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來吧看秋水春江

作者: 八月的周日

導讀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最初想用的題目是“Dark Side Of the Moon”。 Pink Floyd1973年的這張專輯,在搖滾樂歷史上贏得過好多個傳奇般的榮譽,甚至有人附會說,這是樂隊為了紀念綠野仙蹤和Judy Garland而作,因為整張專輯的音樂和電影的節奏完全同步。。。 月亮的另一面,是永恆的黑暗。 不知道天堂的另一面是什麼? 有人說天堂的另一面是地獄, 但我的一個小驢友兼球迷說,“� ...

寫這篇文字的時候,最初想用的題目是“Dark Side Of the Moon”。

Pink Floyd1973年的這張專輯,在搖滾樂歷史上贏得過好多個傳奇般的榮譽,甚至有人附會說,這是樂隊為了紀念綠野仙蹤和Judy Garland而作,因為整張專輯的音樂和電影的節奏完全同步。。。

月亮的另一面,是永恆的黑暗。

不知道天堂的另一面是什麼?

有人說天堂的另一面是地獄,

但我的一個小驢友兼球迷說,“天堂的隔壁是國際米蘭”。

其實,天堂的另一面,既不是國際米蘭,也不是地獄,永恆黑暗的也不只是月亮的另一面,

而是我們的內心。

每一次上高原,我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海拔3000米以上,我不禁煙,但絕對禁酒。

其實,哪回都沒真正禁過。

但是在3500米的地方整瓶的喝二鍋頭,卻完全不在我的預期之內。

一整天也沒搭上多少句話的小郭師傅,對吃飯的口味也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樣子。看著我們點了幾個川菜館子裡的大路貨,忽然開口問老板娘:有二鍋頭麼?

還沒等我從地上把下巴撿起來,他已經挨個招呼我們,大家都客客氣氣的謝絕了,小郭師傅自己斟了一杯,有點失落的樣子。

一個人喝酒,沒勁——我知道這是所有酒徒公認的真理。

那個霎那啊,我腦子裡飛快地把三千米之上所有喝酒的過往歷史都縷了一遍,然後大概是擺出一副各種革命烈士的表情:要不,我陪您來點兒。——這才真的叫舍命陪君子呢!

那個晚上,我記得我條理清楚地干了不少事兒,跟飯館結帳;去旁邊的浴室洗澡;回房間大規模的洗了條仔褲;一路上腳上被不知什麼咬了兩個奇癢無比的包,嚴重影響這兩天的走路,找River要了針線包裡的針,用打火機簡單消了下毒,坐在燈底下挑泡;最後,把每天的行程和各種變天賬記錄完整……才睡的覺。

既沒頭暈,也沒惡心頭疼胡言亂語等等,可我依然知道自己,喝高了。

對我來說,酒喝多了的感覺有點像吃撐了或者吃膩了——對外界的反應有種輕微的滯後,那感覺,就像剛剛被滴到樹膠裡的小昆蟲在艱難的滑動翅膀。

當然,我絕不會讓自己喝到變成琥珀的……



清晨上路,眼睛仍覺脹脹的。今天要一路先走回曲水大橋,才能拐上去江孜的路,天空雲靄蒸騰,雅魯藏布江水上一片片的薄霧慢慢的升起,瞬間下一陣子急雨,然後驟然就停了,天空仍然是那個樣子——雲層的縫隙裡露出大片湛藍的天空,雲層的底部黑壓壓一片陰郁。

過了曲水大橋的岔路口,離開雅江,但隔著大片曠野,遠方的群山漸漸變的硬朗和蒼茫起來,天空的雲越積越重,沉甸甸的壓在山頭。小郭師傅一頓酒後,跟我們熟絡了不少,看起來也沒那麼不易親近了,上車就打開mp3,還跟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嘮閑嗑。我正聽著他說,當年參軍剛到拉薩在機場集合隊伍時那些零海拔地區諸如浙江福建等地的新兵就一個個無聲地暈倒,就一眼瞥見前方遠遠的青灰的天色之中,一抹鋒利的雪白的山脊從雲裡露了出來,我不由得大叫:啊~~~

到什麼時候我看見雪山出現在視野裡能淡定一點兒呢……

小郭師傅和大哥的風格太迥異了,要是此時大哥在,肯定毫不猶豫的擠兌我:哎呀亂叫什麼?到前面才好看……而小郭師傅只不過笑笑,把車停在路邊,說:沿路到處都是這樣的山。

那山峰雖然半掩在雲裡,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兩側筆挺的山脊上冰川雪白的線條,但就是太遙遠了,像舞台幕布上的背景畫似的。這條路在走近些就好了,我腦子裡正想著,我們的腳下的公路卻拐上了山,隨即一頭扎進雲裡。

完全沒有能見度,公路嶄新,只能看見前方幾米的路面上艷黃的分界線,周圍的一切都消失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拐彎之前的警示牌像是突然被變出來似的從迷霧裡跳出來出現在車身前方,打開霧燈也基本無濟於事,只能靠啪啪的按喇叭提醒也許會有的對頭車。

Mp3裡正在放的歌很古怪,一副故作迷茫痛苦為賦新詞的樣子,可那沙啞又有點亢奮的聲音聽上去卻很耳熟,我在茫茫大霧裡苦思冥想未果,下意識叨嘮了一句:這麼弱的詞兒誰唱的啊?

小郭師傅暗自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搭理我。這時我聽見下一首歌開了頭,不禁捂著臉長嘆一聲:唉!原來是怒放的汪鋒大師!難怪這麼不著調~~~被我聽出來的那首歌裡正在高亢的唱著:我愛你中國,親愛的母親…… 在雲裡轉了很久,一路攀升,頭頂上微微的覺得霧氣薄了,勉強能夠看清路邊的山坡的時候,路面突然變寬,路邊忽現許多停著的大轎子車,影影綽綽的有人在路邊山坡上晃動,一閃而過的路牌沒看清,小郭師傅說:崗巴拉山口。

還沒等我這個埡口控開口,他緊接著說到:這裡不能停車的,要收門票。這些都是跟團來的。說著,一把轉了個急彎,從埡口上拐了下來。

就在這時,我們三個女生坐在後排,齊聲大叫了出來!——因為就在峰回路轉的這一瞬間,穿過雲霧,我們忽然看見一面湖水平靜的鋪滿了山下的廣袤的大地。

小郭師傅好像怕我們喊停車似的,笑著說:下面下面。說這話的時候,雲飛速的散去,寶石般幽藍的湖面清晰地展現在視野裡。

這個瞬間,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呆久了,突然打開了一扇窗,有暴烈的陽光突然射進來一樣,驚艷的令我窒息。



天空陰郁,一絲陽光都沒有,清亮的雲在山頂堆積著,沒有風,羊卓雍錯湖水寧靜得像被凍住了的一塊巨大的透明的冰,也許是晶石,鑲嵌在群山之間,從湖底深處滲出來的像精靈似的藍色隨著我們離她越來越近在瞬息萬變著,一開始,遠遠的第一眼看到她時,是純粹的寶石般的深遂的藍色,瞬間就摻進一點點青,變成碧藍,然後,走得更近些,她逐漸幻化成一泓如同最純正的孔雀石般的顏色,徹骨的清冷,但又嫵媚溫柔。

一個凸向湖水的小山坡上聚集了不少人,藏民在這裡蓋了小房子做起簡單的生意,騎犛牛、抱藏獒什麼的。雖然是多雲,但羊湖在淡灰色的天空下反而顯出一種傲世的孤獨的美,不少人開始從車上往下卸裝備,三腳架、各種長短鏡頭、搶占位置一字排開這樣熟悉的場景又出現了。我們幾個趁著大批人馬沒奔擁過來之前拍了張合影——這是出門這些天來頭一次集體照吧?然後就揣著相機分頭閑晃,山坡很陡的一直延伸到湖面,鄰近岸邊的地方有一片片的油菜花田,呈現出嫩綠金黃的調色板似的色彩。在馬上就不能前進的陡坡前,一塊大石頭上並肩坐著一對金頭發的年輕人,他們面朝著湖水,靠著頭一直竊竊私語著,全然沒有在意身後的喧囂,仿佛自古以來就是這山水之間的景物的一部分似的。 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很妒忌他們——別誤會不是妒忌那種成雙成對,而是,我妒忌他們行走時的這種沉靜和從容,比起我們這些分秒必爭的趕路、拍照,急切地希望看到更多走得更遠舉著攻略走馬觀花的人來說,這樣的安寧和閑散更可遇而不可求。

可大部分時候,我卻不能如此。

只能匆匆的掠過,永遠地做這個世界的過客。 公路一直沿著湖邊的山坡急速的下降,不一會兒就降到了湖面,這是可以清晰地看見水面上被微風吹起的細小的如魚鱗般的波紋,一層層的蕩漾到水邊的石灘,再消失掉。沒有浪,湖水變成了淡青色的一塊溫潤光潔而寧靜的美玉。



我們今天走的是拉薩周邊一條開發得很成熟的旅游線路,所以前所未有的看見各種旅行車從公路上駛過,棒球帽小彩旗和小喇叭也重新出現在周邊,到浪卡子的時候正好是飯點,我們從街頭一直走到街尾,也沒看到什麼清靜的不接團的小館子,沒辦法,破天荒吃了頓“旅游定點飯店”。

不用描述也可以想見那種場景:杯盤狼藉的桌面,汁水橫溢的地板,毫無味道可言的飯菜和離譜的價格,最後再加上服務員忙得幾乎飛奔的身影和冷淡的表情,世界之大,唯有這番景像江南江北一般同啊!

老D念叨了一路一心想嘗上一口的羊湖著名特產高原裸鯉理所當然地寫在了菜單裡,而且價錢也毫無懸念的昂貴,老D剛剛露出端倪的小心思立刻被River扼殺在搖籃之中——這種專門接團的地方的魚能吃嗎?你看看其他的菜炒的。說著指了指旁邊還沒撤桌的殘羹剩飯,盤子裡混沌一團的不知什麼——反正,不吃。

X姑娘照例吃素,所以根本對這樣那樣的肉類毫無興趣,我倆悶頭端著飯碗看著老D郁悶之極的神情暗笑。

回到北京之後,我在寫攻略的時候毫不吝嗇的大肆誇獎了老D一番,那些話說得完全發自肺腑——以他平時享受生活的風格,舒適悠閑美食美酒是旅行中絕不能少的,可跟我們出門幾乎天天車馬店狗食館了一路,卻依然興致盎然毫無怨言,能有這樣的旅伴夫復何求啊。 匆匆吃完午飯,從浪卡子出發,在幾十公裡之內我們就會經過兩個海拔5000米左右的埡口,還有一座著名的大冰川:卡若拉。

臨行前見過一張航拍的照片,羊湖的西南方向,青褐色的群山之間兩座雪山分外清晰和突兀,可今天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沒有看見任何一座山峰的影子。車離開湖畔,拐上了一條荒涼的公路,兩邊是亂石的戈壁似的荒野,正前方,一片霧氣沉郁的黑壓壓的山巒等著我們。

進了山口之後開始爬坡,沒多久,窗外竟然開始劈裡啪啦的下起大片的雨夾雪,小冰碴砸在前擋風上,能聽見清晰的聲音。路邊,黑色的陰森森的山上,陰雲翻滾的縫隙之間,出現了大片刺目的雪白的印記。

卡若拉山口,海拔5039米。我們到的時候,天空正下著寒冷刺骨的冰雨,開車門的瞬間我幾乎被涼風頂了回來。

就在路邊,近在咫尺,一條寬闊的大冰川從天而降。

只見過在山坳裡被兩邊山崖夾著的狹長的冰川,像這樣從整面陡峭的懸崖上鋪天蓋毫無遮攔的冰川還是頭一次遇見,而且,我們中間完全沒有阻擋,觸手可及。

簡直就像火山湧出來的熔岩似的——有那麼一瞬間直接引發了我的這種聯想。

漫天細碎的小冰粒和烏雲之間,根本看不見雪山的影子,路邊的白塔旁邊立著的牌子上寫著主峰的拗口的名字——乃欽康桑,他還有個稍微平易近人一點的譯音叫作“寧金抗沙”。照片上見到過的,也是座完美而巍峨的金字塔形的角峰。

至於乃欽康桑之南,拉軌崗日的第二高峰姜桑拉姆——這些雪山啊,光名字聽上去就那麼美好——更是完全掩在凝重的雲裡,絲毫不見蹤影。

時至今日,對於我來說,看不見雪山,反而比看見了要淡定多了。。。

還是那句話,因為我知道——他永遠在那裡——就夠了。



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在斯米拉山口迎面遇見的那爿湖水的名字。

翻過卡若拉埡口之後,隨著海拔略降,雨雪轉瞬消失,陽光甚至忽然完全沒有征兆的從雲層裡滲了下來,路面不再濕滑,幾十公裡路仿佛瞬間就掠了過去,當斯米拉埡口的路牌出現在平緩的公路旁時,我一眼看見了前方的一片青綠色的水面。

在一處狹窄的水面上有一座小島,突出水面的岩石上面顯然是一座城堡的廢墟。有那麼一瞬間,我恍然覺得這還是羊湖延伸出的珊瑚枝似的水域的一部分,因為那種奪目而寧靜的玉石般的青綠色與羊湖是那麼相似。

小郭師傅開車時但凡不被我們纏著說話,基本就完全沉浸在他的音樂裡,不會像大哥一樣一路絮叨著介紹的地方。車窗外無名的山川河水不停的變幻著,離開湖水之後,路邊換成了大片的草地,遠處的群山變得低矮和平緩,山頂盤踞著壓得很低的深藍色的雨雲,偶爾能看見一道刺目的閃電在雲裡劃過,有的地方那些雲看上去都連到了地面上。有柔軟的風從山那邊吹過來,像一只大手撫過高原上開始泛黃的青亮亮的青稞麥田……

我之所以痛恨跟團,除去時間行動的完全喪失自由,我尤為排斥那些旅行團喜聞樂見的牽強附會出來的景物,一定要把某個自然景觀比擬出人文情懷來,再附上各種神鬼傳奇……可即便自己行走,我們也常常會被一些聲名顯赫的景觀所束縛住手腳,會為了趕場而忽略掉太多路上的風景,忘記去感受那些心底深處的瞬間劃過的觸動,旅行除了證明自己來過之外變得麻木和無動於衷。

所以,我喜歡小郭師傅的“不說”——既然佛雲:不可說,不可說。 我沒在江孜遇見加州般的艷陽,

但我仍然喜歡那個地方。

到江孜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可我們仍花了不少時間找住處,最後找到的那家叫作“建藏”的旅店看上去很靠譜,一進大堂就遇見了他家非常健談而爽朗的老板,穿了件寶藍色大團花的藏袍,那寬厚的臉膛卻怎麼看都像蒙古人。和老板聊了幾句,他先是親自帶我們看各個房間,把我們的各種要求都協調妥當之後,又主動帶著我們參觀了旁邊的跨院,說:這邊貴,就根本沒給你們推薦。這小院子裡進進出出的基本全是老外,見了面都大聲用各種腔調的英語跟老板打著招呼,儼然一家親的樣子。

老板說,他上過《西藏一年》的節目,讓我們有機會找來看看,還熱心地問我們,明天要不要早餐?西式的還是藏式的?

可我特想問一句:有粥包子麼…… 白居寺裡的師傅們一望便知搞旅游接待工作搞得輕車熟路了,不但對我們的侃價行為絲毫不予理睬,還一邊吃著晚飯一邊不錯眼珠的在十萬佛塔的門口盯著我們挨個兒數相機收“拍照費”——雖然我很想拍那些壁畫,但我依然完全不能理解這種收了錢就不在乎閃光燈的破壞的行徑了!還好這些小插曲並沒破壞我的興致,我一間不落的把五層佛塔上的全部小佛堂看了個遍,雖然我不大能分清其中各個教派供奉的神明之間的細微差別,但絲毫不妨礙我折服於他的精美絕倫。

在佛塔的最頂上的一層,倚著半人高的圍牆,整座江孜縣城像沙盤一樣攤開在眼底,隔著一大片灰白色低矮狹仄的屋頂,可以清晰的望見對面山頂的宗山城堡,險峻的山崖上高聳的白色石牆,在黃昏的天空下顯得孤獨而蒼涼。



附記:

路上那爿無名的湖水,此時已經知道叫作滿拉水庫,是在滿拉地方修建攔河大壩,截斷發源於寧金抗沙冰川的年楚河而形成。就在寫上一篇文字的時候,我還以為西藏的水與迄今尚未遭到人類的塗炭,沒想到原來,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任何一片淨土了……

今天是2010年6月11日,晚上10點整,世界杯首場比賽開賽。

我准備心無旁騖的,看球了。

以世界杯的名義,這個六月,不胡思亂想,不糾結,不悲傷!


精選遊記: 日喀則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