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慢

作者: 瀟瀟公子

導讀現在想來,少年時代對揚州的向往,大抵是緣於一首宋詞的暗示。二十四橋邊葳蕤的紅藥,與波心裡無聲蕩閃的冷月,遙遙地生動在我極富古典韻味的想像裡。 揚州,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我眾多縹緲的美麗傳說中,最為靈秀的一個。 及至真地到了揚州,並且幾乎是固定地生活在這座欣羨已久的城市,卻漸漸發現現實風景對古詩詞的遠遠背離。 這幾年,算是最貼切地親� ...

現在想來,少年時代對揚州的向往,大抵是緣於一首宋詞的暗示。二十四橋邊葳蕤的紅藥,與波心裡無聲蕩閃的冷月,遙遙地生動在我極富古典韻味的想像裡。

揚州,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我眾多縹緲的美麗傳說中,最為靈秀的一個。

及至真地到了揚州,並且幾乎是固定地生活在這座欣羨已久的城市,卻漸漸發現現實風景對古詩詞的遠遠背離。

這幾年,算是最貼切地親近揚州了。我曾走訪了揚州大部分有名或不甚有名的景觀,那些遍及四季的日子,隱藏著我對前塵溫柔的企盼。然而,一處處與願望相去甚遠的景點,如同一段段無味的拙劣朗誦,磨蝕了我從自然中得到心靈安慰與新的喜悅的希求。

也許我對揚州的美麗是苛求太多了。瘦西湖的水還悠悠地漾著,二十四橋的橋孔裡仍能映出些月華,個園、何園的水石花木尚自承接著雨露。無數道游人的目光正瀏覽揚州,只是不知他們是否知道,他們最喜愛的旖旎風光,僅僅是前人賞心悅目過的,依依稀稀的一點遺跡。即使這些,也帶了過多的人工仿作和現代浮華氣息。

如今的歷史名城,已毫無例外地滲進了濃重的金錢味。只是,如揚州這般,吸引了自古以來天下文人的畫魂詩心的,我總以為,還是該如詩詞所寫照的“春風十裡”,從容優雅。

我總以為,揚州當是位從流水和花瓣的意境中婷婷裊裊走出的淡妝絕美女子。只鬢邊的一朵瓊花,就使一部中國史,從隋煬帝的迷離眼神中,對揚州刮目相看。沒有必要多說李白“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旅游計劃了,揚州的繁華中,從來不應失去根本性的清麗。

但是,歷史發展到了今天,越加繁華的揚州難免在金錢的狂潮中變得平庸。過去了的一切秀逸豐姿,不提也罷。包括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他的文人氣十足的放縱也已過時了。

喪失了的無法重現。在揚州的日月,此後只能用一份追憶來過渡了。我時時徘徊在古唐城、平山堂和博物館的遺跡旁。這些揚州生命中過往的痕跡,隱隱地提示著命運慘烈的另一面。

一個不能成寐的夜晚,我斷斷續續地翻閱一件件關於揚州歷史煙雲的古代典籍和現代人的介紹文字。開始我因為那些枯燥而晦澀的方塊字而厭煩而略略翻過,讀到後來,一篇《梅花嶺記》,使我重新認識了一個用血和火脫離了輕薄的揚州。

為此,我又一次走到梅嶺。駐足松柏森森的史公祠,注視地上一顆顆堅硬的青色碎石,仿佛看見了一顆顆在揚州保衛戰中為民族的尊嚴而玉碎的靈魂。頃刻間,有關史可法乃至揚州烽火的記述和傳說,在我的胸膛裡燃燒起來。戈矛尖銳撞擊的聲音、刀劍刺入肉體的沉悶的聲音、戰鬥雙方吶喊、衝殺、慘叫的聲音、城池房舍嗶啪燃燒、傾塌的聲音,還有婦女和兒童惶恐驚叫的聲音,混雜著,翻滾著,烈烈地喧聲在我靜寂的耳際,喧聲在史公祠青碧碧的上空。我眼前重又沉重著那脆薄的紙頁了,對於我,一部揚州的史書就此清明透亮,上面氣勢奪人地寫著一行挺拔的大字:民族魂。

離開史公祠,一路上的風光水色,意外地耀目生輝。揚州悲劇性的歷史把它逼近現代的亮麗,比詩詞詠嘆調的描繪,更深地銘刻進我的眼睛和記憶。這是歷史的悲哀,還是詩詞的悲哀? 抑或,是揚州的欣悅,還是我的欣悅?

二十四橋仍在,橋旁的綠水仍在。古唐城的城牆苔痕葛影深印,平山堂的舊風流仍可尋覓,大明寺的鐘聲依稀可聞,連唐代徐凝充滿妒意和欣喜的贊嘆,都能清晰而韻致地傳來:“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也許我對揚州的美麗還是苛求太多了,我不能不重新解讀一首叫我難眠的宋詞。是不是我的神思太多浪漫,在富強的現代化的揚州,還想沉浸於一派古意的幽麗?我只知道,揚州的風華,已是“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大概也難以賦盡深情了。

二十四橋邊的紅藥還在,那波心蕩閃的月亮也不再冷寂無聲。詞人啊,倘你起於九泉,重游“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聽一路的盈盈笑語,還用再問麼——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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