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山

作者: Sara莎拉

導讀前言收到網友的信,問起入藏線中那條比較容易,我說是青藏線,雖說沱沱河那天晚上痛不欲生,但日出的燦爛完全能補償回來;問起哪條線比較難,我說可能是新藏線,我還沒走過;它也許有滇藏的險和川藏的美;小陳也將要走了,幾個月後才知道結果.問我有什麼是意外的收獲,我說好像沒有,不過轉山那兩天,還是挺值得記錄下來. 轉山的傳說(略) 起程 轉山一直沒有被納入阿裡一行的必要 ...

前言收到網友的信,問起入藏線中那條比較容易,我說是青藏線,雖說沱沱河那天晚上痛不欲生,但日出的燦爛完全能補償回來;問起哪條線比較難,我說可能是新藏線,我還沒走過;它也許有滇藏的險和川藏的美;小陳也將要走了,幾個月後才知道結果.問我有什麼是意外的收獲,我說好像沒有,不過轉山那兩天,還是挺值得記錄下來.

轉山的傳說(略)

起程

轉山一直沒有被納入阿裡一行的必要項目裡,主要原因是對天氣及身體適應無法有充分把握。也因為行囊太重,沒有做後備,蹬一雙New Balance就出發,想見機行事來著。能安全返回,我承諾過要把兩只鞋供奉起來膜拜一番.

轉山途徑基本上是從神山山腳的塔欽村開始上山,向西行,沿岡底斯山脈其中幾座山作順時針步行,環繞崗仁波次一周,經卓瑪拉山口,石路及沼澤地下山並返回塔欽。全稱大約56公裡,也有說52公裡,這裡無法考證。50多公裡得分兩天走。藏民一般早早出發,一天就能轉回來。咱在高原上即使沒什麼反應但在力氣上頭也只能干羨慕。

第一天上山主要是緩坡,出發時就有一條四眼狗跟著我們,後來還引來一群共11條。其情景甚是壯觀。藏族人把他們叫轉山狗。狗們跟隨轉山的人一路討吃的。在離開帕羊後我們曾遇到一個奄奄一息的印度人,說是從神山那邊回來的,轉山未果。看看他的瞳孔,那真叫悲慘。出發前我們4個人請了2個背夫,幫忙把睡袋及水等單獨背負,我們得以輕裝。也因為New Balance比較輕,加上小陳借我的內有透氣棉外有防水功能的衝鋒褲,走起來是如履平川。

9點出發,天氣好的緣故,遠處的納木納尼峰清晰可見,晨曦裡靜默宛如處子。過了第一處經幡台瑪尼堆後,我們在11點半時抵達第一個茶館。這裡有漂亮的藏族女子,可愛的孩童,還有一撥超FB的印度香客 - 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他們FB,3個多小時後就不顧一切粘上他們(這裡省去若干字。。。)。其中有一個叫Suhdeer的印度人被狗嚇得一直後退,最後堵在馬群前摔坐地上。

我們吃了火腿腸和一點伍金和平措的粘耙後繼續走。在距離3個多小時路的下一個茶館間機械行走。崗仁波次在一個天葬台後露出半邊臉,接下來的路上一直能被清晰注視。今天我們目的是要走到她的背面(山體北側)。

極度誘惑咖喱飯

中午吃少了的緣故,3點後疲弱無力,也不想翻包找食物。見一處茶館,不禁小跑起來,這時發現帳篷茶館如同歸宿,並已有了我們賦予的特定的像征意義。

甜茶還沒開始喝,進來一個夏爾巴人(尼泊爾人),背著一個大東西,打開外包一看,竟然是一鍋!鍋蓋打開,我和小陳的嘴巴張的比鍋口還大 - 咖喱飯!!!

別人的東西,看就算了,怎麼能掉口水,沒出息!我暗罵自己兩次,在眼睛從未離開過那個藏有金黃色咖喱醬大鍋的同時。夏爾巴人又把另一個鍋打開,什麼呀,分明是白花花的米飯!這裡可是沒了高壓鍋不行的地方,他們咋地就能有白花花香噴噴軟綿綿的米飯?!大腦沒有缺氧,我思考著這是幻想,但是眼睛告訴我那兩大鍋是真是的,被勺子瞧下去時當當響,並且開始沒完沒了地刺激我們的胃酸分泌。

“Do you want some?”

“You sure?”

“Yeah! They are rice!”他說著就遞給我一個紙碟,盛了一勺飯一勺咖喱醬.

“I know they are rice. I know them very well...”

“Take one.”

“...Are you...(大聲地)SURE!”

我從來沒想像過,我在討飯時英文還流利著。

“我也想吃。”小陳說。

“跟他說啊。”我飯都快遞進口了。“你餓,你先吃。”看在她借我褲子的份上,我不能見利忘義。她竟然馬上吃起來。很久之後我對夏爾巴說:

“Can I have another one(漸小聲)...(漸大聲)She took mine。”

“No problem, Mam.”隨手又勺了一碟。我清楚地肯定地對小陳說:

“是咖喱豆,不是咖喱土豆。”

“我早知道了。”

快吃完第一碟的時候,Suhdeer也到了。

“Tasty?”

“Absolutely!”

那個夏爾巴廚師開始伺候他。談話中得知他是隊裡的頭兒。閑聊裡不忘吃飯,比較清楚地記得他說,“你一定要去一趟印度,那是一個好地方。”

我們一起喝甜茶,因為距離今天目的地只剩下很近的路了。天有點陰,我們不約而同有些擔憂起來。零星很多人進屋,都可以免費吃一份咖喱豆飯。不知吃光後,他們明天怎麼辦?再做一些?

第一天結束

離開茶館時風很大。裹緊外衣我們快步上山。轉山狗跟隨到這裡就散開了,“咱們那”四眼狗還是堅定不移地追隨著。悶頭走著我全然沒有累的感覺。辣辣的咖喱豆在胃裡均勻地放射熱量。這時遇見一個說德語的藏族男孩,正帶德國隊轉山。隨手拿出一個德國制地圖。那是一張崗仁波次轉山地形圖,和一般書上畫的相似,但起止點,補給點如茶館廟宇,途中地貌及等高線海拔等,一概具全,細致得很。贊嘆他德語時不禁佩服德國人,他們怎麼制作出來這玩意的?!

遠遠看見左邊山上有一座小廟,估計是書裡提到的可供住宿的地方止熱寺。20分鐘後,也就是下午4點55分,我們來到崗仁波次背面山腳。唯恐後面有大隊人馬,趕快找到一處石屋住下。從貼著屋子大窗戶的那張床上,躺著都能看到崗仁波次的真面目,感覺很好。下午又有太陽。呆在門前看著神山,居然有一點納悶,這就是22公裡後了嗎?天氣真的配合,明天順利過卓瑪拉山口?

據說2002年有15萬人轉山。不知道山上是怎樣一個熱鬧情景。崗仁波次在高處看著是否無可奈何。零星就幾個固定大帳篷,一排石屋,即便自己背著裝備,在這凹凸不平的山上也容不下幾百一千香客。

劉同志,北京人,隨和;趙老師,劉同志的夫人,因為喜歡拿著趙嘉的書在景點上給咱解說補課,故得其名;小陳,廣東人,深圳來的,人比較大方,可惜相機在扎達壞了,差點沒被氣死,進藏4次以上;莫言,廣東人,自以為驢不過到拉薩當天就被狂扁,得以幸存純屬前世今生來世修來的僥幸。

這樣的組合很容易相處。石屋裡繞牆擺4個床,在室內任何地方都極容易看到一個個趴在窗玻璃上朝裡看的腦袋。5點多一些,天還是很亮,我們決定翻過眼前的山,到山的那一邊去,期望可以多看崗仁波次北面山體。

劉趙先出發,他們要尋找拍攝的場地;小陳和我邊走邊看。這裡海拔4675,不到100米的高處就累得氣喘吁吁。104在手裡已經像扛石頭.越往上風越大,兩條腿幾乎是在挪動,喘息聲大得都不好意思錄進去。抬頭看神山,依然屹立不動,笑看人們自己折騰自己。

1小時後趕上劉趙,我們坐在雪融溪水旁歇息曬太陽。6點的太陽似乎沒有收斂的意思,熱辣辣地打在身上。回頭看看石屋,蹲在遙遠的山腳,再看看神山,原地不動。一聲“唉”就給自己了一個交待-看山走死馬”估計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劉同志決定勇往直前。我說我問了下山那老外,得翻了好幾座。小陳說,“什麼好幾座,他說得 one and one and one,then one after one after one....。”劉徑直就往上走,我們攔住一對日本人,Yoko說他們翻過兩個山頭,但還遠得很。等了半小時,雪白一片的遠處連個小黑點都沒有,小陳和我決定下山,因為西面的幾座山頂已經繞了烏雲。

這樣的地方天氣是無法預料的。回到石屋前開始飄雪末。問一個法國團隊領隊,明天是否能上山。他說沒法說,可能行,看來像一陣子的雪而已。雪末打在地上像泡沫點點,輕輕的,很快也就不見了。這時那個一直跟我們身後的印度女香客也到了,住我們隔壁屋子,和法國團隊連著,這會她的臉色已經好轉並回復到原來的暗紅。

細看印度團隊的裝備,曉得什麼叫FB - 氣罐,高壓鍋,大鍋,保暖袋保溫鍋;帶上來這些裝備的是犛牛們,幾個人騎著馬上來,偶爾路況不好就下來走路 - 忽然想到一篇游記說的,“每年都有人死在轉山的路上;崗仁波齊的天葬台其實是狗藏台,死在轉山途中的人最後都是被野狗啃噬干淨了;但是在藏民看來,死在崗仁波齊是件好事情,那意味著升仙。印度人心不誠,因此在神山“頻繁升仙”。”

我絲毫沒有詛咒他們的意思,我向佛祖發誓。

“討水”

無緣日落,腦海裡湧現不少崗仁波次金光滿身的美麗畫面。山體南面的天空聚集越來越多的雲,雖然薄薄的,可都比咱心裡的愁雲重。回屋,晚飯熱水泡面。一個床位35元,一屋就配一瓶水。海外團隊太有錢,所以他們得花5塊錢買一瓶。水不夠,我和趙老師輪流到東家帳篷裡討,不行就輪換小陳劉同志。入夜,點了蠟燭,想著怎樣再蹭瓶熱水,明天衝些葡萄糖粉。東家帳篷裡一片黑,好不容易看到蓋著的燒水爐亮著。趙老師對著正在灌水的女子美言半天,我發現旁邊矮桌上就放了好多水瓶,但拿走太難。火很小,灌水的大勺老把水潑到地上。趙老師趕快打手電照亮,一下灌水變得順暢。幾個男子,以及伍金,平措,琢磨著一個小電器似的東西,轉頭向趙老師要電池。咱那都是充電電池,沒法給。事實上他們的電池大小我們沒有,但還一個勁討。估計屋裡空氣燒得差不多了,我有點昏昏欲睡。5塊錢買一瓶其實也可以,高海拔燒水多不容易啊。趙老師說,“不,你看,溪水就流經咱屋旁,取水容易;燒的又是牛糞,成本沒多少。”我沒轍,最好求討哄騙楞是蹭了一瓶,趕緊想走。趙老師叮囑我,桌上那個是5磅瓶,最大那個。我跟著她屁股後頭一聲不坑,小心走過雨水沉積的坑窪,一心想趕快回屋鑽被窩.

“今夜有風雪”

有熱水,能吃上泡面,床上有大棉被,我覺得這一切真足以。屋外寒風襲人,雨雪齊下,要是天晴,估計和在霍爾抬頭就看到銀河及北鬥7星一樣絢麗。和我們一起來的藏族老人在我們屋前搭了帳篷,半人高,4角壓著的石頭已積了一層雪,帳篷頂已經凹下去,估計濕透了。石屋東面支起4,5個大帳篷,裡頭還燒火。“咱們那”四眼狗綣在咱屋前睡了,就它一個在這守候了,其他的要不就投奔神山腳下的石堆,要不就在有火光的帳篷外徘徊,等吃的也好,取暖也吧,就這麼樣吧,雖然是野狗,風雪交加的,怪可憐。趙老師開導我,“那是野狗。你要相信他們對自然的適應力比咱強N倍。”

借打火機認識法國隊領隊,點一根煙站在屋前略有所思。借助雪地反光,我尋找可以PeePee的地方,偶爾用手電掃兩下,不好意思說哪就哪.說來很怪,這次到西藏能吃能睡,重點是消化也好得很。珠峰大本營上起來3次,估計是高山反應弄的,那天沒吃多少。其余每天准時早6點晚9點的,規律得很。所以也囤積少量脂肪,在這寒夜裡沾了光。

法國隊領隊說明天懸。我問以前是否經常有這樣的情況。他說7,8月比較好,但山上天氣說變就變了。有一次雪太大,卓瑪拉山口掉下去人,以後還看到骨頭呢。我說你騙人,今天我看到的像犛牛骨。他說有人的,也許已經被野狗吃了,然後各分東西,也不知道那是誰的了。去年馬年轉山,野狗還吃過活人呢。我回頭看看四眼狗,多乖巧的狗啊,怎麼會。。。他問我是否養過狗,我說養過狼狗。他笑了,怪不得,很多人都怕他們。我也發笑,估計是它們怕我們吧。“也不是。我們藏族人不殺狗。”

小陳怕狗怕得厲害。路上就被嚇哭過一次。11條野狗啊,來勢洶洶,一轉頭就看到大黑狗抬頭張嘴地仰視著,膽小些都想跑,但又不能跑,狗就是追跑的。早晨我們經過天葬台時,狗們追一個野兔轉眼就到了山腰,咱腳底生風都賽不過他們。小陳一直在我後面跟著,一手捉我衣尾,一手抓我肘子,幾次我手上都有被手指掐過似的痕跡。

如何Pee是今晚的難題,尤其幫助怕狗的小陳。左右是帳篷,沿屋子兩邊擺開,前方是神山,面對她解決像有不敬。沒辦法,想找石頭躲。近的石頭太低,地面都是水;遠的石頭藏著野狗,冷不防把花白PP都丟了,太危險。確保法國隊和印度隊領隊們隊員們廚師們進屋後,我們打著手電找到一個隱處。滅火太慢,招來一個打手電的,半天不回去。我們回屋許久再出來,在不容許對周圍環境再進行偵探的時候花了30秒,雙雙搞定。

這一夜睡的真好。飽飽的,暖暖的。明天是怎樣的,我不知道。山上都有不確定因素,等明兒再說吧。

小陳身體意外地出現不適,入睡得早。趙老師找我們聊天,還一起回憶到今天為止的行程,幫助補充缺了的旅行日記。

“Ohiyo!”

早上起來就呆了,屋外白茫茫一片,估計下了一夜。出門感覺寒風凜凜。昨天見過的所有人幾乎集合在石屋前商討上山的事。今天難點是卓瑪拉山口,海拔5700左右(後有說德國人測過5900多),也就是說與現在的海拔絕對差約1000。

“Ohiyo!”我知道那一定是Yoko.她和男同伴看起來狀態相當不錯,還各背著一個40升左右的包包。我問她怎不放下些在塔欽。她說他們一路都是這樣的。Suhdeer也來了,寒暄後他一臉遺憾地說,“我們要折回去了,前面情況不好,而且呼吸道以前就有毛病的。來時有的路我可以依賴馬兒,但今天不行啦。”領隊,廚師等已經開始收拾。“我和女同伴以及所有印度團隊的人都祝福你們。你們一路走好,我們塔欽見。”“塔欽見啦,今晚肯定再見到你。不管繼續向前走還是原路折回,我們都相互祝福。”

Be there or be square

法國團隊也撤了,零星的一些也回屋去,也許等過一天後,天氣轉好再走。最後有這麼些人堅持下來:上海腐敗團裡的兩個廣東女孩,德國的一個團隊,我們4人及伍金,平措,還有石屋右邊營地的一撥人。兩個廣東女孩身體很好,持兩登山杖就領先開路去。我們走在隊伍中間左右,小陳稍稍置後,伍金帶著她慢慢走。

地上結了冰,還好,硬硬的,有些滑;一些松軟的新雪上踩下一個個印,我就挑那個印走。我開始管鞋子叫NB(New Balance)了。

“NB,德國攝影團”

四眼狗沒有隨咱們下山,估計是沒得到多少食物的原因,也許跟著Suhdeer他們更好呢。最前面的已經開始翻越第一個山,我們想趕到前一點的位置,這樣有利調整步速,昨天的經驗是滯後走路是越走越懶。離開石屋的一段相對平緩,但這裡海拔開始有點垂直上升,一小段上坡停了N次。也是始段走急了,等好長一段時間緩不過來。

從這裡到卓瑪拉山口肯定都是積雪,我開始擔心NB能否堅持到底。如果今天它能帶我順利回塔欽,哪怕就完成今天,這雙鞋子也就值了。在我開始想念家裡的Kickers的時候,慢慢地和前面的劉趙拉開了距離,並且越走越懶。老實說,稻城翻越五色海之前,5000多6000都過了,這裡哪有不過的道理(話還是不敢說,怕打自己嘴巴)。NB還不錯,走起來腳不累。不過我也納悶他們那Gore-Tex也重啊,咋就走這麼快呢?

雪地上開始出現融水,這是我最擔心的問題。鞋底可能更滑,或者很快被積雪泡滲變濕,襪子就會潮,腳很快就會冰冷。看不到目的地卓瑪拉,不知道應該怎樣留力,也不知道究竟在抵達山口之前要翻多少個山。

德國團隊幾乎都是攝影發燒友。一對人馬分散在戰線的好幾個段落上。一個人平均一個以上三角架,3個或以上專業相機,個別脖子掛有攝像機。衝鋒衣在羽絨服外面,領隊常要走在旁邊幫忙扶持,遞設備。每每經過他們身邊,都熱情幾句。他們也不著急,慢慢取景,慢慢拍。我們要趕在太陽出來前盡可能多走路,他們可能一心就等太陽早出來。

“茫茫轉山路”

邊巴,我們車的藏族師傅,上山前送我們4副開車用的線手套,說他有的只是這些,希望能幫上忙。真的能幫忙,1防風,2防曬,3護手。沒帶登山杖,就建議我買支杖(拐杖)。今天還好有這根杖,在滑冰,濕地和山地裡充分起到支點作用,一路走來,幾乎把惡劣環境給予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還是看不到頭,包括目的山頭和先行部隊的人頭。隊伍已經拉得很開,我走得慢,已看不見前方的劉趙,後面也搜索不到小陳。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我環顧四周,就我一個人在雪山裡悄悄走著,大聲喘氣。滿目蒼茫,唯一不同顏色的,是頭上的烏雲。那種略帶孤獨的感覺,有點無助,佯裝充滿只許向前不能向後的英雄氣概,我繼續默默攀爬。

路走多了,腿也就麻木了。不用分辨方向,不用計算時間,這樣的徒步真是氣人。猶如漫無目的的逃兵,走不出心裡的那座山。

就這樣一直走著。我們都是。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同胞,也是北京的。和我聊天時,看他喘得厲害還分別一個字一個字努力往外噴。看著都替他難受。遞給他一根巧克力,封了他的嘴。在這倒下了,我沒有能力救他。很不巧地,兩個小時不到時太陽出來了,渾身熱得發脹。衣服一件不敢脫。這樣又悶又熱又累地掙扎了半個小時。太陽又躲回去了,一下子又冷起來。看到有人加衣服,什麼儀態全放一邊去。小陳的紅衣紅圍巾在幾百米外竄動,我想快點走過這個滿是大石積雪較少的山頭。

四周雪山反射的白光讓眼睛難受起來。帶上風鏡,我追上一個德國人。和他邊走邊談了半小時,快11點時我們停在該山頂上歇息,吃巧克力補充體力。不太敢喝水,怕要PeePee。手冷腰累的,還哪有力氣弄褲子而且兩層褲子幾層衣服估計也是不容易對付。德國人休息等同伴,我轉而跟一個夏爾巴人走,他說快了,過了下一個山就是。

可以想像我的心情。一個山頭終究也算是一個目標。而且我估算只需約莫兩小時左右。

“山口上幫我掛一個經幡(邊巴語)”

之前持續著幾乎都是上坡,間或在兩個山之間有一些緩衝,那裡雪反而少一些。上坡路上除了冰,雪,融水外,還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石頭。大石下能藏水,每逢走到那樣的地方都是手腳並用。

一小時後我看見經幡在遠山若隱若現,不禁大喜。唯恐上次“望山走死馬”的落寞,我問夏爾巴人,“兩小時能到山口?”“肯定能。”他跳著走路的,我越看越驚奇。呼吸變得困難,由原來50步一停漸變為30步一停。其實不敢多停留,停久了就不想走。這會又下雨了。防風衣外面全是水。接著也下雪了,風更大,每到拐彎時都要彎腰頂風走。這樣的路不知道走了多長,因為一拐彎,經幡就看不見了,我們又回到山裡頭。

來時的路是腳印路。這會回頭幾乎只看見山和雪,我們像是飄來的。

出發後5小時,猛的抬頭一看,一撥人在忙乎。啊?我們已經到了卓瑪拉山口?夏爾巴人說,就是。風馬經幡迎風飄揚,五彩旗子在這個山口上特別顯眼。地上雪很厚,接地的經幡被埋到小腿高,也被行人踩過,這裡已經找不到路了。繞到正面的經幡牆,幾只碩大的烏鴉站在高處的石頭上,不時在頭頂盤旋,有些讓人生畏。烏鴉在西藏是瑞鳥,只是身體倍兒大,容易讓我誤認為是鷹。

概嘆沒等到小陳,邊巴托付的我的她的經幡也就等她和伍金系了。午後一點多,風雪交加。碰到援藏的一個北京人,讓他幫我飛快留影一張,緊跟Yoko和她的同伴,匆匆下山。

“國際縱隊”

邊巴說過,經幡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掛在卓瑪拉山口尤為吉祥。心想這會小陳肯定墊著腳攀著身子系經幡。小陳信佛,虔誠得很,除相機壞了老讓我幫她“到此一下(到此一游拍照留念)”外,另一個口頭禪就是“拜拜(佛祖)”。

不知道YOKO和YIDEN是不是戶外高手,負重走路幾乎是疾步如飛。有時拍照耽擱了時間,他們會回頭問,“Are you ok?”有力氣我就回話,沒力氣時就給兩個手勢,一是豎起大拇指,二是甩手示意他們先走。下山的石路有幾公裡,有些陡,經常要借助支杖,或蹲著踩點。有的地方碎石多,NB鞋子會帶我滑上半米一米,那種感覺很慌,因為隨時都有滑下山去的可能。盡管家裡的KICKERS很重,在蒼山時我就想仍了它,此時卻禁不住念叨起它的好來。

前面忽然空曠起來,在與另一座山之間深深凹了下去。估計是一個下坡。臨崖一看,翠綠地躺了3個大小不一的湖。像是相連其實分離。“真像翡翠!”YOKO猛點頭,看得出她和我一樣訝異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夏爾巴人遠遠地在等我,我向他招手,想問他湖的名字。回過神來一想,矣?他說英文,我怎麼知道什麼意思?平措走過來,用僅有的漢語跟我說,那是托吉錯,意為慈悲之湖。過來幾個外國人,舉相機拿攝影,問我那叫什麼湖。我看著平措笑了,故意把他半生不熟的漢語復述一遍,然後翻譯。

沒想過很多不相識的人走在一起會怎麼樣。德國,日本,中國漢族,藏族,尼泊爾,印度,法國,挪威,雖然只有英文是共通,但洋溢於表的瞬間快樂,享受大地給予的親近,卻讓我內心不時地駐足停留 - 看看這山,看看這人 - 他們背影掠過將後留給我怎樣的回憶.

“You jump, I jump!”

夏爾巴人應該和藏族一樣吧,體質特好那樣,沒有反應,不會喘氣,從不叫累。名字我真的沒記住,反正一路見誰都是Hello。此人從下山石路開始的一大特色就是跳著走,跨步輕盈如燕。一個背包在身上從未見它打開,網兜揣一蒸餾水,借我喝過兩口。別看他瘦瘦高高,耐寒得很,一件T-Shirt,一件毛背心和外衣,還只脫不加。我滑一腳時他看著我笑,說,你被太快,鞋子不好走,得慢慢來。我說,你走得很好啊,我羨慕唄。他說,你試試這樣墊著走,腳跟少墊地。。。“我就是這樣的呀。”接下來這段石路開始平整,而且緩緩爾下,像極了東衝西衝溯溪的海岸線,我笑得很輕松。他說,“你看,石頭間隔很寬,你的腿會邁得很累,這樣容易出汗,衣服穿的比較多,不好散熱。”我看看天,還是陰著,風不大,於是解開放水服和抓絨衣的鏈子,對夏爾巴人說,“OK, you jump, I jump!”他樂呵呵的,黝黑的臉上露出潔白的牙齒,一手揣褲兜,一手招呼我跟上。

這段路也是沒有盡頭,一眼看過去淨是石頭,山腰拐彎的地方看到一個坡,心想,糟,又要爬了。衣服脫了兩件,放在背包裡感覺輕松很多,手腳可以自如伸展。好些路段要坐在石面上挪過去,也都好了,接下來就剩兩公裡左右的下坡。這一路蹦蹦跳跳的還真不累,偶爾也要歇歇腳,鞋底薄,腳掌有些痛。還休息不得,起來時腳板明顯地感到痛。

一路上我們聊了很多話。尼泊爾正在戒嚴,前陣子出發前就聽說政府軍和叛軍有衝突,有死傷。夏爾巴人說起這些邊搖頭邊嘆氣,我不知道他是義憤填膺,還是無可奈何。說到西藏這個美麗的地方,他話不斷,說光轉山就來幾次了。

"NO WONDER!"

“告別大山”

大石小石亂石碎石,最後幾百米和夏爾巴衝刺後飛快到達山腳。遠遠看到一個帳篷,和夏爾巴相覷而笑,反倒悠哉游哉地晃起來。“日本人被我們甩在後頭啦”,“前面帳篷一定有甜茶。。。”我們一前一後,瞻前顧後,得意洋洋。夏爾巴把手裡的水瓶拋起來接著,不時對喜形於色的我裝一個鬼臉。

劉同志趙老師進帳篷有一些時間了,後來劉同志說,趙老師是他們班裡的中長跑運動員,男同志一般也都走不過她。我忽然竟又驚又喜.

當是吃午飯吧,我們把火腿腸,鹵雞蛋等都翻出來,想必晚上就回到塔欽,當減輕包袱。要了一壺開水,平措吃面條。出去看看,剛好瞄見小陳的大紅衣服,招著手下來,伍金的臉在帽檐遮蓋下漸覺清晰。“擁抱擁抱!”聽見小陳喊得凶,我吐了口氣,張開雙臂又抱著自己肩頭地來回作擁抱狀。唉,女孩子的生理周期啊,通常都是在必要時候才跟你過不去。小陳自己都跌破眼鏡。

YOKO和YIDEN沒怎麼休息,在我們吃飯時告別下山。下午2點我們重新出發,需要越過一片沼澤地,等看到下一個茶館時,就只剩下9公裡了,那將會是平緩的最好的路,我們嘀咕著晚上7點肯定能回到塔欽。

小陳需要休息,和伍金殿後。我跟平措及劉趙二人走。離開帳篷是2點,稍稍放晴的天帶來間歇性的大風。我們在若晴若陰的山谷裡順著靠右的路走,和3個夏爾巴人開始與沼澤親密接觸3小時。

也許是吃飽了的緣故,走起來我依然覺得懶洋洋,但精神還是有的。與左邊山相間的是一條兩三米寬的河,走出不到20分鐘,看到小陳和伍金在對岸已經和我們步伐一致。這時覺得支杖有些礙手,趙老師幫忙拿著。看看他們,Gore-Tex多好啊,干濕都可以踩。我走著小步防腳滑,又得提神跨大石頭,兩只眼睛從沒有離開過黃黃綠綠的草頭,不是停下來歇氣也就沒有機會往四周看。在近1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我都是機械地跟前面走 - 雙眼瞟著趙老師的腳後跟,盯著腳前的沼澤,前後左右,集中精神。。。

不可能一路不摔跤吧,即使我真的那樣企望。估計是分神了,左腳下下的泥軟綿綿的一陷,右腳趕緊向前跳 - 晚了,我右腳左手一起落地,剛穿上的外衣連褲子在努力拯救下還是蹭了不少泥。手套黑了,右膝蓋內下一片全是濕泥 - 還好,褲子不是我的,哈哈。。。

沼澤一望無盡頭,我疲於走這樣的路。對岸是一條窄窄的小路,小陳和伍金正悠著。。。我問趙老師,“我們是不是應該走那條路,干的路哦!”趙老師嘆一口氣,說,“唉,平措鬧情緒啦。說我們欺負他。”“?”“劉同志讓他走慢些,不要超出咱視線範圍,他發脾氣,說我們又要兩天來回,又不跟他走快路,怎麼行!”“他是藏族人誒,我們能走快就當日往返啦!”“沒轍,我們不是很敢跟他強,反正余下就半天了。你知道嗎,昨天他跟我們說,他被關過6個月。”“為啥?”“倒賣強制捕殺藏羚羊!”“!”“他自己說的。”“唬你們的吧,這樣就乖乖聽他的。”“不管啦,反正我們不能走三天。他就想我們走三天嘛,前面茶館就可以住下。”“。。。。。。”

兩天負重也是很辛苦的,anyway我都感謝他們。至於住下,不就是余9公裡平路嗎?摸黑我也要走回塔欽。

人們從沼澤地解放出來時並沒有多麼喜悅,除了我。因為余下的路,NB肯定能挺過去。

在沼澤地和下一個茶館之間,又要攀坡。此時太陽正曬著,有些精疲力盡。脫下一件外衣,坐在坡上歇了好久,喝了很多的健力寶,直至打著嗝把二氧化碳釋放出來,方覺有力氣站起來。劉同志說,“你不是說歇息最好不要超過10分鐘嗎?越歇越累。”“說嘛,就這一次。”唯恐我偷懶,趙老師走在我前頭,劉同志殿後,我夾心走著。步速一致,有說有笑,開始還走得挺好。

不過坡怎麼這麼多,翻了一個還有一個,兩條腿使喚不了了。趁PeePee時又喘息了好一陣。我乘著涼風覺得很愜意,趙老師對我說,“親愛的,求你別歇了。這樣我們晚上回不去德欽了。”這麼一說,我不好意思了。和她換了位置,打頭陣,當領隊。

也許是有壓力,也許是平措又離開我們很遠,也許看到小陳伍金早就超越我們,我越走越快。趙老師夾心跟著,劉同志一直默默地走直至休息才發現他小聲喘氣。這樣的隊形一直走到幾個山坡後的茶館。

不進去了,歇一會我們就直奔最後9公裡。和一位藏族大叔在這裡分手,他兒子在後面正扛著老外們的攝影器材正趕上來。據說他們今晚就歇這裡了。

5點多而已,我們趕路回去。穿上外衣,和昨天的模樣一般,我們開始最後的旅程。

“離家很近啦”

腳板痛,直不起腰肢,支杖變成了累贅,最後這9公裡路怎麼走怎麼不像9公裡。

一些高高低低的小坡後,我們走到河岸上。不知道這條河叫什麼名字,只知道現在才有機會看到遠近高低的景色。余下的路一直是沿著河邊走,只是在山上而已。幾處陡峭的地方能明顯地看到湍急的河水浪花歡騰。

風很大,衣服裹緊,路上拾到小陳的圍巾也已經纏繞在我的臉上,帽子風鏡下沒有一絲空隙,差不多每一分鐘拉下圍巾大口透氣。趙老師帶上口罩,把衝鋒衣帽子緊緊拉上,不時嗤嗤擦鼻涕;劉同志不錯,一手插褲兜一手拿支杖。下雨了,臉上透風的地方雖沒有刀割厲害,也讓人渾身發抖。風刮的更大,頂頭走路既要防雨,又要顧及走路 - 右邊是陡峭的山體,左邊是垂直的山崖,一不小心,就有人仰馬翻的可能。

防水衣表層在1個多小時候後濕了,我們害怕雨勢加大,飢寒交迫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我們變換著對形,相互催促相互鼓勵後,終於看到可以行車的最後3公裡。

“邊巴說了如果不行他就開車來接我們”

“那多好啊,我真走不動了”

“我才不呢。都到這了,晚節不保,多不心甘”

“我不,如果他現在就在著,我一定上車。快到塔欽就下來,跟人家說我就是走回來的”

“美得你喲!看平措就在前頭,快不了咱多少,來不及通知邊巴啦”

“看,那裡有個東風,蹭車去”

飛快走到車那裡,其實不想坐,就想怎麼刺激可以走快一點。已經7點多了,估計8點能到就不錯。

我們一直置疑最後這段路不止9公裡。這時又遇上剛分手的藏族大叔。他和妻子兩個孩子一起到塔欽。一路上邊走邊笑,偶爾吃我們的巧克力,有時要回答我們關於路長路短或者民族風俗的問題。直至見到塔欽聖湖賓館的大紅房頂,我們才真正感到離家很近。

是的,忽然想到家這個詞,不知道怎麼的。

又一次看山跑死馬。大紅房頂一直在視線之內,也一直在遙遠的山腳。我們想像著前天晚上在岡底斯餐廳的洋蔥肉絲,尖椒土豆絲,醋溜大白菜,番茄炒蛋,現在它們該呆在廚房裡等我們指點下單吧,也許已經等不及了吧,我們一到岡底斯,他們就乖乖地坐在桌上等我們下筷。。。我們都明白,現在只有這個刺激最直接最徹底。

進入塔欽小村範圍,發現這個地方真的不小,外圍就要走近半小時。最後過一條小河,藏族大叔墊了幾個石頭,我還是夠不著,陷水裡了。NB濕透,晚上烤了兩個多小時依然濕漉漉。

聖湖沒有床位了。看不到邊巴,就坐在聖湖門前歇著。兩腳冰冷冰冷,輕輕一壓,就聽到裡頭的水吱吱響。拜托,脫也冷,不脫也冷,我開始有些暴躁。

邊巴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看我就狠狠地握著我的手。我說回來啦。邊巴使勁點頭,“就是就是,她們(兩個廣東女孩)6點多就到了,我等了兩個多小時,看山上天氣不好,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事。回來啦,回來啦。”我認真看了看他兩眼,是釋懷的目光,笑容浮現在臉上,帶點灰的亂亂的頭發絲毫不影響他的帥。

後記

轉山沒有被納入必要項目裡,因而有了意外的收獲。說不上非常艱辛,但在沒有很多高山徒步的經驗下,平安回來也是一種勝利。回到塔欽見到另外4個同伴,他們說,“這就回來了?看來沒什麼嘛。”是的,因為本來就不應該有什麼。

回來後敲字很少,底片刻錄也沒完成,所以只是盡力讓記憶無誤。借此回憶了那兩天的快樂,盡量想用文字表達所見所聞所想,對我來說是一個很美好的過程。

感激如下人:邊巴,小陳,劉同志,趙老師,YOKO,Suhdeer,及記不住名字的夏爾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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