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不再流浪,回歸城市之後,我一天比一天更加憂郁,一天比一天更加看不起自己。為了一點兒不如意,我便在家孵豆芽孵了好久,臉色幾乎不能見人:眼睛紅,眼圈黑,面色青黃,嘴唇慘白。我洗臉的時候暗暗擔心,會不會洗出來是一盆五顏六色的水?然後假期便來了。
一到比較長的假期,所有單身的離婚的孤寡的人士全都往外撲。我也不能例外,何況,我是個吉普賽女子,流浪是我的天性。我決定,一路賣藝南下,去到廣東聽聽鳥語。我喜歡大自然,喜歡花香“鳥語”。
我准備行頭。
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我把頭拿下來,放在桌子上,做法使頭發變得長。我看了鏡子一眼,鏡子裡出現了有著波浪般垂腰長發的女子。
我滿意地笑。
據說,穿鞋子的殺手和不穿鞋子的殺手,價錢是不一樣的。同理適用於我們這個行業。我是一個很有頭腦的女巫,於是套上長裙,赤腳穿上草鞋,臨窗凝思,在黃麻布上構思我的廣告語。
“紅箋可書天下女怨男痴風情月債,綠簽能蔔四海三生石上前定因緣。”
又在幡子上用羊毫小楷細書一闕《蔔算子》:
“春夢不多時,朝雲逐日散。
可憐風月債難酬,占罷三聲嘆。
微憫眾生意,素心問警幻。
堪嘆古今情不盡,似扶賣蔔算。”
這樣,似乎使我與別的同行相比,看上去有一點文化氣息。其實一切不過是商業包裝,成本都會加在價錢裡,羊毛出在羊身上,但是消費者就是買賬。一個擁有MBA派司的女巫,就是不把學歷作嫁妝,也能派點兒別的用場。
現在我們這個行業漸漸式微,很多很有潛質的人都改行了。比如我姐姐。其是師傅最先看中的是我姐姐,她那麼聰明而善斷。但是她中途走掉了,她選擇了一個據說更有前途的職業,更加安穩,今天可以預見到10年後的生活。
師傅也不怪她,師傅說,生命,生命也許就是一連串自覺不自覺的妥協。
然而我竟然毫無道理地心動,我看著師傅的背影,那個美麗的女子,擬想她這一系列漂流,愛情、掙扎,她的一切程序都向我展示了一種燃燒,在我這習慣了文學處理的大腦裡,變成了異樣的詩意,異樣的美。 一個循規蹈矩慣了的女孩,突然看見了另一種發展的可能性時,無疑是會激動起來的。
高中時上地理課,我合上課本趴在桌上,仿佛看見茫茫的宇宙,就在我的眼前展開,闊大無邊,令人頭暈目眩;當我想到人類的小、自己的小與世界、宇宙、自然的大時,那種眩暈就像幸福它本身淌過我的頭腦,令我戰栗不已。
我面對雪山大河時,我的內心充滿了神聖的平靜;當我看到草地上的小花、溪流裡飄搖的落葉時,我會真心實意地感到幸福。
長久地不在路上,我會覺得心裡不安穩,因為我想念那些質樸的人,他們是若是我不為人知的親人,生活在不為人知的遠方。我要去遠方,帶著對世界的激情與愛行走在遠方。
於是,我繼承了師傅的衣缽,選擇流浪作為我的職業,拿著她留下的羅盤,上路。
第一回、蓬頭似扶賣蔔算
在廣州師伯有個弟子,叫作Daphne。
我投靠她,合伙做生意。因為有個地頭蛇相幫往往不會吃虧。
她頭發剃成男人模樣,細長的單鳳眼,經常夾著根香煙默默看你,很有風韻的樣子。做我們這行需要一些天生的潛質,比如Daphne的這種骨子裡的媚。
我們商量,選擇開業地點,“大篷車吧,大篷車人氣旺,又有老外,可以打著國學的幌子,說不定效果會好。”我們決定。
她給我找出她的肚兜長裙,穿上裙擺微微蓬起,非常的有女人味兒。我把長卷發撥到腦後,細細看她,她塗了紫黑的唇膏,黑色熱褲黑色吊帶,非常的性感。她也打量我,神色中微微的不屑被我察覺。
兩個女人之間的關系比較微妙,她們有了解,有默契,有共同點,也有內心的隱約的對抗。尤其是Daphne,她可能妒忌我,哼,那是成熟女性對年輕女性的妒忌,既妒忌又瞧不起……
我才不管她,照樣呼嚕呼嚕在她枕邊睡得香。
她似乎很歡迎我的來到,又似乎微有觸動,可能她自己也沒有察覺。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內心不為人知,可能他自己也不曉得,許是為了寂寞。
我倆對比鮮明,來到花園飯店下的大篷車。經過皇朝食府往東不遠就赫然見到一幅塗有吉普賽風情的牆畫,連帶2個木制車輪,我頓時有種回家了的親切感。
我和Daphne適階而下,來到地下酒吧。還麼站穩就一陣口哨聲此起彼伏。我知道這只是人們在為我們的行頭喝彩。
“怎麼開始?”我緊張地問她,邊微笑起來環場四顧。
Daphne老練地一擺手“跟在我身後。”
“嗨,一個人?”她笑著蹭過去,對著一個獨自喝酒的男人說。
廢話,完全是廢話。
然而這是很技巧的溝通方式。
廢話是人際關系的第一句。
“是,你們?”那個男人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們。
我忙晃了晃手上的羅盤,“先生,要不要算命?很靈哦。”
他嘴巴張大,目瞪口呆地看看我們,我忙擺出一副專業的pose,眼睛眨眨說道,“這是用易經占蔔,你看,問感情事業都可以,而且才一百元錢一卦,不如試試?”
他笑了,“好吧,你幫我看看事業怎麼樣。”
我上下打量他,很文質彬彬的一個男人,看上去三十出頭,西裝是一個意大利的小牌子,不張揚,指甲干干淨淨,眼神溫和。
我拿起羅盤搖搖,是“泰”卦。
“你是從事文職的人,靠嘴巴吃飯,”我從眼角瞥他一眼,他很專注地聽。
“泰卦,說明你的事業發展總體看來還不錯,”我看了一下他的腕表,咽了口唾液繼續。
“我是個律師,你看出來了?”他略有敬意,開始感興趣。唉,真是個老實人,全在臉上寫著嘛!
“你要注意與人交往時的分寸,記住你事業的瓶頸就是人際關系。”我的確應該給他些警告。
“哦?你是指上級還是平級呢?”他急著問。
我想了想,“平級,而且尤其你到了37、8歲事業上會有較大波動,那時你要注意你的合伙人。”
他認真的聽,點著頭,我暗暗吁出一口氣。
“那我還想問問我的愛情。”他微微笑著對我們說,潔白的牙齒在黑暗中閃光。
我心中驚嘆,哎呀,多好的男人啊!若是已經名草有主,那可實在太可惜了!
“嗯,嗯,這個麼,這個麼,”我對著羅盤看他的卦像,看得稀裡糊塗,Daphne在桌子地下狠狠掐了我一下,我“哎呦”一聲疼得叫出來。
Daphne不理我,搶過羅盤用鳥語嘰哩咕嚕說起來,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是在旁邊拼命點頭。
“總之,總之就是這樣。”Daphne總結道。
“總之,你在此之前的一切,都是沒結果的,但是現在你要注意周圍,說不定有真命天子出現!”我趕著加了一句,惴惴不安地看看Daphne,誰想她竟然也在拼命點頭,哈哈,英雄所簡略同,英雄所見略同啊!
“我還想問問父母的健康……”
這回輪到我詫異起來,提醒他,“先生,這算另外一卦,一卦可是一百元哦?”
“我知道。”他拿起硬幣,又開始投擲。
“發達了!”我心中狂喜,在桌子底下拉拉Daphne,她也是喜不自禁。
我搖晃著羅盤,看著卦像分析,“嗯,你父母雙全,健康……”話音沒落,他在一邊說,“我父親住院三個月了,是腫瘤,不曉得這次他會怎麼樣?”
“健康麼……健康好像有點兒問題阿……”我抹了一下額頭,甩下一把冷汗。
“但是這次應該能挺過去。”我擦擦羅盤,試圖把它弄得亮一點兒。
“我還想問問學業……”他繼續說。
“學業?學業包括在你的事業裡,我們不賺昧心錢,不會多賺你的錢的。”Daphne踩我一腳說道。
“你好像知道得很多,你年紀還很輕呢。”他看著我們。
“我比別人看得多,我把讀書的時間省下來觀察人生。”
“哦,讀什麼專業?”他問。
糟糕,口誤。
“那時以前的事情,啊,以前的事情。”我連忙道。
他點點頭,摸出三百元錢放在桌子上。
我連忙拿過,揣在口袋裡。離開七八米,我一下子抱住Daphne,大笑,“我們發達了!哈哈,沒想到生意這麼好做!!!”
我叫了瓶嘉士伯,興奮地跳到舞池裡,拉起裙擺旋轉起來,“啦啦啦,我從埃及來,我到明天去……我是個吉普賽女人……”
Daphne和我一起旋轉,我們都很興奮。
這下子我膽子大了,看到一個老外,走上去搖搖手中的羅盤,說,“Hi,sir,would u like to know ur future?”
那個老外說,“小姐,我不懂英語,我們說中文吧。”
我略覺尷尬,微笑,晃動羅盤,“算命,算命的懂?”
那個一米九的大個子垂下他的金頭發,指著我的羅盤,“法輪功?你是想向我宣傳法輪功嗎?”
我郁悶極了,尷尬地看他,“哦,不,不,先生,我是說你有沒有興趣知道你的未來,通過占蔔?”
那個大個子顯然沒有明白我在說些什麼,然而乖乖地跟我走回我和Daphne的桌子,竭力想聽懂我的意圖。
“嘿!嘿!算命知不知道?”後來我開始惱怒,幾乎有點兒聲嘶力竭。
“算了,放他走吧,就算他明白了我們是干什麼的,估計一會解釋起來也有問題。”Daphne拉了拉我的裙擺。
沮喪,我們決定不找外國人。
然而卻有人自己送上門來了,“算命?好啊,但是能不能先請你跳個舞?”那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禮的說,然而卻是一臉曖昧的笑容。
“我們沒興趣了!再見!”Daphne拉起我就走,然而那個人在後面跟著不放松,“我願意算命……喂……”
我們兩個一路奔逃離開大篷車,重新回到地面,星光,潮濕的空氣,路上的匆匆行人……我們彼此對望了一會兒,忽然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我笑得蹲在路邊直不起腰來。
叫了車子回她家,我看著她梳洗,突然說道 “小慧,我反對你的頭發留得那麼短,這一陣子我好像跟男人睡覺一樣。”
其實小慧的這個發型實在是帥極了,但是我處於妒忌,這樣對她說。
她不理我,酷酷地塗這種膏那種霜,輕輕地哼者歌兒
“張三李四滿街走,
誰是你情郎?
羅盤在手簽懷袖,
長裙垂腳踝。
姑娘姑娘
她走了
一去不回來
頭上卷發蓬如草
腳下步生蓮……“
我把口袋裡的錢掏出來,放在床上,100元錢的車錢外,一人還有100元的利士。
我滿足地把它袋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