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尼治村的狗

作者: 沙地黑米

導讀格林尼治村的狗 沙地黑米 下了點雨,布魯克林區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表面上看,這裡很自由,想去哪就去哪,不會有便衣盯梢你,以借火為名湊近看你的臉,但是你得有車,沒有車哪兒也去不了,或者沒有車,有美金也可以。你沒有車,也沒有美金。這裡不收人民幣,也沒誰談論人民幣。這裡離長島大學很近,人人都受過良好教育,不會把精力放在無用的學問上。我� ...

格林尼治村的狗

沙地黑米 下了點雨,布魯克林區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表面上看,這裡很自由,想去哪就去哪,不會有便衣盯梢你,以借火為名湊近看你的臉,但是你得有車,沒有車哪兒也去不了,或者沒有車,有美金也可以。你沒有車,也沒有美金。這裡不收人民幣,也沒誰談論人民幣。這裡離長島大學很近,人人都受過良好教育,不會把精力放在無用的學問上。我探頭看了看窗外,濕淋淋的街道上依舊沒有行人。於是決定睡覺。

能在紐約睡個好覺,這是福氣,且不說時差巨大,乾坤顛倒,光是咖啡就攪得你不得安然入夢。我睡著了,很香,還做了夢,夢見的是地球另一側的事。我所有的生活都在那一側,當然會夢見那一側。太太知道我喜歡去地鐵之類的地方,就要我身上經常帶著錢,說怎麼樣也要帶上50美金,萬一碰上毒癮發作的黑人來搶劫,給他就是。醒來時是北京時間早上七點,正是平日晨起的時候。

可是這裡漸入傍晚了,刮起了風。風是大地的呼吸,紐約這頭巨獸醒了。我看看窗外淅瀝的小雨,心想我總得去看點什麼吧。可是我去看什麼呢?我忽然想到了蘇珊·桑塔格。這位當代美國最不同凡響的女作家,雖然晚年身患癌症,卻與波黑老百姓一道堅守孤城薩拉熱窩,在耶魯撒冷的講壇上痛斥以色列對待巴勒斯坦人的方式,911後與諾曼·梅勒一起抨擊布什的外交政策,被世人稱為今日美國的良心。我不知道桑塔格住在紐約什麼地方,況且半年前她已經死了,但我知道格林尼治村,那是桑塔格年輕時孕育獨立思想的地方。

格林尼治村在紐約大學附近,是六十年代初先鋒作家和藝術家聚集的場所,那時候反叛的年輕人從全美各地彙集這裡,從事繪畫,詩歌朗誦和戲劇、舞蹈表演,惟一的目的,就是要向世人表明自己獨立的生活方式,思想的激進和藝術的大膽,震驚了美國社會,格林尼治村成為美國先鋒藝術的發源地。桑塔格那時還不到30歲,但已經成為其中最有影響力的一員,《反對釋義》裡的許多篇章,就是那時候寫的。

我走出旅館。這家旅館似乎專做中國人的生意,門口的墊子上印著“歡迎”兩個漢字。門外有一輛出租車,司機很年輕,二十多歲的樣子,波多黎各人,會說英語和西班牙語。他見我走過去,就問去42街嗎?我問去42街干嗎。你不看肉店(body market)嗎?我說我是和尚,不吃肉的。他說那小和尚從哪來呢?況且你有頭發。我說我是長頭發的和尚。

我笑了。他也笑了。他說他拉過很多中國人,多半都喜歡去42街。

好吧,那你去哪?他問。我說我想去看格林尼治村。他說那裡有什麼可看的啊?我說有的,那兒是先鋒藝術的麥加。我沒聽說過,他說。我說你那時還沒出生。說好包車來回30美金,我上了車。我有100美金,化掉30,剩下的錢,足以對付毒癮發作的人。

我說你在聖胡安長大嗎?他問你去過聖胡安?我說沒去過,只是知道那是波多黎各的首都。我家離聖胡安很近,在海邊。我說那你是怎麼來美國的呢?他笑笑,沒有回答。我想問他是不是偷渡過來的,但開不了這個口。汽車穿過布魯克林橋,沿河邊走了一段,小伙子說這就是格林尼治村了,你要看什麼呢?

我要看什麼呢?我也不知道。像所有短暫停留的旅客一樣,我只是盡可能多看看眼前的景像,把這景像跟腦海裡的想像重疊起來,如果有吻合,就會很快樂。我看到了酒吧,看到了行人,有人還撐著傘,看見一個年輕女人匆匆穿過濕淋淋的馬路,鑽進一家櫥窗明亮的首飾店。後來汽車開到一個拐角,我看見一條狗。它蜷縮在幾級華麗的台階上,望著來往的路人,旁邊坐著一位戴帽子的婦人。

我對波多黎各人說,往回走吧。就看完了?他問。我說是的。他說先生,你有一些奇怪的愛好。車子回到旅館,我給他100美金,他找還我80。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他說。



(紐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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