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彝鄉“阿著底”

作者: 石林劉世生

導讀初春一個晴朗的上午,石林縣史志辦主任昂智靈老師問我有沒有空,如果沒有什麼急待處理的事情,我們就一起去看一下正在准備搞“彝家樂”休閑旅游的宜政干塘子村,看如何協助他們作一些材料上的宣傳工作。我早就知道有這件事,但一直沒有機會到現場去看一看,現在機會找上門,我爽快地答應了。我們都是一個性格的人,說走就走,帶上相機,喊上駕駛員,隨便弄了� ...

初春一個晴朗的上午,石林縣史志辦主任昂智靈老師問我有沒有空,如果沒有什麼急待處理的事情,我們就一起去看一下正在准備搞“彝家樂”休閑旅游的宜政干塘子村,看如何協助他們作一些材料上的宣傳工作。我早就知道有這件事,但一直沒有機會到現場去看一看,現在機會找上門,我爽快地答應了。我們都是一個性格的人,說走就走,帶上相機,喊上駕駛員,隨便弄了點東西填了肚子,就驅車直撲干塘子而去。



昂智靈老師是石林著名的彝文專家,參與編撰過一部以當地撒尼語言為藍本的彝漢文雙語詞典,並翻譯過《尼迷詩》和《美麗的彩虹》等撒尼文獻,長期從事地方史志工作,被評為省市有突出貢獻的優秀專業技術人員。他不僅熱衷於彝族傳統文化的研究,近年還十分重視彝族傳統文化資源向旅游資源的轉化工作,希望能夠借助旅游業的發展造福彝族人民。在他多次游說下,在前石林縣長、現任昆明市旅游局長王光華的支持下,離他老家不遠的干塘子村被列為昆明市彝家樂生態旅游示範村。為了能夠實現一炮打響,現在還准備從地名上著手,將現在使用的漢語村名“干塘子”更改為彝語村名“阿著底”。

在車上,昂智靈老師告訴我,干塘子的彝語名稱為“阿著底”,從字面上理解“阿”是兒語,意思是“水”,“著”是“有”的意思,“底”是“平壩”的意思,總的意思直譯是“有水的平壩”,意譯當然就可以翻譯為“山清水秀,物產豐饒,生態、社會、經濟協調發展的樂土”。這裡離著名的長湖風景區僅7公裡,327國道從村邊經過,先後被列為縣生態農業建設和農業環保試點示範村、雲南省“神內——雲南生態村”,生態建設成績顯著,已經初步實現了山、水、林、田、路、村綜合治理,農、林、牧、副、漁全面發展的良好態勢,傳統的撒尼文化、不斷繁榮的農村經濟與良好的生態環境交相輝映,形成了一個獨具魅力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對外界具有較大的吸引力,具有發展休閑渡假旅游的良好條件。



吉普車在柏油公路上奔馳著,昂老師在不停地介紹著那裡的情況,但最令我感動的還是更名為“阿著底”的問題,並讓我陷入了深思……

確實,在彝族文獻和口頭文學中,“阿著底”是一個頻繁出現的詞彙。一部膾炙人口的敘事長詩《阿詩瑪》,讓世界各種不同皮膚,不同語言的人都知道了這一個讓人魂牽夢縈的地名。尤其是電影《阿詩瑪》的那一首家喻戶曉的歌曲《長湖水清又涼》,在人們的心裡繪出了阿著底魅力四射的圖畫:阿著底是一個美麗富庶的地方,高高的青松樹長滿了山崗,秀竹和果樹掩映著撒尼人紅牆碧瓦的村莊。勤勞勇敢的彝族撒尼人像岩石一樣樸實,像青松一樣直爽,遇到凶惡的豺狼豹子不會害怕,碰著面貌像人其實非人的野人不會慌張,上山能打虎捉豹,下田能犁田耙地插秧,耕種的田地結出燦爛的瓜果和食糧。休閑的日子坐不住,男女都愛把歌唱,老少都愛搖搖擺,跳舞催得百花開,唱歌能引百鳥來。

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地方,這是一個多麼和諧的境界!多少年來,人們都在苦苦尋找這個美麗的地方,尋找這人間的仙景,希望能夠領略這一片美麗的土地。但多少年來,人們都難於找到,最後只能從殘存零碎的資料中尋章摘句,於是有了阿著底在大理、在曲靖、在四川西北等種種的爭議。

我在關注這些爭論的時候發現一個問題,人們都回避了這樣一個核心的細節——“阿著底”的語義是什麼?我翻閱了所有能夠找到的文獻材料,並利用了中國歷史傳統的考據學方法,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阿著底並沒有一個特定的地點,它只存在彝族人民的心靈中,與漢族古代文獻中的“樂土”一詞相稱,可以因使用該話語主體的不同而有較大的差異。如在撒尼人著名的《牧羊人小黃》中,“阿著底”就是石林之外的滇中或滇西某個彝族聚居區。而在撒尼人治喪中使用的某些《指路經》中,“阿著底”指的又是滇東或滇東北某古代彝族聚居區。還有的彝族文獻,甚至也有的把石林境內某個地方稱之為“阿著底”的現像。在過去人們的研究和比較中,都把所有的“阿著底”當成一個唯一的地名來考證,所以往往得出的結論大相徑庭,這也是為什麼出現多種解釋的真正原因。現在根據昂智靈老師的解釋,將“阿”解釋為“水”的兒語,一切便清楚了。原來,人們千思不得其解的“阿著底”,其最基本的含義乃是“有水的平壩”。

這樣的解釋對於一個對石林縣情況沒有多少了解的人來說,或許會覺得是否有些蹊蹺:怎麼那麼美麗迷人的地名,就只有如此簡單的意義?而對於有著在石林山區生活豐富經歷的人來說,就不會對這樣的答案表示任何的懷疑。因為在石林九蟠山及其以東的岩溶山區,到處都被石灰岩覆蓋著,石灰岩上到處是漏鬥和縫隙,大氣降水和稀少的地表水都很快轉變為深藏不露的地下徑流,連人畜的飲用水都常常陷入困難。干旱的季節要到遙遠的地方取水,生產生活十分困難。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原本居住在河畔湖濱的,後來被迫遷居到山裡的彝族人,很容易就會想到過去水源充足的居住地,因此就都深情地將歷史上彝族居住過的地方稱之為“尼迷阿著底”。

但這樣說並不等於否定考證某個“阿著底”地理位置的意義,而僅指明考證的過程也要具體地名具體分析。如敘事長詩《阿詩瑪》中所說的阿著底,就只應該是特指今石林縣的某個地方,主要依據有三個方面。一是《阿詩瑪》是彝族撒尼人的民間文學作品,而石林是撒尼人至少從唐朝初年就世代居住的地方,附近縣區的撒尼人口少,而且大都是由於區劃變遷和各個時期人口流動從石林縣分化出去的,其它地方並沒有發現有《阿詩瑪》的任何版本。二是《阿詩瑪》雖然是文學作品,但沒有脫離彝族人民的鮮活生動的生活背景,在長詩中除了有阿著底這個地名外,還有鄰近的陸良城(彝名“拉能”)、彌勒城(彝名“牟魯支”)、邱北(彝名“楠密”)等城池和州縣名稱,而阿著底的地望正與今石林的地理範圍相吻合。三、彝族語言中的“阿著底”的“底”音恆指平坦的河谷、盆地或高原平地。按照長詩敘述的地理環境分析,阿著底並非村寨名稱而是指某個狹長的河谷平原,阿詩瑪所在的村寨“格魯”位於河流的上游,阿支家所在的村寨“日部”在下流,媒人海熱家所在的“歌底”,則屬於另一個地理區域——今彌勒縣的竹園一帶,漢文史志中稱“郭甸”。根據上述證據,我們可以十分肯定地斷言,《阿詩瑪》長詩中的“阿著底”,既不是在大理,不在曲靖,更不在四川,實際上就應該是今天的石林彝族自治縣,而且具體的地域可能就是指巴江河流域所在的路南壩子。因為,這裡作為人類生活的環境條件較好,不僅是石林開發最早的地區,而且也是彝族先民落蒙部的主要活動區。



想著想著,車子已經進了村子。時間已過正午,七十多戶撒尼人居住的整個村子靜靜的,沒有任何都市那種嘈雜的聲音。紅牆碧瓦被春天的各種果樹花葉掩映、襯托得更加新鮮清爽,街道上到處散發著百花的芬芳。我們將車停在村長張連明家的小院子裡。他的愛人說他到城裡辦事去了還沒有回來,並要給我們做午飯吃。我們說我們已經吃過了,謝了她的好意,隨便到村裡去轉了轉,希望能夠打探到一些新的情況。

昂智靈老師和同行的李智老師和駕駛員小畢他們都多次來過,對村裡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們這次純粹是為我作陪而來。我們在村裡拜訪了兩、三戶人家,看了一個興建中的民族刺繡廠。據說市裡的彝家樂項目第一批定了條件較好的十戶人家,省市旅游局共到位資金20萬元,每戶補助基礎設施建設經費一萬元,另外10萬元用作村子到柏油公路的道路建設費。這些天春耕播種還沒有開始,很多農戶都在抽空建蓋房屋,有的在做內部裝修,一切為迎接休閑渡假旅游者的到來,群眾的熱情很高。我們去過的一家農戶,不僅房屋修繕一新,修建了客房和高標准的衛生間,連院子的圍牆都粉刷一過,院內的空地還根據旅游部門的建議,分劃成具有裝飾性質的菜地。由於多年來得到各級部門的支持,村民的生活環境有了較大的轉變,農戶常年吃上了干淨的自來水,而且有很多農戶實現了畜廄、廁所、沼氣池、節能灶、太陽能浴室五配套,衛生條件有了顯著改觀,為游客玩得好住得下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這個下午,我們還到村邊的山裡查看了森林保護和覆蓋情況。從進村子的那一刻起,這裡給人的就是一個綠色的感覺。不僅村子裡綠化得好,家家戶戶房前屋後種樹種竹,四周的山峰的植被也保護得非常好,難怪省城的記者都稱這裡是“綠色的阿著底”。據有關資料反映,干塘子村一直重視封山育林工作,現在的森林覆蓋率達75%,是全縣森林覆蓋率最高的村子之一。山上不僅有高大的喬木,也有密集的灌木叢,更有各種各樣的名花異草、珍禽異獸。由於全村都是彝族撒尼人,這裡所有的地名都是彝語的,山頭上都有人工壘砌的山尖,表露出彝族人特有的宗教信仰和審美情趣。唯一使我們感到有所缺憾的是,村前缺少一個天然湖泊,如果是一個依山又伴水的村落,在這裡的感覺就會更美。

聽到這話,一直陪我們到村裡村外四處參觀的原縣委農村工作部部長、現退休在家的李崇志補充說,過去村前的這一大片地方都是水,在五十年代初才挖引水溝把水排干,成為農田的,近年農業部門還在這裡搞了農業綜合開發,建了大片的蘋果園、水產養殖場等。這裡的蘋果個大甜脆,在縣內外享有較高聲譽,銷量非常大。他說,如果有錢來搞的話,恢復原來的天然湖泊應該是不會成問題的。後來,我們又在他的引導下到現場看了過去挖的排水明渠。在那裡我們清楚地看到,過去的明渠經歷幾十年了現在還又長又深,可見當年這裡的水確實是比較豐富的。但我們也同時發現了幾出落水洞,就是這些雨季地下河水上湧、旱季下落的岩溶洞穴,讓這片地方忽而擁有大片的湖泊,忽而成為滴水成金的干塘子。這就應該是“干塘子”這一漢語村名的真正的來源。

查看完明渠的情況,已是傍晚十分,在夕陽的映射下村中的炊煙裊裊升起。顯然,由於大多數農戶已改用液化石油汽和沼氣做飯,這裡炊煙已經沒有了“遍地英雄下夕煙”的壯觀景像,但那藍天白雲下稀有的一兩抹炊煙,在一個久居城市的人的眼中,也許更具有詩情畫意。

我們打算趕回縣城去,但李老說什麼也不准我們走,說他老伴已經把飯准備好了,說什麼也要吃了飯才准走。我們拗不過他,只好隨了他的心意。在李老家吃飯時,我們的話題仍然離不開彝家樂,相互間交流了很多的觀點和想法。村裡的一個男子也隨李老的兒子一同來他們家吃飯。他是村裡的生態示範戶,由於沒有被確定進入首批十戶彝家樂,他就一再請求昂老師想辦法把他家也納入進去,並詢問了開展休閑度假旅游服務的有關問題,末了還說不管能不能納入這範圍,他都要開展這個項目,因為昆明某高校的師生已經來預定過,今年暑期就要過來住一久。話語間,時時露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

我們動身回城時,天色已經昏暗,戶戶燈火通明。在出村的路上,車內的我總感覺路旁春芽綻放或開滿花朵的樹枝,一陣陣湧向車窗,仿佛在依依送別歸去的客人,又仿佛是在盡情展露春天的風姿,讓我之後好幾天都春心蕩漾,充滿希望。

是啊,在改革開放春風的吹拂下,不論是繁華的城市還是邊遠的鄉村,不論是什麼樣的出身和有什麼樣的背景,只要找准自己的路,滿懷希望地開拓,就一定會把自己的編織的夢變成真正的現實,就一定會把自己的家園建設成彝族人世代傳誦卻始終無法身臨其境的人間樂土——“阿著底”。

2002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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