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寺的清晨四點多鐘醒來,蹦出一個念頭,想去大昭寺看看。
心懷歉疚地把吉日的藏族老阿媽叫醒,請她給我打開大門。我念叨著致謙的客氣話,老阿媽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她和藹的微笑就像現在根本不是黑乎乎的清晨。
深夜的拉薩含蓄而內斂,囂張了一整天的廣告牌也大多歸於黯淡。整個城市的味道終於稍顯濃郁。
有幾輛空駛的出租車,制造著這個城市唯一的噪音;有幾個夜游神,隨心所欲地哼哼著民歌;然後就是清潔工的掃帚滑過街面的聲音。
吉日斜對面木如寺的入口門廊下,躺著兩個流浪漢。
一條小街道口擺滿了袋裝的水果,一群人正用不同的交通工具帶走不同數量的袋子。
四點半,大昭寺的轉經路空無一人。空蕩蕩的小貨攤整齊地簇擁在轉經路的兩旁,延伸著兩條泛黃的曲線。
抽離了行人和貨物的轉經路,白晝被忽略了的建築形像終於突兀了出來。只有大體量的路燈依舊以格格不入的姿態傻愣愣地戳在那些莫名其妙的位置上。
靜謐的轉經路。
整個轉經路上只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這讓我跟著靜謐的心終於有了一點潮濕的感覺。
大昭寺正門一側的貨攤上躺著兩個扎巴,還有一個喇嘛打扮的人靜靜地盤坐在貨攤之上。
兩個無眠的人聊了起來。
他來自塔爾寺,帶著兩個徒弟從遙遠的青海磕長頭來拉薩朝聖,用了大約三年的時間。
我問他為什麼沒有入睡。
他的漢語不好,只用手撫了撫胸膛,淡淡地笑了笑。
我指了指大昭寺,他點點頭,又笑了。
五點的拉薩依舊漆黑一片。
五點剛過,第一個來大昭寺門前膜拜的人,放下了肩上的“裝備”。我還是忍不住走過去叨擾了一下。
“能和你說幾句話麼?”
“謔。”——我這才看清楚,她是一個消瘦的藏族婦女。這聲“謔”就算是並不在意我的唐突。
“你住在拉薩麼?”
“謔,拉薩。”
“每天都來麼?”
“謔。”
“都這麼早?”
“聽不懂。”——她居然歉意地笑了笑。
我比劃了一個睡覺的姿勢,又指指天:“天,很早。”
“謔。”她又笑了,開始展開她的墊子。
旁邊剛來的一個藏族婦女笑了:“她聽不懂。”
我便問她:“你住在拉薩麼?”
“康巴。”
“每天都來麼?”
“喔。”
“都這麼早?”
“喔。”
“什麼時候走?”
“不走,住在這裡。”
“不是不是,我問你什麼時候結束今天的......”我做了一個磕長頭的動作。
“中午。”
人越來越多了,五點二十左右,大昭寺門前已經有近三十個拜佛的人。他們在正門前的小廣場上,或高或低地吟誦著經文,與含混的誦經做伴的是雙手在地上摩擦出來的沙沙聲。
小貨攤上的三個人也加入了拜佛的行列中來。
一位老者結束了第一輪的膜拜之後,站起身來,把正門前小廣場裡面的垃圾一點點收集起來,放在小廣場外側的一個石柱旁。
一位衣著比較旅游的漢族女子也加入了朝拜的行列,她用的是漢族的拜佛方式,省略了匍匐在地的那一個環節。
沒有人說話,人們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不緊不慢地放下肩上的墊子,脫去多余的衣服,再用繩子把雙腿系在一起,便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那個司空見慣的動作。
大昭寺是聖城的心髒,拉薩就在大昭寺正門這片小廣場前開啟了新的一天。
從一條小巷走向北京東路的時候,看見唯一一家開門的店鋪。店鋪前面,一位藏族婦女匍匐在門板之上,念念有詞地朝著等身佛的方向磕長頭。
門板之上,可以清晰地看見兩道深溝,在昏暗的路燈下,反射出暗黃色的光澤......
非一狼 2004,10,02於拉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