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阿裡

作者: zeb

導讀看了潭天朋友的《我的西藏之旅》,總覺得有話要說,和潭天一樣,我的話可不是什麼好話,但是我想說,和潭天朋友的文章一樣,那是絕對的真實。 多數情況下人們總是被那些身有閑錢,無所事事的游客們的生花妙筆所誘惑,他們用一種新奇的目光觀察所見到的山山水水異族風俗和在高度發展的文明的熏陶下變了形的宗教,這種感受也許和我們花了錢到的廳裡瘋狂蹦跳一� ...

看了潭天朋友的《我的西藏之旅》,總覺得有話要說,和潭天一樣,我的話可不是什麼好話,但是我想說,和潭天朋友的文章一樣,那是絕對的真實。

多數情況下人們總是被那些身有閑錢,無所事事的游客們的生花妙筆所誘惑,他們用一種新奇的目光觀察所見到的山山水水異族風俗和在高度發展的文明的熏陶下變了形的宗教,這種感受也許和我們花了錢到的廳裡瘋狂蹦跳一身臭汗氣喘噓噓同時也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是一樣的,當人們在都市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之下生活久了,自然想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去體驗一番,少不更事者便大聲吶喊:我要到西藏去!我要到新疆去!我要為祖國的大西部貢獻自己的青春和才華!嘿嘿,潭天朋友不知道是否曾經也是這樣的熱血青年。

我無意在此貶低真正心甘情願奉身西部的英雄,可我堅信這畢竟是少數。計算機前的朋友們是否聽說80年新疆的阿克蘇暴亂?我在此對當年在槍口下死去的無數冤魂表示理解和同情,同時想告戒後來者們,前車之轍,後車之鑒!歷史上類似的情況也不少,朱元璋時候西南邊陲的“屯甲制”,明末的“湖廣填四川”,可是當年的西南三省自然條件畢竟比西藏新疆好了很多。

和潭天不同,對於西藏我也只是一個過客,那時候的我也應該屬於少不更事之列,憑著一股雄心和滿腔熱血,我跨了一輛自行車走遍了全國各地,如果有人問我對哪個地方印像最深,我會回答西藏;如果有人問我哪個地方最危險,我會回答西藏(對於我這個曾只身走進塔克拉瑪干沙漠的人來說,這個回答應該還是有一點重量的)如果有人問我哪個民族的人最友好和淳樸,我稍為猶豫後會回答後藏藏民,西藏東部的康巴人也許是沾染了漢族人的刁軋,感覺不是那麼好,可是後藏的吉巴博巴們卻以他們的熱誠和善良使得我這個自以為心志如鋼的人數次泣下。

不要以為我在這兒歌頌藏族同胞們是在和潭天唱反調,我和他一樣是在用良心和良知在和你們對話。拉薩是一個很現代化的城市,那兒沒有重工廠,最大的工廠可能就是拉薩啤酒廠了;那兒甚至沒有什麼真正的企業,除了一些轉運站和消費場所。我不知道在西藏有什麼可以開發的,可可西裡山的黃金?那兒極度惡劣的自然環境除了瘋狂的采金人之外難以想像來自都市的少爺娘兒們能夠長時間呆下去——也許短暫的停留也是不可想像的;遍布山裡的硼砂鐵礦?環境同樣的惡劣,有決心作為礦產開發者的朋友們不妨先到內地的礦場裡先做兩年的采礦工實習一番;雅魯藏布江大峽谷?那兒還有和印度的邊界爭端問題,更何況那兒是中國碩果僅存的原始森林,你忍心去破壞它嗎?~~~~~

那位朋友反駁潭天,說西藏沒有這麼可怕和危險,我想說爺們,你是怎樣到達的西藏?乘飛機從成都出發?從格爾木乘長途汽車?也許是走川藏路吧?你到過後藏沒有?呆了多久?你塗防曬霜沒有?你能吃多少生肉?嘿嘿,到西藏沒有吃過生肉,那你還沒有真正到過西藏。在這裡我告訴你,我在青藏公路上曾一天騎行180公裡,還是在我嚴重的腸胃病時常發作,不時還得趴在路邊吐得天翻地覆的前提下。我的胃病怎麼得的?就是在後藏時得的,當時的我餓了幾天。除了石縫裡的雪解解渴,我幾乎粒米無下。在荒原裡我曾經努力的想找到哪怕一點干草,可現實卻讓我失望,一眼看去,除了荒蕪的石頭山和山尖上耀眼的白雪,就是腳下已經沙化的土地,還有過往的車輛走成的路——你可能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寬的路,有車輪的地方就是路,你沿著車輪行走也可能會走錯的,而當你發現走錯路的時候你可能已經沒有回頭的力量了,你可能會在那裡長睡不醒;你可以在“路”的邊緣看到一片白骨,走過去看看吧,做好心理准備,不要被牛羊骨頭間夾雜的你的同類的骨頭嚇倒。

好像是88年,兩個維族司機開車從新疆葉城進藏,途中汽車在多瑪溝中離多瑪約30公裡的地方拋錨了,兩位司機棄前行其中一位在離多瑪15公裡左右的地方倒下了,另一個堅強一些,離多瑪還有1公裡,也倒下了,永遠的倒下了。我比他們幸運,我看到了犛牛,可我也在離多瑪800公尺的地方倒下了,倒在堅冰似鐵的河面上,也許是我命不該絕,一頭犛牛救了我,它舔我的鼻子,大概因為那上面有一點鹽份。我不知道我倒下多久,可是我記得清清楚楚,剩下的800公尺我用了48分鐘才走到!

我的神智已經糊塗了,常識雖然告訴我餓極了的肚子不能吃得太多,可是神智糊塗的我當時吃了7碗面條,7碗!你曾經見到過的最大的洋瓷碗,現在的我,沉溺於都市的號稱白領的我可能連一碗也吃不下去。可那時我吃下了7碗,我的肚子挺得比臨盆的女人的還要大,我躺下了,美美的睡了一覺,從此我便吐血,便血。

不要以為我在危言聳聽,92年元月的多瑪溝,號稱死亡之谷的多瑪溝,當時的氣溫大概是零下40幾度,那兒的海拔高度全在5000公尺以上,那兒的氧氣雖然不夠吃,可是我並沒有受高山反映折磨,可我記得我當時穿了價值數千元的登山運動服,羔羊皮加駝絨的大衣,帶毛的皮褲子,兩雙皮手套外加厚厚的棉褲褲管,除了兩只眼睛外全部包裹在棉的皮的鴨絨的保暖物裡,可是我仍然不敢做絲毫的停留,否則我會凍死!

我一天天看著指甲蓋深凹下去,看著從指甲縫裡流出來的鮮血;我看著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凍傷的腳趾一天天干枯萎縮,我知道死亡離我就咫尺之距,我在對抗著死亡,我於是還活著。

我在積雪的時候從日土掙扎到了阿裡,積雪的日子反而不是那麼可怕,我可以在積雪下休息上幾個小時,雖然步履艱難;我嘴裡吐出來的血常污染了高原上純潔的雪,我在除夕的晚上大口喝酒,然後又隨著我的熱血噴射出來。

愛干淨的小伙子和姑娘們,奉勸你們到了高原不要洗澡——哪怕有這個條件,汗責裡的油脂是最好的防曬霜,也許比你從城市的超市裡買到的還要好。在後藏的幾個月裡我沒有洗過澡,離開阿裡後甚至沒有洗臉,不但不洗,還時常用藏民們的酥油搽臉;盡管如此,我的臉上還常常因為皮膚的皸裂而流血,就像兩行鮮紅的淚水,手摸上去,火辣辣的疼。不過最難受的還是我得忍受一路上的孤寂,小山頭對我虎視耽耽的野犛牛尤其使我感覺到孤立無助——聽說那樣的犛牛是發情期的雄性犛牛,隨時會對闖入它地盤的任何生物發起攻擊,還好,它沒有攻擊我,可卻使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時不時見到的狼群也曾經讓我恐懼萬分,可我很快明白了它們的溫順和膽小,嘿嘿,又有什麼動物比人類還要可怕呢?於是在我寂寞難當時也學著狼的嚎叫,萬籟寂靜中,我覺得我就是這個世界。

旅途中能夠得到的干糧就只有兩種:糌粑面和生肉,我喜歡後者勝於前者,從干糧袋裡拿出來,一塊一塊切下來就可以充飢,那時侯的我一頓可以吃下2—3斤;糌粑面沒有酥油茶相拌可是如嚼蠟般無味;一條喜新厭舊拋棄主人隨我奔波數十天的狗曾給我叼來一只野兔,我割下腿上的肉嘗了嘗味道,覺得不如生肉好吃,好在當時沒有缺糧之憂,於是隨手丟棄,看著垂死前蹬腿的小動物,多少有一點不忍心。

過了好幾天我才接著寫我這個未完成的帖子,工作比較忙是原因之一,可最主要的還是我對那段經歷的後怕,所以我一直沒有把它用文字表達下來,甚至我周圍的人也很多不知道我的這段經歷。

說實在的,我很懷念西藏,雖然我筆下的拉薩是那麼的不濟,可是我至少不用隨時提心吊膽提防著周圍不懷好意的人們。

我沒有到過神山聖湖,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無宗教信仰者,從阿裡原始的本(念波)教到時下最流行最沒有道理的@%$#教我都不相信。在阿裡我休養了長達近三個月,那時侯的我已經沒有了幾個月前的神采,每日裡只能喝下一碗稀粥,哪怕這樣,我的體力還是比阿裡的一般老百姓還要好,可是我心裡清楚,吃不下東西意味著我不可能適應長途跋涉的體力消耗。

在這裡我想對大家描述一下阿裡,當時的阿裡地區的行政所在地獅泉河大約有5000人,其中大約漢族藏族各占一半,而者5000人中有許多是沒有西藏戶籍的流動人口,主要來自於四川,河南,陝西,浙江。這就是一個地區最大的城鎮,而整個阿裡地區的31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僅有80000人口!當你離開阿裡後就真的如潭天說的,很少見著漢族人了。

阿裡雖小,卻是各種部門齊全,郵局,醫院,學校,百貨商店,賓館,一個幾乎全部是漢族人的集市,甚至還有一個可以衝印彩色照片的攝影部。別以為很齊全了,那時侯我想打一個電話回家都是不可能的,只能在郵電局發了一份電報回家。時至今日,據說也僅有8路通過衛星轉發的長途電話,而其中好像有三路是固定分配給軍方使用的,你私人想打一個電話回家也幾乎是不太可能的——別忘記了,這是地區所在地。

當你離開阿裡到達改則,措勤,可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別以為有了集市就什麼東西都買得著,集市裡的東西都是從新疆西部的葉城用汽車數千裡地運過來的,而我到達阿裡的那個季節已經因為冬季氣候過於惡劣,還有大雪封山等原因不通車了,在我到達後幾天僅有一輛汽車達到阿裡。而那天我恰好和司機的弟弟在阿裡北邊的路口翹首盼望著他的哥哥,也親眼看見了這感人的一幕。

小伙子——司機的弟弟是四川南充人,在他哥哥的介紹下照看一個建築工地。所有敢於從葉城走阿裡的司機都是駕駛技術一流,身體素質優良,修車技術過硬的好司機,他的哥哥當然也不例外。我是在一家同是南充人開的雜貨店裡結識那小伙子的,當時我成了那雜貨店裡的伙計,給他們記記帳什麼的,待遇還不錯,晚上給他們看管倉庫,也就是享受單間住房了,可惜沒有火爐子,凍得難受。那天晚上小伙子找到我,憂心忡忡的告訴我他哥哥幾天前就應該從葉城回來了,可現在還沒有到,眼看著大雪就要封山了,可能出事了。找我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幾乎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不依靠別的力量在這樣的季節活著從山那邊過來的人,當然對一路上的情況也比較了解。我只好安慰他沒有什麼事的,然後陪著他到阿裡北邊的路口了望。

事後我才知道,他晚上在那兒守望已經好幾天了。 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有福氣,那天我們真的看見了山埡口的閃爍的燈光,小伙子狂跳了起來:是他們!肯定是他們!於是不停用手電對著那邊打著信號。 真的是他的哥哥,還有另一個姓王的司機,開著一輛解放牌貨車。

車停好後我和小伙子各扶著一個人回到了住處,聽著他們坐到床上去的時候發出的“咚”的巨響。我似乎回到了到達多瑪兵站那天,那個姓熊的山東人也是把我扶到了他的寢室,坐到椅子上的時候也是發出這樣的巨響,然後他用一大高壓鍋加了不少肥肉塊的面條把我給撐壞了(如果這個熊姓的戰士能看到我的這張帖子,請和我聯系,我將不勝感謝!) 。

之後的事自然是生火做飯,當弟弟的不停問哥哥路上的情況,哥哥卻是半閉著眼睛說:我要睡覺,不要說話。事實上兩個司機連坐也坐不穩了,王姓司機更已經倒在床上了。 如果說我不知道我在一路上時的尊容,那現在我幾乎是在面對著一面鏡子了,我想我的摸樣就是眼前的兩個司機的摸樣:兩眼不知道是睜開的還是閉著的,亂蓬蓬的頭發,像野犛牛身上的毛,臉上的肌肉松弛,蒼白而無神,頭耷拉著,好像脖子上的肌肉無力支撐沉重的頭顱。

飯做好了,面條裡加了一點羊肉丁,用高壓鍋煮熟的。叫醒司機們,把筷子塞進他們的手裡,看著他們用笨拙的動作艱難的挑動面條,像老外們第一次吃中餐。 終於有氣無力的告訴我們路上的遭遇:在多瑪溝遇到一個同鄉司機,車壞了,燒瓦。在氣溫極低的高原,機油流動性差,經常會導致燒瓦,拉缸等毛病,而任何到過那條死亡之路的人都知道,離開葉城之後汽車一般是不會停下來的,至少發動機是不停運轉的。一旦發動機冷了下來,將花費數小時的時間,使用汽油噴燈加熱汽缸,化油器,油底殼等,再費九牛二虎之力用搖手柄啟動。他們把部分衣物留給了倒霉的司機,好在出故障的車上運載有大米,到沒有挨餓之憂,不過當車上的汽油燒完的時候,就是司機喪身的時候。我曾在大紅柳灘見過這個司機,得他請我喝了一瓶啤酒,還和他一起修理過他的車。後來也沒有聽說什麼好消息,也許真的死在多瑪溝了。願他在天之靈安息!

兩個還算幸運的司機也不是特別幸運,不久後他們的解放車拉缸了,換缸套是不可能的,憑著豐富的駕駛經驗和高超的駕駛技術,他們用剩下的五個汽缸把車開到了獅泉河。 值得一提的還有阿裡中學的一個教師,好像是姓張(我的幸存的零零星星的日記不在身邊,也許已經被老母親拿去做引火用了),他原來是西安的一個一級教師,為了研究阿裡的本教幾次進入阿裡,後來干脆放棄了西安的工作,到阿裡尋了個教書的職業,潛心做他的宗教研究。我在他那兒看了不少西藏人文方面的書籍,可惜事過境遷,現在已經忘記得干干淨淨。相比較現在欲到西部發財的人們,這樣的老人讓我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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