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印像

作者: brightwendy

導讀我常常夢回新疆大草原上藍藍的天和鳳凰沱江上的種種風物。人的一生如果感受過這種自然的美,便會終生難忘,以致在城市繁華喧鬧的現實中,長久留戀那種生活留在腦海中的美好的印像。 汪曾祺曾這樣描述沈從文先生:“沈從文在一條長達千裡的沅水上生活了一輩子,20歲以前生活在沅水邊上的土地上,20歲以後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印像裡。” 母親對家鄉的眷戀,在我成長� ...

我常常夢回新疆大草原上藍藍的天和鳳凰沱江上的種種風物。人的一生如果感受過這種自然的美,便會終生難忘,以致在城市繁華喧鬧的現實中,長久留戀那種生活留在腦海中的美好的印像。

汪曾祺曾這樣描述沈從文先生:“沈從文在一條長達千裡的沅水上生活了一輩子,20歲以前生活在沅水邊上的土地上,20歲以後生活在這片土地的印像裡。” 母親對家鄉的眷戀,在我成長的歲月裡無數次回湘的旅行中,默默地影響了我。雖不出生、生活在這裡,可我身上流淌著土家族的血液,了解這裡的風土人情,熟悉地方上的語言,吃慣了辣椒,對湘西這片土地,產生了奇異的感情。

這個夏天,我重臨鳳凰。去年剪紙的苗族婆婆仍坐在那裡,城門洞裡依舊響起葫蘆絲悠揚的樂聲。傍晚鳳凰安逸的河街上有稀疏的游人,河上船工吆喝著動聽的櫓歌,河堤上木杵梆梆響,是主婦在洗衣,孩童衣服一脫光溜溜地就縱身跳入河中嬉戲。時光在這裡如停滯了一般。游人來了又走,重游的人換了心緒,鳳凰古城卻風貌如故。

沱江邊上我們自家的房子終於修好了,用母親家人的本姓作引,起名叫《熊家小屋》。外公澧南,與從文先生是幼時的同窗好友。戰亂的年代,從南京回到故鄉,從事教書育人之職,曾是鳳凰有名的文人。如今,漂泊在外的游子們回到故裡,在虹橋邊建起一個小小的家。雖不復舊日大家族的興盛繁榮,卻圓了長輩們長久的落葉歸根的心願。三層的舊式吊腳樓,有樓梯通向河道,是個小小的碼頭。房子小而雅致,感覺是有根的溫暖。清晨,江面上渺渺霧氣在陽光下慢慢散去,吊腳樓上的木板被早起的人們壓得吱吱啞啞,古城小店伴著炊煙飄出陣陣香氣。和中國其他地方城鎮一樣,這個西南邊陲的小鎮平凡的一天,在沅水千古不斷的流淌中,在勤勞的人們的忙碌中開始。

我走過古老的巷子,一間店子裡竟傳來鄧麗君《甜蜜蜜》的歌聲,讓我恍恍惚惚想起許多故事,現實與回憶交替變換,那一剎間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多麼溫柔甜美的歌聲啊!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在哪裡,在哪裡見過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啊,在夢裡!

我坐在跳岩上,把腳放入冰涼的江水中,眺望遠處美麗的虹橋。我安靜的坐著,讓江水滑過我的小腿,聽著委婉動人的流水的聲音。流水啊流水,你聽聽那歌兒唱:有人羨慕你,自由自在的流,我願變作你,到處任意游啊游。假如流水能回頭,請你帶我走。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頭……轉眼之間,頭發長了又要剪,離開的朋友又重新出現,似水的年華,年少的往事,卻如這江水一去不復返了。

行往沈從文墓地的一段沱江,堤岸上沒有許多游人。靜靜的山,翠得讓人心神蕩漾。江水透明如無物,兩岸山色融入江裡,柔得像輕紗染上了顏色,又綠似翡翠浸在冰塊裡。還有,你聽,你聽,靜靜的聽,山林中鳥兒在唱歌呢,江水在唱歌呢,遠遠飄來搖櫓人的船槳劃過江水的聲音,嘩啦,嘩啦。我的眼睛、耳朵,我的身體四肢,感到沁人心脾的爽快。這聲音、顏色,這河風拂面的涼爽,這安靜動人的情景,我如何也描繪不出來,筆下寫不出來,言語說不出來,照片記錄不下來!

江面吹來的風夾著江水的冰涼,夜就這樣使鳳凰從酷暑中解脫,涼快下來。我尤記得初見沱江夜色那心動的感覺:夜色中,沿江一路過去透著溫和的亮的吊腳樓人家,掛著紅彤彤的燈籠,這是一幅夜的嫵媚的畫。夜,是完全的黑。紅,是純粹的紅。紅的燈籠,像黑的夜裡的焰火,單色的對比,卻是撩人的驚艷!

無邊的夜,朦朧了山巒的線條,星星,雖化作了銀河,卻不搶眼,在夜裡散發著柔柔的光。江水就在腳下流過,人被融化在隨水而去的涼爽江風裡。夜深了,吊腳樓上悉悉疏疏的人語、聲響,漸漸的,像臨入睡前的囈語,漸漸的,睡著了。沱江的夜是那麼的靜,溫柔的靜。靜夜裡,只有這銀鈴般動聽的潺潺的江水聲。江風輕拂我的臉,我在這夜的畫裡,靜靜地哼著歌:年華似水流,轉眼又是春風柔,層層的相思也悠悠。他鄉風寒露更濃,勸君早晚要保重,期待他日再相逢,共渡白首……漸漸的,我也醉了,在流水聲中睡了。

又有一夜,是滿河的河燈。不,那該是天上銀河的星星掉到了沱江裡!劃船的人在上游放了河燈,紅的、黃的、青色兒的,滿滿閃亮的一河,再順水劃下來,人在槳聲燈影中行。滿河的燈在江中隨水漂流,江面上的微風把燈兒吹得巍巍顫顫的,忽明忽暗的閃著,宛如夜色中眨露眨躲的美麗女子,猶見風致。那夜,星星墜入河裡,也墜入了人的心裡。

一個地方,如果單純是景致的好看,那它的美好便單調了些。從來,人與自然,都是分不開的。小小一個邊陲古鎮,卻是名人輩出之地。沈從文先生的文字,除了描繪湘西的景色,更多的便是寫到這裡的人了。沒有人能把湘西人描述得更形像了。我仍能在這裡親身感受到沈先生筆下的這些人們。他們是質樸的、善良的,是彪悍的、粗野的,他們熱愛著生活,看那挑擔的婦人,看那吆喝的船工,船歌唱得多麼響亮。他們是那麼可愛的人!

千百年來,沅水邊上艱難的生活、往來不絕的貨物貿易、營寨與營寨的戰鬥、苗人和漢人的戰爭,煉就了湘西人精明干練、頑強彪悍的性格。這裡的一切人事風情,卻又不是簡單的民風淳樸四字可以概括。游人的到來和時代的洗禮,鳳凰已不再古老,這時世變遷的力量,誰也阻擋不了。但日子變了,一方水土養育出來的人的個性,卻不會改變。這裡的人們接待客人仍舊熱情、善良,貨物的交易依然童叟無欺。在這裡住久了,古城裡的人家都是互相熟悉的。連母親到市場上買了只尚年幼的小雞,招攬晚上游船生意的可愛小妹都了如指掌,笑問我母親:“阿姨,雞崽還小你殺了啊,可憐喲。”坐過她家的船,便成了常見面打招呼的熟識的朋友。鳳凰的可愛的人啊!

我就這樣住在這自然裡,離開了,仍眷戀著鳳凰的山山水水。或許我,像從文先生一樣,活在了對這片美好山水的印像裡。

二零零三年八月初稿作於鳳凰屋裡

二零零三年十月十三日晚上23點完稿於廣州家中



(虹橋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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