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遠足者的遐想
在從海拔1400米高度下降到400米，復又上升到600米的過程中，幸有“廖工”的植物學講解，這九宮山石龍溝的遠足方顯興趣盎然。我之所以用“遠足（Hike）”而不用通常的“游覽”，是因為後者已有變成“觀光（Sight Seeing）的趨勢。而我強調的是一項徒步生態旅行，觀光一詞是絕然不能涵蓋的。
從九宮山頂的銅鼓包西行數裡，向北下山入溝，廖工指著一株長著多裂卵心狀葉的高大草本說它叫“博落回”，是罌粟科植物，汁有毒。這個科植物包括有誘人陶醉的鴉片花和虞美人。
廖工叫廖有富，九宮山園藝師。他指給我們看枸骨樹和十大功勞。這二種植物雖分屬冬青科和小檗科，但葉形近似，難怪周作人在他那大名鼎鼎的《關於苦茶》中專門作了區分。但周老先生仍未搞清楚他要找的“苦丁茶”其實也不是枸骨，而是同科屬別種植物。
還有個藥茶是紫金牛科的紫金牛，俗名“矮地茶”，治咽炎很好。我每年必發一二次咽炎，啞然失音，因之摘取上十株帶回。
沿途所見最多的匍地草本是蛇根草，連瀑布絕壁上也長滿。樹木則以樟科和殼鬥科為主。廖工說分辨它們很容易，將前者葉片折斷能嗅到香味，如香樟和肉桂。後者的果實下都有一鬥狀托殼，故名。
廖工從縱橫交錯的藤本植物中選出大血藤，這一屬植物是中國獨有的，用刀切斷藤莖，果然沁出少許“血汁”來。鐘萼木也是中國獨有的，且是一科僅含一屬僅含一種。有幸見到二株，用望遠鏡能清晰看到它鐘形的白花。
也許我們不是為了增加學識才去“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像盧梭那樣子看到夏枯草兩支長雄蕊如何分叉，鳳仙花的蒴果怎樣炸開就感到歡愉無限，像他那樣研究植物學只是為保持對植物的純潔的美感。正是因為對盧梭的崇敬，敝文才鬥膽化用了他的《一個孤獨散步者的遐想》作標題。
也許我們真的是為了長些見識，像達爾文那樣對美的感覺基於對構成美之要素的了解。他在環游世界結束時說了一段精辟的話：“能細致觀察一種景色的各組成部分的人，就能更好地鑒賞整個景觀。因此一個旅行家應當是個植物學家。因為在一切景色中，總是由植物構成最美的裝飾。”
一個崇尚自然的寫作者也應是植物的愛好者。梭羅的《瓦爾登湖》輕松美麗。但正如毛姆所評，梭羅個性懶散，寫這種書缺少大量專門的學問和經驗。我認為，《瓦爾登湖》缺少的重要一環正是植物學。故此，讀來總覺梭羅結廬林中而“林”味不足。
（廖工竟於今年春車禍而亡，忽得噩耗，且以此文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