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遇見你,已經很不可思議(上)

作者: 八月的周日

導讀三月裡的時候,跟自己說:再也不來鞋城了…… 然後,一下子就過了三個月,暮春已盡。 心底有太多地方是根本不敢去觸及的。 不想對自己說謊,所以這麼多天以來,一個字都沒寫。 發完那封郵件,突然間有寫字的欲望,就寫吧。 其實亞東之前,還有山南。想寫亞東,其實也沒什麼理由,如果非要找出一個不可,那也許就是:亞東是整個西藏你唯一沒有去過的地方。 所 ...

三月裡的時候,跟自己說:再也不來鞋城了……

然後,一下子就過了三個月,暮春已盡。

心底有太多地方是根本不敢去觸及的。

不想對自己說謊,所以這麼多天以來,一個字都沒寫。

發完那封郵件,突然間有寫字的欲望,就寫吧。

其實亞東之前,還有山南。想寫亞東,其實也沒什麼理由,如果非要找出一個不可,那也許就是:亞東是整個西藏你唯一沒有去過的地方。 所以,這篇游記,是送給你的。



“那一天落山風吹過海洋

那嗚咽聲仿佛少年淚光”……

我最為被某個時間大把自由度極高的朋友所病詬的就是,我的行程通常都很趕,基本不給任何意外留任何發生的機會。

幸好大多數為生活所迫必須靠上班賴以生存的朋友們能理解我。

不過,我從沒為路上的各種遺憾心情沮喪過。

狼哥說:到一個令人驚艷的地方,初次相見帶點不盡興的遺憾,留著再來的心思,其實是件很美好的事。

狼哥,你怎麼能隨時隨地的於我心有戚戚焉?!

亞東出現在我的關注裡的時候,River和老D的邊防證都已經辦好了,當然上面還沒有這個地方。

去亞東的行程是最後才定下來的,原因很簡單,從江孜算起,我只有三天的時間,無論怎麼披星戴月,也要在20號凌晨5點鐘之前趕回拉薩。

八月份去定日,“除非你有中500萬的手氣,”大偶同學在我臨出發前兩天捋著我的厚達十幾頁的行程說,“才有可能看見珠峰。”

我倒並不在乎能否看見她老人家,對於這些神聖的地方是否肯賞臉讓我有緣見一面我是從來不敢抱怨的。但是任由我怎麼計算,那條路上往返一趟,再加上我得隴望蜀的各種貪念比如薩迦寺等等,按秒計算時間也堪堪夠用——而且,路上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出發前倉促之間只找到一篇有關亞東的路書,還是好幾年前的,不過倒是詳細,一路舉著GPS記錄下了全部裡程和海拔。但臨行前的最後一個夜裡,又突然看到一篇博客,裡面言之鑿鑿痛心疾首的說:多情措完全干了。

這些所有的無從考證的只言片語一直困擾著我。

但我越來越傾向於亞東的另一個重要理由,是阿裡。

走阿裡,還可以走到定日。

決定這一次放棄西線。

感謝上蒼給我這樣的決心,不然我不會遇到亞東。

對很多人來說,放棄需要的勇氣足以致命……

江孜出來的路,完全陌生。連小郭師傅都從沒走過。

只有一條大路向南,所以根本不需要疑惑。

天空陰霾,零星還落著小雨,嶄新的公路上一輛車都不見,卻時常遇到放牧的趕著馬群悠閑的在路上走。牧人傳著厚重的大袍子,馬群在他的吆喝聲裡小跑著。這些馬看起來沒有新疆馬那麼健碩高大,但能看到它們已經讓我感覺到了通往亞東的路上與其它地方迥異的特色。

海拔一路在4000米之上緩緩的攀升,天空一如既往的順利而迅速的明亮起來,不久就重回白雲滾滾陽光燦爛的晴空,綿厚而巨大的雲在路兩邊的山巒上投下一片片的陰影。

跑了大約幾十公裡,遇到了進藏之後的第一個邊檢站。

邊檢站看上去更像一個小村口,路邊有一排綠森森的竹林,在大窗口的辦公室旁邊就是藏民開的簡陋的小賣部。小郭師傅下了車拿著證件獨自進了辦公室,兩個跨著槍的小兵閑閑的溜達過來,朝我們好奇的看,問道:來旅游的?嗯哪。邊防證看看。那感覺就好像逛街時跟人搭訕似的,毫無在新疆時的嚴肅緊張。

小賣部裡的小女孩悄悄溜出來貼著牆根站著,髒兮兮的臉上一對黑眸子一閃一閃的,她家養的一只小花狸貓倒是活潑得很,River這個動物主意者過去給小姑娘和小貓拍照,女孩怯怯的笑著低著頭,小貓卻跑上來用它肉球似的小爪子扒拉River的相機帶玩兒,毫不認生。



誰也不知道路上的景點會在何時何處與我們相遇,過了邊檢站,一路開下去一點人煙未見,滿目蒼涼,四周是遼遠而略顯荒蕪的高原,遠處橫亙著連綿的山脈,那些山應該隨便一座都在5000米之上,可在此處卻像丘陵一樣和緩低矮,絲毫無法引起人們關注。天空水洗似的藍,可同時大量的雲都離地面很低的堆積在山腰。

路書上語焉不詳的寫到的那座過了邊檢站就“相伴一路”的大雪山,在我們繼續狂跑幾十公裡之後仍然沒有出現在視野裡。

那座大雪山,叫作卓木拉日。

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干城彰嘉的新娘”,干城彰嘉在14座8000米以上的殿堂級雪峰中排名第三。

藏族人民尤為喜歡給雪山湖泊配對,賦予那些神聖的近乎冰冷的景物特別溫暖的色彩,聽起來和古希腊那些天天打打鬧鬧爭風吃醋的奧林匹亞山上的神仙似的,我喜歡這些帶有濃重世俗氣息的傳說,那些神靈就在我們的身邊,飲食起居,觸手可及,宗教在這些美好的傳說裡也不再那麼高高在上表情凝重望而生畏。

如果能看見她,那將會使我們此行唯一的一座叫得上名字的喜馬拉雅山脈的雪峰了吧。

我舉著路書辨認著方向,正南方遠處的地平線上,很詭異的低垂著一條巨大的雲帶,看上去很像我經常說的那種標准的“雪山雲”——那樣的雲堆積起來的形狀通常會和雪山的輪廓分毫不差,嚴嚴實實的檔在雪山前面。

但此時我對此還毫無遺憾,畢竟一路上所有的風景都是如此新鮮,那些遼遠的望不到頭的高原,像射出的箭一樣筆直的公路,都是美的能牽動我們所有目光的地方。

在一處荒涼的地方停下來,我俯身摸著干硬的路面,突然有奔跑的衝動。

那就跑吧!想跑的時候我從來沒在意過我的腳下到底是4000還是5000米。陽光從雲的空隙裡一片一片的灑下來,很冷很硬的風從遠方的山上毫無遮攔的吹過來掠過我的身體,讓我在微薄的空氣中感覺呼吸順暢,四周除了茫茫的荒原,飛卷的雲,透明的天空,一無可見。

原來身體可以如此自由。

多情措算不算得上世界上最美麗的湖有待商榷,但我相信她肯定擁有世界上的所有湖水中最美麗的名字(雖然我知道這不過是藏語的譯音,寫成多慶措也未嘗不可,不過又何必呢?讓這個高寒的蒼茫世界因此更溫柔一點有何不妥?)。

遇到她的時候,我們的車剛剛經過一片荒涼的小村,沒見什麼人煙,陽光映著荒野裡一片低矮的房屋顯得蒼白和寒冷。公路在這裡轉了個不易察覺的大拐彎,看到立在路邊的孤零零的路牌。

路書上說,過了這個路上唯一的標志,就可以一眼望見湖。

一大片的沼澤似的淺灘出現在路邊,棕紅色的土地上一片片密如蛛網的水脈盤根錯節的交織在一起,映著天色閃動著銀亮的光。

我正在疑惑時,小郭師傅的車已經飛馳著掠過這爿淺淺的水窪。

那泊“真正的”湖水已經靜靜地出現在遠方的天空底下。

我下意識的大叫:停車!小郭師傅依然表情淡定處世不驚的說了句:還離得很遠呢。

沒關系沒關系,我要自己走過去!

下了公路,在一片亂石遍地雜草叢生的河灘上走了很遠,湖水就在前方閃著像冰一樣寒冷的藍光。

湖水的盡頭,橫亙著一排被濃霧籠罩著的山脈,一條條冰川的冰舌從雲中伸下來,垂向山腳的湖水,整個世界時間停滯般靜謐,風走到這裡仿佛都停了,水面像一面巨大的鏡子映襯著藍天和四周幽藍的山巒。

完全不同於羊湖的那種玉一樣的溫潤柔和,這種藍色純粹得如此纖塵不染懾人心魄,讓我瞬間感覺已不像在人世間。

公路一直沿著湖岸舒緩的畫著弧線延伸,遠方的那一排雪山上的雲瞬息萬變的流動著,在我們走到湖面最遼闊的地方時,雲層頂端裂開的縫隙裡出現了一座覆蓋著積雪的晶瑩的角峰。

放眼四周,沒有任何一座山峰的高度可以跟她比及,所以凌空出現在雲端的這顆寶石般的山尖讓我毫不猶豫的叫出了名字:

卓木拉日。

如果天氣晴好,早在幾十公裡之前,我們就應該可以望見她了。

如果高山上的湖水都是眼淚,那多情措是卓木拉日的淚水麼?

多情措的水域面積很大,沿湖跑了很久,她才漸漸的被落在我們身後,想起臨行前看到的那篇文章,我心下很是疑惑那個作者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像。

不過,我們每個人眼中看到的這個世界和身邊的人,又有多少其實是幻像呢?

離開湖水之後又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公路,荒野,視線盡頭綿延的群山……我腦子裡突發奇想,如果這個世界真像古人所認為的那樣像棋盤一樣,那我們跑下去,終會跑到世界的盡頭,之後又會掉到什麼地方去呢?

小郭師傅依然話很少,不苟言笑,也不怎麼參與我們的話題,不過幸好他有個偉大的mp3,那裡面雖然沒有披頭大門和槍花,但唐朝黑豹甚至老崔一個都不少,經過幾十裡路的中國搖滾經典懷舊之後,音響突然安靜下來,我頗有期待的靜等聲音的出現……

Another day has gone,Im still all alone……

Micheal!

到今天為止,你驟然離開我們已經快兩個月了。

你我一樣,依舊孤獨。



卓木拉日在湖邊給我們留下那個驚艷的一瞥之後就又重新被厚厚的雲包裹起來,但依然形影不離的一直在路邊跟著我們,而且越來越近,雲層幾乎從地面就開始堆積起來,龐大而高聳。

筆直的公路根本沒有經過峰回路轉的盤旋,只是在高原上緩緩的一路攀升。路邊一座巨大的經幡群出現,顏色原本鮮艷的經幡幾乎全部褪成了灰白的顏色,風很烈,而且寒冷,經幡群的背後,霧靄迢迢,雲霧之下卓木拉日的山腳近在咫尺,殘雪和冰川的痕跡覆蓋在裸露的岩石上,幾乎觸手可及。

沒有路牌,路旁一根木樁上釘著一個簡陋的木頭牌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唐拉山口,4760米。

這可真是個極盡荒涼的地方。

當年走川藏,理塘給我留下了極其美好的印像,也許因為那天中午清冽的藍天和陽光,也許因為稻城就在不遠的前方,也許因為初秋那段美麗的山路是我在開車……那座高城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個充滿希望離天空特別近的地方。

可帕裡的感覺卻完全迥異了。陰霾的天空底下,4600米之上的盛夏寒風刺骨。公路穿鎮而過,兩邊的房屋結構式樣完全相同,灰色的磚牆,暗褐色的屋頂和門窗,窗欞上剩下僅有的一點裝飾的色彩。大部分房屋都緊閉著大門,偶爾遇到的行人看我們的眼神裡也沒有那種高原上充滿陽光味道的好奇和單純,連街上的狗都對我們視而不見的低頭頹然走過。

這樣的地方,站在街上我就覺得局促不安, 內心充滿恐慌,除了離開,別無選擇。

可車駛出了小鎮的一霎那,我卻被眼前的景像驚呆了。

公路的兩邊,金黃的油菜花正開滿整片原野。

穿插在油菜花田裡的小片小片晶瑩的亮紫色,是薰衣草。

在伊犁,熏衣草在七月就開始零落了。

而油菜花也是從三月份的江南開始,一點點隨著氣候和高度在各個地方輾轉著開放和凋零。到了此時的八月下旬,大概只有在這樣海拔幾近5000米的地方還能看到這樣殘存的燦爛景像了吧。



遠方是一片陰森森的山巒,公路在高原上又轉了個彎,一頭扎進了山裡。

霧氣彌漫,公路轉眼間就嵌在了陡峭的山崖之間,在我們還毫無心理准備的時候就開始了盤根錯節的大下坡路,超不過100米就會出現鋒利的急轉彎。小郭師傅沉著而從容的應對著突變的路況,我們也不再嘻嘻哈哈的閑聊。

又跑了幾十公裡,視線漸漸清晰了起來,窗外的空氣溫暖而濕潤,兩邊的山坡上長滿了高大的樹木,植被茂盛而濃密,天空烏雲密布,我們簡直像是從雲層裡掉下來的,海拔驟降了整整兩千米!亞東到了。

山坡和公路間,聽見清澈的流水聲,在山澗旁出現了一小片一小片的鮮紅房頂的村落,高大的經幡柱林立在房前屋後,氤氳的水汽彌漫在空氣裡,到處都濕漉漉的,車開進小鎮,郵局銀行飯館賓館各色商鋪一應俱全,街上行人如織,看上去內地人頗多,完全看不出是在藏區了。

這種充滿了異鄉人的邊陲小鎮,無論看起來多繁華喧囂,卻總給我一種蕭瑟和凄涼的感覺,我找不到像家一樣的溫暖和內心的安寧。

在河水的另一側的小岔路口,我們找到了一家叫做“外鄉人”的小客棧,小小的房間刷著粉白的牆壁,干淨的被子上有點過分的背噴得香噴噴的,衛生間有明亮的後窗,打開窗就是滿眼綠盈盈的山坡,嘩嘩的溪水聲和清涼溫潤的空氣灌滿了房間。。。當然這些都在我們意料之中,只有當我看到茶幾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的時候,我才真的震驚了。

我跑到樓下,正在小賣部看攤的小老板娘開口就管我叫“老鄉”,聽著好像到了威虎山似的,其實她口音分明是皖南一帶的人——我問:那筆記本是你家的?

姑娘眨了下眼睛好像努力想了想:是哦。

我能用麼?

當然可以啊。

能上網麼?

哎呀我不懂,你試試看吧。

那,需要計費麼?

當然不用了……

談話到此結束,我對這個小客棧充滿了意想不到的好感。

黃昏的時候,開始下雨,我們挑了家看上去條件還不錯的川鍋去吃飯,這樣的川菜館子沿途隨處可見,但味道地道的卻鳳毛麟角,所以完全想要吃得暢快淋漓而且饕餮,也只能配合著意淫才行……小郭師傅但凡安頓好他的車,就准備踏踏實實的喝酒了。我心底暗自盤算了一下,海拔2200米而已,也罷,陪你喝。

席間接了個電話,飯館裡人聲鼎沸,只好出來站在門口,天色黯淡,鋪子裡的昏暗的燈光映在街上,人影憧憧,模糊不清。

去楚布寺了嗎?

還沒回拉薩。

嗯,一定會去吧?

我?一定會去。

掛了電話,我狠狠的閉上眼睛,腦子裡幻燈片似的播放我的行程……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去的!

突然想念拉薩,甚至想頃刻間回到他的懷抱中——那座陌生的城市,此時在我心裡,像家一樣明亮而溫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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