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日喀則------游走

作者: 格桑梅朵

導讀夏魯寺很小,小得與它的盛名實在不符,歲月的風蝕令它藍色的外牆變得陳舊晦黯,斑駁陸離有如長著老年斑的滄桑的臉。僧人們三三兩兩地在太陽底下走來走去,悄無聲息的有如陽光下的幽靈。聶拉木拿了我的“石春”巧克力去討好看門的和尚,看著這些狀如五彩石子的東西,和尚們有些不知所措。有膽大的抓了一把塞進口中,眼見著他的臉部肌肉由僵硬慢慢松弛,直至嘴� ...

夏魯寺很小,小得與它的盛名實在不符,歲月的風蝕令它藍色的外牆變得陳舊晦黯,斑駁陸離有如長著老年斑的滄桑的臉。僧人們三三兩兩地在太陽底下走來走去,悄無聲息的有如陽光下的幽靈。聶拉木拿了我的“石春”巧克力去討好看門的和尚,看著這些狀如五彩石子的東西,和尚們有些不知所措。有膽大的抓了一把塞進口中,眼見著他的臉部肌肉由僵硬慢慢松弛,直至嘴角微微上翹,我知道這次的門票又可以免了。大殿中一片昏暗,只有縷縷陽光穿透屋頂的縫隙撒在卡墊之上,光影中飄浮著纖細的塵埃。前半夜的手電照亮了四周的牆壁,壁畫中的男男女女裸體橫陳,四肢交纏。經架上塞滿了甘珠兒,丹珠兒和布頓大藏論。大智慧的佛端坐於靈肉之間,低眉沉吟。好事的和尚領著我們穿過一條隱藏在牆後的暗道,暗道極黑極長,有如時間隧道一般無窮無盡。

我們就像一群瞎子跟在導盲犬的身後隅隅而行,忽然間就來到了陽光普照之下,撲面而來的艷陽天讓我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布達拉宮一定也有同樣漆黑的暗道,五世達賴倉央嘉措每每從這裡穿行而過,無聲地吟誦著剛作的詩:“在那東山頂上,升起了皎潔的月亮;姑娘的臉蛋,浮現在我的心上”。美麗的瑪吉阿米在大昭寺旁的小黃樓裡等待著他的到來。

眼前不辨東西,只有耳際露水跌落的聲音明晰可辨。倉央嘉措不用眼睛看,在他心中自有一盞明燈會將他帶到愛人的身邊。

坐在僧舍的過道中,穿行而過的風吹得我在滾燙的日光底下微微戰栗。圍著小小的木幾,我們六人喝光了和尚們剛打的酥油茶,悠遠的誦經聲和馥郁的奶茶味夾雜一處,恍若隔世。寺外巴珠的車上縹縹渺渺地傳來青藏高原的調子,惹得寺裡眾人一起“呀拉索”個不停。和尚們對我們的數碼照相機十分好奇,拿在手裡顛來倒去的看,盯著液晶顯示屏裡自己齜牙咧嘴的大頭像,心下暗暗打鼓。他們對我們身上的每一件東西都表露出了極大的興趣,我們的功能復雜得沒有道理的手表,不用唱片的唱機(MP3),暗兜多得數不清的背包,下雨天不會濕的旅行外套。他們也許不明白,沒有這些東西,我們就沒有辦法生活,這些用於改變我們生活的東西早已變成了生活本身。就像宗教對於他們也早已不止是宗教,而是生活了。

夏魯寺外的小飯館裡,我們閑散地磕著瓜子,漫無邊際地瞎扯著一些不鹹不淡的話題,間或有人進進出出,偶爾也有徒步的大胡子老外,大多數則是當地的村民。菜做得極慢,一個土豆炒腊肉和一個清炒空心菜弄了一個小時。我們不急,他們更不急,估計鍋裡的菜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小飯館的老板懶懶地趴在一張木頭桌子上,用我們聽不懂的藏語和巴珠閑聊,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很響地咂叭嘴。看得出來,巴珠和這裡的人很熟,開車的人就是把腦袋系在車輪上的,在哪裡停留哪裡就是家,當地的人就是他的家人。

我們的飯菜終於來了,滿座的餓鬼忽然撕扯掉剛才還斯斯文文的虛假外衣,只用了不到十分鐘便完成了對桌上的動植物屍體的就地正法。沒有了菜,便對著滿鍋的米飯較勁。踩在高原堅硬的砂石之上,城市人精致的胃便不期而至地野蠻了起來。

吉普車又開始在沙塵飛舞的公路上咆哮,車廂的搖擺和胃囊的鼓脹令我的大腦不可避免地遲鈍起來,昏昏欲睡的當口,威力巨大的太陽站在我們的正前方,它的光和熱穿透了我的太陽眼鏡和防曬霜,讓我的臉感覺到了電烙鐵的溫度。窗外偶爾會有幾個打扮專業的外國人騎著自行車被我們甩到身後,也許他們是騎著車從尼泊爾一直來到了中國,行駛在中尼公路上,這樣的情形並不罕見。我們停下車來等待,一個遙遠的身影漸漸在眼前清晰起來,兩個輪子,一條腿,一個大大的背包,還有一付拐棍。這個從貴州騎著電單車進入西藏的年輕人,用他僅有的一條腿跨越了橫斷山脈,我們邀他上車休息一下,順便捎他一程,他笑著搖搖頭,跨上單車繼續前進。我們的車很快便超越了他,在他快消失在我的視線裡的時候,我看見他在向我們揮手告別。

自始至終,我們沒有提出要和這個年輕人合影留念。也許在我們之前已經有旅人和他合過影了,在我們之後肯定還會有更多的旅人要求與他合影,我相信他們只是將他當作了旅途中的一道風景,一筆回歸城市後誇耀吹噓的資本和日後在酒吧茶房裡唾沫橫飛的素材。可是,站在窗前看風景的人,往往也就成了別人眼裡的風景。

幾個小時以後,我們來到了藏傳佛教三大教派之一的薩迦派的主寺薩迦寺。我對於薩迦寺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只記得在那裡遇見了一位號稱是在中央佛學院研習多年的大喇嘛,還記得薩迦北寺早已毀於戰火,僅存的是南寺。回到上海,翻閱了有關資料我才知道薩迦派的始祖八思巴實實在在是元世祖忽必烈跟前的紅人,還知道了他們曾經因為教派之爭而千裡奔襲,將信奉直貢噶舉的直貢梯寺殺了個片甲不留。那個下午,我的腦子裡飄蕩著的都是那個單腿獨行俠的影子,用王朔的話來說:“和他相比,我活得像一個沒有孵化的鵪鶉”。我圍著薩迦寺的大殿把所有的轉經筒轉了個遍,漫無目的地祈禱著。此時的陽光已經不太刺眼,黃黃白白像一團即將熄滅的火焰。我感到了雙腿的疲乏,渴望著回到車上,回到日喀則去。


精選遊記: 日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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