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葬禮上唯一的外鄉人

作者: jialiping0801

導讀摩梭人認為自己的生命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從脫胎到年滿12歲,完成第一次生命的輪回;第二階段是從13歲的第一天到死,度過現世的全部生命;第三階段是從死時開始一個新的生命的裡程,直至永遠。 摩梭人死後要捆綁成胎兒狀入棺火葬,否則認為會斷了再次投生的緣分。摩梭人死後不立碑、不建墳,而是把骨灰撒在山上或埋在樹下。他們堅信靈魂不散,死了的人只是� ...

摩梭人認為自己的生命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從脫胎到年滿12歲,完成第一次生命的輪回;第二階段是從13歲的第一天到死,度過現世的全部生命;第三階段是從死時開始一個新的生命的裡程,直至永遠。

摩梭人死後要捆綁成胎兒狀入棺火葬,否則認為會斷了再次投生的緣分。摩梭人死後不立碑、不建墳,而是把骨灰撒在山上或埋在樹下。他們堅信靈魂不散,死了的人只是肉體軀殼的更換而已。在此地消亡正是為了在別處重生。活著的人之所以要傾其所有為死者舉辦隆重的葬禮,是他們堅信那是使亡靈圓滿的回到祖居地投生的開始。

就在我到達瀘沽湖的當天,扎西就像是通報一個重大事項一樣神情莊重地告訴我:“村裡死人了。”“是麼?”我平淡地應著。“是啊,就你買披肩的小店裡的老板娘的舅舅。”他向我解釋著。“哦,我想起來,是她家啊。” “對的麼。”扎西對我的回答流露出了一種欣慰。

接下來的幾天,因為和朋友們一起游覽,很快就把他們村子裡死人的事忘記了。只是間或從扎西幫忙給人家買這個帶那個的事情中想起他們村子裡還有著這樣一個大事。臨走前一天晚上,扎西讓我跟著他姐姐去了那個死人的家裡。

去前,我很忐忑地問他:“合適麼?我去人家參加儀式?”他說:“去麼,你沒見過的,我們摩梭人的儀式很奇特,和你們漢人不一樣的。再說了,村裡人都熟悉你了,他們不會說的。”看著扎西誠懇堅決的態度,我點了點頭。就這樣,那天晚上,我成了葬禮儀式上唯一的外鄉人。

一走進院子,就看見不少的人進進出出地在忙碌著。一個吹打樂器的班子坐在祖屋的台階下,一幫人正在喝茶抽煙聊天,幾個年輕人在院子裡的樹上掛著鞭炮,從老祖母屋裡傳來陣陣的誦經聲。

我邁進老屋的高門檻,一看才知道,婦女是進不了祖屋的。於是,我和扎西的姐姐還有很多的婦女都站在面對祖屋的夾道裡。

靈堂設在祖屋的上火塘。那裡掛滿了死者的衣物等等生前用品。供櫃上供奉著食品、酒水、糖果等。最讓我驚異的是,死者竟被折成一個胎兒狀裝進裡一個一米來高的櫃子裡,櫃子上燃著火葬之前日夜通明的油燈。

上火鋪的位置盤坐著十幾位喇嘛,還有村裡有權威的長老。由身份顯赫的喇嘛和長老分別擔任主誦經人和總指揮。

喇嘛除了念“遠著”經外,還要念“嘛尼估”經為死者超度,還要幫助死者誦讀六字箴言,積累功德以便早日超脫。經書我是一句也聽不懂,只是跟著喇嘛那抑揚頓挫的聲音感受著一種神聖肅穆的氛圍。每當喇嘛誦經到一段落,火鋪下坐滿一片的孩子們就像誦經班的歌童悠揚地唱了起來。那歌聲伴隨著屋外那長長的喇叭聲如同天籟之音徐徐飄來,讓我的靈魂一下仿佛飛到了肉體之外的天國,神色漸漸恍惚起來。

突然歌聲會在一個空靈絕美的音符上戛然而止,慢慢地讓你漂浮的靈魂回落到肉體中。直到今天,我依然能回憶起那悠揚的歌聲,依然不明白那裡唱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怎麼會在那樣一個音符上停止。

歌聲停止後,會有幾個婦女端著一笸籮的餅干糖果給孩子們分發,每當她們從老屋出來,也總不忘給我手裡塞上幾塊。

喇嘛誦經一遍接一遍,孩子們的歌聲是響起又響起,我手了裡的糖塊兒是多了又多,最後竟然裝了小小的一塑料袋兒。

這樣的程序進行了個把時辰,就見一個摩梭女人哭天抹淚地衝進祖屋跪倒在靈柩前。那種悲痛欲絕的樣子,讓我的心隱隱作痛。我聽不懂她嘴裡念叨的是什麼,但是,就像當年我在桑科草原牧民家做客和藏族大媽交流時一樣,盡管我們語言不通,民族不同,但是愛父母愛孩子的心是一樣的。她八個孩子一個接一個地離開她,走出甘南,走到更廣闊的地方去見識他們新奇的一切,為此,她一次次心痛。而她流露出的那份對孩子疼愛的表情讓我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媽媽,一時間在大媽落淚的瞬間我的眼睛也有了熱的溫度。而此時此刻,那種悲傷的氣氛再一次感染了我,突然讓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眼淚倏地滑落到臉頰上。

很快,有很多目光凝集在了我的臉上。一個城市的外鄉人,一個和這裡非親非故的城市女人,此時此刻流下的眼淚顯然是讓這些摩梭人感動了。於是,女人把更多的糖果放在我的手裡,而經過我身邊的男人都要給我遞上一支香煙。

喇嘛誦經,兒童唱歌,外面鞭炮齊鳴,喇叭聲聲,死者的侄子侄女們一個個撲到在靈柩前哭喪,加上院子裡人們的談笑聲和後廚飄出的香味兒,把我的情緒弄得很異樣。面對此情此景,我想起了我們民族傳統中的“老喜喪”的說法。人生本是悲喜交加,死後莫非是喜大過了悲?我帶著一些茫然和困惑看著眼前的一切。

終於在某一時刻儀式停止了。扎西的姐姐拉拉我的手說,回家吧。我點點頭,慢吞吞走到院子裡。“扎西呢?”我問,“他們還要喝酒,回去要遲得很。”姐姐告訴我。“哦,那些不走的人都是要喝酒的吧?那要喝多少酒啊?”我疑惑地問。“已經吃了十來天了,明天送葬燒了後就不再吃了。”“啊!!!”我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夜晚,黑黢黢的土路讓白天心明眼亮的我暈菜了。扎西的兩個侄子拉著我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村裡的小路上穿梭。不大工夫,我們就邁進了老屋的門。

火塘裡的火依然是撲騰撲騰地燃燒著,阿爸蜷曲在火塘邊打著盹。見到我們回來了,點頭打著招呼。我在火塘邊坐下,伸著手烤火,眼睛有點發直。這時候,阿媽用一個玻璃瓶給我泡了杯茶,遞到我的手上。我謝過阿媽,又開始發呆。

阿爸看一向活潑的我有些發蔫,就主動開口問話。他說的夾雜摩梭話的普通話讓我聽起來有些費勁,但還算能聽懂。他問我去了那死人家,看了不舒服吧?我點點頭:“是不舒服,有些難過。”正說著,姐姐走了進來,她和阿爸阿媽說話。我聽懂了,她是在說我在儀式上流眼淚的事。阿爸阿媽用慈愛的眼光看著我,一時竟讓我不好意思起來。

我給阿爸點上煙:“咱們這裡喪事都這樣辦麼?”“哎~~~~”阿爸嘆了口氣:“是啊,家家都這樣辦的噢,死不起人嘍,死不起人嘍。”從阿爸斷斷續續的解釋中,我慢慢明白,喪事對一個摩梭人家那真是件天大的事。為辦喪事,他們可以傾其所有,散盡錢財,有的家庭甚至負債累累。喪禮的儀式可以從幾天到十幾天不等,在這期間,要吃掉大量的肉,米,茶,酒,煙,糖果以及所用布匹和其他雜物。還要為酬謝喇嘛花費不定數量的現金,另外有的地方還要以牲畜相送。焚燒當天,在死者的身上還要佩帶上金銀珠寶和有價值的一些飾品。而這些燒不壞的東西,也像死者的骨灰一樣撒在土裡或者埋在樹下,絕不會有人揀拾走。這樣粗粗一算下來,花費幾萬元都不是個大數目了。可對於一個沒有額外收入,只是以地為生的摩梭家庭來說,這就背了個天大的債務,他們將用盡幾年或十幾年的時間來去償還。

回想在瀘沽湖的這些日子,原始自然的風景令我陶醉,淳樸善良的人們令我感動,而成就這一切的不能不說和地域的偏遠和閉塞有著直接的關系,而正是這樣的偏遠和閉塞又使這支古老的民族長時間保留著他們認為合理的傳統,而某些傳統一旦受到外界文明衝擊時,是否也會被屏棄呢?

從剛一開始去參加喪禮儀式時的新奇,到回來後的困惑,我感到一絲茫然。看著阿爸一臉無奈的表情,望著火塘裡旺騰騰的火苗,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燒到心裡的灼痛。明天就是那個死者火化的日子,一個死去的肉體的靈魂將在另一個地方獲得重生,將會附著在另一個肉體上而誕生一個新的生命。我想,他們日夜誦經,虔誠祈福的就是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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