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我年方十八，還在某一所大學念書，成天干著逃課鬼混的勾當。當時，有一位自由派文人剛剛死去，如同某些天才作家一樣，他的作品在他死後突然火了起來。作為文藝青年，我讀完了這位當紅作家的所有小說和雜文作品。當時我已是一名眼光頗高的閱讀者，我覺得既然人生苦短，就不必在一棵苦柿子樹下徘徊過久，以至於耽誤了其他風景。職是之故，在此後的十年，我再未翻閱過這位作家的東西。
多少年過去了，王曉波還是一些人心中的神，但他的作品我卻忘記得差不多了，記憶中留存的除了王二那根直指天空的陽具外，只剩下一句話——在他的某篇文章裡，他引述一位西方人的話說，人生的意義在於使某些物體發生位移。
10年來，這句話經常在我的腦海裡浮現，有時候是和那根陽具一起出現的。我經常想：說這句話的人太牛逼了，引用這句話的人也太牛逼了。我有時候覺得，有了這句話，那根陽具也再無矗立在我腦海中的必要了——難道不是麼？陽具的意義不也就是不時發生一些位移而已麼？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根陽具，被時代的潮流裹挾著，在天南地北間做著不規則運動，時而被一些所謂的理想和希望弄得充血、膨脹、勃起，然後發現希望就像那高昂脖子、雙眼瞪天的美女，可望而不可即，然後我便頓然疲軟，一場意淫到此結束。這樣的意淫日復一日，我發現自己已然喪失了勃起的功能。也就是說，現在，尚未到30歲的我，對任何希望、夢想之類的美好事物已經沒有任何欲望。
現在，我已徹底墮落為一個小市民，為柴米油鹽而在城市中移動。
每天早上，我從郊區乘坐一個鐘頭的汽車，然後再坐一個鐘頭的地鐵來到市區上班。
每天傍晚，我從市區乘坐一個鐘頭的地鐵，然後再坐一個鐘頭的汽車回到郊區睡覺。
其實，說“坐”是不合適的。熟悉上海早晚高峰期公交狀況的人都知道，在這個時間點，要想找個座位坐下來並不比泡到一個漂亮妞更容易。實際上，我每天都是擠在彌漫著狐臭、汗臭、腳臭、口臭的車廂裡，作為一堆人肉被運來運去的。
和我一樣處境的人不少，我們被稱為小爬蟲。作為一名尊嚴全無的小爬蟲，我十分理解人們在地鐵車廂裡隨時可能爆發的火爆情緒，但是當我成為這種火爆情緒的發泄對像時，我還是很不爽。
昨晚6時，我照例從黃陂南路乘坐地鐵一號線回家。車裡的人照例很多，而且隨著列車在各站點停停靠靠，人還會越來越多。我習慣性地低頭養神，思考一些世界和平之類的嚴肅課題。我明顯感覺到有一只包頂在我後背上，我猜那是一位美女出於防盜、防狼的雙重考慮而采取的一種被稱為“背包前置”的保護措施。我又感覺有一只汗噠噠的毛手緊挨著我左邊的胳膊，我還感覺有一只嫩巴巴的沒毛的手緊挨著我右邊的胳膊。我感覺一切都很正常。
此外，我還覺得我的手背似乎靠著一團軟乎乎的棉花，我猜想那可能是某個人的屁股。這裡得解釋一下，當時我帶有三個包。其中一個包裡裝著一只相機，另一只包裡裝著幾本剛剛從當當網買來的書，這兩只包我一邊肩膀背著一只。第三只包裡裝著我花1500塊買的二手電腦，這只包我雙手拎著，放在身前——由於這種拎的動作，再考慮上車廂的擁擠程度，我的手背碰上前面的美女或者非美女或者帥哥或者非帥哥的臀部是完全正常的。
列車停靠衡山路站時，前後左右晃了幾晃，像煞高潮時候的顫抖。當時，我還在思考世界和平問題，忽然聽到有女人在吼：“摸什麼摸，回家摸你老婆去。”我趕緊抬起頭，卻看到一張面目清秀的臉蛋上一雙憤怒的眼睛正瞪著我。
我平靜地看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時，那女人又說了句：“你流氓。”
我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以我對她的指控沒有任何回應。至於周邊乘客詫異、鄙夷的神色，我當時也沒有任何想法。
回到家，吃完一瓶二鍋頭後，我開始思考剛剛在地鐵上發生的事情，慢慢有了一點頭緒。我覺得該婦女可能把我當成色狼了。記得藹理士的《性心理學》裡曾經提到一種變態，專門在擁擠的公眾場所騷擾女性，借此獲取快感。他把此類變態行為稱之為“擠戀（Frotteurism）”。
難道我是“擠戀”患者嗎？我感覺不太可能。我從來沒有在此類擁擠場所獲得過任何快感，也從來沒有試圖在此類擁擠場所獲得任何快感。
所以，我感覺該婦女可能誤解我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在下次看到這位婦女的時候對她說：“美女，我並非有意觸碰你的臀部。”我還希望對她說，作為底層的小爬蟲，應該對同類小爬蟲多一些寬容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