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性漂流——一個人的湘西

作者: damaiting

導讀這是關於一個只身漫游者在湘西某處40個小時之間的故事,本來只是為成人網站上的帖子,為了介紹來龍去脈不讓一夜情突兀,就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喜歡一個人上路的No-plan Tour,因為覺得那些會產生深深共鳴的人或事並不常見——它未必只潛身網絡,也不會僅在住處-公司-商場之間的路上,甚至不一定在自己現在身處的這個城市。人生短暫,如果生命中的那些美好感受像顆� ...

這是關於一個只身漫游者在湘西某處40個小時之間的故事,本來只是為成人網站上的帖子,為了介紹來龍去脈不讓一夜情突兀,就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喜歡一個人上路的No-plan Tour,因為覺得那些會產生深深共鳴的人或事並不常見——它未必只潛身網絡,也不會僅在住處-公司-商場之間的路上,甚至不一定在自己現在身處的這個城市。人生短暫,如果生命中的那些美好感受像顆顆散落在各處的珍珠,它一定值得抽時間四處走走尋尋,即使未能擁有,也可將之收藏於自己記憶寶盒中,偶爾開箱拈視,會心微笑。

“一樣水養百樣魚”,沒指望多數人能喜歡它,只希望能讓熱愛生活之人看到有趣兒,寂寞無聊之輩手邊解悶兒,鐘情旅游之眾有所參考,袞袞好色之徒添些玩意兒,如果有悖您價值觀念——就權當反面教材吧。

可是,還是希望我們甩開羈絆,各自背包上路,在一個令人興奮的路口邂逅。

某天,在某處。

與那只叫大麥町的、簡單快樂而純粹的斑點狗。

隨性漂流

(上)

大 麥 町

damaiting@yahoo.com.cn

“……要麼就給老子滾下去!”,我在迷迷糊糊中被司機憤怒的呵斥聲驚醒。

沿著從湘西自治州首府吉首到永順的山路,客車飛馳在深秋陰郁的薄霧中。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我抱著腿上的大背包,腳下倚著攝影包和三腳架袋。車裡人擠的滿滿的,過道上都被人坐滿,在旁邊的汽車發動機蓋子上,還坐著兩個年輕人。挪動著發麻的身體,我發現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車廂裡卻亮起了刺眼的燈光。

瘦削的司機三十多歲,輪廓清晰,留著寸頭,像個退役的軍人,我看見他下顎因為生氣而劇烈的痙攣著。回頭望去,一個圓臉短發的中年婦女在揮著手聲調激昂地和他辯解著什麼,我聽了一會兒他們的對話,才明白爭執的原委。這個從半路的花垣縣城上車的婦女,聲稱自己身上只剩五塊錢付到永順的車資,而司機說這段路程一般要十元車費,最低八元,要麼讓這婦女和另外兩個也聲稱只剩五塊錢的伙伴下車,要麼和別人一樣最少付八元。“我不相信,你們一起從花垣上來十一個永順人,互相借不出幾塊錢——你就是不想給。”司機恨恨的說。婦人卻堅持大家確是都在今天的“猜謎語”中輸光了錢,到了永順肯定找人借錢付車費,你司機也是永順人、可不能把乘客扔在這荒郊野外的路邊。就這麼點事兒,男的威脅拒載女的堅持己見,兩人嗓門越來越高,隨著婦人激昂的語速加快,司機腳下的油門踩的越發用力起來。

湘西的盤山公路,彎急路窄坡陡,下山道的路邊,往往只露出長在下方的大樹的一個樹尖。此刻,大燈撕開夜幕,中巴載著兩個人的喧囂和三十多個人的沉寂像個冒失的野豬在群莽中嘶吼著衝刺,急速的轉向使每個轉彎都讓大家的上身整齊地反向一扭,再回正。車速快得在稍大些的起伏就全車騰空而起再跌下,大家的心就隨著車的騰躍緊揪起來再稍緩,准備迎接下一次緊揪。夜風隨車,尖嘯聲中涼意四外彌漫,秋雨淅瀝,亂糟糟狀正似如麻心緒。大麥町心裡一通胡思亂想:沒錯,是喜歡這種No-plan tour,可也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摔在這天知道是哪裡的山溝裡,今兒早上在路邊就看見一輛鳳凰到懷化的中巴車輪朝天翻在路邊,據說傷了十四個人;我身上也沒帶什麼聯系電話,身份證上都是早已不住的地址,萬一出事都沒地兒找人收拾;還什麼蹦極跳過山車徒手攀岩呵,誰想找極限刺激您下次也坐回湘西盤山路上的夜車試試,左崖右壁、小雨天黑、破車超載、開車的人正特煩躁;就這麼個國產的舊中巴,也不知剎車怎麼樣?——肯定是不帶ABS的吧。

車上根本沒人搭腔制止,我也不想用外地口音參與這場要命的舌戰。

我從衣兜裡摸出在當地買的白沙香煙,捻出一棵點上火,噓著把煙遞給旁邊的小伙子示意交給司機,司機接過煙去側著點點頭。

一會等交鋒間歇我插了句,“師傅辛苦!雨天路滑,安全第一!”。

司機沒什麼表示,不過可能也意識到了危險,車速減了一些。過了一會,他把車廂燈也關了。女的嗓門也漸漸低落,兩人不了了之。車廂又恢復了沉寂,只有車外刷刷的風聲雨聲。

晚上九點多到永順汽車站,婦人好像張羅著借錢還司機。

自吉首市經花垣縣、保靖縣至永順縣,地圖標稱154公裡,實際行車四個半小時。

就是喜歡在路上的感覺——只有方向,不問行程。這多少也受了些老K的影響。

“人的一生,不管做什麼都是有定數的。”老K一臉認真的對我說。他是我高中同學,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你還沒出生,就決定了你的相貌個頭脾氣性格,決定了你這一生是勞碌命還是富貴命。”

“我看你是宿命,”我說,“按你的謬論,那一個男的,一生能做愛多少次也都是定數?扯淡。”

“絕對是,一般來說,男的一生也就那三千把,這還是往多了算的。”

“哦?”

“你想啊,一般人18到23之間開始有第一次,”老K掰著手指頭給我算,“20到30歲之間吧,年輕力壯火氣旺,平均每周能來三把,一年五十周一百五,十年一千五;30到40歲之間吧,小家也成了,事業也穩定了,‘性’致也一般了,往多裡說,每周兩把,一年五十周一百把,十年一千;40到50歲之間——撐死了,每周一次,一年五十把十年五百把;再加上你可能有年輕時荒唐濫交和中年偷情的階段,一天三四五六把的情況;減去你單身、出差、生病、老婆例假流產生孩子的階段,十天半個月來不了一次只能自摸的情況;一千五加一千加五百,結論就是你這一生也就是那有數的三千把,所以你屈指算算,得有緊迫感!該干就干只爭朝夕,不能原諒自己隨隨便便地虛度光陰。”

這家伙,長於把胡說八道演繹成人生哲言,振振有辭地立些明知站不住腳卻讓人沒法馬上駁倒的歪理。“那現實生活裡每個男人的壽命呵、生理呵、經濟上情況都不一樣,怎麼可能都是三千把?”我說。

“沒錯,定數是定數,但也存在變量。你看,有人晚婚有人性冷淡連一千都用不了還有人光棍一輩子,可你帥你有錢你有魅力或者就是好這口兒,你三千把都能用超了——那就是用的別人的額度。但是絕大多數男人一生中,做愛三千把絕對是個杠兒,真男人,得超額完成。”

“你完成多少了?”我笑著問,老K結婚了,老婆也是公務員。

“自從大學明白這道理以後我就開始猛使,”老K嘿嘿樂著,“現在是夠沾沾自喜一番的了,反正我是打算挪用別人使不了的那部分。你呢你呢?”

“我?”我想了一下,“我不像你丫那麼濫交,夜總會發廊的小姐也找。不過照你這麼一說還真覺得任重道遠,得迎頭趕上了。”

“除了朋友、親人、女人、事業,人的一生能劃多大圈也有定數。”老K繼續說,“你看一個人不管出生在哪兒,長在哪兒,上學在哪兒,工作在哪兒,離了幾次婚換了多少工作……那圈子都小得有限,絕大多數人都為生活和眼前那點事兒疲於奔命,回想一生中所到過的地方,真是有數的很。不信你問問旁人,長到這麼大要不是外地親戚來或是工作關系,北京人沒去過故宮、沈陽人沒去過北陵、濟南人沒去過趵突泉、南京人沒去過莫愁湖的,都不在少數。大多數人一生只能在一個範圍不大的地圖上、有數的幾個點之間留下途經的痕跡。你看現在,是不是總覺得以後有的是機會出去、到你向往已久的地方?其實到臨閉眼那天回頭看看,這一生還真沒去過幾個地方恍恍惚惚就過完了。人生真就是那麼回事兒——沒多大蹦噠。”

“那你還想有多大‘蹦達’呀?誰喜歡把生命全都擱在奔波各地的路上。”

“反正盡量多走走,看看,聽聽,嘗嘗唄,雖然現在不像你自己一個人那麼方便了。”老K狠抽了口煙,“婚姻也是如此,說起來中國13億人,理論上說起來有6億多女的供你挑呢,其實呢,按照年齡學歷城市粗粗一篩,就沒剩多少了。再按照對方身高相貌性格職業家庭一篩,都上不了兩位數;然後您老人家的硬件軟件還得被對方過遍篩子。最後經認證備案、你又能對上眼的就那麼幾個人幾次機會,你要是矜持點老不太好意思動手,還備不住被別的莽漢先把她生米煮成熟飯了。”

“那你還不是選擇了婚姻,我看你和老婆感情也挺好的。”

“齊根兒上還是個俗人唄。再說在機關裡,你這麼大了不結婚還不成了招人議論的怪物,很有生理缺陷或者花花公子的嫌疑——至少思想不成熟,也可以推論成各色、不能讓領導放心吧。”

我喜歡和老K喝著啤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沒頭沒腦的延伸話題,搛著辣食,灌著扎啤,舌頭發麻,頭上冒汗,享受著俗不可耐的生理愉悅,松弛得好像做著頭腦桑拿。就著微醺有時意識會飄出,走走停停,最後在頭上方不遠處不動聲色地俯瞰這兩個扯閑篇兒的大個兒,有時我就手端著酒杯,失神地打量,似乎嘗試著與瞳仁到天花板之間的某處存在對話,老K的話恍惚地在四外蕩漾,像靶場上試槍時耳塞外傳來的悶遠聲音。隱隱泛濫的酒勁兒和味蕾受到的鮮明刺激發酵成淡淡的傷感:那種忽然洞悉生命真相的驚悸,又漸生出失去了企盼和渴望的倦怠,就像一匹躍躍欲試的馬駒突然被告之這輩子你只能在眼前這一畝三分地裡拉犁推磨按規定生一窩小馬最後埋在村頭的亂墳崗子萬馬坑裡。

是呵,沒准,我可能就像老K的描述那樣,注定這輩子就這麼平庸的一晃就過去了,再懶點矜持點跑不了幾個地方連個薄有姿色的小資老婆都找不上每個月辛辛苦苦拿點讓小款睥睨讓窮人艷羨的固定薪水買點大件都得分期付款最怕天災人禍生病請客老婆過生日岳母住醫院一年到頭像魯迅筆下的中年閏土卑微的活著最多整點俗人樂,臨了在什麼靈塔中密密麻麻的方框子裡占一塊40 ╳ 60釐米的位置,除了姓名和起訖年月還注著:

該人才疏且志微,命薄而平庸;一生孜孜以求辛苦勞碌,終了將妻挈子勉強小康;官至XXX括號相當於副處級;70年中共計換學校4次,換工作8次,到過縣級市(含)以上地區16個,連初戀談過3個女朋友,結婚1次,做愛總次數不足1900屬萎哥型……

回想著他的話,讓人心情益加悲憤。

望著老K日漸稀疏的額頂和豐滿得有些松弛的臉頰,自己也不由得暗自神傷無語良久。那時天天如雙子星般結伴而行的少年,我們用一樣的萬丈豪情憧憬未來,而現實卻是讓人為了生活整日疲憊奔波,湊時間小酌也往往成了奢侈的約會。腰包隨著腰圍在膨脹著沒邊沒沿,思維和行為卻益加簡單機械直奔結果,我們成了城市芸芸眾生中面目不清含糊其詞的一員,像老K所說,“誰也別把自己當回事兒。大城市,就是摩天大樓,人都是一模子裡出來的板兒磚,趕到哪兒是哪兒,不管擱在大門口的影壁上還是擱在小便池底下任人滴答——認了吧!你就是塊磚。”

可我還是想成為哪怕一把草,像雷昂每天早上端到窗台上的那盆大葉蘭。

雷昂刷的拉開窗簾,突然呈現的滿屏幕發白陽光晃的人睜不開眼,綠綠的油油的大葉兒在晨風中慵懶地飄蕩,偶爾翻出些葉背那些信然漫溢白色葉脈。這是種特好養活的綠植,給點水和陽光就能茁壯生長,擗下一片兒來插在別處,那裡很快就會綠成一大片。《這個殺手不太冷》裡,有很多人認為最令他們感動的情景是最後緊要關頭雷昂在風道口和瑪蒂爾德告別,我卻喜歡影片最後的那幾個鏡頭:雷昂拉響了和警長同歸於盡的炸藥,碎瓦殘肢和彌漫的硝煙中瑪蒂爾德抱著雷昂心愛的大葉蘭匆匆急行,所有行人街道警笛鳴叫都市喧囂都成了背景道具,她稚氣而布滿污痕的臉上有期待與愛人踐約的快樂:她還全然不知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經飄然而去,愛人的大葉蘭卻依然在懷中充滿生機地盎然怒放。她又回到了威伍德學校繼續她的學生生涯,在一個無人的午後,她在敞亮空曠的草坪上挖出個小坑把那些綠色放進去,就像她曾經向雷昂許過的願:讓它從此永遠不再離開大地,讓它從此不再孤寂。鏡頭最後從跪著培土的瑪蒂爾德特寫拉開,漸搖成一個俯瞰的大全景,柔曼的旋律中讓人的心情也隨之在空中輕揚——那是孤獨殺手雷昂的生命延續,他遲疑渾濁的口音和冷酷剽悍的軀體已經在世上消逝,愛人的心卻已經永遠在留在這方沃土上。

它們打動我了,入迷地看著,不能自拔。與其是某處一塊了無生氣的板磚,干嗎不擁有屬於自己的生命活力和自由的呼吸。是顆種子,就隨風散播經歷生命中的所有必然;是棵野草,就扎根溪邊崖頭餐風飲露,笑迎雨雪陽光的沐浴體驗自己這輩子的人生。

“想什麼好事呢,在和誰神交?”老K見我無語,笑嘻嘻地打斷了我。

“哦?哦,張曼玉!”我嘿嘿著,仰脖兒喝了一口,“I love Maggie。”

我找了車站附近的一個招待所。先看了看房間,只剩三樓的雙人間了,有彩電和獨立衛生間,登記住下把熱水器連上電源,換下打濕的外衣打開電視,用服務員送來的開水衝了袋炭燒,半躺著一邊喝一邊調了台新聞節目看著。摩卡入口,有芬芳的甘香和清爽的淡酸,慢慢呼出上顎殘留的香醇油感,突然發覺自己飢腸轆轆。從早上十點多鐘在鳳凰上車,下午到吉首又轉車來永順,還沒顧得上吃什麼東西呢。起身望望窗外淅瀝的小雨,鎖門下樓。

我在樓下的服務台問清了去芙蓉鎮和猛洞河的交通情況,了解發車時間、大致路程和換乘地點,然後上街。

一個人出行的最大不便在於吃飯。都知道一般在外面飯店吃飯最好是四到六個人,能多嘗些風味而又不致於剩太多,而一個人出外點菜就比較麻煩,中小城市飯店講求實惠,菜量一般都比較大,只要點菜,一個人吃基本上就得剩下不少。,所以我一般是點個有當地特色的燉菜和一盤蛋炒飯,湯湯水水葷素搭配,吃的肚兒圓。我閑轉著在兩條街外找了一家看起來整潔些的飯店,要了碗老湯餛飩對付了一下。

永順是湘西一個不大的縣,自此向西北、西面和西南不足150公裡能分別到達湖北、四川和貴州,雖然是晚上,能看出是個不甚發達的小縣城。在網上的《永順》中是這樣介紹的:

永順縣位於湖南省西北部,湘西自治州北部。轄46個鄉、鎮,537個村(居)委會,總人口47.41萬人,其中以土家族、苗族為主的21個少數民族人口共有34.93萬人,占總人口的73.68%。全縣國土面積3810平方公裡,耕地面積27.85千公頃,其中稻田21千公頃,旱地6.85千公頃。境內屬中亞熱帶山地濕潤季風氣候,熱量充足,雨量充沛,四季分明,具有良好的自然環境條件。永順縣歷史悠久,春秋戰國時屬楚,秦為黔中境地,漢為酉陽縣,唐置溪州。自唐末起,彭氏土司統治達800余年。明朝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永順土司彭翼南、保靖土司彭藎臣等率土兵抗倭,立下赫赫戰功,被譽為“東南戰功第一”。清雍正七年(1729年),“改土歸流”,設府置縣,仍沿用舊溪州的永順州之名。1949年10月19日永順解放,隸屬湖南省永順專區。1952年成為湘西苗族自治州代管縣,1957年成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轄縣。永順土地遼闊,全縣國土面積居全省第七位,可供農林牧用地448萬畝,農民人均10.6畝。有天然草場224萬畝,牧草80多種,理論載畜量20萬個黃牛單位以上。初步探明的礦產有煤、鐵、鉛、鋅、膨潤土、大理石等30余種;水能理論蘊藏量37萬千瓦,可開發利用的8萬千瓦,目前僅開發利用30%。永順物產豐富,自古享有“金色桐油之鄉”美譽,桐油最高年產達230萬公斤;湘西柑年產量在1000萬公斤以上;“永農翠”茶多次被評為湖南省名茶;“神州三蛇酒”在醫藥保健市場享有較高聲譽;西蘭卡普、腊染、根雕等民族工藝品深受中外境內還盛產茶油、蕎頭、板栗、花 生、辣椒、生姜、木油、葛根和五倍子、天麻、黃蓮等農副產品和名貴藥材。

街道兩旁建築不高,也沒有什麼顯著的地方特色。夜色中路燈稀落,可能由於小雨吧,永順也沒像其他湘西縣城那樣有滿街人聲鼎沸的夜市。回旅館的路上,看見了一家網吧。在旁邊的一家檳榔鋪中買了盒白沙、一瓶百事可樂,我就進了這家“聯想網吧”。

湘西的網吧都兼做電子游戲,這家也不例外。網吧裡亂哄哄的充斥著飛機大炮的轟鳴和拳腳相向的格鬥聲,還有聯機對打者的狂呼亂喊,煞似賓拉登的聖戰鬥士訓練場,間雜著QQ響起的咳嗽和叩門聲;大部分人都抽煙,裡面青霧繚繞,所以又像當地人家裡正燒著濕柴的灶間。裡面沿牆有兩排大約20台左右電腦都坐滿了人,我找老板,回答說樓上還有隔開的單間,問過價格,我就踩著木梯上樓,找個裝修成隔斷的單間上網。

我先打開263和搜狐的信箱查郵件並簡短地回信;又在雅虎查了下信箱,有哥哥在北美發來的E-mail,他在美東做CAD,已經拿到了綠卡。信裡說小侄子好嫂子好父母好一切好,講了講剛度過的周末,最後問父母寫的航空信件我收到沒有,簽證材料准備的怎麼樣了,什麼時候結束旅行回北京。給他回了E-mail,又去千龍網轉了轉,看看賓拉登和羊遇蠅的最新消息。在某個文學網站瀏覽一番時事述評,裡面文章水平參差,真知和囈語都有,證明觀點的數據倒都還詳盡。

有人貼了個帖子聲稱楊瀾老公吳征的文憑有假,帖子寫道:“吳征,不要用你的所謂’資歷’騙人好不好.你的簡歷上說自己是美國巴林頓大學的博士,今天查了福布斯( http://www.forbes.com/global/2000/0515/0310058a_2.html)上的一篇文章,原來是Barrington University ,那是一所連總部都不固定的線上函授大學;又去了這所學校的主頁一看,它只有學士,碩士的函授課程,根本沒有什麼博士課程!!!!也難怪,資本市場就需要你這種會吹大牛的人才玩得轉!只是拜托,現在是互聯網時代,克萊登已經行不通了,不要低估大家的智商! ”文章下面還轉登了陽光衛視上的吳征簡介: “吳征於1989年獲得美國卡爾文·斯多克頓學院工商管理學士學位。隨後,分別於1993年和1996年獲取美國華盛頓大學碩士學位和美國巴靈頓大學博士學位,後於中國上海復旦大學國際政治關系學院獲第二個博士學位。同時,受聘為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上海大學客座教授。”

也不知是真假,嘿嘿,這些人多無聊。

然後我隨手打開中國成人網,成人論壇中偶爾有些帖子還不錯,細膩傳神,這天有人貼的艷遇文字卻臭的要命,像個由花痴剪貼的素女經,對方也被描寫得像多吃了偉姐的母獸。看到有個網名叫安然的問鳳凰的風光景色,說年底有可能會成行,就隨手留了幾句,心想等回北京再貼個帖子詳敘吧。然後去了263的聊天室,在“心情驛棧”裡面轉了一圈,看見不少熟悉的名字。反正每次都隨手起個名字,也就沒有和它們打招呼。這陣子偶然喜歡起荷爾德林,就常起網名“詩意的棲居”;心情糟點,就起名“失意的棲居”;今晚就著雨天,我就起了個“濕意的棲居”名字,用私聊主動和幾個網名看起來精致些的打招呼,盛贊對方名字大雅脫俗。興致勃勃地用玫瑰和咖啡猛獻了一陣殷勤,結果不是沒人理睬就是住在很遠的外地,忽覺索然無味,一面暗恨這些人有眼不識金鑲玉,一面上了個三角洲的聯機專心致志地打埋伏,把其他窗口都關了。

下線時已經過了午夜,在穿城而過的江邊橋頭,雖然沒什麼客人了,還有不少攤子在點著亮晃晃的大瓦數燈泡,明黃連成一片,在微風細雨中搖曳出幾分溫暖。我一點都不困,在網上打得倒有點興奮,就津津有味地走到最邊上的攤子上問東問西,最後點了個白菜炒血腸、腊肉豆腐砂鍋和一碟小菜,要了瓶廣東生產的青島啤酒,又讓老板把烤架上剩下的2、30個小肉串都烤了下酒。夜半無人,只有我自得其樂地坐在小木扎上等著大快朵頤,旁邊攤位干瘦的店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舉動,不知是羨慕這個北方大個兒的胃口還是這邊老板的生意。

說實在的,菜做得令人失望。血腸是當地人灌的一種油乎乎的熟食,我老是擔心老板沒炒熟;腊肉一燉也失去了松木的熏香,咬起來咯吱咯吱的;烤的肉串肯定沒有煨過(調料湯浸),滋味都浮在表層,烤的火候也差點。不過這並不影響我的興致,我就著小菜和胖胖的中年老板聊著天,他也高興這個時候還有人照顧生意。他說原來是縣罐頭廠的工人,下崗好多年了,有個女兒在上小學四年級。他白天在街上開“慢慢游”賺點錢,晚上就幫老婆來打理這個攤子。“慢慢游”是帶篷布的機動三輪車,後座只能坐兩個人,也是這次所途經的湘西、湘南各地中小城市的主要大眾交通工具,上車收費一元起,有三五元就可以全縣城跑了。

“哦,嫂子呢?”我只看到老板一個人在忙。

老板指了對面不遠處坐著的一圈人,“在打麻將。今天下雨,晚上生意不好,大家沒有事情做嘛。”

“你不喜歡打麻將?”

“她在玩,我就在這裡打理生意嘛。”老板往油鍋裡下著料,一陣劈啪有聲。

“好像很少有男人不喜歡賭博的。”

“是啊,我是喜歡猜謎語。”

我想起晚上在車上聽到花垣上車的那幫人講到“猜謎語”,可是當時的話頭沒頭沒尾的,加上我也還不能完全聽懂永順方言 ,一直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我問:“什麼是‘猜謎語’?”

老板解釋給我,那是花垣縣電影院組織的一種類似開獎彩票似的賭博。電影院將大像、猴子、狗等36種動物作為謎底,每天出一首四句話的詩做謎面暗示謎底,每購買一張兩元的電影票有一次猜獎機會,猜中者可獲得20倍的獎金。

“買的人多嗎?”

“很多啊,每天有好幾場的電影票可以買,其實也沒有人去看電影。”

“那怎麼保證電影院不作弊呀?”我問。

“每場前就把謎底封到一個小盒子裡”老板一邊翻著鍋裡的菜一邊告訴我說——然後把盒子放在一個什麼高竿子上,有公證人員在場,開獎前誰也不能打開。

“謎面有什麼暗示?”

“嗨,都是些放到哪個動物身上都行的話。”

“你也經常去猜嗎?”

“我今年春節以後花了5000多塊錢猜謎語,中了2000多塊,輸了3000多塊,現在我老婆不讓我去了。”

呵呵,憑這種概率指望發財,最後肯定要蝕本嘛。

老板又告訴我,今年春節前猜謎語是在永順電影院搞,本來約定出過的動物24小時之內不能再開,某次當天開出了同一個動物謎底,使得無人中獎,結果開獎的攤子被彩民“謎友”給砸了,縣公安局都被驚動了——結果從此活動在永順縣城被禁止,組織開獎的廣東老板就轉到相鄰的花垣縣去“猜謎語”去了。

我掏出了從北京帶來的駱駝香煙,裡面剩的不多了。實在不習慣當地的蓋白沙,又無處可買駱駝香煙,只好在可以慢慢享用時摸出一棵來地點燃。我遞給老板一棵,老板接過去看了看,“外煙呵,”一邊從案子上拿起自己的煙往外倒,“嘗一嘗我吸的吧——沒有什麼好煙。”

我接過一棵看了看,當地生產的“老大哥”牌,包裝還是硬盒的。

“一兩元錢,很便宜的”老板自己解釋,我點上了一棵。

“這是什麼牌子的香煙?味道好硬啊”,老板拿過我的煙盒端詳。

“駱駝,老牌子。”我解釋道,“有段時間我經常通宵打麻將,早上四五點鐘最困,迷迷糊糊的光點炮兒。得需要用什麼刺激大腦呵,後來發現,還是駱駝煙最有勁。味道厚,勁頭大,男人的煙。沒聽人家說嘛,‘享受好生活,天天抽駱駝’。”

“哦?還有什麼牌子的香煙有說法?”老板感興趣地問。

“那多了,‘三五紅塔山,生活一般般’,‘愛情迷了路,天天萬寶路’,‘家有賢妻抽玉溪,家有巫婆抽紅河’。”

“我們湖南這裡的香煙有沒有?”

我想了想,“頓頓好吃喝,天天‘老大哥’。”

“好好,以後還吸這個煙。”老板嘿嘿著看起來挺美。

“你要是猜謎語或是別的什麼中了大獎100萬,打算怎麼花啊?”我讓他打開了第二瓶啤酒,老板也樂得和我聊天多賣些。

“我?我先蓋棟很漂亮的樓房。”老板雙手比劃著說,“我們這裡自己蓋樓的的都是做生意的有錢人,還有那些領導們。我有了錢一定先蓋上自己的樓房,讓我父母、岳母和弟弟全家搬進來住在一起。”

“然後呢?”

“買幾輛車跑貨運。永順縣城不是旅游區,外來的游客很少,只有些去猛洞河和王村的經過這裡,但是搞貨運還是可以賺錢的。然後再買下原來我上工的罐頭廠,那裡停產好久,但是機器生產線還是可以用。以前那些領導開會講話水平高,經營不行,搞得成本太大,我想我來做一定可以賺到錢的。”

“嫂子呢,你發財了她不會下崗吧?”我開玩笑。

他想了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會啊——男人不想搞女人是不可能的哦,可是我中學都沒有讀完,就打工賺錢給家裡,她嫁給我這麼多年都沒有享到什麼福”,他的手臂在空中往後面打麻將的圈子劃了一下,我也看不清裡面哪個是他的妻。“老人孩子都一直是她照顧,做人要講良心嘛。”

我有些訕訕。也許,太有良心就是許多人發不了財的原因吧。

喝光了第二瓶啤酒,煙也抽光,我起身要走了,一共才花了不到四十元錢。老板歉意地望著剩了很多的菜,撮著手喃喃地說,“菜做得不太好……”

我推開了他找的零錢,一邊安慰他。“我吃過了晚飯來的——和你聊天就很開心了。”

在縣中心十字路口臨街店鋪的雨檐下,挨著排開了一二十輛人力車,翹起的一頭某處有零星的煙火閃動。那是些從附近進城做人力車夫的老鄉,他們晚上就睡在車鬥裡。我經過車尾,看到在兩邊豎起的車擋板包圍下,他們蓋著各種顏色的花棉被睡著,有的埋著頭有的卻外露著胳膊,某個沒睡的吸煙者無聲的浪出一陣青霧。

我回到旅館的房間,開水早燒好了,我洗了個澡,洗漱一番,很快就睡了。

今天還要去芙蓉鎮。

平時覺也不多,我早上七點多就醒了。匆匆洗漱一下就整理背包,下樓通知服務員退房,上了去標明“永順-猛洞河”的客車。

這裡人所稱的“猛洞河”是指懷化至常德之間一個鐵路小站,北可去張家界、常德以至北京,南可抵懷化、柳州,只是一個地理稱謂,並不是真正的猛洞河漂流所在。而在永順縣城和“猛洞河站”之間有鎮名王村,這裡是1986年姜文和劉曉慶合拍著名影片《芙蓉鎮》的外景地,故現在該鎮常自稱“芙蓉鎮”擴大影響,費效通題字“天下第一漂”的猛洞河漂流也須在該地轉車前往上游啟航處。永順至火車站車行一個多小時車資“Pao元”(當地人謂“十”為“Pao”),至王村八元,有出租車要八十元可砍價。

定員八座的微型面包車除了司機又擠上了九位,在山路上向南急馳。湘西一路上的司機都好像有飆車癖好,左拐右擰著方向盤猛超急閃,好在這個年輕的司機轉彎時還知道鳴號示意,否則會車時真夠讓人捏把汗。

車自山中盤旋,我在車裡俯瞰窗外秀色。深黛滴翠的群山有薄霧纏繞,空氣中有清新濕潤的樹植氣息,間或有些木屋瓦房吊角樓從眼前掠過,也有農夫牽著水牛慢悠悠地往山裡的什麼地方去,這裡已經很少有苗民侗民,據說少數民族都是些土家人。

快到王村時前面一長溜的塞車,司機冒著忽然落起的小雨下車,跑到前面去了,幾分鐘後回來說是附近村子在馬路上挖溝,回填的土不實,前面陷進了一輛半掛貨車造成堵塞;村民正墊些木板讓空車慢慢過溝;每輛車要收五元錢。窗外疾雨,車裡的司機和乘客都在大聲地抱怨著,我卻更坐站不寧——早上沒想著方便,這會兒內急。我問司機,這附近哪裡有廁所,司機搖頭,坐前座的一個三十多歲婦女轉過頭,用帶口音的普通話對我說:“哎呀!男士嘛,路旁邊方便就好了。”我在雨裡跳下看看,路基下是收了莊稼後的禿田,路邊一無遮擋,回頭看看路上又有好幾輛車停下,車窗裡不少雙眼睛正焦急地四處掃視。我暗自叫苦:在這兒方便?那可太不方便了!

搖著頭回頭拉開車門,那位老姐咂著嘴說,“耶,還這麼斯文。”我沒說話,忍著體內洶湧的噴薄欲望坐到座位上,心想這會兒,可千萬別他媽有什麼人吹口哨!

你是否也有那種經歷:猝不及防地被打動,像被無形的沙袋溫柔而沉悶地擊打胃部、讓人嗓子發干喉頭發緊一時手足無措?那是異樣溫暖的悸動共鳴,一種很棒的感覺體驗;那是命運安排給你的際遇。它為數不多,非同尋常。

前兩天閑逛美術館的三聯書店,信手瀏覽一個老小開的十裡洋場回憶錄,他說他最喜歡一首1940年代的美國R&B老歌,《我愛彩虹》。

他回憶著歌詞:

Some fellows looks and find sunshine,

but I looks and find the rain

人都喜歡陽光燦爛,

我卻偏偏鐘意雨天……

沒買那本書,卻一下子記住了這幾句歌詞。我分明感覺到半個世紀前的歌者那無言的孤寂——任自己躑躅在陰霾的邊緣,安然接受,無須解釋。

還曾喜歡1998年網上一篇名為《寂靜的聲音》的帖子,它正如我當時麻醉的生活和空虛的感覺。它寫到:

我喜歡電影《畢業生》的主題歌《寂靜的聲音》已經很多年了,雖然因為嗓子的問題從來沒有完整地唱過一遍,甚至至今譯不出它紊亂無序的幻覺般的歌詞和意境,但我還是喜歡,頑固地、不動聲色地喜歡。

年輕的許多記憶都像潮汐抹過的海灘,隨著時間的流逝,愈來愈輕淡和尋不著蹤跡了,惟有《寂靜的聲音》,遙遠卻清晰。直到今天,無論我處在何時何地何種心態,只要《寂靜的聲音》那飄緩低迷的旋律響起,我都能馬上進入歌中所描述的境界,我仿佛又看到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踽踽獨行在鋪著鵝卵石的狹窄、清冷的小巷裡,喧囂的人群在她身後漸漸遠去,前面是沒有盡頭的黑夜。

“黑夜,你好嗎我的老朋友,我又來與你聊天了……”

一直把《寂靜的聲音》看成搖滾樂的另類表現——它隱晦,它輕柔,它空靈,但它確確實實是年輕無助的一種宣泄。宣泄不是逃避,它只是因為找不到來時的足跡和將去的方向而迷茫。聽《寂靜的聲音》的心情,是一種蕭索難言的心情——塗鴉的牆、聲嘶力竭的呼號、嘈雜躁動的景像,換成了無聲的黑白默片,留給曾經年輕、曾經嘈雜躁動、曾經因為嘈雜躁動摔得體無完膚的人去懷舊和感傷……

作為獨立的個體,成長的歲月中你會發現自己永遠擺脫不了寂寞,無論選擇怎樣的生活。或是從早到晚安排好日程忙碌得像辛勤的工蜂,可實現一個就會發現有更多更費勁的下一個Project等著你;或者生活早已被人安排的舒適愜意,你已經無須再像居無定所的過客匆匆趕路——無言的寂寞同樣會悄悄在指間心頭和視線裡滲出,緩緩而堅決地擁抱你。你每天腦海裡那些源源不斷的或可愛或古怪的念頭還有或精辟或傻氣的話語,永遠沒有人微笑欣賞、與你分享,你也並不想把它們倒出來由人參觀,你自己體味著孤獨,你就是你,你依然是你。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著,如果一生是一本兩萬多頁的日歷,在無奈中你看著它們一頁頁地翻過去每天都大寫著“煩”或是“閑”。突然,某天在某處,你驚異地聽到有人說的話,正是你腦海中無數遍湧動的念頭,然後,就會產生那種被你的心靈捕手擊中了胃部的溫柔感覺,你直想喝點什麼——當然是酒。

上半年我還經歷這麼一次。在一個鏈接上,灰色的屏幕上我無聊地瀏覽著上海征友,在音樂、咖啡香、暖氣熱和香煙繚繞中被一段文字打動了,她說疲憊了,想停下來。我一下被她細膩無華的筆觸擊中了,腦袋發懵,眼眶發熱。大麥町不屬於臉皮兒最薄的人,很快給她發出了電子郵件並毫不懷疑將收到回音——接下來的日子裡,就不能自拔地陷入了對與她通信的迷戀。沒有曖昧,我們卻述說著那麼親切熟悉的感覺,那給我帶來來了無法形容的充實和快樂。那時是春節在家,每天早上打開信箱,大麥町像個陷入愛河的初戀少年一樣急切而甜蜜地等待收到回信,甚至好奇地上吸鐵石網站,打開那灰綠的頁面凝視著,想像她面對屏幕一顆顆敲字的模樣。

挺傻吧,嘿嘿。不過這個故事就講到這裡吧,要麼枝蔓太多。

我這裡想說的是,與你產生共鳴的人或事並不常見,它不一定非在網路上,但也不會僅僅在你家-公司-商場之間的路上,甚至沒有在你現在身處的這個城市。人生短暫,如果生命中的那些美好感受像顆顆散落在各處的珍珠,它一定值得你抽空四處走走尋尋,即使未能擁有,也可將之收藏於自己記憶寶盒中,偶爾開箱拈視,會心微笑。

(未完待續)

這是關於一個只身漫游者在湘西某處40個小時之間的故事,本來就是在成人網站上的帖子,為了介紹來龍去脈不讓一夜情突兀,就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喜歡一個人上路的No-plan Tour,因為覺得那些會產生深深共鳴的人或事並不常見——它未必只潛身網絡,也不會僅在住處-公司-商場之間的路上,甚至不一定在自己現在身處的這個城市。人生短暫,如果生命中的那些美好感受像顆顆散落在各處的珍珠,它一定值得抽時間四處走走尋尋,即使未能擁有,也可將之收藏於自己記憶寶盒中,偶爾開箱拈視,會心微笑。

“一樣水養百樣魚”,沒指望多數人能喜歡它,只希望能讓熱愛生活之人看到有趣兒,寂寞無聊之輩手邊解悶兒,鐘情旅游之眾有所參考,袞袞好色之徒添些玩意兒,如果有悖您價值觀念——就權當反面教材吧。

可是,還是希望我們甩開羈絆,各自背包上路,在一個令人興奮的路口邂逅。

某天,在某處。

與那只叫大麥町的、簡單快樂而純粹的斑點狗。

隨性漂流

(中)

大 麥 町

damaiting@yahoo.com.cn

九點半多車到了王村。

在工商所的後院解決了問題,我一身輕松地在鎮口問路。

“猛洞河?你是要去火車站還是哈尼宮?”慢慢游師傅的話問的我更加糊

塗。後來我搞清楚所要去的漂流是在哈尼宮下水,需要先在旅游公司買票然後才能去哈尼宮,“今天下小雨,不一定能漂,”司機啟動了車子說,“一個筏子要十個八個人,沒得旅行團或者游客少都漂不得。”

我上了車問,“那我怎麼能知道今天能不能漂呵?”

“不好講,”車子走了三五十米,司機大聲叫住一個街上正拎著些水果走的女孩,“小何,今天漂流有沒得?這裡有去旅游公司的想問下嘛。”

女孩停下來打量著我,臉上浮出些笑意“我還沒有到公司嘛,不曉得。”

看著她黑色的長發和鳧色的薄毛衣,想起好像她剛才與我是坐同一個車來王村的,我問,“您是,漂流公司的?”

“我是屬於旅游公司的。”

“那上來一起去吧。”我讓她也上車來同行,一邊打聽情況。

一般猛洞河漂流在五月至十月是旺季,河水湍急氣溫暖和,其他月份和雨天都不太適合,但是如果有旅游團來或者散客較多,而且天氣並不是太冷或下大雨,筏子也能下水開漂。小何說頭一天好像經理安排車隊說今天有團來,“那樣你就可以隨著漂了。”她撐開手中的袋子:“吃獼猴桃吧,從家裡面帶來的”。

我伸頭看了一眼,還挺大的,不過看上去有點青。

“不了,謝謝。”我也不知路有多遠,謝完了還有點尷,不知說什麼。

“自己家裡種的?”

“不是,我回家時家裡面買的。看我喜歡,出門時媽媽給裝了一些。”

“哦。”我想了想問,“你是和我一個車來的吧?”

“是啊”她浮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我坐在最後面一排,‘你蠻斯文的嘛’。”

我想起在車上的狼狽,也笑了。

她問我還准備去哪裡玩,我說想去拍芙蓉鎮的石板街看看,然後根據漂流和途經這裡去長沙火車的情況再定。

經過幾個陡彎,車子到了江邊的旅游公司,院子裡有幾輛空調大巴,上面寫著“湘西猛洞河旅游開發有限公司”。我付車費的功夫,小何先去辦公室幫我打聽當天的漂流情況,等我進去時,看見她和一個女孩在剝著獼猴桃邊說笑著,然後對我說,“還好,今天能漂。這裡有火車時刻表,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她說著就出去了,水果都放在桌子上。

只有每天早上才有全程漂流,而且最近來的團都是半漂,我只好買了半程的漂流票。漂流票價已經比2001年版的《中國自助游》裡所注明的90元上漲了,加上保險費以及到哈尼宮的往返交通費一共134元,售票的小姐告訴我十二點半來公司上車前往漂流地。然後我查了一下途經的火車,經過猛洞河車站的每天有下午2點、2點40,晚上11點和上午10點多的。我往外走時,在門口碰見了開班車姓蒙的師傅,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是個整潔而頗有官相的中年人。我把攝影包和三腳架取出後把包放在客車的前座上,蒙師傅點燃我遞過的白沙香煙鎖上車門下車,“你放心去玩,吃完飯12點半以前來就行了”。

蒙師傅問我是否訂了房間,我說還沒有確定晚上是否留宿王村。“不住沒關系,可以先看看嘛。”老蒙熱情地說,“我弟弟就有旅館,新搞好的,空調彩電衛生間24小時熱水,帶餐廳的,很不錯,你要是去可以便宜一點。”因為離著近,我就隨他去看了看。路邊的三層小樓,裝修果然很新,寬敞的大廳有七八張圓桌鋪著整潔的餐布,靠牆一長排玻璃缸裡咕嘟咕嘟冒著泡,游著很多江鮮海鮮,大廳還有枝型吊燈卡拉OK,地板鋪著新瓷磚,客房的條件也正如老蒙所說。我告訴他如果下午玩的開心就在這裡開房間多待一天,如果不好玩就坐夜車離開了。我的行程常隨境遇心情和身體條件而定,比如原定在湘西州首府吉首待一兩天,結果從鳳凰坐車到吉首,進城後一路建築滿落黑灰、沿街垃圾遍地的市容使我當時決定取消游覽計劃,在長途車站內直接坐上了去永順的夜車——然後就發生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我謝了蒙師傅背著包離開,忽然想起小何還叫我等她,就回到了旅游公司的院子,果然看到小何在院子裡和一個開慢慢游的說話,我走過去,她才悠悠的過來,“你怎麼安排?”,她問。

“先上石板街,再轉轉,在12點半以前吃了午飯趕到這裡就可以。你呢,要上班?”

“我不坐班。這樣吧,我帶你去。”

“哦?好啊”我倒是無所謂,只是有點沒有思想准備。

“不過我11點多要回來。”她說,“你看現在幾點了?”

我抬腕看了一下告訴她,十點十分。

出旅游公司的院子上了陡坡,我看見西邊不遠處山坡上有個城樓似的灰色建築,就問那是什麼。小何搖了搖頭,“最近修的什麼東西吧,可能是旅游景點。”

見我興致挺高,小何就領著我往西去,一邊說:“這邊也可以走到石板街。”我們一邊走著一邊聊天。

“你家不在王村?”我問,

“在永順。”

“那你對這裡很熟嗎?”

“家裡在這裡租了幾個櫃台,賣些紀念品呵土特產什麼的,有時我也為旅游公司做做導游。”

“哈,導游還不了解本地的建築。”我開玩笑。

小何抬頭看了看山上那城門樓,“好像蓋了很久了都沒有蓋好,沒有開放,”她認真地說,“我也沒有來過。”

她一邊也隨口問著一些我怎麼自己出來旅游什麼的閑話。

小何走在前面,大麥町才認真些地觀察她,從車上到現在一直沒有仔細看她。

我一向不太喜歡盯著陌生的人,何況是女性。避免交彙的目光倒不是心懷鬼胎,只是沒那麼重的好奇心也覺得那樣不太禮貌——不管什麼樣的所謂美女,我想即使有天在街上Maggie也會保持淡然,那也是給他人一分從容。這裡多說幾句,走過的二十多個省市區經歷過的十幾個民族裡,我發現就屬咱們漢族人比較喜歡圍觀,別說偏遠地區,就看看身邊吧,只要發生個車禍毆鬥什麼的保准平地冒出滿大街的閑人抻脖兒張望互相打聽。在有些景區,不光孩子盯著披掛方言全然不同的游人看,誇張點說有的大人也放下手裡忙著的活計伸著舌頭張著嘴端詳你,能理解那不是故意失禮,只是這實在讓過客感到被注視的渾身不舒服。大麥町覺得,旅行中一個值得回想的地方,除了美景佳饌以外,當地人定須擁有平和友好的性格及不卑不亢的態度——人際對視的目光或柔或惡,給行經者留下的感受大相徑庭。以這次湘西之行為例,對所見的苗族侗族都印像甚佳。記得在鳳凰縣江山寨趕苗集,曾喟嘆苗民生活清苦,因為當地崎嶇貧瘠的大山無法給老鄉們提供更多的出產換錢,據說多數苗民家庭年現金收入不足千元。該數字系道聽途說,屬實否未經調查,但我親見精瘦的苗家漢子們幾十裡山路挑來的黃澄澄煙葉,一擔兩捆幾十斤,煙草站只給付兩到三元。下午近散集時,有些因等級不夠而被公家拒收的男人守在煙草公司門前,繼續耐心地兜售著煙葉,每擔只開價一元五角;集上的食品衣物土產藥材也價廉的令人驚異,個頭很大的獼猴桃和柑橘,每斤開價只三到四角。但苗民依然保持樂觀淳樸的態度,既不過分熱情,面對鏡頭也落落大方。反之,湘北常德給人留下難忘印像的,除了站前歐式風格浮華矯飾的大型廣場,就是常德男人的小胡子和粗野跋扈的神情,接連遭遇眼見的幾場當地人吵鬥,使觀者都無端地生出一股戾氣,我懷疑他們天天的主食是否辣椒燴槍藥,也似乎理解了為常德安鄉人張君成長所提供的,是些什麼土壤和肥料。

小何大概有二十三、四歲,長著當地人不多見的瘦高個子,長的有些像唱《我的1997》的歌手艾敬,鴨蛋型的臉上輪廓清晰,有淺淺的紅暈。她披肩的長發並不是很濃密,淡淡地修過的眉毛下有一雙褐色雙眸,安靜恬淡。三停比例勻稱,鼻梁細而直,只是下唇有些偏厚。她肩架不寬,身材瘦削,上身穿件鳧色的薄毛衣,胸前有些細碎的圖案,肩上挽了個乳白色的方包,下身穿了條發白的牛仔褲,一雙深色的中跟皮鞋。

登上去要上兩段不長的台階,石階上雜亂地丟棄著建築腳料和一截截的短木方,路邊草長的很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黃色小花艷艷地開著。

“你的衣服搭配得還不錯”,我隨口說“挺適合你的——要是能扎個絲巾換上裙子就更漂亮了。”

小何回過頭說,“你有研究?”

“沒有沒有”,我說,“我們工作的一部分與個人的形像設計有些關系。耳濡目染,知些皮毛。”

“說說看。”小何挺有興趣。

我一邊和她爬著街梯一邊聊著。

根據自身的身高、體形、輪廓和個性,女性服飾外型款式可以大致分直線型、曲線型和一部分可直可曲型。曲線型內有浪漫、優雅款;直線型內有古典、時尚款;曲直兼容的有戲劇和自然款。根據自身發色、膚色等綜合因素,有種國外理論把人分成幾個系列的色彩類別。每個人可以在被確定的風格款式和色彩類別內選擇最適合自己的外在形像定位。

“那我屬於什麼款式?”小何饒有興致地問。

一邊停下腳步端詳著說,“我倒不是專業做這個的,”我一邊在腦海中搜索著和她類似的模特,“你外型輪廓清晰,頭發有些褐色,再綜合性格特點,我建議你定位在‘優雅’款式。”

“‘優雅’款是什麼樣子?”她問,我們爬到了樓梯盡處,果然城樓門緊鎖,趴在大門縫看看,院子裡面堆滿雜物。回身,小鎮盡收眼底,一條大河穿過王村在前面轉了個大彎消失,上面有木船在江心行駛。錯落的木樓和青瓦建築,在雨後隱隱發出亮色,遠處造型簡潔古樸的石橋下有白瀑傾灑。

我打開攝像機取了幾個鏡頭,“簡單說‘優雅’款就是以裝扮來營造溫柔雅致的氛圍,是一種不太誇張的女性化風格。”

“哦?”

“我試著舉個例子來說吧,中長發,可以卷些不太大的波浪;服裝選擇線條柔和的裙裝;面料可以選軟的或帶些褶皺的;飾品強調女性化但不要太誇張,絲巾耳釘戒指胸花都可以嘗試呵,”我關了機器收好,“我個人覺得,珍珠飾品是很適合你的。”

我走到草叢中折了些野花,一邊繼續說,“鞋帽可以選擇軟薄、中高跟的;皮包也可以選些流線、雅致而且質感柔和的。提供一個原則給你參考:所有粗糙沉重、男性的、孩子的感覺都不適合你。”

“那化妝呢?”

“協調干淨的妝面,”這個我還真沒有研究,“根據環境需要可以略為華麗些,可以嘗試著突出女性化的睫毛——你可以多選擇幾種妝面試試,我對化妝了解不多。”

小何笑了,可能也覺得這有點難為我了,

“你說的有些道理。你呵,一定見到過很多靚女嘍,你覺得什麼樣子的女孩子最漂亮?”

“——從容樂觀,隨時都能找到生活樂趣的,”隨手把野花松松地扎了一把,蔟蔟嬌艷的黃色綻放在綠油油的枝頂。我從草叢裡轉回來把花交給小何一邊開玩笑,“哪怕在這荒郊野嶺上。”

小何接過了花束說“謝謝”,挺高興的,“我問的是女孩子的形像。”

我們一邊下山一邊聊著,我說“人有外在的美麗和內在的魅力之分,所謂賞心悅目和如沐春風。我個人覺得呵——先天能夠外觀端正體形勻稱,那就是大多數人可以接受的美了;舉手投足、風度氣質則需要後天的修養。不能要求每個女子都長得賞心悅目大飽眼福,但她可以通過努力把自身修煉得優雅自信,令人如沐春風。”

“呵呵,可你還是沒告訴我,你認為,什麼樣的裝扮才好看。”

“我想那要看時間、場合和自己的身份”,我們穿過一條窄街我們來到了大名鼎鼎的芙蓉鎮石板街,小何說電影《芙蓉鎮》就是在這裡拍的,我看了看門牌,上面寫著“南合街”。我一邊繼續著聊天,說自己只能提供些大致的原則,我個人認為外在的美有兩種表現形式,協調和對比。“協調”是指整體裝扮呵、面料做工呵、飾品選擇呵、色彩使用呵使整個外型風格一致;“對比”則是通過局部變化形成反差,塑造自己與眾不同的獨特個性。

她偶爾點點頭,表示贊同或理解,或者插幾句話介紹些當地的情況。

和小何聊天是個讓人挺放松的事。她並不多話,卻總有些話題,有些時候聽得認真,有時似乎不太認同我的意見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糾纏著爭辯。雖然只是漫游邂逅,倒有一種毫不陌生的親切氤氳在兩人之間。

芙蓉鎮石板街已經被改造破壞了不少,蓋了一部分青磚的樓房,街面的舊石板也被翹起鋪上了嶄新整齊的石塊。天又開始淅淅漓漓下起小雨,我撐開了傘,小何的包裡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了一個M998接著電話。

“有客人到了,我得走了。”她接完電話問我,“你下午漂流完,還要去哪裡?”

“看情況,如果不累的話會住在公司蒙師傅弟弟的旅館,明天去江那邊的渡口,剛才看見那個擺渡的木船挺好玩的。”

“哪個老蒙?”

“開大巴的司機老蒙呵,旅館是他弟弟開的——如果很疲勞的話,下午漂完就直接坐晚上的車去長沙。”

“見不到了呵。”

“有可能啊。”

“那先祝你一路旅行愉快!”小何笑著擺擺手離開。

“謝謝何導游!”我也招了招手,一路挺開心的。

“我的名字叫‘曉荷’!拂曉的‘曉’,荷花的‘荷’”,曉荷轉身停下來解釋說,“謝謝你的花。”

她舉了舉手裡的花束,沿著屋檐下走開了,背影裊裊婷婷。

我打著傘繼續在街上溜達著。

攝像機的小屏幕上顯示著在各式原木的老房門口,總有些婦女借著光線在手裡忙著毛衣或鞋墊一類的女紅;一家大門口的屋檐下,叢叢月季花後擺著小桌,有婦女和上了年紀的老人圍坐打著麻將,我依稀聽見“八萬”、“三筒”的報牌聲;在某個街角檐下,有戴著眼鏡的青年在支著畫架塗抹著。街上無人,偶爾有只黃狗從腳旁顛顛兒跑過,一邊甩著身上的濕漉。我悄悄地舉著攝像機在雨中前行,架三角架拍了幾張街景,很慢的速度下把絲絲雨線也攝入鏡頭,然後自拍了一張。在街的中段我看到有家改成衛生所的老建築,便隨著鏡頭慢慢跨過了門檻。

這是一個很大的老式院子,似乎是賀友直所繪《山鄉巨變》中的某處合作社辦公室。衝著院子當中的天井,四面靜悄悄地敞著許多大門。我走到大門左手的耳房,看到木窗下的老桌上有一把碩大的算盤,算盤木框經已斑駁,一個攤開的帳本上放著一支原子筆,只是不見人蹤。耳房內兩排沿牆的深棕色中藥櫥高近屋頂,斜敞著一只抽屜,半露出什麼植物的褐紅色根莖。沿著窗外往前巡視,板牆,大門,板牆。我看到天井的對面立著一個吊瓶,延伸的鏡頭裡接著出現一個纏著頭巾的老人,他半躺在木床上輸液,暗紅色的棉被掩著胸口。繼續用攝像機無言的拍著,能感覺到畫面外精瘦的老人那目光炯炯的注視,我們無聲地凝在自己的位置上。鏡頭裡,我看到間間敞開大門而悄無聲息的昏暗屋子;古舊厚重的家具一角;雕花的窗酃和廊檐;幾串吊著的辣椒;斜在天井邊耀目的紅色塑料衣盆;雨水在院子正中的下凹裡聚成急流回漩著消失;隨著雨絲向上,雨線消失在天井一片茫茫的白色中。空氣裡似有還無地泛著清爽中藥香混雜著老屋散發的陳腐味道,躍動的水滴與靜止的四外凝固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忽然一刻間,除了思維仿佛周遭一切都幻成了無法觸及的背景。

出了院子,在南合街84號的木牆板上,我看到不知什麼人用白色粉筆寫的一句話:

“Hello,

We go everywhere for life.”

中午草草吃了些飯,12點20以前就到了旅游公司,和一個由浙江來張家界旅游的團隊一起漂猛洞河。

有過這樣的惱人經歷嗎?

去電影院觀賞一部心儀已久的好片子,大燈熄滅,演出開始了,卻偏巧旁座是一個已經看過而且喜歡賣弄的家伙,每到緊要關頭,他一定熱情而喋喋不休地揭示著情節,使精彩的劇情失去了所有懸念,一場期待已久的感受渴望成了欲罷不能的鴰噪噩夢——我可不想做那個招人煩的“饒舌老爹”,我的禿筆也沒法代替任何人的在眼前的屏幕隨波逐流。所以,我不想在這裡繼續描述整個漂流的過程和感受了。

我只想說,猛洞河漂流最好五七朋友結伴前往,一路上大呼小喚其樂融融;亦適合情侶雙雙依偎而行,幾小時有驚無險過後更覺情近;也大可獨自成行,在筏子上日出離岸順水漂下,讓思緒隨舟楫湧浪高低起伏,將軀體放逐在高峽清流之間,任纜松帆斷,物我兩忘。

有機會還請你自己去體驗吧,有時間的話建議做全漂,最好隨身帶著影像器材,多裹防水物,打濕不了。

關於猛洞河漂流,有關材料上有如下介紹:

我國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題辭為“天下第一漂”的猛洞河漂流,有十裡絕壁、十裡瀑泉、十裡畫卷、十裡洞天的美譽,急灘景點多達108處,駕乘小舟,闖灘衝浪,有驚無險,輕舟過處,猿猴競啼,妙趣橫生。

我煙癮不大,飲酒不酗但是喜歡男人間那種親密放任而且有煙有酒有俗褻的聚會,所以在旅游公司回來的車上,老林神情有些詭秘地盛邀我晚上在當地耍耍、開車的老蒙也鼓動著住下時,我略加思索就答應了。漂流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去,老林和我擠在客車發動機上眉飛色舞地就著車上放著的VCD講解王村秀色。他大概三十五六歲,瘦高個子,略有些齙牙,上唇留了些疏落的胡須,他是在哈尼宮管筏子下水的當地人。老林為人熱情爽快,普通話不錯,據他說原來在什麼單位上班時,曾去過浙閩粵桂等沿海各地跑銷售,所以比較喜歡交朋友。

在蒙師傅的弟弟家裡住下後,我到陽台晾上襯衣、鞋墊和鞋子,它們在下午被溪水與瀑布打得透濕,又把內衣都洗了掛在房間的電扇前,設在三檔一通猛吹。打開煤氣熱水器舒舒服服衝完了澡,我正塗著吉列者哩剃著胡子,老林就按約到了。我在衛生間露出腦袋讓他打開電視看著,告訴他桌上有煙,然後自己抓緊衝洗干淨,往下巴上稍塗了些須後水,換好衣服出來。我們去老林的一個朋友開的飯店,有野味。

我在路邊又買了包煙,跟著老林到了河邊沿街的一家飯店。飯店門廳不大,掛了些開業慶賀的鐘匾,服務台後供了一尊財神。門廳裡面全是單間。跟著服務員進了一個小單間,倒見很舒適寬敞,牆上包著淺黃的軟面,大桌能坐六到八位,沙發和桌上用具看著都干淨清爽。我翻了下卡拉OK的歌單,還是有萬多首歌的萬立達歌王,就向老林點頭同意在這裡吃飯,小姐很快拿菜單和茶水來。

瀏覽著菜單我問老林,還有什麼朋友來,老林說再找他的一個做藥材生意的老板和一位年輕女士,鎮上的什麼職員,再找一位作陪的小姐。

“那嫂子呢?”我問。

“她在家給你侄子做飯,我和她打過招呼不回去吃晚飯了。”

我看菜單上貴些的菜也就四五十元,就拿出三百元給老林說,“先拿上,不夠你添,小費自理。”老林推辭一番也就收下了,出去打電話約人。

涼菜熱菜上了五七個,不過些當地的竹菌江魚,有個魔芋煲的味道也倒還不錯。老林的兩位朋友來齊了,老林讓我去挑個小姐作陪,我說先喝酒吃飯聊會天,唱歌時再說。我坐主席大家分頭坐下,大家就開始端起了酒杯,老林和李老板喝當地出的白酒,我和那位女士喝啤酒,在老林一番令人心裡熱乎乎的開場白後大家一飲而盡,開撮。

老林做藥材生意的朋友李老板是個胖墩墩的中年人,隨和而厚道,說是老板,不過做收些藥材往省內其他地方倒騰的小生意,他是老林的小學同學;另一位是鎮政府下面什麼機構的職員,我她叫胡姐。這胡姐看起來三十二三歲,眉毛修得細細的,白白的頰間略有些褐斑,腦後松松挽著個高髻,豐腴的身材和傳情的鳳眼間頗有幾分少婦的迷人。

喝了些酒,大家漸漸沒有開始那麼拘謹了,聊天也隨便些了。我問了些當地的風俗和景觀,還捎著問了下老林公司的曉荷,老林說認識曉荷但不熟,說曉荷家裡是永順的,她去深圳打過幾年工,好像現在還沒有結婚。

我一邊謝著胡姐夾來的竹筒雞一邊問,“你們永順這裡有沒有什麼出名的歷史名人和典故啊?”他們互相補充著說了幾個,也就是些曾任湖南省和中央部委的廳局級領導,老林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有個唱民族歌曲的宋祖英你知道嗎?”

“哦,我知道,”宋祖英人靚歌甜,據說人品口碑都相當不錯。去萬壽寺的中國劇院辦事時,大麥町曾見宋和一些軍人說笑著從總政歌舞團院子裡出來。“她是永順這裡的人嗎?”

“她是河下游的古丈縣人,在古丈的岩寨(大約是這麼個名字)長大,往東幾十裡就到。”

嗨。

老林喝的有點興奮,說有個謎語你要猜一下。我看出他緊著表現,處心積慮地想討好胡姐兒,胡卻充耳不聞裝迷糊。老林說:“謎面是宋祖英的腰帶,猜一個革命英烈的名字”。

大麥町笑的東倒西歪,一邊說你們不要傳這些無聊的小道消息,一邊又講了幾個新段子,一桌人都笑的東倒西歪,胡姐兒更是笑得直往椅子下出溜,誇張的幾乎倒在我懷裡。

大家推杯換盞又喝了幾圈後,讓服務員打開電視點了些卡拉OK,胡姐點了《萍聚》和幾個鄧麗君的老歌,老林點了個《愛拼才會贏》,李老板擺著手說不會不會自罰三杯,我隨便點了一個成龍的《壯志在我胸》,又點了首譚詠麟的粵語老歌《情憑誰來定錯對》。

老林鼓掌叫好向胡姐獻著殷勤一邊沒忘了給我找個陪酒的小姐,出門了一會兒連著找進來兩個,一個臉蛋兒紅撲撲的另一個個子不高紋著眉,我搖手示意,等小姐出去後叫老林,“林哥,別忙著找了,我看大家這樣玩就挺好。”老林趴在我耳邊輕佻地說,“要麼找個姊妹花,過夜雙響炮才三百五十塊!”“哦?”我有些好奇。老林有些得意地說,“在我朋友的店裡,剛從外縣來的,姐姐17妹妹15,妹妹三千塊剛被開了苞,正好玩著呢。”我聽著他的話,感覺有絲不舒服。胡姐一直在聽著我們的對話,這時停下歌轉過頭用本地話說“林X!你不要找那些髒東西害人”。這反倒使我更好奇了,有點惡作劇似的說,“15?找來瞧瞧。”老林笑著出門了,胡姐繼續唱著,有些氣鼓鼓的,我呵呵地笑著和李老板碰了一杯。我又找服務員要了些當地自產的糯米酒,換了紅酒杯倒些嘗嘗,入喉感覺甜綿可口。

老林回來不多久,兩個小巧的女孩就閃進了房間。大的也就17、8歲,狹長臉上骨碌轉動的眼睛帶些刁蠻;後面的妹妹一米五左右,穿著一件橘紅的背帶褲,一雙有些稚氣的明亮雙眼略帶些遲疑。天!我發誓她絕不會超過15歲。我記得她挑染過幾撮黃發的頭上有兩個朝天的抓揪,大眼睛下有微微上翹的小鼻子,一雙未塗口紅、少女才有的明艷朱唇。她穿著一雙高腰高底的松糕鞋,有一種發育期的蓬勃氣息湧動在飽滿的身體四周。老林在我耳邊悄聲低語著,“小的剛剛來過月經,可以搞的。她一般只在自己酒店裡做,不肯出台,所以出外面過夜一定要姐姐陪著。我特別讓老板照顧一下,最後同意兩個人過夜一共才三百塊,你要是不要,肯定一會就跟別人過夜了。”

我忽然覺得惡心。

這惡心和道德感沒關系,男人總得有些需要花錢的出處。文雅些的好收藏攝影運動音像;俗些的喜歡吃吃喝喝打麻將看足球;拿不上台面的是賭博嫖娼抽白面兒。依大麥町看,國際橋牌賽的一對搭子與打雙扣的聯邦、買體育彩票與湊群人砸金花、喜歡極限運動與讓按摩小姐幫著打飛機——本質上根本沒區別,都是男人為了過癮、滿足贏的欲望。區別只在於項目結果是否有利於身心健康,是否能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度內,什麼東西痴迷無度陷而不拔都是禍害。喜歡收藏秦磚漢瓦倒是文明高雅,要是您痴迷到傾家蕩產老婆離婚滿屋子光剩國寶,那跟由於賭博輸光了的最後一塊鋼蹦兒的光棍漢沒區別,都是無度;吸毒為什麼要禁?就是因為它會使所有沾上的人都欲罷不能無法自拔。所以,我從來不找小姐過夜,只是因為更喜歡和異性一起調情醞釀分享快樂的方式,而不喜歡做赤裸裸交易的、在某個鐘內突擊完成任務的快槍手,這並不牽扯道德感。喜歡找小姐過夜或不喜歡,都不能證明一個人的責任感成熟度羞恥心;給和予,那都是交易雙方自己的事,需要別人介入的話,有警察管著。

大麥町當時只是覺得被卷入了一個邪惡而無恥的漩渦,有點後悔剛才讓老林叫這兩個丫頭,望著在恍如北京街頭常見能見到的哈韓少女打扮、卻長著稚氣可愛臉龐的小妹妹,我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有些害羞地轉向姐姐,用本地話問:“到底他做不做呵?”

我擺手讓她們出去,姐姐不太高興地拉著妹妹,轉身走了。老林也有些迷惑的問,“小的不好玩?”

“不是不是”我也有些覺得歉意,畢竟老林也只是個萍水相逢的跑腿之人,“可能累了吧,就是提不起興趣。”我端起酒杯又和老林碰了一個。

正好電視裡放了老林的歌,老林站起來去找話筒。李老板臉泛紅暈,熟捻地和服務員用本地話開著玩笑,好像在問到什麼人,小姐彎腰吃吃笑著否認,胡姐笑嘻嘻地端著酒杯坐過來,聲稱一定要再和北京來的朋友干一個,醺醺酒意中已有些曖昧。

好像老林曾提過這女子的老公不在本地。胡姐兒快人快語,舉止生動,能看出也是個熾烈多情的湘妹子,不過作為一個外地偶爾來此的過客,和老林又是這麼一種很淺的關系,喜不喜歡我都不想添什麼麻煩。側身聽她在我耳邊說了幾句什麼,我坐直身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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