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有磁石，背起行囊一出門，便又往西去。
這次決定得更任性，走得更深更遠，要到西藏去。到西藏去，多像一句蠱惑人心的咒語，嘴唇輕輕一碰吐出這地名，空氣就漸稀薄，人就輕飄飄變得不真實。曾經我盤算著入藏前要做許多准備，體能鍛煉、飲食控制、排山倒海的資料閱讀……誰料這一天來得如此突然，打了我個措手不及，一切准備都成為不可能，索性輕裝上陣，只帶上一顆怦怦悸動的心。
感謝現代高科技，幾個小時的空中飛行，穿過雲層、雪山和海子，倏忽就降落在海拔3650米的拉薩。我以為自己了不起，仍然逃不過高原反應，夜裡輾轉反側，好像有人把我的心攥成一團硬疙瘩。這才想起問身旁的他，北京海拔多少？他嘲笑地說，不過20米。於是我徹夜無眠。
我們好像等待光合作用的植物，天亮就活過來，沿著北京路溜溜達達走到布達拉宮去。每日裡但凡出門，總要經過布達拉宮兩三次，看多了就不那麼稀罕。我不大喜歡布達拉宮，覺得它陰霾、逼仄、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據說這是當年松贊干布為迎娶文成公主而建，若是我，真不要住在這座黑匣子裡。然而布達拉宮畢竟是雄偉的，屹立在高高的紅山上，讓人不得不抬頭仰視。達賴喇嘛世代幽居在這深宮裡，藏人對他們的敬畏就是這般根深蒂固吧。
我真正愛的是大昭寺。如果說布達拉宮冰冷叫人敬畏，大昭寺則溫暖讓人親近。供奉著文成公主帶來的釋迦牟尼12歲等身金像，大昭寺才是拉薩真正的中心。全西藏、全世界的佛教徒們都一步一拜地向它而來。
大昭寺不高大，甚至有點兒矮小，可是站在三樓平台的斜陽裡，我感到舒暢和無限的自在。
僥幸在大昭寺看到了辯經，我不通佛法，更不懂梵文藏語，嘻嘻哈哈地看個熱鬧。喇嘛們也是笑眉笑眼，發問著，冥想著，試圖回答著生命終極的問題。
後來我們顛簸數小時去日喀則，只為了看一眼班禪的駐地扎什倫布寺。一路困頓，半途就心生後悔，下午三點抵達，看一眼蕭條破敗的寺院更覺懊惱。真正走進去，才漸漸了解此行的意義。一樣是披金鑲銀的廟宇，一樣是酥油香溢的佛殿，這裡沒有布達拉宮摩肩接踵的參觀者，於是還原了本色，靜謐、安詳，而寬容。
這裡的人少，大殿裡的佛陀垂目注視我，他們金面藍眉，高大且溫厚。這裡的人少，我轉每一間殿，在流麗的壁畫前發呆，伸手輕輕撫摸那畫上凸起的金線，好像摸到畫中人物的脈搏。這裡的人少，我就記住了那些虔誠信徒的模樣。他們千裡跋涉而來，一路誦讀萬遍經文，到這裡，拿額頭碰一碰佛殿前的白色哈達，就償了心願。
坐在大殿前的台階上，後藏光燦燦的風吹起經幡，穿過我的身體。我有一霎那的迷惑，這一霎那，我距離佛國最近。
回程身體愈加疲憊，頭痛欲裂，蜷在車裡沉沉睡去。隱約聽到他們問還有多久到拉薩，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面前一片黑，抬頭望向窗外，寶石般的璀璨繁星，掛滿黑色蒼穹。在這茫茫的艱苦旅途中，高原上的星空，好像天賜的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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