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火車站前有到五台山的小巴。當我們上了車，見那位比利時婦女已經坐在車裡。
我們在五台縣下車，車繼續往前開。一位小學生帶我們到了五台縣招待所。只這一個是涉外的。這裡人住的不多，條件也不太好。房價很貴。好在我們只住兩天。考察南禪寺、佛光寺是Juha此次中國之行的主要目的。南禪寺大殿和佛光寺大殿是我國現存最古老的木構建築。他迫不及待地要去南禪寺。我建議先去離我們遠一點的佛光寺，下午在近一點的南禪容易回來。交通方便一點。他同意了。於是我們搭了一輛到五台山的小巴，在豆村下車。售票員指向一輛大長途汽車。我們擠過鎮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上了車，車上已有不少人。不久，車便開了。售票員和其他乘客熱情地問我們的去向。十幾分鐘後，車到一站。大家告訴我們到了。售票員往叉路上一指，說：“你們找個出租吧。”我放眼望去，一片曠野，遍地莊稼，杳無行人。叉路是一條寬廣筆直的大土路，沿著綠絨絨的山上伸。很難想像這裡面有一千年古寺。
我和Juha興致勃勃，踩著浮土稀松的黃色道路，望著兩旁綠色的山巒、莊稼。心情暢快。過了個村子，佛光寺的山牆跳入我們眼簾。是一磚影壁，上書“佛光寺”。寺院高踞佛光山麓，背東面西，三面環山。唯有我們來的方位疏豁開朗。寺依山建，山因寺名。寺區松柏蒼翠，清幽之極。寺院很大，有正殿、文殊殿、天王殿、伽蘭殿、萬善堂、香風花雨樓、廂房及窯洞等。寧靜肅穆，錯落別致。我們先要看正殿，管理員不厭其煩地開門鎖門。
正殿在最後，坐東朝西，是主要建築，也是最高的殿。更在我國，是現存規模最大的唐代木構建築。殿前有兩株古松。大殿為單檐廡殿式屋頂，出檐深廣。看上去雄偉壯觀，古樸宏大。又居高臨下，可俯瞰全寺。由於台基甚高，周有圍欄，下有窯洞。窯洞旁有廂房及跨院。院裡有兩條凶猛的狼犬在狂吠。寺本身也是封閉式堡壘建築。Juha認真地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地觀看、拍照。
我們出了大殿。管理員隨後鎖上殿門。Juha再看殿周環境，他不放過每一個細節。
我下台階到寺前院北側的文殊殿。門開著，一個碧眼雪膚的外國小姐已在那裡。另一位管理員陪同她。殿內正在舉辦有關文殊菩薩的展覽。各種形態的文殊像從其他寺廟移來。這時Juha他們也進來了。管理員介紹說，該殿的建築年代及規模僅次於正殿。為了擴大殿內空間，在結構上采取了特殊的減柱法，是我國古建築中所罕見的。管理員像名專家，而Juha是一位非常好的聽者。他讀了很多關於這個寺的書。而在一旁的外國女孩子竟也能應答一些佛學知識、歷史掌故和建築術語。我與Juha的交談也吸引了她。走近我們，問我是哪裡人，並告訴我她在杭州學習過。
我上下打量她，一套碎花棉布中式便服褲褂，淡雅整潔。臉是西方古典式的，如白玉雕成，棱角分明。筆直的鼻子，精致的嘴，眼角向上飛挑。金黃色的頭發編成兩條短辮垂在胸前。真是奇特的組合。一口流利的漢語，夾帶著些吳噥軟語。
Juha仍忙於從各個角度觀看、拍照。兩位管理員以等不及兩個“老外”如此細致的考察，去一旁歇息了。我和女孩子便走到了一起。我們談論中國文化、中國社會和中國人、不知不覺甚為投機。彼此都覺得興奮和新奇。我感到我們的親近感不僅來自於語言和興趣，還有情感的相通和默契。我們成了這重山峻嶺古廟中的另一風景。
回程時，她極力讓我們坐她雇的三輪摩托車。車上已坐滿了與司機熟識的鄉人。我和她靠後車門並排坐下，Juha在我的對面。車開了起來。突然車廂猛地躍起，她一下子雙手護著我，一臉擔心。見我沒掉下車去，開心地笑了。然後靠著我，頭依在我的肩上。終究是外國人，不諳漢習，引得一車人瞠目。她卻恬靜自然，舒適輕松。我聞到一股特殊的香。
她告訴我，她的祖父是個旅行探險家。到過很多地方，有過很多有意思的經歷。我盡我所知，告訴她想了解的事。
一九三七年，梁思成、林徽因等四人發現了佛光寺是極具價值並且保存仍好的唐
代木結構建築。他們記有考察過程：“到五台縣城後，我們入懷台，折而北行，徑趨南台外圍。我們騎騾入山，在陡峻的路上，迂回著走，沿倚者崖邊，崎嶇危險……近山婉娩在眼前，遠山則山巒環護，形式甚是壯偉。到了黃昏時分，我們到達豆村附近的佛光真容禪寺，瞻仰大殿，咨嗟驚喜，我們一向報著的國內殿宇必有唐結構的信念，一旦在此時得到一個證實了。”
我抬眼看她，已是花容慘變。良久徐道：“可憐徐志摩，歸來已晚！我現在就要回去找他，和他在一起。”他是她的男朋友。“他喜歡騎車，打籃球。不喜歡工作，對中國沒興趣。”“並不英俊，常常贓兮兮的。我給他洗衣服、做飯、打掃房間。作一個賢妻。”
“我會失去他。我一定要馬上回去。”
我安慰她：“你們通了電話嗎？”“我每天打電話給他。他也如時地等著。”她又不說話了，神情木然，目光呆滯，身體隨車上下顛簸。我繼續安慰她：“徐志摩後來有了陸小曼，生活依然甜蜜。而林徽因也另有傾慕者，邏輯學家金岳霖，為她終身未娶，卻與她和梁思成比鄰而居。世事本來無常。”
她似乎充耳不聞，無動無言。終於，緩緩道：“讓我觸動的是你的故事，讓我覺醒的是你的態度。他對我不及你的十分之一。我這才知道，我在他的心中已失去了重要。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到了豆村，我們下車。她說：“我一定馬上回去。出來是為了他，表現我的能力。回去也是為了他，表現我的愛情。自從遭遇到他以後，我就不屬於自己了，沒有自己了。”
我去找車回來。她拿出一枚指南針。“這是送給你的，是我祖父用過的。我每天都看，現在用不著了。”說完轉身而去，頹坐在車上。司機不敢怠慢，一踩油門，車出發了。
我看著手裡的指南針，有紐扣大小，四周銀飾花邊，雖已氧化發污，仍掩不住昔日的精美。我很可惜她拋祖物，棄專業，去追逐愛情。唉！天既授之以才，又不假之以力。奈何？也許這正是中國文化的熏染。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國籍。只還隱約感到一股特別的香。
南禪寺
我和Juha再等出五台山的車，在東冶下來。正值中午，便在街上的一家飯館吃飯。同時向服務員打聽南禪寺。
服務員叫來了一個司機。他進來與我們商定，來回共四十元，在寺旁等我們半小時。上了這輛吉普車，Juha很高興。但他聽說只停半個小時立刻跳了起來，說我們不是半小時，而是要看兩個小時。我告訴他，可加些等時費。他才坐回來。大約二十分鐘，我們到了位於李家莊西北土崗上的南禪寺。我告訴司機要等兩小時，他覺得時間太長。Juha堅持一定要兩小時以上。我只好給司機20塊錢讓他先走。司機問，你們回去沒車怎麼辦。我一笑。
山門緊閉。我們進了東院的僧房。管理員一家正在吃飯。西面的小門上寫“國家重點保護文物”和其他一些古跡保護規定。開放時間為下午兩點半開始。當時的時間是一點鐘。管理員是位老者，與他商量，同意我們現在進去。他讓Juha買了票，便轉身開門先進去拴狗。然後開門讓我們進去。Juha直奔大佛殿。
寺的規模不大，由大佛殿、山門、龍王殿和菩薩殿等圍成一組三合院式建築。只大佛殿是唐代遺物。因那時寺地處偏僻，唐武宗“會昌滅佛”時免遭破壞，幸存至今。大殿非常簡潔。原來這種形式是唐代的建築風格。那麼西安的青龍寺並非因日本人參與修建，而是仿唐建築。日本古典建築受唐影響很深。
Juha不停地走、看、照。管理員如影子一樣跟著。得佛殿內不准照相。出來我們也始眾在他的視線之內。終於，Juha在繞了幾圈大佛殿後，依依不舍地出來了。老人隨後關門上鎖。我看表，剛好一點半。Juha解釋說，他不好意思讓老人久等。出來後，他又繞寺而走。想再體味古寺的氣氛。然後去看寺旁的村莊。
最後，三點鐘他有了歸意。並說現在回國也可以了。我們徒步沿著來路回返。兩邊有人家、河流，往來行人，倒也不覺寂寞。但畢竟是十幾裡路程。當走了三裡多，我們都有點兒累了。恰好一輛帶鬥的拖拉機經過。與司機商量，十塊錢拉我們到東冶。後鬥裡，我面向後坐著，Juha則扶欄面向前站著。引得無數眼睛觀望。
次日一早，我們離開五台去太原。路過閻錫山老家河邊，想那裡的閻氏舊居一定值得一觀，但又不願節外生枝，只好二度錯過。到忻州換了輛大巴，中午到了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