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井,香格裡拉的延續(三)

作者: 生命向西游

導讀(五)學校清晨六點,從下鹽井走到上鹽井。為了看教堂做早禱,走在清晨冷冽的風裡。 比我們還早的,除了幾個轉經的老人,是孩子們。 鹽井中學門外,大路邊,小坡上,一個一個地散落著,在讀英語。穿著一色的校服,很像點綴著大山的花朵。 路上,一簇簇地,大的牽著小的,往學校走來。迎面而過時,眼睛緊緊而又好奇地跟著,笑著,有點靦腆,有點害羞。也有那� ...

(五)學校清晨六點,從下鹽井走到上鹽井。為了看教堂做早禱,走在清晨冷冽的風裡。

比我們還早的,除了幾個轉經的老人,是孩子們。

鹽井中學門外,大路邊,小坡上,一個一個地散落著,在讀英語。穿著一色的校服,很像點綴著大山的花朵。

路上,一簇簇地,大的牽著小的,往學校走來。迎面而過時,眼睛緊緊而又好奇地跟著,笑著,有點靦腆,有點害羞。也有那膽大的,大聲叫一聲“Hello”,一群都笑開了,跑了。

也有那調皮的,將自行車蹬地飛快,然後就看他在下坡的路上飛起來。

還有那兩個小不點,小男孩牽著小女孩,想找點近路,就想從路邊的山坡滑到坡底,再從坡底爬到另一邊的坡頂。(因為這路,全是盤山的。看著教堂就在那頭,卻繞了一彎又一彎,怎麼也走不到。)可是,要從路邊下到坡底,只有一個辦法。滑。光禿禿的坡,褚紅色的土。全是松散的碎沙石,除了帶刺的棘,寸草不生。就看見兩個小不點半陷在沙石裡,用手撐,用腳蹭,一點一點地往坡底前進。對於他們,未嘗不是一次探險,一個游戲。他們無所畏懼前面的艱難。

每一天,他們就這樣到學校上學。從上鹽井走到下鹽井,有6公裡。這是最近的兩個村。其他的村子,要8 公裡,10公裡……

每天傍晚,校園裡的大喇叭放著美國鄉村音樂,很好聽。

老師們的辦公室很簡陋。一個大房間,很多張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摞著厚厚的作業本。

“這是我們的校長,成都的。這是我們的英語老師,重慶的。這是我們的數學老師,湖南的。這是我們的藏文老師,西藏的……”

勇敢一點,走進辦公室,老師們是你了解當地的最好的朋友。

一個小小的藏族縣中,就有六個民族的老師:藏,納西,白,苗,土家。還有我們漢族。

很為我們的漢族老師和校長自豪。在這個小小的鎮子,在這個小小的學校,對我這樣一個小小的游人,寬和而熱情地笑著。

辜校長才從昌都調過來不久。

就像對待一個采訪記者,又像在做一個總結報告,但又完全像是和老朋友聊天,從鹽井的歷史,講到鹽田的價值,從鹽井在茶馬古道上的地位,講到上個世紀教堂的血腥教案,從八十年代的重新建設,講到前不久的聯合國考察,……有條有理,娓娓動聽。

再談到教育。國家對藏族地區實行的教育三包政策,鹽井中學的現狀和發展規劃。

例舉了好些個數字,請原諒不爭氣的記憶。

總結出來,就是:

昌都在西藏,經濟教育都走在前面。而鹽井中學的教育,在昌都地區,是值得驕傲和自豪的。

難怪,那些晨讀的孩子!難怪,這些可敬的老師。

中午放學後,到老師們的宿舍裡去坐一坐。教師們的宿舍就在校園裡。條件當然不能用“好”與“不好”來形容。與內地一般年青的教職工宿舍比起來,是寬敞而簡潔的。想想此時身在西藏,就不得不暗自嘆惜它的難得了。

小胡老師的臥室裡從書架到寫字台,擺滿了厚厚的英語書。那數量和內容,不亞於我們的英語研究生。此外,一台電視機,一個吉它;陽台裡,養了一對可愛的小白兔。看他一個大男人,把小白兔捧在手心裡親呢的神情,心情不免就像那時屋外的細雨,輕輕的柔柔的。

“也想要調回內地去。一是難。二是真得要離開這裡,也挺舍不得的。這兒除了風,特別是冬春的風,特別的大外,其他條件,都挺好的。久了,就真地喜歡上了這裡。”

“就是找女朋友特別難。因為畢竟不是一個民族,生活習慣和語言很難溝通。”

“可以調到昌都中學去,但我也不想調。因為鹽井這兒的人,很重視教育。在這兒當老師,更有成就感。”

是啊,尊重知識,尊重教育,也許是一個老師最大的欣慰。

想到一路走過的不同:

德欽飛來寺希望小學:

“讀完三年級,就要到山那邊的巨水去讀完小。能讀完完小的,就算不錯的了。再去德欽讀縣中的就沒有幾個。不是讀不起。而是家長們不原意。上不了大學,或是上了大學,也很難在縣城裡找到好的政府機關工作。還不是回來?回來,要那麼高的文憑有什麼用?這兒的旅游業一年比一年旺。只要會算帳,會講漢語,還不如小學畢業就幫家裡掙錢。”

芒康中學:

“這兒的條件在昌都地區算很好的,但是開學後沒幾天,有的班就只剩了一半。辛辛苦苦去把他們抓回來,過幾天,還是跑。聽不懂,就不願意來。三包呀!但就是三包他們也不來。”

拉薩八郎學一女子:

“從去年開始吧,我在做,也有很多朋友在幫我做。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像是各種驢子,有的人喜歡拍照,有的人喜歡寫字,而我,就是喜歡這樣做。沒有什麼特別。”

她給日喀則鄉村地區的孩子們捐了很多衣物,學習費用。做得很仔細,很耐心。

“你說國家實行三包,你看過那些地區的三包嗎?包住?沒有窗玻璃的屋子,空空的一張床板,怎麼住?包穿?校長墊出了自己的工資,才把那些校服領到手。冬天就要到了,那些單薄的校服怎麼穿?包學費?沒有鉛筆,沒有作業本,光有教科書怎麼學?”

更多的情形,我沒有機會跟那女子去看,所以無法再說。

阿裡地區扎達中學:

“漢族老師不願意到這兒來的。”

“這兒的菜都是從新疆運過來。一到冬天,進不來出不去。偶爾來一車大白菜,要16塊錢一斤。”

正在建新的教學樓和教師公寓。從那毛坯來看,頗具規模和氣勢。

扎達,終年無雨干旱,但是,號稱“阿裡的小江南”。可見阿裡的自然氣候。

老師們的家都很寬敞舒適。到好幾家轉一轉,都不是我們曾經想像的西藏。

有老師專門從日喀則調到阿裡,“因為這兒的高原補貼更高,這兒的各方面也蠻好。這兒需要好的老師。”

“孩子們學習都很刻苦。不學,就走不出阿裡。”

道聽途說了這些,並沒有充分的資料來作什麼結論。

還是再感受些吧:

芒康,與上面又不一樣:

傍晚,沿那條大河走,河這邊,是新的城市,河那邊,是古老的村莊。很美。

一群群的孩子們,草甸上,大樹下,河邊,坐著,站著,看書。

細看,清一色是女孩子,沒有一個男的。

百八十個。

“我們是春蕾班的。全是孤兒。我們去那邊的草地上上晚自習。阿姨,明天到學校來看我們上課吧。”

這麼多女孩子,為什麼都成了孤兒?

第二天,我去教室。老師不在。孩子們都笑嘻嘻地看著我,是一種期待的眼神。

沒幾分鐘,進來一個漢子,藏族的。

“出去”。

一臉的嚴厲。

沒有絲毫的笑意。

走過另一間教室,卻是截然地不同。

正在上語文課。我在窗外站住。孩子們一齊興奮地大叫“進來,進來!”

我望著老師,一個英俊小伙,漢族,笑:“請進!”

本能地被招呼到一處坐下,才發覺坐在了最嘰喳的女孩子中間。孩子們就要初三畢業,不停地傳寫著畢業留言。中學的記憶早已淡忘,卻不曾料到又被這些花花綠綠的本子勾起。天哪一本本,被趙林心茹趙薇林志穎郭富城打扮得五光十色。看得我眼花。

一本又一本,傳到我的手上來。

我的孩子們,相識才兩分鐘,為什麼你們就接納我作了你們的朋友?

年青英俊的老師,笑著,繼續他的課,並不理睬孩子們的喧嘩。

第二節,是英語課。我不說話,孩子們卻盡情地笑著,鬧著。

小老師終於敵不過孩子們的吵鬧,摔門出去了。

“你們把老師氣走了。是不是因為我?老師會不會生我的氣?”

“不關你的事,他經常這樣。”

“為什麼你們不好好聽講?”

“聽不懂!英語太難了。”

我走上講台,拾起粉筆,接著小老師的課。孩子們聽得很開心。

下課鈴聲響起,“我走了,下節課要好好上,不要惹老師生氣。”

“知道啦!”

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被孩子們寵著。只是因為我比他們高不了多少?

因為,孩子,是從來不設防的!

下午,我去找小老師道歉。一群老師笑著,把我讓到他們中間。小老師一點也沒有氣的意思,“習慣了,孩子們就是那樣。”

我注意到,那個上午叫我“出去”的漢子,坐在另一張桌子邊,始終,不曾往這裡投過一絲笑意。

我還注意到,在整個下午,沒有課的老師們坐在一大間辦公室裡閑聊。一張桌子,是漢族老師,說四川話。另一張桌子,是藏族老師,說藏語。放學後,漢族老師們相約著去吃火鍋,而對藏族老師,並沒有打招呼。

我又想起,來到中學之前,我去了小學。

漢族的校長,禮貌地敷衍後,讓我進退不得。藏族的副校長非常厚道,熱情有加。但礙著那正校長的冷淡,我知趣地告退了。

走在路上,我突然想起,這已是在芒康了,在真正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西藏藏族自治區了。

我已經離鹽井好遠了!

走在芒康的大街上,還在康區,卻已經沒有了康巴的感覺。

街上扎著紅色英雄結的比比皆是,但是笑容卻不多。有些青年棱角分明,頗俊朗。但大多數,只是黝黑的臉龐,生活的艱辛與勞累寫在臉上,嘴角繃得緊緊。沒有了書上說的那種康巴之風。

不似甘孜,不似迪慶。

也許,那裡,我們只是輕松地踩著別人走過的路,在走。

我們走過的地方,康人早就和漢人相融。

芒康,川人占了整個的縣城街道。

川人,無可替代地走進了西藏。

藏人,比起漢化,更應叫川化。

怎麼回事,還沒有說完鹽井,卻走到了芒康?

只是在想:

如果說孩子們的笑,映著他們父輩的光芒,那麼,

理塘草原上孩子們的笑,是聰明豪爽的。

梅裡雪山下孩子們的笑,是美麗慧黠的。

鹽井晨光裡孩子們的笑,是純真而渴望的。

還有一個可愛的小人兒的笑,是被我預定了的:

(六)預定的兒媳

鹽井中學旁邊,是一家白瑪飯店。

老板叫五七,就是五月七號被娘生下來,一直沒來得及讓活佛給起名字的。

老板娘就是鹽井中學的畢業生。十六歲上完學就嫁給了五七。

第一次被夏巴帶到那裡吃飯,沒在意,正在和別人搭著話,一個粉紅色的小不點就滴溜溜地轉了過來。

“娘娘,娘娘。”對著我笑。亮晶晶的眼睛。

“多大了?”都叫我猜。我猜四歲,又叫路克猜。路克猜五歲。

“三歲不到!八月才到她的生日。”

“八月幾號?”

“二十四!”

我對著夏巴和路克激動地手舞足蹈。和我是同一個生日!

這麼可愛的小人兒。粉雕玉琢的!

我們吃飯,她也吃飯。做在桌子邊,一碗酥油茶,一碗米飯,一雙筷子。喝一口茶,再扒拉一口飯,然後放下筷子,鄭重其事地把一條腿抱起來,煞有介事起想一想。再認真地把那條腿抱過另一條,架起了她的小兒郎腿。想一想,似乎想妥了。然後,又吃飯。聽她的姑姑給她講著什麼,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小嘴緊閉著往一邊咧著,咧出一個調皮的酒渦。

吃完飯,她的姑姑在門外洗碗,她就抓起洗干淨的玻璃杯,奔過長長的飯廳,往廚房送。

什麼樣的玻璃杯?我們平時喝啤酒的那種!

一次抓多少只?一只手兩只,兩只手四只。

飯廳有多長?至少十五米。

她才兩歲半!

對五七感嘆過這麼可愛的女兒時,又感嘆著鹽井的風。鹽井的風真大啊!

“這兒什麼都大。風大,女兒也大!”五七驕傲地幽默著。

我們吃完飯了。小女兒卻還要吃第二頓——吃奶!

吃誰的奶?

奶奶的奶!

“吃了半年媽媽的奶,就開始吃奶奶的奶。吃了兩年了。”奶奶對我解釋道。

看我仍舊半張著嘴,奶奶又補充到“我們這兒很多都是這樣的。”

問夏巴?問路克?問五七?(小女兒的媽媽不在)

我一個也問不到。直到現在!

小女兒還會說英語。

走的那天,上了車,只看見細雨中,小女兒打了一把大大的黑傘,幾乎完全被傘罩了起來。

“娘娘再見,娘娘再見!”她竟然還能騰出一只小手,做著飛吻。

“魯茸翁姆,記住了。我們說好的,長大了給娘娘做兒媳婦。”

天哪,預定兒媳容易,到哪兒去預定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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