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腳下的活佛

作者: amy202

導讀“活佛哪有你這樣的?”我撇嘴笑。眼前這人五十開外,滿臉風霜,胡子拉渣,發型好像吳孟達。他擠在德欽汽車站的一群鬧哄哄攬生意的司機中,要拉我們從德欽去梅裡雪山的生意。不同的是他居然自稱是活佛,還宣傳說坐活佛的車特別有保障。“我有活佛證!”看我們不信,他急了,從懷裡掏出一張類似月票的證件給我看。上邊有一張他穿著僧袍,帶著活佛帽的半身照,� ...

“活佛哪有你這樣的?”我撇嘴笑。眼前這人五十開外,滿臉風霜,胡子拉渣,發型好像吳孟達。他擠在德欽汽車站的一群鬧哄哄攬生意的司機中,要拉我們從德欽去梅裡雪山的生意。不同的是他居然自稱是活佛,還宣傳說坐活佛的車特別有保障。“我有活佛證!”看我們不信,他急了,從懷裡掏出一張類似月票的證件給我看。上邊有一張他穿著僧袍,帶著活佛帽的半身照,真是一張活佛證。我們一怔,隨即都笑起來,還是頭一回聽說活佛也要上崗證。

跟這個毫不莊嚴肅穆的活佛一番討價還價,我們和另三個韓國背包族上了活佛車。是一部三菱越野,“坐活佛的車不會錯的”,活佛又強調一遍,然後坐到駕駛座上。

車在崇山峻嶺間盤旋,山野蒼茫,腳下有湍急河流, 山路窄而險。活佛的駕車技術純熟,不斷地大把交替方向盤,看來熟門熟路。我偷偷看了看他踩油門的腳,穿的是裂口的球鞋。他跟我們在中甸藏寺膜拜的那些活佛,差得太遠了。那時我是懷著怎樣崇敬的心情,將哈達獻給端坐在蒲團上的活佛。而他,太搞笑了。

“活佛,你的證是考出來的,還是申請的?”我懷疑地問。“胡說。”活佛斷然否認,但由於拉到了生意,並不生氣,而是耐心向我們解釋說,他老家在青海,雪山上天子寺的活佛去世以後,喇嘛們四處尋游,把他從青海帶到這裡,於是他就做了活佛的接班人,離開家的時候,他只有七歲。

“那你怎麼不在寺裡念經,跑出來拉游客?”我還是不信。

“天子寺很偏僻,布施少,寺裡的開支要靠我拉游客補貼。”活佛的普通話不太好,夾著藏語,聽著有點費勁。“寺裡要做法事時,我就回去主持。”活佛補充說,他最大的願望,是替寺裡的菩薩重塑一下金身,已經攢了一些錢,但還差很多,要多拉些客人才行。

我們一下子對這個穿著破爛的活佛肅然起敬。簡直就是為信仰奉獻終生的聖僧!作為對他的敬意,我們立刻同意他建議我們住到他家去看雪山日出的OFFER,並且沒有還價。不過,開價才15塊錢1人,還包三餐,也減不到哪兒去。

活佛的家在梅裡雪山腳下的明永村,是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融化的雪水從山上潺潺而下,灌溉著碧綠的農田。明媚的陽光透過婆娑的古樹落在錯落有致的藏民村舍上,粉白的牆上樹影隨風而舞。馬和狗安詳地躺在路上曬太陽,瞥我們一眼,一點讓路的意思都沒有。活佛將車停在一棵老樹下,就像栓一條牛。然後他指給我們看一幢兩層的房子,跟周圍所有的房屋一樣,土木結構,四方形,白色。活佛說這就是他家。這時一個藏民扛著鋤頭從我們身邊走過,很熟悉地衝他點頭招呼:“回來啦活佛?”原來真是活佛。

穿過種著青菜的院子,活佛打開家門。廳堂中央有個木桌,桌上有一碗剩菜。一只漂亮的公雞正站在桌上快樂地啄食,令人忍俊不住。活佛面有怒色,嘟噥了一句,從裡屋匆匆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一看見我們,趕緊把雞趕走,拿著桌布抹桌子。

“這是我老婆。”活佛向我們介紹。那個女人靦腆地衝我們笑了笑。我們面面相覷,活佛還討老婆?還沒反應過來,活佛又指著一個在門口向我們探頭的六七歲男孩說:“這是我小兒子。”男孩害羞地一縮頭,馬上逃走了。

“和尚也能討老婆嗎?還生兒子?!”我們懷疑地看著他。活佛咕哩咕嚕解釋一通,大意是藏傳佛教和中原的佛教不同,和尚喇嘛分兩種,一種允許結婚生子,另一種不能,活佛有幸屬於前一種快活的和尚。我們將信將疑,但終究信了。活佛又宣傳了一下他家的設施和環境是村裡最好的,接待過多批外賓,然後吩咐他老婆可以開晚飯了。

天有點黑了,活佛老婆點了盞油燈。我們就圍著那只雞站過的桌子吃飯。四菜一湯,炒土豆,炒雞蛋,炒青菜,炒腊肉,米飯。味道尚可,雖然腊肉肥多精少,米飯略嫌粗糙,可是大家已經很滿足。我看到活佛一家圍著另一個小桌吃飯,桌上只有土豆絲和米飯,就邀請他們過來一起吃,活佛和他老婆不肯,但男孩經不起誘惑,過來夾了幾片腊肉又逃過去,被活佛用藏語罵了幾句,衝我們做了個鬼臉。過一會兒,男孩又蹭過來,不過這次捧了個壺,往桌上一放,溜了回去。“這是青稞酒”活佛向我們解釋,“你們盡管多喝”。正在這時門敲響了。

開門一看,居然站著兩個背包的美國鬼子,打著手勢跟我們說,他們也是驢友,沿著哈巴雪山走了一天,好容易看到有人煙,希望在這裡借宿一晚。我翻給活佛聽,活佛大喜。“你跟他們說我家有充足的床位,15塊1人。”活佛老婆看到今晚生意好,黑黑的臉上也浮起笑容。

可是美國鬼子居然嫌貴,還價說10塊1人。富有的美國人民聽到了,一定會覺得丟臉。但活佛爽快地同意了,使我們不由後悔當初應價應得太快,原來還有30%的降價空間!而美國鬼子已經歡天喜地把包扛了進來。

“客房”在二樓,很大的一間屋子,外面是陽台。粗糙的木頭地板,房裡用“家徒四壁”形容再合適不過,因為確實什麼都沒有。牆角有十幾張墊子,就是小學體育課做仰臥起坐的那種。活佛拖了七張出來在地上鋪成兩排,他的老婆和兒子抱來一疊軍用被子分給大家。原來這就是活佛吹噓的接待多批外賓的設施(今晚又接待一批),怪不得說有充足的床位,這個房間估摸可以安排30來個“外賓床位”!

活佛點了2支蠟燭給我們。“村裡還沒通上電”,他解釋。我們問他廁所在哪裡,他朝窗外一指,意思外邊漫山遍野都是。“明天早上我來喊你們看日出”。活佛留下這句話,就帶著一家下樓了,留下兩團晃悠悠的燭光映照著空空如也的屋子。

美國鬼子和韓國客顯然很適應這個“客房”,二話不說就開始料理自己的床鋪。我和同伴遲疑一下,也抖開被子。沒有枕頭,就用旅行包墊一下。當然是和衣席地而睡,被子居然柔軟而溫暖。我們吹熄蠟燭,四周立刻漆黑一片,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窗外的小蟲輕輕吟唱,還有此起彼伏的呼吸。

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但其時尚早。在家裡的話大概還在看電視吧。我摸索著悄悄起身,走到陽台上打算坐一會兒。抬頭一看,嘩,滿天的繁星富麗堂皇閃耀在這樸素而沉睡的小村上空,美得讓人無法呼吸。同伴也跟出來,跟我一樣仰著頭發呆。

“喝啤酒嗎?”我們回頭,美國鬼子在黑暗中招呼我們,燭光一亮,三個韓國人也端著蠟燭出來了,“有啤酒嗎?我們有烤小魚和花生米”一個韓國女孩子興奮地說。原來大家都睡不著。

於是我們坐在陽台上喝美國鬼子帶來的啤酒,在星星下聊天。大家略通各種語言,於是英語,韓國話,中文,還夾著點上海話大鍋煮,各自講述自己的故事。我們的故事最簡單,兩個熱愛祖國大好河山的上海人向往都市外的生活,於是前來朝聖雪山;韓國女孩是個作家兼記者,准備寫一本關於中國的書,在旅游途中結識了另兩個沉迷中國文化的韓國男青年,結伴至此;而兩個美國鬼子是來亞洲的青年志願者,一個在緬甸、老撾教英語,一個搞地理測繪,雖然薪水微薄,但靠背包走過了亞洲的許多地方。。。原來對這些同伴稍有的不屑已一掃而空(老實說跟活佛砍價時韓國人也十分精明,讓我們自愧不如),即向往他們的豐富閱歷又為他們的執著和追求而感動。我想起活佛也是執著而有追求的,雖然他沒有立志為人民服務,但他的夢想和工作也是令人尊敬的感動。人生,總要有所追求罷?

這是一個奇妙的夜晚,在星空和雪山下,在活佛家的陽台上喝啤酒,聽異國的風情和故事,交流中華文化評述儒家思想。我不知道活佛家的“客房”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來自五湖四海的旅人聚在活佛的燭光下用各種語言談笑風生,交流溝通,可是一下子覺得在活佛家裡,世界很近,很小。

雞叫頭遍,活佛就催我們起床,說晚了見不著雪山日出。活佛家沒有臉盆供應,我們跟著他在門口的溪水裡洗臉,清澈冰冷的水一下子把我們激醒了。在黑暗裡上路,看到模糊的雪山輪廓漸漸清晰,浮起的陽光將雪山的主峰卡瓦博格峰照映得剔透晶瑩,金光四射,又漸漸在明亮起來的藍天下褪成粉紅,淡紅,變成連綿的雪白,莊嚴聖潔,壯麗非凡。但不久山頂便升起繚繞的雲霧,變得神秘縹緲,活佛說一年能看見雪山頂全貌一的日子只有五十來天,我們的運氣已屬於非常不錯。他仰頭望著雪山喃喃地說這是我們的神山,那時的神情終於有了一點活佛的影子,但很快他恢復常態,說回去吃完早飯就帶我們去明永冰川,據說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冰川。

去明永冰川的路一半是騎馬上雪山,到半山腰必須下馬步行,因為後面的山路崎嶇,馬已無法前進。在解馬的地方有一個很小的寺廟,牽馬的藏民告訴我們這就是活佛主持的天子寺。

這是一個簡陋的寺廟,只有一間廟堂,供著泥塑的佛像,四周掛著經幡,底下點著酥油燈和香燭。佛像有些舊,很和藹地垂目微笑,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這裡的佛像比別處更親近些。我在樸素的佛堂裡轉了一圈,腦中浮現出活佛的夢想,金壁輝煌的佛像,成排的轉經輪閃著金光,牆上有精美的彩繪,琳琅的經幡和貢品,空中彌漫著酥油燈的香氣和頌佛的眾聲。。。。。。

活佛這樣辛勤勞動,這個夢想總能實現吧?

還有一些活佛的故事,寫不動了。

離開德欽的時候,活佛在汽車站向我們揮手告別,轉身又投入攬客的人群中推銷他的運輸服務,好像還聽到他著急的辯解“活佛不騙人的。。。。。。”

很久了,時常還會想起,不知現在活佛攢夠了錢給佛像重塑金身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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