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出入埃及記

作者: lisatutu

導讀前記去埃及純粹是消遣。 學期中三個多星期的假,怎麼也得去個離英國遙遠些的地方,把這幾個月被迫灌進腦子裡的一堆垃圾清理清理,好有些空間再接著灌接下去的幾個月的另一堆垃圾。天天在圖書館裡讀書,每天下來估計也攢了不少廢銅爛鐵。都得消遣消遣。看了周圍的一圈歐洲國家,北邊的嫌冷,南邊的嫌游客多,EASTER正是旅游的旺季。 什麼地方又暖和,人又不多,� ...

前記去埃及純粹是消遣。

學期中三個多星期的假,怎麼也得去個離英國遙遠些的地方,把這幾個月被迫灌進腦子裡的一堆垃圾清理清理,好有些空間再接著灌接下去的幾個月的另一堆垃圾。天天在圖書館裡讀書,每天下來估計也攢了不少廢銅爛鐵。都得消遣消遣。看了周圍的一圈歐洲國家,北邊的嫌冷,南邊的嫌游客多,EASTER正是旅游的旺季。

什麼地方又暖和,人又不多,又有發展完善的旅游業,可以讓一個懶人跟著導游一路東張西望地滿足文化窺視欲?打開地圖,一眼就看到了埃及。文明古國,非洲,旅游事業自從拿破侖東征後就一直蓬勃發展,而且,估計美國的游客們不會頂著9-11的風到個阿拉伯國家去。就是它了。

開羅

埃及人民是很喜歡小費的,這是我在出發前沒有料到的。

話說“小費”我還有一遭遇:剛過埃及機場海關,我去了一趟廁所,當我身輕如燕地走出來的時候,那個在我剛才匆匆進去還滿臉笑容的胖呼呼的阿拉伯婦女朝我伸開了她的大手,那一刻我就明白她什麼意思。翻翻皮夾,裡頭只有英鎊和信用卡,上個廁所給她10英鎊,代價也太大了點。還好褲兜裡有在倫敦機場喝咖啡時多出的零錢,一股腦兒都給她了。她才讓開了擋住的門。

早知道埃及是個發展中國家,不過在去前看過些國家情況報道,說是埃及的Per Capita GDP大約是3600美元,心想埃及的經濟還不錯,比起中國常被引用的900美元高出不少。到開羅的時候已經是夜裡,機場雖說破舊些,倒也罷了,馬德裡也是挺舊的個小機場。從機場到酒店,隔著窗看,隱隱約約,倒也有燈有水有高速公路,頗有些都市的模樣。接下的幾天,卻是個吃驚。

開羅的空氣污染和肮髒程度比起北京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阿裡的陵園兼城堡的高地上往開羅城裡看,城市上空罩了一團幾百米高,灰蒙蒙的煙霧。埃及幾乎不下雨,陽光燦爛,沒有一絲雲的藍天下面,一團的灰,鮮明的反差讓人一看忍不住就有些窒息感。有天下午,走在從金字塔到住的Sofitel Le Sphinx酒店的大街上,七八十年代的車輛蜂擁來去,不到二十分鐘的路,廢氣和灰塵把我這上海鍛煉出來的肺和鼻孔嗆得堅持不住,回到酒店看到游泳池,恨不得一頭先扎進水裡過濾過濾。

空氣和污染本身倒在預料之中,本就是發展中國家都市化急劇進行的副產品,而且開羅在沙漠包圍中,但是開羅的建築卻真是個奇觀。市郊公路兩旁,棕櫚樹和田地之間,建了無數半完成的三五層高的紅磚建築。多數每層都只開了個小小的窗,有些無論如何找不出窗戶在哪,四面紅磚牆,開個小小的門。牆上不抹石灰或水泥,就是紅磚的牆赤裸裸地放著。不少樓,頂樓還沒封頂,一二層就已經有了小日子明顯過得很不錯的住戶,無數衛星電視的大鍋從小窗裡探出頭,像是一從從的蘑菇,蓬勃開放。市區裡頭也多是眼看就要崩塌的樓房,斑駁脫落的石灰,又或是一處房子塌了半邊,另半邊照樣住著。市中心高速公路的出口處,有幾棟大樓,公寓樓的模樣,有幾層的外牆全塌了,其余各層大伙兒卻還欣欣向榮地活得挺好。埃及上一次戰爭已經是將近三十年前的1973年,可看著幾乎要讓人以為那場戰前兩年剛結束。

沒好意思問導游。問他為什麼開羅人怎麼能在這麼些樓裡住得下去,估計得遭她瞪上幾眼兼損傷他的民族自尊心。誇說開羅人真是能在逆境中求生存的頑強人民,估計她也能一眼看破我的真實想法。所以只好咽著,等哪天找個人再問問。

不過有兩點可能是部分回答。一,3600美元的Per Capita GDP實際上是購買力平衡後的數字。中國的恰好是同樣的3600美元,照購買力計算的話。如果經濟平均水平相當,那麼占人口四分之一的開羅和埃及其它地區的差異肯定小於占總人口不到百分之三的北京上海和中國貧困地區之間的差異。二,對建築和生活空間質量的普遍忽視。靠近市中心阿裡的陵園兼城堡,有部分的城牆已經崩塌,亂石一堆,毫無清理的跡像,而且建築也相當破落。作為旅游勝地,而且在埃及史上頗為重要的阿裡城堡,那麼一副破落景像,可以推而想之其它建築的命運。同行的新西蘭女孩說,除了阿聯酋,阿拉伯國家普遍這樣。

“開羅真破。”

金字塔-神廟-墓

說到埃及,估計就是在路邊問個買雪糕的大媽,她也知道,“金字塔!”說不定還能告訴你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的,外星人就靠它指路到地球來等等等等。

所以我們到的第二天就被拉到了三個大金字塔下面,繞著塔轉了一圈,照了幾張到此一游的相,然後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巨大的石堆,塔頂殘余的Alabaster石條在沙漠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我估計五千年來無數的游客,從新王朝的法老們到亞歷山大大帝到凱撒到阿拉伯征服者到拿破侖到英國的紳士,法國的考古學家,還有許許多多的小老百姓,看著這巨大的金字塔,多多少少都會想到些生命的脆落,人類創造力的偉大,紀念碑的徒勞。當然,還有像從前的個朋友,說,“咳,不就一堆破石頭嗎?!”我不能像她那麼脫俗,只能在小販們時不時的“五埃磅,只要五埃磅”聲中,抓緊時間地想些光榮偉大興盛頹敗之類的想法,然後就被拉著,找些景點照些沙漠風情之類的照去了。

大金字塔之前還有些小金字塔,最有名的是建在幾十公裡以外的階梯金字塔。它的設計者,Imohetep,法老的祭師,比起埋葬的法老的名氣大得太多,以致於好萊塢拍個木乃伊的電影,裡頭祭師的名字幾乎無一例外的全是Imohetep,包括最近拍的兩部大片。他和所有其他法老們的名字和事跡能夠留存至今,全靠了拿破侖的軍隊在兩百年前發現的塊石碑,讓埃及學者們有了破解埃及文字的鑰匙。雖然大伙兒願意接受的觀點說,統治者留名在石碑上都是徒勞,應該多做些實事。不過對於埃及的法老們來說,多虧了他們的好大喜功,一切大建築都以石料建成,牆上刻滿歌功頌德的文字,而不是容易崩塌消滅的土牆或是埃及稀少的木料,他們的大名才能夠留存至今。巴比侖的國王們就運氣差些,而中國的三皇五帝只是個沒有實據的傳說,還多虧了中國五千年不間斷的歷史。

大小金字塔周圍的外國游客稀稀落落,估計都是因為阿富漢局勢的影響。導游說,最近多了不少當地的游客。不過,比起中國所有的景點到處人頭攢動的局面,開羅周圍所有的景點都讓人覺得空曠,很適合願意在大太陽底下,空曠無人的沙漠裡,在六千年前的偉大建築前發些感嘆的游客們,比如我。

埃及的金字塔雖然名聲響亮,卻只是一個時期的作品。舊王朝以後,再也沒有哪一個法老有那麼大的自信心敢把自己的埋骨兼埋財寶之地大咧咧地樹個金字塔去招來盜墓的各路高手。只有神廟才是古埃及從舊王朝到Ptolomie家族的希腊法老,三千多年間,綿延不斷的文化像征。階梯金字塔邊最早的神廟到公元前兩百年建的Edfu神廟,相隔近三千年,從建築模式到牆上的浮雕,幾乎看不出任何差別。

Luxor周圍的Karnak和Luxor神廟,說是巔峰之作,也只是在規模上有大不同,幾十米高,幾個人合抱不攏的石柱,讓人仰望下不免要驚嘆,想其他世界各國那時候不知道還在采果子呢還是在追著鹿猛射箭呢。但是,所有這些神廟,從技巧到內容,在外行人眼裡,幾乎全無區別。

法老和王後們的墓穴也是一樣,基本雷同。我,跟著導游,在帝王谷和王後谷,一天時間裡,看了不下七八個墓穴。累的前仰後翻倒也罷了,到了後來,進個墓,看著壁畫上的人物,兩眼不眨,就知道他們是干什麼的。拿兩刀子站在口上的,是墓的保護神,屎克螂,那是代表太陽神,法老手裡拿著幾個東西給個狗頭的神,那是法老在給買路錢,好進天堂呢。到了後來,我們到了個墓,就只想著在外頭曬曬太陽,省得到墓裡受空氣閉澀,氣味古怪的罪。

個把月前,看過本書,The Soul of China,說是文化和文明之間有個進展的過程。文化的階段,各種思想各自發展,到了文明階段,思想固化,文明固然有了持續發展的樣板,卻沒了文化階段的生機。中國在戰國以後就停滯在文明的階段,多虧了地理的優勢,能夠保證文明的平緩發展。

這許多墓和所有的神廟,都在說埃及在六千年前就已經達到了固化的文明,而從此在文化方面就少有發展。亞歷山大大帝在Karnak神廟裡給自己刻了個相,側面,兩腿叉開,手向前,向Amen-Ra大神獻個禮品,他的模樣和三千年前的Titi法老毫無差別,因為那是埃及人所要的法老的模樣,就算是外來的征服者。就像是中國人對四百年前的滿人的期待一般。

埃及文化徹底滅亡了,如今的埃及人是阿拉伯的民族,和從前的埃及人可沒有絲毫關系。沒有那一塊石碑,沒有人知道原來曾經有過那麼許多的法老和許多的神,和戰爭和和談和留在石頭上的情書。中國運氣好些,同樣固化的文明,多虧了中國人多些,而且西邊和南邊的山脈,北面的沙漠和極地,東面的大洋,所有以內都是些仰慕這個固化文明的落後民族。

我們那天坐在帝王谷的個墓外頭,周圍是無數的黃沙,陽光燦爛。

“這些墓怎麼都一樣呢?真沒勁。”

酒店

在開羅住的是Sofitel Le Sphinx,阿斯旺住的Sofitel Old Cataract,其余幾天全在條游艇上度過,在尼羅河上慢悠悠地溯流而下。住的全是Sofitel系列。開羅的Sofitel倒也罷了,不過是個普通的五星酒店,房間的質量比起其他國家的Sofitel還差了不少,拖鞋牙具等等一概全無。這也罷了,服務的品質更是欠缺。有天晚上去看金字塔夜晚的燈光演出,沙漠的氣候,知道夜裡奇冷,就從房裡帶了條毛毯,預備到時把自己牢牢裹住。剛到前廳,就見前廳副理做大驚狀,卻又不好意思問我們,就逮著我們的導游指點了半晌,大意是這條毛毯是如此的珍貴,那是萬萬不能帶出門的。我們的導游大概這幾天從我們那弄了不少回扣,不免就仗義直言,表示這條毯子是萬萬可以帶出門的。最後,雙方妥協,我簽字畫押,保證這條毯子最後肯定一根毛不少地帶回房間,如此這般,才算是在副理兩眼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夾著毛毯出了門。

阿斯旺的Sofitel Old Cataract卻是大大的有名。上過電影,進過小說,克裡斯蒂的尼羅河慘案裡頭各位人等住的就是它。各界名流也都在裡頭留過影蹤,上到總統,下到演員小明星們,不少門上還掛個銅牌,表示名流們來酒店必定住的是這個房間。酒店畢竟老了,一百多年的歷史,埃及勞動人民對維護建築又不是特別關心,房間裡處處都顯出歲月的滄桑,只有極高的房頂,厚厚的地毯,沉重的木制家具,還留了不少當年的輝煌。

酒店的位置和風景卻不會隨時間流逝。Old Cataract把阿斯旺風景最好的一角全給圈在了裡頭。酒店建在個高高的岩石懸崖上,下面,兩道懸崖間,尼羅河水慢悠悠地轉了個彎,無數的帆船張著白帆,在透明的陽光下往前滑。酒店隔壁是阿斯旺的市公園,風景倒被Old Cataract擋掉了大半。我們到的那天下午,將近日落,同行的兩個新西蘭女孩去領略博物館的埃及燦爛文化去了,我懶得出門,就在樓前懸崖邊上的一溜小桌上,要了兩瓶啤酒,看著太陽慢慢下去,光線從透明的亮變作橙黃變作暗暗的黑,然後燈光一點點地亮起。風也慢慢地停了,懸崖下晚回的帆船,一個個收起帆,劃著兩根長槳,一下一下,帶著節奏,去它們要去的地方。

埃及當初是英國人和法國人的勢力範圍。洋鬼子們雖然在各地的表現清一色的惡劣,但他們小資的品味卻是無可非議地好。圈的地,蓋的樓,無一不是精品。就像是在中國,從青島到廈門到廣州到上海,租界的房子們到今天還是旅游的勝地。埃及也一樣。外面是滾滾黃沙的街道和沙漠,到處垃圾,人來人往,小販們追著聲稱要給你點免費的禮物,然後要回點免費的禮物-鈔票們,到處是挎著衝鋒槍無所事事,非常無聊的警察們,(剛開始還有點不習慣,是不是埃及的治安特別差,那麼多武裝警察。)酒店裡頭,卻是沙漠裡頭的綠洲。花園裡頭有各色綠樹紅花,游泳池的水藍幽幽地躺著,在個只准住店客人使用的小桌邊坐著,喝杯涼啤酒,看著碧綠的尼羅河水夾在土黃岩石的懸崖間慢悠悠地流,很懶洋洋地愉快。

我知道我很惡劣地只想到自己的愉快,而沒考慮到諸如外頭埃及人民們如何在惡劣環境裡努力求生存,還有這游泳池水對於個沙漠的國家是如何的奢侈和浪費等等之類的道德正確的想法。不過我從來就沒遇到過一個完全誠實,始終如一,每時每刻道德正確的人。我也不是,所以我就靠著椅背,享受享受花了些錢就能享受到的美麗風景和舒適感覺。

“酒店裡真好。”

尼羅河

寫在前面):

安東尼和克莉奧佩特拉的愛情就是太陽和尼羅河之間的戀情。

只要太陽一升起,他的壯美與燦爛便會投射在河水騷動的心中。尤其在有風的時候,河水在笑,太陽也在笑,彼此像一對情侶,含情脈脈。於是河水便以汽化的方式接近自己的心上人,全然不顧這種愛的付出是以死亡為代價的。可是太陽永遠高高在上,河水所能作的就是把自己的生命編成七彩的雲霞守侯在太陽的周圍。直到最後,太陽燃盡它所有的野心,從高空跌落。

而當夕陽的血染紅整條河的時候,便形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悲劇美。

(正文)

在尼羅河上,我們逆流而上。

剛開始,真的很驚訝游輪的平穩安靜。船輕巧的劃過水面,一點聲響也沒有,當然就更沒有波動的感覺了。習慣了愛琴海還有大西洋的風浪,這麼平穩的航行還是第一次。

躺在游輪的大床上,感覺比陸地上甚至更平穩舒適。常常,我需要拉開窗簾,藉著看窗外岸上的景物慢慢往後移動,才能搞清楚究竟船是否有在前進。

靜靜的尼羅河水流去白日的喧囂和華美,在月光與星輝下微閃著綠光。細碎的光影不定地搖動著,流逝著,沉浮著。這麼美的河。這麼寬的河,我一直認為它就是我所愛的尼羅河。

那天坐在大型白色風帆船上,一伸手就可以碰觸到河水,真的是有些莫名的感動。

尼羅河!世界最古老的河流之一耶!我竟然能親手掬起一把這條孕育了古代最偉大文明之一的河流的河水!

尼羅河就是埃及的生命。沒有尼羅河,埃及也不可能住人。埃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住在尼羅河兩岸一兩公裡內的地方。有了尼羅河水的衝積,農人也才能將乾燥貧瘠化為濕潤肥沃,一些人們賴以維生的作物也終究才能產生。

而這條河,也就是這樣造就了尼羅河兩岸的生命,也造就了埃及舉世獨一無二的偉大文明。也難怪他們說,尼羅河之母就是埃及。

當我手裡掬著一把尼羅河水時,我想到不是文明,我想到的是一個夢。尼羅河對我來說不只是一條有名的河流,它更代表了一個夢境的實現。從小就向往埃及和尼羅河,現在能親手觸摸尼羅河的河水難道不該是一種感動嗎?

更何況,尼羅河上的風那麼輕柔,尼羅河上的星光那麼燦爛,尼羅河上的旅行那麼浪漫。

2002年4月



(尼羅河)



(神廟)



(帝王谷)



(金字塔前)



(當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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