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南岳

作者: wjp6326

導讀初夏的湘南,季雨已過,天色放晴,氣候格外涼爽清新。此時,蟄居山茶別處——鐵絲網內營地裡的游子游意漸濃。記得還是去年漂泊在武漢東湖時,我就略知下一個流放點距南岳衡山不遠,那時心裡就有了游衡山的願望。去年深秋時節,我們隨流動的營地來到了古代發明聖地——蔡倫故裡附近,一個被大伙兒稱作“斷橋”的火車站。在車站後面長著松樹和茶樹的山坡上安頓� ...

初夏的湘南,季雨已過,天色放晴,氣候格外涼爽清新。此時,蟄居山茶別處——鐵絲網內營地裡的游子游意漸濃。記得還是去年漂泊在武漢東湖時,我就略知下一個流放點距南岳衡山不遠,那時心裡就有了游衡山的願望。去年深秋時節,我們隨流動的營地來到了古代發明聖地——蔡倫故裡附近,一個被大伙兒稱作“斷橋”的火車站。在車站後面長著松樹和茶樹的山坡上安頓下來。衡山就成了我們下一個出游的目標。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我們這些來自異土他鄉的游子,也許只有四處漂浪游,四處尋覓各地的古跡名勝,才是我們唯一的志趣。

在這有些匆忙、有些茫然的百無聊賴的生活中,現在終於踏上了去衡山之路。既沒有向導,也沒有充裕的時間,有的只是像自己一樣漂零的同伴和那只屬於我們自己的浪子游情。

第一天下午,我們一行四人乘火車歷時了三個多小時到了衡山火車站。晚上八點鐘在縣城汽車站住下,預備乘坐第二天清晨的車去南岳。夜裡氣候有些悶熱,大家心緒難免興奮,總覺得長夜難消,急切地盼著天亮,好早一些奔向南岳。

清晨六點十分,我們帶著朦朧的睡意上了車。在淡淡的晨霧中向南岳驅進。

七點多鐘汽車到達目的地。下車不遠便是南岳鎮。當時,時間尚早,街上卻擠滿了熙熙攘攘的趕集人。在這裡我們已有了一種陌樣的感受。

南岳鎮北端是南岳大廟。大廟背靠群峰,坐北朝南,它那橙黃色的琉璃瓦和純白色的玉浮雕像似京城的建築。寺廟樓宇亭池的格局更同宮殿一般。有人曾說它是微縮了的故宮。

大廟正殿香煙裊裊,裡面赫然立著“南岳司天昭聖帝”的牌位。原來,這位聖帝是遠古黃帝封為八卦離位的火神——祝融氏。聖帝原住南岳頂峰,後因與一位名叫慧思的高僧對奕打賭,結果輸了,只得承諾遷居山下。由於這裡面臨市井,大大方便了許多祈婚望子,拜佛求神的男女香客,使得廟裡香火極盛。聖帝樂不思蜀,從此在這裡坐受其拜。

出了大廟後門便是上山的公路。我們順著公路疾步上山。道路開始較為平坦,一直延伸向上。這樣走了很長時間,我們才感覺開始進山。在一處長滿荊棘的斜坡上,我們來到了忠烈祠。在這裡所看到的是一派荒蕪,冷落和凄涼的頹景。不知何時何處的忠烈被冷落於此。

離開祠堂,我們沿著農家指引的一條近路上山。穿過山間的梯田,進入了林中。這裡不再有廟宇的蹤跡,只能看到幾處零星的農舍。再往前走,松林遮天蔽日。林間有一條石板鋪成的小徑,徑旁觴流溪水。帶著露珠的野草,小花散發出陣陣清香。此處,失了人跡,只有幾抹晨霧、幾縷輕風和不時傳來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旭日初升,陽光透過松林的隙縫在眼前閃耀。沐著晨日的朝輝,踏著深深的幽徑,我們向上攀登。

在密林中攀行了很久,我們頭頂前方隱約傳來有許多人在說話的聲音。向上看去只見上面茂密的林中隱現一些新建的房屋。我們尋道上去,才知已到了半山亭。這裡有許多供游人棲住的招待所。附近停有七八輛旅游車。四周到處都是游人。孩子們四處追逐嬉戲,老人們像是又回到了童年時代,顯得神采飛揚。登山者中有背著吉它的自由歌手,也有帶著畫夾的浪漫畫家。我們在杳無人跡的林中走了許久,已感到有些疲倦,現在看到有這麼多的人在和我們一同登山,頓時,游情倍增,顧不得片刻的停留,又繼續上山。

我們沿著蹊徑向上爬,小路曲折迂回,有時我們又不得不回到公路上走一段路。直到感到很累很餓的時候,才在路旁的草坪上匆匆用了早餐,然後又疾步攀登。

一路上,我們經過了鐵佛寺、湘南寺及鄴候書院等地方。有些寺廟早已凋敝破敗,少有觀賞價值。更多的時候,我們停留在徑幽致遠、無人蹤跡的觀景佳處,觀賞這山裡的誘人景致:近草遠樹,青綠吐翠,郁郁蔥蔥;苦木辛藤,莖壯根深,枝繁葉茂。在它們悄然向上的體態裡,還殘留著一縷舊時冬日的那種蒼然神色。如今,在這綠色的世界裡,早已孕放出七色的彩霞,那朵朵玉蘭,簇簇杜鵑以及高崖石縫中開出的如火似雲的小花,這一切都給南岳帶來無限的生機和濃濃的春意,“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春天在哪裡?我們終日蹣跚,似乎今天才尋到了春的歸處……

風光秀麗,景色宜人。這段路我們不知不覺地走了很久。到後來,我們喘著粗氣爬上一道陡峭的山脊後,終於登上了南天門。

其實,這上面不過只有一道刻有“南天門”幾個大字的牌坊,其它古跡已成了廢墟,只能從草坪中依稀看到有幾處青石板。我想,這大概會是古時天街的遺址。這裡實顯荒涼,天風習習吹來,更給人憑添幾絲涼意。所以,游人一般都不會在此久留。此時只有我們和不遠處的一位和尚在此小憩。我想,如果這上面有幾家茶樓酒肆供游人在這天街上欣賞“唯南岳如飛”的雄偉山勢,那又將是別有一番意境。

這時,我們一位同伴走去跟和尚搭訕:“請問大師貴居何處?”

和尚雙掌合什,答道:“回施主,居無定處。”

同伴又問:“大師現在欲往何處?”

和尚答:“高台。”

同伴再問:“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貧僧無緣。”和尚不緊不慢地回答。

同伴像是故意為難這位和尚,又繼續問道:“請問大師,道為何物?佛出何處?在南岳衡山佛家與道家如何相處,是否發生糾紛?”我覺得同伴問得似乎有些離經叛道。

和尚仍是很耐煩地回答:“阿彌陀佛,道為玄妙,佛自佛處。出家人本以和為貴。”

和尚的回答像是偈語。我怕同伴再問些刁鑽古怪的問題,趕緊上前對和尚說:“大師休怪,我們這位朋友向往玄學已久,不知如何向佛學道,承蒙大師指教,在此謝過。”

和尚微笑道:“善齋,善齋,施主請便。”

離開和尚,我們又繼續趕路。

“尊道而行”;“會心不遠”。剛離開南天門的路較為平坦,到後來就直轉斜上,游人像是在登天。道路有時像是到了絕壁盡頭,隨之卻又峰回路轉。此時,我們已行走在南岳高處,再登渡到對面的山峰,便來到了南岳的著名景點——觀音岩。

觀音岩立在萬丈深淵之上,處於蒼茫翠綠之間。岩前有些巨石擋在絕壁處,使這裡形成一堵天然屏障。後面,有數株巨松蒼然屹立,這就是馳名南岳的“念庵松”。據說眼前的這些巨松是明朝嘉靖年間一位道號念庵的隱士從廬山移植到南岳的。此時,這些歷盡蒼桑的古松像似老態龍鐘的巨人,正伸開臂膀,慈祥地把游人迎接到自己滿是綠蔭的懷抱。觀音岩不遠處是高台寺。這大概是南天門處那位游方和尚要去的地方。

觀音岩的游人三三兩兩,四處可見。有些游人圍著巨松合抱成一圈,他們用這樣的方法來丈量巨松的歲月;有勇敢者站在懸岩邊刻有“冠石”兩字的巨石上,面對腳下的浮雲,感受南岳的險要風光;更有些游人圍坐在一起休息,似乎在積聚力量,准備向山頂做最後的攀登。

愈接近山頂,我愈加感受到南岳的雄奇。回首沿途經過的許多道觀名庵和觀景勝地,使我聯想到南岳的一些趣聞軼事。從大禹治水到蓮花舉兵;從太虛真人到神仙王十八;從朱熹講學到韓愈開雲;從鄴候藏書到李杜酬唱。無不給我們增添了許多妙趣橫生的游山樂趣。盡管歲月流逝,幾易滄桑,我們仍可從那山間的石板小徑和那半山亭以上那一色的青牆鐵瓦中看到我們祖先開辟南岳時所付出的艱辛勞動;我們仍然可從南天門旁的廢墟上或是山中遍布山岩的僧道題刻中看到我們民族古老而悠久的歷史。

人們一定會說,南岳是一部中華史冊,因為它到處都刻有中華歷史的年輪;人們也許還會說,南岳是我國宗教歷史的教科書,因為它真實地記錄了我國宗教的興衰過程。而我卻認為,南岳是天地間又一宏大的藝術品。因為歷代帝王將相,文人學士,遷客騷人以及丹師藥工、庶民百姓無不參與了對它嘔心瀝血的創作。至今,我們仍能感受到他們創作時的那種難以言喻的激情。

我們贊美南岳的神奇,同時又感嘆: 歲月如流螢,唯青山之情永存;天地之偉大,人生太渺小,唯有把自己同大自然渾為一體,才會領悟到大自然的真諦。

再往上走,樹木越顯幽深。巨大的石岩旁有數拾級石階。石階短而寬,石階外側有鐵索將石柱連接在一起的石欄。石岩高處,林蔭蔽日。在一處石壁上刻著“望日台”三字。漸至佳境,我們不由加快腳步。繞過石崖,走完石徑,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這正是千仞高處的“望日台”。離望日台不遠處就是南岳之絕頂——祝融峰。現在不知何故被列為游人禁區,使我們無緣登臨,只好遺憾地將“望日台”做為我們此行的終點。

望日台的高度仍可稱為南岳之頂峰。在這裡亦可盡情領略南岳風光。俯瞰山外遠處,天地相接,洞庭湖上煙波浩渺,幾折湘江泛波輝映。環顧南岳七十二座山峰,迷迷茫茫,似隱似現。它給人一種強烈的透視感。身處仙境,游目騁神,只見霧靄升騰,雲海滔滔。雲海間群巒聳翠,峰嶼低小。不時天風吹過,吹拂我蓬松的亂發,也蕩滌著我心靈上平日裡難卻的積塵……不知從什麼時候,天邊的雲海隨風而來,它淹沒了南天門以下的山界,一直漫到我腳邊。似乎從雲海裡騰起我一種難言的情感。記不得有多少年了,止水般的心情不曾泛起波瀾。而今,在這裡,在這異鄉的南岳山上,卻又令我回憶起許多早已忘懷的往事。一時無謂的回憶,無謂的傷感,使我眼前茫然了、眼睛濕潤了、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這是什麼樣的情感啊。無語問蒼天,蒼天黯然……在我們游子的感情世界裡,還有什麼使我們迷惘、使我們茫然。過了一陣,我極力掙脫出這情感的世界,決心讓這一切都淹沒在這滾滾的雲海之中,讓它永遠,永遠地逝去吧。

雲霧漸漸飄去,幻境消失。眺望遠處,依然是幾處峰巒,幾處白雲。回眸低處,卻看見剛才漫山遍野的翠綠草叢現在在陽光的逆照下已變成了黛綠色。在這黛綠色之間還襯映著一些淡紅色的東西在隨風搖曳。我知道那是小花的倩影。再往下看,一條銀灰色的飄帶飄逸在群巒之間,一直飄到對面南天門處才隱沒了。許久,我才回想起那是下山的路。

該向她告別了——這異地的名山。在同伴的提醒下,我們開始下山。我似乎仍覺得意猶未盡,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將久久地離開她,或許再也無法和她相見。猶如告別我生命中曾有過,而今後不再會有的情感。但是,我知道,無論今後我走到哪裡,我都會懷念這次匆匆的南岳之行;無論今後我走得多遠,我都會感受到這南岳山中傳出的晚鐘暮鼓那撞擊心靈的天籟梵音。

翌日,當晨曦微露,當人們還在夢境之中,在這望日台上,勇敢的登山者將會看到紅日升躍的奇景。想像之中,它是多麼的壯觀,多麼的令我心醉。可是我已無暇觀看到這奇景了。然而,生活中的日出,它在哪裡?難道我將永遠置身於那令人窒息的夢魘之中嗎?……

朋友,願您有著生活中的日出,更願您有著生命中留下的奇景。

一九八一年十月於湖南耒陽哲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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