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對岸靜悄悄

作者: (蘋果)

導讀黑河是祖國東北邊陲的一座美麗城市,隔黑龍江與俄羅斯相望。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曾是中俄邊境貿易最繁榮的地方,雖說眼下來往的人少了,可過境旅游成了一個別致的亮點。晚上7點,我們6人從哈爾濱登上前往黑河的火車,決定去遠東俄羅斯一游。 從哈爾濱到黑河大約有600多公裡,火車要行駛一夜。從哈爾濱到黑河,每天都有對開的列車,夕發朝至,既經濟也很便當。 ...

黑河是祖國東北邊陲的一座美麗城市,隔黑龍江與俄羅斯相望。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曾是中俄邊境貿易最繁榮的地方,雖說眼下來往的人少了,可過境旅游成了一個別致的亮點。晚上7點,我們6人從哈爾濱登上前往黑河的火車,決定去遠東俄羅斯一游。

從哈爾濱到黑河大約有600多公裡,火車要行駛一夜。從哈爾濱到黑河,每天都有對開的列車,夕發朝至,既經濟也很便當。

人說哈爾濱到處彌漫著洋氣,真的不假,車站上格外明顯。長長站台擠滿了等車的俄羅斯人,那高高的個頭,各種顏色的頭發,棕色有些松弛的皮膚,裝扮花哨的孩子,讓這北國之都處處飄逸著異國風情。華燈初上時分,那些穿著牛仔褲,紅綠體恤衫或背心,拖著行李,背著背包的男孩女孩,穿插在站台上,真有幾分莫斯科街頭的色彩。看這風景,讓人覺著這趟直通車,像專為俄羅斯人開的。

剛上車時沒在意,等列車開動後才發現,這軟臥車廂裡除了我們6個人,竟都是俄羅斯朋友。身處這樣的境地,盡管在中國的列車上,好像我們是外國人。我們在6號包廂有4個鋪位,5號包廂有2個鋪位。5號包廂的另兩個鋪位是俄羅斯人的,一男一女。我在5號包廂,這意味著要與俄羅斯人在一個包廂裡過夜了,雖說有些不習慣,但類似的經歷多了,也就不在乎了。

過道裡來來往往的俄羅斯人,尤其是孩子們,顯得很興奮,唧唧喳喳鬧沒個完。這些俄羅斯人來到中國做什麼,是做生意嗎?我看上去不像。他們隨身沒有帶多少東西,樣子也非常隨意,各個神情自得,不像辦事的樣。從這支由婦女和孩子組成的龐大陣營看,他們多是來中國觀光旅行的。

我的揣測很快得到驗證,並且還輸掉了一個賭局。

上車以後,我一直在過道的座位上看風景,和5號包廂那兩個俄羅斯人只打了個照面。當時黑燈瞎火,我也沒看清楚,以為是一對情侶。同行的小兄弟對異國客人很新鮮,觀察以後讓我猜他們是什麼關系。我感覺比較模糊,一時說不准,也沒敢說。他們便告訴我,那個男孩是女人的兒子。我不信,他們便和我打賭,讓我親自去問,如果不是一對母子,必須要請客。我說這難不倒我,這就到包廂裡去問。

等我進了包廂,從他倆對面坐下來,立刻發現我逃脫不了請客的結局了。因為我看清了他們的年齡和神態。

"這是我的兒子。"當她看到詢問的目光,還沒等我開口,這位樸實的俄羅斯婦女就主動向我介紹。讓我驚奇的是,她還能講英語。過去我曾多次在莫斯科街頭問路,能講英語的人寥若晨星,我甚至懷疑俄羅斯是排斥外來語的國家。

"是嗎?孩子長得真好。"孩子穿一條短褲從上鋪玩著,看來有十五六歲了,像多數俄羅斯男孩那樣,瘦瘦的,窄窄的臉,高起的眉弓下,嵌著兩只混色的眼睛,游離著俄羅斯人的神情。再看母親,背心短褲打扮,皮膚曬得比較厲害,淡淡棕色上浮著細碎的皺紋。不過她不像上年紀的俄羅斯女人那樣胖,細高有些健壯的身體給人健康的感覺。可能她對晚上同行的旅伴有些介意,想知道我們一些什麼。看她有意交流的神態,便和她聊了起來。

"到哈爾濱觀光還是做生意?"

"不做生意,是旅游。剛去過秦皇島、北戴河。哈爾濱早就來過了。"她慢慢說,說得很明白。這時,兒子一個翻身從上鋪下來,坐在媽媽身邊,兩個人一齊看著我。

"你們在俄羅斯什麼地方?"

"阿穆爾。"她說得很快,而且這個地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我搖搖頭,說不知道這個地方。

兒子看我不明白,跟上來解釋這個地方,但地名對於一個不曾了解它的人來說,是無法想像的。我笑了,表示不再用心悉聽。

"你要去哪裡?"她反過來,開始問我了。

"黑河。我第一次來哈爾濱,想去看看黑河。如果有機會,就過江,再到對面的俄羅斯城市看看。"我記不住那一大串俄羅斯城市名字,只知道它在黑河對面。

"布拉戈維申斯克。它是阿穆爾州的首府,我們就住在那裡。"兒子搶著說。

聽到他說這個名字,我也想起來了叫布拉戈什麼的,於是笑著點一下頭。他倆對視一下,都笑了起來。

"今年多大了?"我問看著我笑的男孩。

"十六歲了。"母親代答,然後把兒子攬在身邊,一臉的高興。

"說起孩子來你挺高興的。"看她喜悅的樣子,我說"沒有什麼能比孩子長大更讓母親高興的了。"

看著這個男孩,我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雖沒像他這樣活潑好動,顯得略有斯文,也讓我挺自豪。我告訴他們,"我也有一個兒子,18歲了,1.8米的個頭,也很讓人喜歡。"

他倆聽了,對視一下,再看著我,好像有些驚訝,然後都衝我笑起來。

生活經歷上有著同感,距離自然也拉近了許多。的確,生活的美好是沒有國界的,不論在世界什麼地方,都能找到共同的語言。

在車輪聲的伴奏下,在輕松的氣氛中,彼此聊了很多。有意思的是,每次我說的時候,母子倆先一起聽,然後再相互核對一下,然後再回話給我。直到乘務員說要熄燈了,我們才把話打住。我說下次來中國的時候,歡迎到我們那個城市去,享受一下泉水的美好。

熄燈了,旅客漸漸都入睡了。不過,在車上睡覺是我的短項。睡不著,就索性起來,來到過道上,打開窗戶,讓北國的夜風驅散剩余的暑熱。北國的原野很大很深,睡得也很早,很香,茫茫不見燈影。

漸漸地,車廂裡安靜下來,那些孩子們也不再串門吵鬧了,只有列車行進的節奏回響著。兩個乘務員似乎習慣了應付外國人,她們沒事也不去問,有事就去交流一下,看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這番情形,讓我想起在俄羅斯的列車旅行,那情景讓我至今還心有余悸。在由莫斯科去聖彼得堡的夜車裡,車上的小偷用特殊工具打開包廂的門鎖,偷外國旅客的錢財,即使報案也無人理睬。而從聖彼得堡前往赫爾辛基的國際列車上,那些海關邊防人員不是罰款,就是索取小費。這還是俄羅斯嗎?

7點01分,N7次火車抵達黑河。晨風裡,霞光中,都蘊著深深的涼意,呈現著東北夏季獨有的晨冷。原先對此沒有准備,在打開車門的瞬間,立刻感到短袖衫的單薄,同時也見到了接站朋友笑臉上湧動的熱情。

到了賓館,旅行社的人立刻趕來,給我們照相,又忙著去制作護照。等吃完早飯,八點鐘趕到渡口去乘坐第一班輪渡的時,旅行社的人已經在中國邊防站那裡等候著了。過黑龍江的渡船每天只有幾班,一日游的必須乘第一班過境,最後一班趕回來。兩日游的就寬松多了,不必這麼緊張。

黑河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是中俄最大的邊貿城市,曾人山人海,車水馬龍。大批的貨物從這裡進入俄羅斯,讓中國造的輕紡家電產品進入這個鄰國的眾多家庭。建在中國一側大黑河島上的中國海關邊防,適應開放的需要,成為是一個運轉效率極高的機構。我們很快辦理好手續。

船離開中國一側,穿越波浪翻滾的黑龍江上向對岸駛去,載著我們去遠東的俄羅斯。

出了俄方嚴密把守的海關邊防,來到阿穆爾州首府布拉戈維申斯克。等中方和俄方的導游接上頭,俄方旅行社派出的導游和車輛領著我們去觀光。車進了市區,又去了鄉村,俄羅斯那熟悉的景色又一次呈現在眼前。漫無邊際的曠野,稀少的村落,並不平整的田野,天空下是無限寂靜。陽光下的公路鮮見人影,茂盛的白樺樹像是從沒整修過,河道充滿沙石,河水原始般肆意流淌,風也帶有幾分野性。在俄羅斯國土上,無論怎麼走,不管在城市還是鄉村,永遠飄逸著一種清涼荒蕪風情,是一方永不喧鬧的世界。

俄羅斯的城市多是磚房,鄉村則多是木房。由於地大,城市和農村的界限並不是明顯,所以各種房舍到處可見,不過很少能見到豪華氣派的現代建築。途中,我們見到一片新建的公寓,還有公園,據說是中國人去開發興建的,不過有些爛尾樓的模樣。在這裡,見不到高樓大廈的工地,也難覓得腳手架,好像這裡從此不再建設,任憑它一直風化老下去。蒼老的俄羅斯就像一幅巨大的油畫,景像裡始終帶著一些原始風塵。

俄羅斯的人口少,在這裡更能清楚地感受到。除了莫斯科,絕對找不到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大場合,這裡也是同樣。莫斯科地區聚集著整個俄羅斯大部分的人口,因此並不覺得人口稀少,尤其是擁有900萬人口莫斯科,人潮的湧動同樣精彩。可這裡就不同了,稀疏的人影,空曠的街道,寂靜的景像,把人口稀少的現實描寫得淋漓盡致。據導游講,政府為鼓勵生育,對多生孩子夫婦給予許多補貼。為了支持年輕人生育,大學裡也設有托兒所,以幫助那些學生一邊照料孩子,一邊完成學業。

街上絕對聽不到刺耳的喇叭鳴聲。這裡的汽車也和人口一樣,看上去並不多,但實際上俄羅斯汽車家庭普及率還是很高的。這裡的汽車和莫斯科的不一樣。莫斯科的汽車可以說是清一色的拉達車,顏色也比較單調,新車極少,一看就是在吃老家底,享用過去那個時代的社會成果。而這裡汽車就不同了,各式各樣的新老車型都有,也有漂亮的高檔車,顯得比較混雜,像是從日本、韓國等周遍地區進來的。車有的是左方向的,也有右方向的,一看就是英殖民地或日本來的舊車,與當地的交通右行規則不一致。出租車也少,但這不影響出行。只要在街上伸手攔車,就會有車在你跟前停下來,送你要去的地方,當然你要付50盧布。不過這比莫斯科已經便宜了一半。還有,俄羅斯好像不強制報廢汽車,許多已經快不成個的汽車還在街上奔跑,真讓人擔心在路上散了架。

我們去當地一戶村民家參觀。發現家院不小,還種了許多果菜,但有些清靜。房主是一位獨身老人,今年62歲,原是卡車司機,早已退休在家。盡管他一個人過,但不會寂寞,因為村裡有他的幾個情人。導游說,這裡對情人有著特別的理解,誰沒有情人好像沒本事一樣,讓人看不起。不過,他家的房子和家具實在不敢恭維,和我們相比,簡直就是湊付。窗戶油漆斑駁,已經露出原木的本色。整個一個家,房子是舊的,家具是舊的,掛毯是舊的,好像他從來對新東西不感興趣一樣。一台橘色的晶體管收音機,算是一件新品,那還是九十年代初的韓國貨。

中午,在一家典型的俄式飯店吃了一頓典型的俄羅斯西餐。這不過是用面包填一下肚子而已,其味道也不值得多說。俄羅斯人沒有什麼口福,不是說困難得連飯也吃不上,是沒有什麼菜可吃。夏季還好,到了冬季只吃腌菜、土豆,絕沒有青菜可吃。記得那年在莫斯科辦展覽,我們雇佣了一名當地司機幫忙,也和在國內一樣每天讓他跟著吃飯。當問他中國飯好不好吃,他竟說每天和過年一樣。相形之下,他們的飯自是不必多說了。但是,俄羅斯人要比中國人想得開,賺了錢,不會像我們那樣當作保險基金存起來,花消之日遙無期限,或者等攢夠了去添件什麼東西。他們有錢就拿去花掉,變成生活中的快樂,從不保留這種曾經貶值幾千倍、讓俄羅斯人傷透了心、到最後一無所有的魔鬼。上幾個月的班,賺夠了錢,就去旅行,吃玩享樂。這也算是一種時尚。

政府大廈前的列寧廣場,矗立著列寧的不鏽鋼塑像。他振臂揮舞著左手,就像當年檢閱蘇聯紅軍一樣,激情振奮。大衣在肩頭上滑下來,他也顧不上扶,任其斜掛在肩後,給人以強烈的現場感和動感。這也是蘇聯雕塑藝術的體現,能這樣雕塑偉人,其他地方少見。

俄羅斯人崇尚英雄、崇尚領袖。多少年來,列寧在人們心中一直有著崇高的地位。從1917年11月7日"阿芙樂爾"巡洋艦上響起十月革命的炮聲,到1991年12月25日克裡姆林宮的鐮刀錘子紅旗徐徐降下,74年間的幾代人是在列寧旗幟下長大的。這位永垂青史的領袖,不管社會怎麼變化,人們對他的愛戴始終未改。在莫斯科,婚禮後新人一般要去列寧墓、無名烈士墓和列寧山觀景台。在這裡,列寧廣場上同樣有裝扮美麗的新人,他們遵循幾十年來形成的風俗,到列寧廣場緬懷英烈,祝福未來。

在紅色的市政大廳一側,趁著等車的時間,我們跑去看婚姻登記大廳。別看中國人多,卻不一定比那裡忙碌。進入側廳,是一間大房子,裡面一側是辦理結婚登記的,另一側是約定舉辦婚禮的。裡面有許多成對的男女排隊等候,有的相互依偎,莊重中流露著幸福的不安,有的則顯得郁悶無奈。導游說,這裡既有結婚登記的,也有辦離婚手續的,社會上百分之四五十的離婚率,讓這裡"繁榮"起來。結婚快,離婚快,情人多,算是這裡的一景。

太陽有些斜了,我們趕去購物,買點小禮物,也算是探索俄羅斯的紀念。俄羅斯商店不接受人民幣,不過不要緊,導游帶了大筆的盧布,需要買什麼就向她借,回來後再按彙率還人民幣。我們看了幾個商場,發現都不大,還顯得空蕩冷清,商品多是低檔貨,但紫金首飾、夜視鏡、望遠鏡、相機鏡頭還值得一買。這裡也有國際名牌化妝品,但價格不菲。在這個季節,大型商店裡還可以看到俄羅斯人冬季的穿著。各式各樣的皮衣、皮鞋和皮具,更能顯示出這個民族的風格。不過用皮子做服裝,料的莊重和板硬的質地,抖落不出輕飄的風采。不管在什麼商場,中國貨毫不客氣地充斥著櫃台,服裝鞋帽,電視音響、手機電話機、五金工具、塑料制品、文具、化妝品等等,琳琅滿目,活像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商場。俄羅斯人豪放的性格也體現在他們的產品上。他們對精巧細致的東西不感興趣,愛生產一些大東西,所以俄羅斯重工業、軍事工業發達。他們喜歡用大家伙去換外國的小東西,覺得一輛坦克、一架飛機、一枚導彈可以換回很多服裝和生活用品,既省事又劃算。就是這樣,汽車、冰箱的堅固耐用與其粗糙的裝飾相成強烈的俄羅斯反差。

下午四點,來到江邊碼頭,等待離開懸掛著白藍紅國旗的俄羅斯。望江水滔滔而去,想走馬觀花情景,生出不少感觸。多年來,我們與這個鄰居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緣。從簽定《愛暉條約》、《北京條約》到"海蘭泡事件"發生,阿穆爾等地區由中國領土變為沙俄的土地,黑龍江也由中國內陸河變成一條界河。二戰期間,蘇聯紅軍在反法西斯戰爭中做出巨大犧牲,後又出兵中國打擊日本侵略軍,幫助解放了東北。解放後,中蘇友好,蘇聯援助中國搞建設。後來,兩家又鬧蹦了,還發生了珍寶島戰役,成了冤家對頭。而今,那個強大的蘇聯已經解體了,經濟蕭條不景氣,人們生活難了許多。而富裕起來的中國人,念老大哥曾援助中國的"一夜之恩",對困境中的俄羅斯民族有幾分憐惜和同情。想歲月流逝,看萬物變遷,思興衰交替,有幾多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的感慨。

回望即將離去的這個地方,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幅情景:一個征戰萬裡的老兵,在戰爭結束後,只身回到了家鄉。家鄉一切如舊,村莊、道路和房舍都沒有變,只是蕭條蒼老許多。村裡年輕人剩下不多了,圍著篝火跳舞的場景也沒有了,鄉村的安靜已經掩去了昔日活力。回到家裡,面對茫然的妻子和空空四壁,讓他對日夜期望歸來的這個家有些陌生。他自言自語問,這就是我們不惜生命所追尋的結局嗎?

(2004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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