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寂寞,那樣的瀑布

作者: 愛我沒商量

導讀游者的每次出行,都把出行看得很神聖,可是那些出行,都是沒有抵達的穿越。但是我們依然出行,依然穿越。這種穿越的動力大概源於人的生命本身。因為清醒的人都知道,生命也是一種沒有抵達的穿越。想到這一點,對生命也好,還是對出行也好,就不會感到悲哀。相反,生命和出行也就變得很快樂,且樂此不疲。 寂寞是鄉愁和情愁的外衣。 真正耐得住寂寞的,莫過於� ...

游者的每次出行,都把出行看得很神聖,可是那些出行,都是沒有抵達的穿越。但是我們依然出行,依然穿越。這種穿越的動力大概源於人的生命本身。因為清醒的人都知道,生命也是一種沒有抵達的穿越。想到這一點,對生命也好,還是對出行也好,就不會感到悲哀。相反,生命和出行也就變得很快樂,且樂此不疲。 寂寞是鄉愁和情愁的外衣。

真正耐得住寂寞的,莫過於一種奇崛的自然。悟到這一點,是我在重游了三峽的白棵樹瀑布之後。第一次抵達它的內部,感覺到的是對自然不盡的新鮮,是那種自然和人情意綿綿的對話,是我當時生命經驗對自然人格化的感悟。我說那自然凝聚著如同人格一樣的東西,產生一種巨大的高度,也就是從瀑頂到瀑底的落差,然後由上至下,跌出作為水之人生最輝煌的聲光。那看厭了的瀑姿就是那種神韻的化身。

那時,我把白果樹瀑布的山水石脈都歸功於人類與自然的天人合一,歸功於人與自然的對應。那些東西是人之脈,是人之淚水,是人之骨肉。而人,對自己的骨肉是非從沒像對待自然這種骨肉一樣,作過一次或幾次迷失和麻木?我天真地想借白果樹之天意,達到讓人捫心自問的目的,實則是天真的理想了。

這次走近白果樹大瀑布,我首先就摒棄了由原先的新奇帶的盲從和新鮮感。我很從容。帶著在黃花艾祖剛先生處小酌之後的微熏,早早地來到白果樹牌樓後的小屋子裡,睡上了一個午後的覺。在山水聲裡舒懶地睡上一個時辰,這種方式還是在少年的老家才有過的享受。那種睡眠方式確實美極了。人到了一定的歲數,事物的實質已經顯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能夠帶來回味的形式。這也許是上了年紀的人為什麼那麼注重禮儀,甚至不惜犧牲其本質。所以,我從容不迫地入夢,然後從容不迫地醒來,然後,我想,能夠過上這種沒有想法的時光,恐怕也是前生修來的福分。換得是一個沒游過白果樹,而又抵抗不住它之誘惑的家伙,肯定會笑話我有問題。這種舉動,還真有種在洞房的門檻上睡覺的意味。

我確實直到第二天才走近白果樹瀑布。也就是這種安然的從容,讓我的生命,很充分地承受著白果樹給予我的感動。

再看到它,第一次走近它時給我的印像,沒有絲毫地改變。雖然是久旱之後,白果樹似乎依然沒有減退它的野性。尤其是那一座連一座的吊橋,走在上面,已經有了一種古老的浪蕩。我和三峽工程報的彭宏衛把它扭秧歌般地扭起來,就有許多人嚇得臉如白紙,就有人說,男人怎會這麼野。其實,那全是白果樹甬道把野性強硬地輸進了我們的血液。

進了瀑布地帶,就是完全的另一番感覺。它的瀑塵幾乎封住了我們唯一的去路。那瀑絲像橫飛的銀針,一齊撲向我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讓我們再一次在自然面前生出一種膽怯。也許是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我沿著那亂石叢的小徑,來到瀑底的風浪尖上。一種生動的感情就全部潑到我的身上,直至全部潑進我的心裡。我在心裡問自己,有什麼比這種切膚的接觸還令人產生敬畏的呢。唯獨這茫然的瀑布。它確實太茫然了。它就像一團謎,讓我感覺到有一種人類本能的征服上的無望。其實,把靈和肉和它歸為一統,又何須這種無知的所謂征服呢。在潔白如練的瀑布面前,這種想法,只能是盈滿私心的黯淡的陰影。

越過主瀑布,隨行的袁林先生告訴我,這條河,叫淚淌河,而且和天上的一名仙女有關。提到仙女,我很自然就會想到那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那是文化禁錮期間唯一能在民間放映的片子。仙女何以淌淚,肯定又和愛情有關。仙女曾經是我們這一代人愛情的圖騰。但是,我沒有深問。我想,既然是仙女的傷痛,就不要再去揭弄了。誰能知曉我們的仙女,在瓊樓玉宇的清冷。也曾經,就是因為人間文化的清冷,清冷的仙女才成為我們清冷的圖騰。

到仙女瀑先得經過珍珠潭。過珍珠潭得坐一只兩面三刀的船。有人說,這潭讓他想到朱自清的日月潭。這純屬是對自然感情比較泛濫的一種。把自己一些膚淺的感覺劃成和尚的百納衣,東貼一塊,西貼一塊,甚至於忘記了簡單的作文格式。

由於第一次來,這裡一切還處在最原始時代,我沒辦法越過這珍珠潭,也就沒能看到珍珠瀑和仙女瀑。這次因了那船,就輕而易舉。

論起潭來,我總覺得以幽為最高境界。因為空間的狹窄,這珍珠潭是做不得文章的。比這還幽的潭,在三峽是很多的。比如一處大峽谷裡的潭,就是一絕,比較起來,把那個大峽谷看成一位古時的男子,那些潭就該是成群的妻妾了。大潭接小潭,老潭套嫩潭,舊潭重新潭,可謂尉尉壯觀。所以,白果樹的珍珠潭就比不得。但珍珠潭生長出來的珍珠瀑是其它地方永遠所不能比的。那瀑一波三折,重重瀑天,瀑柱和錦帛並存,橫馬立刀和超然物外相融,讓觀者的心神和目光無所適從,讓喜歡饒舌的感慨啞口無言。它以最充分自如的姿勢,用自己的身體酣暢淋漓地表達出了心裡的愛意和憂傷,深深地撥響了我們每位魂出體外的游者心裡,那把擱置得太久的琴弦。

我們的心之琴弦在一瞬間怦然而鳴。和著那珍珠跌入玉盤的聲音,隱隱讓人感到一種東西,在我們的骨子裡游走。

上到仙女瀑必須爬兩級棧道。

來到仙女瀑前,我看到真正的仙女瀑,只剩下了一小半,更多的只是從那天際的山口鋪排而下的陡壁上,顯露著一道道深刻的瀑痕。濕濕的,亮亮的,把歷史的現實緊緊地連接在一起。在一剎那間,我像看到它們就是一位美麗而憂傷的女人臉龐上的淚痕。我想,在這些美麗的瀑痕後面,一定有著一個動人的故事,甚至超過牛郎和織女的動人。淌淚成了她的歷史,但是她仍然還在憂傷著。我們和我們所愛著的每個人,不都是處在這種滿面淚痕的狀態裡嗎。而我們真正走近了他們嗎。我們用真誠的愛心撫慰過他們嗎。

想到這些,再去看仙女瀑的淚痕,竟透出了一股讓人站立不穩的寂寞感。即使她依然讓頂上的一方洞天瀉下一片片暖暖的陽光,即使她依然讓她的身子披上從春到夏孕育的綠色,即使她依然不失讓你簡單地以為她水分充盈,她卻永遠把她的寂寞透進了你的心裡。

往回走,再看珍珠瀑,再看那白果樹的主瀑,都讓人有一種寂寞感在骨子裡游走。我們在它的風景裡游走,它的寂寞卻在我們的身體裡游走。而且一旦附體,它們會向所有的心靈彌漫。

直到此時,我的心仍舊沒有走出那種寂寞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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