺得北京太安全了。

一路上,我們拉拉雜雜地瞎聊,時間就過得挺快,Leila在古城就下車了,我則坐到終點下關,然後換乘開往昆明的大巴,在日暮時分又回到了昆明。

回到昆明,一切都歸於熟悉的軌跡上,一圈轉下來,就像從原點到原點。後面的日子,漂泊還在繼續,直到現在,但我已疲憊到寫不出任何文字。

老寧

2008-7-15



(豌豆粉小店)



(周城白族婦女)



(石寶山海雲居)



(劍川)



(雙廊洱海邊)


精選遊記: 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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