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巔峰-西藏紀行(8)老王其人

作者: 鏡之形而

導讀(8)老王其人司機老王,大名王進才,甘肅武威人 武威古為涼州,為河西走廊東大門,因漢武帝表彰霍去病遠征大漠、驅逐匈奴之軍功而得名——當我說出老王家鄉的典故時,老王盡管依然沉默不語,但似乎有那麼點動容 老王繼承了家鄉之名所昭示的傳統,早年從戎,扎根在雪域高原達7年之久,地球第三極的高度記錄下了他所有的青年年華,以至於就算是退役也無法讓他� ...

(8)老王其人司機老王,大名王進才,甘肅武威人

武威古為涼州,為河西走廊東大門,因漢武帝表彰霍去病遠征大漠、驅逐匈奴之軍功而得名——當我說出老王家鄉的典故時,老王盡管依然沉默不語,但似乎有那麼點動容

老王繼承了家鄉之名所昭示的傳統,早年從戎,扎根在雪域高原達7年之久,地球第三極的高度記錄下了他所有的青年年華,以至於就算是退役也無法讓他再離開這片土地

其實在第一次見到老王、看到那一身著裝時,對這個故事我就已經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卻是無意點破,因為我不知道那些故事對老王而言意味著什麼,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當在扎什倫布寺老王的老鄉導游叫出“王老兵”時,他的經歷才為其他人所意識到;不過現在已經是21世紀,通常不再會有人對這一點在意也是事實

我並沒有很快闡明自己其實是和老王同時代的士兵,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太多語言上的交流,因為通常暈車耐性最強的我是不會有機會坐到副駕駛這個位置上去的

從日喀則返回拉薩之前,說話最多的一次,竟是在日喀則吃飯的時候籍著現場直播的籃球比賽,向老王這個籃球盲講解比賽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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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也是我們包車的最後一天將走北線沿雅魯藏布江由318國道返回拉薩;相比於浪卡子—江孜—白朗的南線,這條北線在印像中更加一片空白,從沒有聽誰說起過有何大名鼎鼎的風景點,然而,意外隨著老王的忽然轉變而來

這一天老王很反常地打開了他的話匣子,用小美的話說就是“念念碎”還是“碎碎念”;小美是該項目達人級選手,這次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她卻也嘗到了被人嘮叨的痛苦

直到雅魯藏布江最寬處的觀景平台,昏昏欲睡的小美在老王的念念碎之中幾乎就是在苦苦支撐;老王是出身農家的子弟,小美則是標准的城市女孩,兩者之間的交集本來就十分有限

現在他對著一個體力已經透支、睡眠嚴重不足的小美,無論說什麼話,基本無異於對牛彈琴

(雅魯藏布江最寬處;318國道;立有崗巴卡布熱山之傳說的紀念碑;距離日喀則:60km)



(雅魯藏布江)

沒過多久搖搖欲墜的小美便堅持不住逃到後排睡覺去了,這回我可是順理成章地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雖然也是一宿沒睡,不過這兩年來的長途旅行讓我的狀態變成了後發制人的樣子

沒想到這一換差點換出事情,走過江面最寬闊處後不久公路便進入了雅魯藏布江中游寬谷,不僅江面驟然收窄,公路邊的山體也變得陡峭起來,隨處可見塌方飛石區

路過一段特別狹窄的區域,忽聞旁邊山崖嘩啦啦的聲響,老王和我還在思忖之際,一塊黃豆大的飛石卻已在電光火石之間將我面前的擋風玻璃砸開一個口子及一大片裂痕

我並沒有受到過多的驚嚇,在飛石穿透玻璃的那一聲巨響之時我甚至覺得碎裂的不光是擋風玻璃,更會是老王那已經在三天之內受盡磨難的心靈;毫無疑問的是,輪胎和擋風玻璃的損失使他這一趟生意的盈利已經縮水到微乎其微了

(雅魯藏布江中游峽谷飛石區;需謹慎駕駛,保證安全前提下快速通過;距離日喀則:100km)(雅魯藏布江中游寬谷;江面最狹窄處僅幾十米,水流湍急,有一定落差,氣勢磅礡)老王對此並沒有特別的反應;盡管在一趟生意中連壞兩個輪胎加擋風玻璃被砸壞在其駕車生涯中絕無僅有,但老王似乎對於接連的厄運已經放棄了抵抗,甚至開始享受起來

這種享受的表現在於,老王不再局限於口頭上的念念碎,連行動也開始變得有點瘋癲起來;當雅魯藏布江邊一片美麗的村落吸引了我們,繼而大家直接將車扔在路邊跑到山崖邊的時候,老王出人意料地像有勁沒處使一樣、抱著一塊塊大石就往雅魯藏布江裡推

我們依然身處高原,就算是吹一首簡單的口琴曲都能讓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盡管老王在幾公裡之前剛一氣消滅了三碗涼粉,但是這種顯而易見的宣泄讓我不得不去思考他內心中那些滿得都溢出來了的部分

瘋得筋疲力盡的老王獨坐在懸崖邊的樣子,使我覺得像描寫他故鄉的那句唐詩“一片孤城萬仞山”那般蒼涼,之前的頑皮舉動則有點“醉臥沙場君莫笑”的意味;我不知道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發泄幾天來所經歷的周折,還是在向懵懂失笑的人們訴說他心中無人理解的寂寞

(涼粉攤;雅魯藏布江觀景山崖;318國道日喀則至曲水中段)



(Country Road)

在世界上最高的河流邊開音樂會固然讓本來睡意朦朧的姐姐們再次提起了精神,但對她們而言驚喜遠沒有就此謝幕,甚至才剛剛開始;我們本以為老王的情緒指數在這一波拉升後會偃旗息鼓一段時間,卻不知道他興奮的頂點實際如珠穆朗瑪峰頂一樣遙不可及

318國道邊一棵巨型核桃樹隨即成為了我們的健身房;這株枝繁葉茂、足有三十米高的千年核桃樹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個千年老妖,看似纖細修長弱不禁風的樹枝硬度卻如化石一般,足以毫不費力地支撐起幾個人的體重

老王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抬頭一看卻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如人猿泰山似的蹲在樹杈上,看他爬樹的樣子絕對比猴子還利索;末了,還上演了一出倒掛金鐘的絕技,贏得了眾人的滿堂喝彩

用小玉在視頻中的一句話說——看這身手,你哪會想到他已經是三個孩子他爹了

(巨型核桃樹;318國道近曲水縣)接下來的車行中老王開始如喃喃自語一般,將他在軍旅生涯中的一些經歷和故事向我娓娓道來;我並不認為這些故事在內容上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有兩個原因使我依然很願意分享

第一,我覺得老王之所以會說這些,是因為他既覺得我能聽懂這些事,又感到我是個願意傾聽的人;第二,我想這些事情才是老王心中真正滿得都溢出來了的部分,然而不僅是在雪域高原,就算在世界範圍內,好的傾聽者都是稀缺品

興趣徹底被激發出來了的姐姐們則見縫插針地繼續慫恿老王再帶她們去一些類似的地方;我經常說旅行中那些不需要買門票的地方實際才是更值得關注的;姐姐們的這種態度無疑是在用行動認同這個觀點

老王的老連隊就駐扎在318國道曲水至拉薩段之間,因此他對附近的環境可謂了如指掌,找一個能耍的地方自然是信手拈來的事

之前已經介紹過,318國道拉薩至曲水段基本是沿著拉薩河行進的,因拉薩河常年的衝積公路邊有著為數眾多的濕地;老王把我們帶到了他原駐地附近的一片名叫茶巴郎的寧靜濕地,這裡有數不清的池塘、蒲公英、蘆葦蕩、沼澤地,甚至還有露天洗澡的小孩子

老王和我照例打起了水漂,其實這個節目已經玩了差不多一整天;不過之前雅魯藏布江段的河灘邊遍尋不見的適合打水漂的扁薄鵝卵石,在濕地附近卻是俯首皆是;在它們的跳躍之下原本清平如鏡的池塘被激起一朵朵水花,再恢復平靜,再蕩漾起水花,再回復平靜,直至最終湮沒不見,與人的一生何其相似



(茶巴朗濕地)

剛才還在露天洗澡的小孩子眨眼間便穿戴整齊聚集到我們周圍,5個女孩子高矮不一、風格迥異,卻同樣靦腆害羞

相比於旅游景點那些習慣性伸手要錢的小孩,這片濕地並不會有太多的陌生來客光臨,而她們也並不清楚面對著我們這些穿著奇裝異服的陌生面孔該做些什麼

小美和小玉把剩余的糖果全部送給了她們,而我則在演示了一首愛爾蘭畫眉後把布魯斯口琴傳遞給了她們;之所以用傳遞而不是用贈送,是因為我覺得她們真正需要的,是一些能帶給她們長久快樂和幸福的東西,音樂的種子和青稞麥的種子一樣,無疑都是其中之一

女孩子們用一種最原始的方式來平均分配到手的糖果,讓我覺得她們已經領先於我們率先實現了共產主義;口琴雖然只有一把,卻伴隨著好奇心在每個人的手上流轉;我教了一些基本的吹奏方法給她們,卻苦於沒有太多的時間

其實我有時候真的就會這麼想,既然城市生活如此難有自己的一席容身之所,干脆就下決心像老王那樣留在西部大地上,盡自己的所能,教這些孩子語文、教她們音樂、教她們體育、教她們認識這個世界和要去做一個怎樣的人

轉念一想就會覺得這種念頭荒謬得可笑,我是一個連自己的將來都不知道在哪裡的人,何嘗有能力去指導別人的將來;通常你想得到的事總是不會變成現實,如同一把口琴並不足以讓5個藏族小姑娘搖身一變就成為雪域高原的spice girls,很多時候都只是我們自私地在心中為自己保留一點對未來的希望和盼頭而已

(茶巴郎濕地保護與修復試驗示範區;318國道拉薩至曲水中段)



(費厄潑賴)

在才納大橋下老王仍在宣泄著他似乎永無止境的體能儲備;這裡距離拉薩的路途已經所剩無幾,良辰美景雖好、天下卻無不散的筵席,大家彼此心裡都清楚告別的時間即將來臨

老王宣稱自己今天扔出去的石塊已經需要用4位數去計算,從他握著方向盤時微微顫抖的右臂來看我並不覺得他誇張的程度有多高;他顯然並不是個習慣凡事都用語言來表達的人,千般苦楚咽下心間,萬般豁達面對人間;但是正像他就算力大無窮,也無法將一塊大石推入雅魯藏布江裡一樣,又有誰能一個人扛下生命中所有的沉重呢

臨近闊別4日的聖城,眾人唱起了“回到拉薩”,但貌似都只會那開頭的一句,我用一種不合時宜的平淡語氣讀出了下句——讓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在雪山之巔把我的魂喚醒

很多人抱著洗滌心靈和魂魄的想法去了西藏,但回來之後卻發現一切如故,繼而失望;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人心的壁壘是世界上最堅硬的堤壩,就算是喜馬拉雅山的雪崩也不足以摧毀;人的面具是世界上最隱蔽的偽裝,就算是變色龍也會望塵莫及

你可以洗滌自己的心靈和魂魄,但前提是必須先走出自己堅如磐石的心靈壁壘、撕下那一副副真假難辨的面具偽裝,否則的話,怎麼洗滌?

(才納大橋;車輛過橋費:4元;318國道拉薩至曲水段)


(才納大橋)

敘說完了自己的過去後,老王在離別的前夕又開始將自己的夢想盤托而出,近的或遠的,現實的或不現實的;現實的,把老婆孩子接到拉薩來生活,不現實的,為自己的瘸車裝上渦輪發動機、或者是將阻隔在拉薩與貢嘎機場之間的那一片山炸平

小美和小玉雖然在出游次數方面一個天一個地,卻是同樣沒有經歷過類似非主流的旅行方式;難能可貴的是她們能對這種旅行方式給予認同、享受並樂在其中,到最後甚至還試著打起了水漂——不走尋常路,才是真正的旅行;不走傳統路,才是自己的人生

可無論如何這種態度是真正讓老王敞開心扉的根本原因,毫無疑問,他並不是第一次帶客人去到今天沿途這些玩耍的地方,但是有多少人能夠懂得、認可並享受其中,我覺得那微乎其微,甚至是沒有人;而我們卻做到了這一點

有人說這些玩耍的方式勾起了我們童年的回憶,那只是一種隨意無知的誤讀罷了;至少我的童年生活裡根本就沒有打水漂、爬樹這些內容的記憶;這些東西是並不為我們熟悉的農村生活的縮影,又怎是在現代文明中被嬌生慣養壞了的城市人所能理解的

或者是像小美、小玉那樣的,能真的走出自己的心靈壁壘、學著脫離慣有的思維定勢、丟棄偽裝自己的面具,真正以一顆豁達之心去試著了解和融入她們並不熟悉的生活方式;有了這一天,她們將會帶上一些本來沒有料想到的東西回家,而這些東西將會改變她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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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別前的最後一站拉魯濕地,老王和我在搭人梯、玩跳遠等出格舉動之間演繹著最後的瘋狂;實際上在這興奮指數一直維持在高位的一天裡,我內心一直非常平靜,所做的事也只是在配合現場火爆的氣氛而已

我並不是刻意保持著理性的態度,而是感覺到了老王埋藏在內心最深處那最柔軟的部分、意識到了他有意無意之間傳達出的信息——需要傾訴、需要理解、需要認可、需要釋放

老王曾說過一單他曾經接過的生意,令我印像深刻——客人包了他的車,是個獨身的有錢人,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是住最好的酒店、上最高檔的飯館、點最貴的菜

我嘴上說著“那你豈不是很爽?”,心裡卻覺得那樣的生意就算賺得再多也會使老王覺得了無生趣;我並不覺得那樣的客人會對今天沿途的那些地方產生太多的興趣

你可以試著想像一下,當老王把客人拉到核桃樹或茶巴郎濕地時,客人只是瞄上一眼,然後說“噢,是這樣的,沒什麼意思,走吧”的時候,老王心裡的失落感會遠遠強過爆掉一個輪胎之類的事

但是今天歷史卻很意外地沒有再重演,老王發現有人會傾聽他這樣一個普通的包車司機的故事,繼而發現有人可以認可他對於這片充滿自己回憶的土地的理解;所以老王竭盡全力讓我們在這本會是平凡無奇的一天變得如此歡樂,而他也從中得到了心靈的釋放;在小美言語中這“美好的一天”也就此應孕而生了

在上一篇中我曾寫道,我們本可以創造一個充滿鳥語花香和體恤關愛的世界;毫無疑問,這不僅是個夢想,而且我們真的做到了,哪怕只是短暫的10個小時

(拉魯濕地;拉薩市區西北角)當興致不減的姐姐們興高采烈地在海拔3600米的高度K歌時,老王在分別時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仍使我難以平靜,從那一刻起,為他單獨寫一篇游記的念頭已經油然而生

記憶中我從來沒有單獨為一個人寫過一篇游記或是別的文章,何況是像老王這樣生命中的匆匆過客;但匆匆過客並不意味著就可以簡單地忽視掉,如果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那麼每一個生命、每一種生活都是這個世界的組成部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應該對他們一視同仁,都應該對他們報以同樣的尊重

我在動蕩的生活中走過太多的地方,上到上海市最高檔的商務樓、下到中國農村最肮髒的茅房,也見過太多種的人,上到腰纏萬貫身居高位的社會名流富翁商賈,下到一貧如洗一無所知的尋常百姓和農民;連我那向來高傲的父親都不得不說,你可以算得上見多識廣了

可我並不想把所謂的見多識廣當成一種炫耀品——正因為走過這麼多地方、看過那麼多種人生,就更應該對他人多一份體諒和理解,這才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需要去做的事情

因此作成此文,獻給老王以及像他這樣的、千千萬萬平凡而偉大的人們


精選遊記: 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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