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東小記讀研究生的時候，有個同學，人很聰明，但個子矮小，其貌不揚。他的家鄉在江西省余干縣的一個小鎮。因為他經常講自己的家鄉，十多年後的現在我還記得一些東西，比如他父親是小鎮上的一個小學教師，有條清澈的河流流經鎮上，最後彙入鄱陽湖，河裡魚蝦繁多，早上集市上只賣兩三毛錢一斤。還有，這個同學喜歡講他的女朋友，一個在臨縣的師範學校讀書的女孩，按他的話說，在那片山青水秀的贛東地區，那個師範學校是美麗而淳樸的女孩最集中的地方，而他的女朋友又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位，喜歡穿黑色的衣服，一個人坐在校園裡的湖邊靜靜地讀書，這一切，讓我對贛東的山水、農村、小城鎮，有一種朦朧的好感。
畢業後不久，就在工作中認識了一對比我稍大的朋友，來自上饒，也經常講上饒的自然風光，讓我很早就知道了三清山，後來留意看到三清山的照片，覺得和黃山的風貌有些神似，朋友也是多次邀請我去上饒游玩，一起上三清山。
到最近兩年，發現上饒地區的婺源縣，以中國最美麗的鄉村的名聲，在中國的旅游界風生水起，讓我對贛東大地更多一份神往。
然而，在廣東工作了十多年，去上海等華東一帶怕有二十來次，卻總是飛來飛去，有時候留意航線，發現基本上都是經過福建，連從空中瀏覽江西的機會都沒有。
終於在2002年的春天，在上海辦完公事並順便小游了西湖之後，還有兩天多的時間可以乘火車經過江西，可以去探望現在正在上饒的那對朋友，可以去登三清山，可以沿浙贛鐵路或者幾乎重疊的公路一覽贛東的青山秀水。
行程必然要經過精細的算計，好讓白天的時間都在看風景。午後從杭州上車，一下午走過金華衢州等浙西一帶，山水間的田園風光，大致和想像中的差不多，只是在穿過城鎮的時候感覺出經濟發達的變化來。夜幕降臨後不久，火車駛進江西境內，停站時從城鎮的燈光上看果然這裡的經濟要差一些，那山水之間，一定還保持著更為自然樸實的風貌，這麼想著，對這次旅行頗感欣慰。
晚上9點，走出人影稀落的上饒車站，朋友就在出站口等著我。上饒市區倒是比想像中整潔些，也多些現代化的味道，但朋友的家，卻是在一片燈光幽暗的低矮舊樓中，家中的陳設也完全是八十年代的樣子，除了一個大屏幕的電視機。
一杯清茶，香氣撲鼻而起。敘舊之余，商量起我在這裡的行程，總共在上饒能呆一天半的時間，其實婺源炙手可熱，我根本沒去想它，主要是關心三清山的游程，按一天半如何安排。朋友也有好幾年沒去了，有關的交通、線路最新的變化也不是很熟，只有走著瞧了。
第二天一早，濃濃的晨霧。我們來到城東的一個車站，原來問好的一班去三清山的車因為車壞了而取消，車站居然並沒有和我們一樣去三清山的游客，看來三清山果然沒有熱起來。時間有限，正好有輛富康的出租車要價100塊，就干脆坐上直奔三清山。這樣還有個好處，路上可以看到好的風景隨時停車，我想像中這裡的山水田園風貌也不應該和婺源相去太多。本來要是上三清山時間不夠的時候，我就想隨便找個車子，甚至騎上自行車在上饒的郊外隨便走走，也應該是很愜意的旅程。
江南的城市許多是沿江河而居，上饒這裡，果然也是，而且是個非常好聽的名字，信江。上饒也曾名信州，不知怎麼竟舍棄了這個名字，好在江名依舊，甚至江水依如千百年來的清澈。600裡信江，發源於三清山，逶迤流經贛東大地，最後彙入鄱陽湖。
果然，當年同學講的那條江，就是這條信江，甚至他女朋友上學的那個縣城，我問起當地的幾個縣城的地名，才對起來是弋陽，而弋陽，也位於信江之濱，可以說，關於贛東的一切記憶和想像，都被這條信江給串起來了。
更妙的是，車出上饒市區東行，就一直伴隨著這條信江。
開始的霧太濃了，根本看不到對岸，甚至看不清江面，只能看到眼前幾十米內平緩的岸坡，或是豐盛的野草，或是凌亂的沙地，總之沒有見到修整的痕跡，大致保持著自然狀態。晨霧漸漸變薄，連太陽也透了出來，雖然只像一塊溫潤的圓玉。對岸，遠處是朦朧的山嶺的背影，近處則是座座農居的剪影，間或一些阿娜的樹影掩映著，灰色的影像中隱約透露著春天的新綠。水面有時平靜如止，淺淺地倒影著對岸，有時漣漪輕泛，揉碎輕柔的太陽光輝。
江面是沉靜的，空蕩的，偶爾一葉小舟，或者幾聲鳥鳴。南方的霧就如北方的雪，把本來不俗的風景更理想、神聖化了。
霧氣消散的時候，公路遠離了江水，不久掉頭北上，開始爬高。
半路上有一個水庫，公路就從庫區的水邊盤山前行，蜿蜒十幾公裡，一直走到水庫的上游，又變成小河的地方。這條小河還只是信江的支流（主流則是從三清山東邊南下），雖然河水不是很豐沛，但一路也串起好幾個村莊。後來看到介紹，說千百年以來信江一直養育著數百萬贛東兒女，誠哉斯言！
三清山旅游設施和線路的設計，倒是讓游客宜長宜短。汽車把游人帶到海拔五、六百米的景區起點，索道又把游人帶到1200米海拔的精華景區的起點。之後，有一個環線，三四小時的游程，另一條線路通向北山，大半天的游程主要是包括三清宮等人文景觀。我自然選擇環線。這個環線在1200米到1500米的海拔間起伏，慢慢走的話不覺得太累。
這裡最突出的風景是奇峰聳立，而且幾乎是彙粹在一起。有些山峰，實在是酷似人工的雕塑，不用導游牽強地解釋和啟發。整體而言，俊秀的群峰，和黃山和張家界都有幾分相似。不過，因為是大霧之後的晴朗天氣，風景一覽無余，纖細畢現，從攝影的角度，好像激不起我的興趣，畢竟明信片般的照片，不消勞自己費事。
時間還長，干脆在一家掛著攝影之家的小旅店裡休息，計劃好下午晚點的時間，另外再去爬上近1600米海拔的三排尖看日落，旅店的老板娘介紹說那裡拍日出日落都是好地方，還拿出攝影師在那裡拍的照片為證。
因為老板娘介紹說上去的路沒有正式旅游線路好走，我們對路的期望值過低，以至於走錯了路，走到最原始的一條小路，基本沒有石階，攀緣著小樹和石塊，艱難地上去了。西邊的雲天的確有些變化，讓遠近的山巒富有層次，只是在太陽快斜到群山之上的時候，西天的積雲擋住了夕陽，把日落景像給泡湯了。只好悻悻地下山，這才發現其實真正的路還是石塊堆砌的，只是不太整齊了而已。
情緒自然受點影響，一時放棄了第二天再爬幾百米看日出的想法。不過，因為早早地睡了，早上四點多時就醒來，看室外朗朗的月光，馬上決定去看日出，不過怕天黑路不好走，改為到1530米高的玉台去看。
日出景像居然和昨天的日落景像有點對稱，因為遠山之上有一帶積雲，太陽晚了半個多小時，在升到一定位置才露出火紅的笑臉，畫面中的山嶺、松枝更顯蒼莽，回身看，初披晨光的奇峰，愈發顯得挺秀。
然而好景不能久留。我也要趕緊下山，好在中午前回到上饒。果然在11點多的樣子趕到朋友家裡，一桌豐盛的當地風味在等著我們。
下午的任務就是繼續向西趕到南昌，四個多小時的車程。我決定坐汽車，一來可以略微早走走到，二來似乎坐汽車時和路邊的城鄉景色更親近一些。
的確是的，或許是很普通的山青水秀，看上去總是很舒服的感覺。一路上路標上的地名，許多都已經熟悉。月亮山、圭峰，都是比較出名的景致，平平常常地從路邊一閃而過。稍微下游些的信江更見開闊，悠然地錯到公路的右邊，靜靜地流向西北。車上車下的當地人，絲毫不像我留意著路邊。贛東的山水，就這麼默默地守著自己的一份美麗，沒有顯赫的名聲，沒有刻意的裝飾，甚至沒有自己對自己的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