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醒來已經是7點多，出房門,剛好娟子也過來了.我收拾好背包,又要啟程.娟子陪伴著我,迎著關中凜冽的風，走過晨曦中的街道,在一家老字號的羊肉泡饃館停下,她說得讓我吃到純正的西北泡饃。切肉,掰饃,等待,終於來了一海碗飄香的早餐,原先的饃已經煮成了糊,熱氣直冒,一下子糾正了先前對泡饃的不良印像,我放開胃口,大快朵頤。這裡的民風就像這小吃一樣，簡單淳樸實在。看著她頷首吃饃的文靜樣子，我從心地湧起一股感激之情，多好呀，碰到她。旅行之中，能有這麼一個女孩在風景旁等著你，不是可遇不可求的福氣嗎？接下來，娟子特地帶我路過了她姐姐的鞋店，裡面銷售‥貴人鳥”，這個福建品牌專門占領那些中小城市。在師範學校門口，阿利也出來送行，雖然一面之緣，卻像老朋友般，她留我多待幾日，娟子知道我決定了就一定會堅決走下去的。到了第運司廣場，我登上班車，娟子說她最不喜歡來車站了，總是非常傷感。我微笑著說，下次再來這裡接我，不就是另外的感覺 了嗎，嘿嘿。其實，我心裡也很不是滋味。車子開動，看著揮手的那兩個女孩漸漸模糊，算一算，和她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沒超過24小時。
車子出了乾縣收費站，我眼睛裡一陣閃爍，給娟子發了一條短信：‥真有些不舍。”
她回道：
“往前走,不要回頭,前面的美景在等著你.等著你所丈量過的每一寸土地,帶上我的眼睛去旅游,好嗎?”
“嘿嘿---不要停止旅行的腳步，在有網的日子，聽你慢慢訴說，那一路風景，一路見聞，一路說不完的傳奇。”
是的，前面還有新的傳奇。
中午，車抵西安。我沿著東大街--這條古城最繁華的街道，晃悠。路上有一路穿著綠色超短裙的女生隊伍，手裡舉的牌子正好是一句廣告：‥綠茶的回甘，就像現泡”。商業已經成了每一座城市每一個地方最強勢的活動。在一個路口，特別熱鬧，原來是家秦腔劇團和一個地產公司在扯皮，那醒目的橫幅：‥還我劇場”，真像一出劇目的海報，見證著秦腔文化的式微。賈平凹，前不久不是還出書為秦腔鳴不平嗎？說實話，我不喜歡這個作家粗獷的文字，中國人太渴望融入世界了，以至於曾經熱捧他的《廢都 》，想抬著他進入諾貝爾獎的殿堂。不知那本曾經地攤上熱銷的書，還有賣的沒有？
到了鐘鼓樓廣場，我去吃了碗歧山面充飢。鼓樓，猶如都市中的一顆遠古徽章，下面花團錦簇，樓洞中空空如也，圍著它的馬路上車水馬龍。為了彰顯古老韻味，這裡的百盛、家樂福、好又多超市也都建成了飛粱畫棟的亭閣。沒時間逛商場，搭上共汽，去大雁塔，我讓堂弟在那等著我。
下車，那座著名的佛寺，在路的正前方，端莊屹立。形似一玫金色的橄欖，它被完完全全地供奉在中央，周圍的空間，道路，建築，都騰出來圍繞它而布局。據說這座寺廟是唐太宗專門為玄奘而建，唐僧在此當了數十載的主持，至今已經千年有余。但是，玄奘當初可是背著朝廷，偷偷跑到天竺取的真經。寺旁一排訪古的燈柱,上面刻著唐詩.其中有首劉禹錫的《曲江春望》:“ 鳳城煙雨歇，萬像含佳氣。酒後人倒狂，花時天似醉。 三春車馬客，一代繁華地。何事獨傷懷，少年曾得意。”我駐留低吟，我是少年正得意。整個西安城，似乎全是為懷戀那個那個逝去一千多年的唐朝，這也是西安今天唯一的榮耀了。
在高大的牌坊下面，我認出了十六歲的義宏弟弟，兩年多不見，長高了很多，頭發長長的，穿著白色襯衫，像個小混混。他帶著另外幾個小朋友，從家鄉來到這個遙遠的城市打工。他去年曾經去昆明做衣服，因為是初級學徒，結果年底回家時只賺了可憐的八百塊。那時，我也曾經去過昆明，可惜沒見到他。
我決定去他們工作的地方看看，公汽轉了幾站在郊外某地停下，當進入那個所謂的工廠小樓時，才知道不過是個家庭作坊黑店，鐵門緊鎖，封閉式設計，裡面暗不見天日，車間十幾個小孩子在縫紉機前緊張地勞作。那些成衣貼的是深圳某休閑服飾的牌子。這些小孩每天下午五點開工，直到次日早上10點下班吃飯，睡五個小時，晝伏夜作，如此往復，為了什麼？這些童工超負荷工作一年，能不能拿3000塊都是個問題。我曾經勸堂弟別來，但他們就是情願來，農村的家裡更是沒得飯吃。無奈，壓榨童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樣的事情在廣東那些沿海的鎮子裡更是常見。中年老板胡子拉岔，一身陳舊的西服，冷漠地在旁坐著。他等了半天，才給我沏茶，我沒喝，拉著弟弟到外面的川菜餐館吃晚飯。我說：‥弟弟，大魚大肉你隨便點”。看著他瘦弱的身軀，真心疼。菜上來了，我們一起喝了點啤酒。堂弟變得沉默寡言了，再也不是記憶中那個活潑伶俐的小男孩，童年早已離我而去，這麼快也離他而去，我心頭一陣抽緊。末了，我在外面的超市給他和他的伙伴們買了許多零食，在堂弟不舍的眼神中，我逃也似地上了回城區的汽車。天色已黃昏。在大雁塔附近 找了家賓館住下，是新疆軍區駐西安的招待所。晚上，我出來逛夜市，據說附近有條繁華的步行街。但是，我沒去，而是又去了大雁塔，晚八點，那裡的噴泉將聞樂起舞。那裡，是中國最大的音樂噴泉廣場。我從南門過去的時候，舞曲早已奏響，白色的水柱早在那裡搖曳生姿。不過，你得先穿越外圍的人山人海，才能看到整個‥舞池”。《藍色多瑙河 》，《梁祝》，伴著這些經典曲目的節奏， 台階上一股股歡快的泉水，此起彼伏，水光淋漓，美。如此聲色，我不禁駐足陶醉，思緒飄渺。杜少游若在，唐詩中必定增添新的篇章。人群中，有身材高挑的模特小姐，身作禮賓服，她們就像美人魚游刃於廣場，為人導游。此情此景，假若一千多年前的唐人看到，會寫下怎樣的詩句呢？
雁塔在燈光影射下熠熠生輝，紅色圍牆的外面，有許多菱形的燈柱，上面錄著唐詩。我記得其中一根柱子上有劉禹錫的詩：‥少年正得意”，說得是不是我呢？
徒步回去。路上發現大雁塔這裡屬於雁塔區，周圍有不少學校，像什麼陝西師大、財經學院、長安大學等等，是西安的大學城。如今西安的城市規劃已經把這裡作為未來的發展重心，所以看到不少機器轟鳴的工地，不久之後，又將拔地而起一棟棟大廈。那些牆壁上巨幅的海報：大唐芙蓉宮，水幕歌舞表演。
熱水澡總是能帶來美夢，4月17日早上心情舒暢。
出門，打的去買了另外一種肉夾饃，依然可口。然後，車指臨潼。途中經過灞河，灞橋的詩意早已不在。干涸的河道中間，只剩下一條污濁的小溪流在喘息，倒是兩岸的楊柳，垂下萬絲絛，依舊笑春風。一個標語牌大煞風景：“楊森公司綠化林”。過了河，這邊是集市，坡上擺著各色農產品，還有馬匹出售，那些馬還能有什麼用呢？
司機一路給我講解玉石的知識典故，“男佩觀音女佩佛”，“藍田玉、和田玉、滇玉三分天下”，開始不以為然，後來就這麼稀裡糊塗被拉到了一家什麼玉店，琳琅滿目的玉佩手鐲之類，我無法辨其真假，就沒有貿然購買，看那司機竟然一臉慍色，我心中竊笑：嘿嘿，想讓我上當可沒那麼容易。
繼續上路，路旁的陝西名居讓我見識了陝西八大怪之一：房子半邊蓋.非常神奇，為什麼建造這些不對稱的房屋？還有一大怪是，不枕枕頭枕塊“磚”，磚就是玉啦，玉枕具有保健功能。司機又帶我去了家玉器店，我當然沒有買。預謀未得逞，這回他徹底不說話了。我就找話題逗他說：“怎麼這邊沒什麼美女呀”，這司機馬上反駁：米脂的婆娘榆林的漢，現在許多米脂美女出口國外，遠涉重洋過富足生活去了。我依稀記得，那個楊玉環就是產自米脂。
車子上了驪山，陽光和煦，路旁石榴花開，山腰有個道觀，風水不錯，三面青山，面朝渭河，應了所謂的“左青龍，又白虎，前朱雀，後玄武”。
我要求直接去看兵馬俑，中間我省略了華清池、始皇陵。在我印像中，華清池除了那潭死水，就只有20世紀修的兵柬亭。對於古代的美女，即使“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宮粉黛無顏色”，也早化作青煙，不可尋覓了；而對於20世紀中國發生的那幾件亂七八遭的事，我也提不起憑吊的興趣。但我必須對兩千多年前的那個皇帝表達敬意，他留下了一個至今仍可直觀其輝煌的兵陣。
天藍風好，春光燦爛，走過一段花園小徑，我終於來到兵馬俑博物館。進入一號館，一股肅殺之氣逼人而來，雖然是泥巴假人假兵器，但如此眾多的陶俑兵馬，依照兵法擺在那裡，巨大的陣勢油然而生。這些兵馬俑歷經千年歲月，不減其威嚴，忠誠地守衛著過去，守衛著那個在冥界也要當霸主的嬴政。圍著長方形的兵陣走一圈，遙遠歷史的刀光劍影，在腦海中掠過，似乎聽得到古戰場上地動山搖的喊殺之聲。那些陶俑真人大小，姿態各異，有的在微笑，有的怒木圓睜，顯示著古人制作技藝的精湛。在台階處，我讓一個女孩為我拍了張照片。
我在門外的石階上坐下休息，喝點水，看著那些旅行團的小旗幟絡繹不絕，各式各樣的太陽帽。大概算了一下，從我身邊過去的人當中，至少有一半是外國人。在塑料椅子上，有個穿牛仔褲、紅色襯衫在肚口打了個結的歐洲美女躺著曬太陽呢。
2號和3號館都還沒有有發掘完畢，就讓那些塵封在地下算了。另外有個館，專門收藏出土文物，比如著名的銅車馬。當我看到那個精致的純銅車馬模型時，嘆為觀止，有導游語速極快地講解其構造，又有誰記得住呢？
雖然也是走馬觀花，等我逛完這幾個館也足足花了三個小時。那些前來觀光的外國游客，倒是較真，解說欄裡每一個字都不肯放過，似乎要把這段歷史看透。許多外國人對中國的印像非常簡單，除了長城，就是兵馬俑。法國符號學家羅蘭-巴特前來尋找真實的中國時，曾經拒絕參觀兵馬俑，他寧可在大巴上睡覺。
沿著原路返回，在草叢中蹦出個當地人，向幾個美國佬兜售小陶俑，邊做手勢,邊喊“8 dollars".美國人不要,那家伙又朝我過來“一盒30塊，5個陶俑”，見我不要，又喊“20塊”，“10塊”，“8塊都拿去，行不？”，拿著那個是個累贅。我頭也不回就匆匆離開了，現在已經中午12點。我登上了回城的大巴，票價五元，不過路上走走停停，幾乎兩個小時才到終點--火車站。買票，晚上7點半的火車回武漢。
從車站出來，找了家餐館點了幾個菜作午餐。然後，我又回到了雁塔廣場，那裡是個等待的好去處，只是，沒有人可以約會。我讓一對女孩給我拍照，她們正熱烈地討論著西安的學生游行大計，也許是附近哪所大學的學生干部吧，她們沒有回答我的提問，但還是友善地給我拍了照，背後正好是大雁塔。我去了長安大學，在裡面消磨了一會。那些下課的學生怎麼像中學生，排著隊，真守規矩。我好不容易找到幾朵花，塞進信封，准備寄給娟子。向一名女生問道：可有IP電話吧？答曰：直走那邊。我給武漢的一哥們打了個電話，明天聚聚，不見不散，他剛剛從貴州回漢，說不定又要出遠門。
寫好了信，附近卻沒郵局，急煞我也。幾番詢問，終於來到一個破落的院子門口，有一大郵筒。一看門口，有一武警持槍而立，大門牌子上寫著：中共陝西省委。嘿嘿，這是我見到的最簡樸的省委大院了，裡面的豪華就不得而知了。
坐車回到車站,離發車還有一個小時.我一時興起,沿著古城牆游走,從德化門那裡,登上了城樓.這是中國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古城牆.明朝修建。因為地處大西北，也成了唯一沒有遭日軍鐵蹄蹂躪的華夏古都。斜陽西下,暮色蒼蒼,城牆上空空蕩蕩,除了我,沒有其他人。已經不再是漢唐盛世，舉目望去，哪裡是未央宮，哪裡是玄武門？如今這青磚城牆圍著的早已是鋼筋混凝土的森林。最後一縷光芒也消逝，往前不知走了多遠，驀然回首，來路已經辨不清，看時間不多，在黑暗中奔跑著回去下了樓。踏上火車那一刻，毅然揮別這剛剛打個照面的西安。
火車上一路未睡，記得在華山站的時候，衝動之下差點下車，去登臨天下第一險絕的西岳，終究是困乏中，眨了眨眼，隨這火車往前奔馳吧。心裡有不少狂想，付諸實踐的可能只是千分之一。
(兵馬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