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桃江到沅江

作者: Kemila

導讀三個地名都帶個“江”字,可見湖南真的是一個河網密布的省份。的確,平江縣依著汨羅江;桃江縣傍著資水;沅江縣就在沅江流入洞庭湖處——從地圖上看,一大片蔚藍湖水中點了一個小點,旁邊寫著沅江,好像這個縣城就生在湖上似的。 2004年10月1日,又是中國國慶大假的旅游旺季。不過旅游人潮趕的都是旅游知名景點的大集,就湖南來說那是張家界之類的旅游大牌和鳳� ...

三個地名都帶個“江”字,可見湖南真的是一個河網密布的省份。的確,平江縣依著汨羅江;桃江縣傍著資水;沅江縣就在沅江流入洞庭湖處——從地圖上看,一大片蔚藍湖水中點了一個小點,旁邊寫著沅江,好像這個縣城就生在湖上似的。

2004年10月1日,又是中國國慶大假的旅游旺季。不過旅游人潮趕的都是旅游知名景點的大集,就湖南來說那是張家界之類的旅游大牌和鳳凰之類的旅游明星;再不濟也得是衡山一類的旅游經典。湘東北寂寂無聞,國慶幾天大假,也就還和平日一樣,人沒有變多也沒有變少。

不過,話也不能說得太絕對,我不正往那裡趕嗎?

從成都飛往長沙的飛機上,旁邊坐著那個長沙人說你一個人在假期開始的時候搭飛機又不說我們湖南話那肯定是去湖南度假看朋友的,我說您猜得可真准!“我要去的地方叫平江。”

“平江,哦,革命老根據地。”

這是我除了知道它是我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的老家外,第二條關於它的知識。

“朋友會來機場接你嗎?”

“我不清楚。朋友在網上留言邀請我去她老家因為她也會從廣州開車回去。我在網上復了留言說接受邀請……就那樣。”

“如果她沒來接你,你在機場看看有沒有車直接去平江的。因為機場順路,從長沙市區發往平江的車走高速公路要經過機場。”

“哦。謝謝!我記住了。”



朋友繆是一個非常好脾氣的人,不過這時我也從她斯文的說話裡聽出了她覺得我比較過分的意思。“不是叫你拿到機票後上飛機前再打個電話給我的嗎?你這邊還最後一個摩蹭出來,再差幾秒鐘我們就走了。”

啊見到他們真高興。“這不你們不是還沒走嗎?”

“但你這樣很有風險你知不知道?我完全可以不來,也完全可以已經走了。”

“可是,和你們在一起我就不覺得有什麼風險。”

接機的除了她先生,還有他們從廣州帶回去度假的另一個朋友華。一行四人,我們先走京珠高速公路,再轉那條新修的山間坦途平伍公路。這是在中央的平江籍老將軍們為自己的家鄉請來的國家款修的公路,平江據說是一個將軍縣,這樣的將軍縣在湖南還有幾個。——星星之火點亮前的搖籃地區,假若沒有湖南人,中國今天的面貌會不會不同?不過既然是中央款修的路我不太明白為何這條公路還要收費。這條路將山裡的平江縣與外界的距離大大縮短。夜已降臨,我們往繆的家鄉駛去,窗兩邊黑黑的的山脈和零星的燈火急速往後掠過。清涼的風中我已經聞到了山裡秋的氣息……



“可惜是夜晚,你看不到我們清清的汨羅江。”繆的先生李不無遺憾地說。

整條公路,一直是沿著汨羅江流經的山谷走。

“沒關系。明天不就可以看到。像這樣夜晚到達一個新的地方我更喜歡。我聞就已經聞到汨羅江很清了。”我回答。

汨羅江果然有“眾河皆濁我獨清”的風範。穿城而過也沒有消解它任何清澈,在江邊的小沙灘上,把雙腳踩進水裡,沒有顏色的水倒底是不存在的,在這裡,通透的江水近乎墨;而後爬上界山廟的山坡遠眺整個房屋密集的新城,汨羅江水綠中帶藍,溫潤平靜,好似凝固。

此處西去大約二十公裡的汨羅江下游,便是屈原懷沙投江之所;而縣城東南16公裡處,是另一詩人——杜甫的墓地。兩位偉大愛國詩人死於一地,葬於鄰近,千百年來,已有不少人感慨過。這令到平江在勇武之外,又添了許多文化氣息。

而居於平江旅游景點之首位的“平江起義紀念館”,則根本就是一個建於清朝同治年間的書院——天岳書院。如今這裡房屋布局依然井然有續,保存一百多年前的舊貌。只不過,書院的房間裡,宣傳的是彭德懷的生平及功績。青磚黑瓦莊嚴古老的書院大門口樹影蒼翠,綠意昂然,而在這中間是彭德懷勒馬由韁的塑像,這一文一武的組合,大概就是平江縣的闡釋。這個地方,12元門票,借的是書院的框架,售的是起義紀念館的實。

書院旁邊是平江一中,每年國慶都搞的XX級二十周年校友會在今年是八四級。門口隆重地站了軍樂隊和少年儀仗隊,我們去書院時開始走錯了門,不小心到了中學門口,結果鼓樂聲大做,嚇了人一條。列隊歡迎,把我們當作校友了。每一個回來的普通人都是被熱烈歡迎的貴賓,或者,李說,是學校的潛在捐款人,所以他們皆隆重地對待。

我嚷著要去縣城找老房子看,李說我的行徑跟極力發展和壯大現代都市的城市追求格格不入。西街上街小,人少,房屋低矮,沿街有長長地掛起來曬的面條,和閑坐無事的老人,不過這條街已縮得很短。旁邊大路旁,滾滾的黃土工地,這是今天我行走經過時的景觀,不消多久,你再到平江來,便可看到一條全新的“財富商業步行街”——我只希望這樣的政府工程不要又落入一個有良好願望而無人響應的局面。李說湖南離發達的廣東太近了,大家都出外尋發展,所以平江縣現在還剩下的是386174部隊,即婦女小孩和老人。街頭玩笑都用部隊來闡述,可見這的確不愧為將軍縣。

汨羅江流經盤石洲時,緩緩地環島而流,將這個樹木蔥籠,山秀水美的4平方公裡小洲給環抱得圓圓滿滿。我們在這裡租小船環游。兩個人一條電瓶船,非常緩慢的那種,一人坐後甲板看漸逝的風景,一人坐前甲板看漸來的風景,只將手不時放回船艙撥一撥方向盤……汨羅江水清、綠、透、滑,是一河好水。

繆的父親抽時間陪我們。說平江還有不少水域風光和地文景觀。這我相信。可是李已經等不及要回他自己的家鄉了。於是我們在一個寒冷的清早,天沒亮就起床,趕往桃江。



桃江離平江不足三百公裡,分屬益陽地區和岳陽地區,可這兩個城市外觀上看不出很大區別,實際上,整個中國各地的縣城外觀都很像,包括本該很大不同的少數民族地區的縣城。——新造的樓房,寬直而塵土飛揚的馬路,無甚可觀的街面……店鋪平板的招牌總是在其左邊或者右邊有一張知名影星或歌星樂呵呵的臉,讓不知就裡的人以為那張熟悉的臉是這個不熟悉的店鋪的代言人。桃江街上清一色的白瓷磚商業建築上,從上往下掛滿了大紅布幔產品廣告,一個緊接一個,大馬路上也有不少橫幅搶奪人的眼球——不知道廣告效果如何,但倒是把這個城市裝點得很國慶。

李描述裡的桃江比我所見的更加誘人。山是竹林成海的好山,水是充滿了童年追憶野趣十足的好水,更不用說那令人遐想萬分的“桃花江是美人窩”意境。

於是李帶我們去爬山,去渡河。水庫淹沒了大片土地,包括耕地、住房、歷史遺跡,可也帶出了另一種湖光山色,只是那樣的湖山有點寂寞,在深秋。

竹山儼然是當地重頭的旅游開發資源中心,大山深處,修造了許多度假旅館、餐廳、茶樓,模樣很像廣東的那些休閑娛樂度假地區,樣子比較官樣和商樣,而少了民間淡泊寧靜的情懷和趣致,有些可惜了那些楠竹。

桃江幾日,還跟著赴了好幾個飯局,唱了久違的卡拉OK,也泡了不少網吧,李的人脈很好,看樣子我的這個朋友的老公在當地也算是個人物,走到哪裡都有人招呼。最後兩天,李和繆一家人再回平江,我和華買好了益陽到廣州的火車票後被留在了桃江。為著打發時間,我們滿大街亂逛,每一種小吃都去買來嘗,每一條看起來有點意思的小街都去度量,李應該沒有想到,我們這趟興起於平江的旅途,最後卻是把他的家鄉做了一個非常“深度”的旅游。



桃江縣城深度旅游後,時間都還有一天。李的家裡人說,“縣城不好玩,你們去長沙玩,很近的。”

此時長沙一日游對我實在沒有吸引力。我和華乘車到益陽,卻失望地發現,這個城市除了網吧,沒有什麼地方值得駐足。

於是我們到網吧。

一個小時後出來,已查好下一個目的地是沅江。華不置可否,對他來說僅僅是消磨乘車前的時光,去哪裡都無所謂。

這樣就到了沅江。在益陽買的地圖上有小幅的沅江市城區圖。看著地圖,一路向東,便到了洞庭湖系的東南湖。此處坐船,可以去看湖、觀鳥、穿蘆葦場。湖濱所泊都為漁船,沒有旅游船。有一個女人從坡下跑上來問我們是不是想租船,我一看她的船,大得可容一個排,而我們只得兩個人,我搖頭。

“價錢可以商量的嘛。”她還在後面喊。

我帶著華走到那些水上人家,在水上船與船之間搭建的木板路上穿插行走,華說我們是不是去問一問哪家願意包船的,我說不急他們自然會來找我們的,走到無處可走了,停下來抽煙。

果然就有人走了過來,是個小少年,“你們是不是想包船游湖?”

“對,你有船?”我看出來他是剛剛聽到我們和婦女的談話,然後碰巧都往這個方向走的少年。

“我沒有船,但我認識的人有。”

“那,你去把你認識的人叫來?”

“那你們等等。”

“不急的啊——”

來了兩三個年輕人,為首一個話很多,可當問到船是誰的的時候認的卻是那個比較沉默的高個子。話多的原來是這一帶收稅和處理糾紛的專員,也算是個吃國家飯的人,這已是我們船開出後聊出來的後話。當即船主開價包船是五十元。華隨即問,“那包多長時間?”

“你們說要去哪裡嘛,反正送你們去送你們回來就行。”

華還想說什麼,以確定他們不會走走過場便算數,被我暗地阻止。這些本不是賺游客錢的人,他們還沒學會和游客周旋那一套,我們非要他講出50元包幾個小時其實是把他們往商業路上訓練並且限制的是我們自己。

我說,“我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正想問你們,你們有什麼建議?”

“湖裡有個凌雲塔,爬上去可以看得比較遠,我們可以去那裡。”其中一個說。

“那經不經過蘆葦場?”

“經過,蘆葦場到處都是的啦。”

“是不是可以看到水鳥?”

“是啊。要多少有多少。”

“那麼,我們一邊走可不可以一邊打魚?”

“……?”

“我們在湖裡打了魚後可以去無人的島上燒烤,這樣大家的午餐就有了。”

“可是,我不會打魚,也沒有網。他要開船。”稅官說。

“我們一起打。網可以去借嘛。你,你不是在這裡收稅的嗎?”

“那,你們等等——”

最後四十元成交。稅官一會兒工夫捧來一大盆水,還拿來一個小網。我們出發。我真心誠意地邀請幫我們介紹船的男孩一起去,可他說要幫媽媽帶孩子,不能走開。

氣勢像個老大的稅官的孩子氣在相處時間長一點後就顯了出來。原來他才二十歲,他嘴裡的香煙沒停過,自己說一天可以抽兩包。我們從凌雲塔上下來回船後開始琢磨打魚的事。最後稅官攤牌說這裡我們是不可能打到魚的,不過漁民清早就下了網,我們倒是可以偷魚。此時大家肚子都餓了……船主顯然也贊成這個提議,並為我們即將進行的行為找借口:“大家都是漁民,彼此拿一兩條魚大家都不會有事的。”

華不同意偷魚,不過他勢單力薄,因為我的態度也傾向於“填飽肚子的事為大”。

華坐在船艙外甲板上繼續做他的標准游客。我和稅官開始挽袖子准備動手。

一點一點拔出竹竿,拖出下面一截一截撐起的網,看見網裡銀光在閃,魚在跳躍,大家開始興奮,船主熟練地維持我們與船身的平衡……我偷得來勁了,大魚小魚都往船裡放,稅官瞥我一眼,不屑地說,“小魚就算了,我們只要大的。”

除了草魚,其他幾條魚稅官只知道當地話怎麼說,寫不出來,我們載著這半艙的魚,要去燒烤,才想起,我們並無任何炊具和調料,連一個碗一個盤都無。

“那,要不然去我舅舅家煮來吃。”稅官提議。

他舅舅家在離沅江相反方向的七鴨子鄉,實際上,從那裡去我們即將乘火車的益陽已經不遠了。

只有舅舅和他念初中的孫女在家,其他人都到了外地打工。一到家,稅官非常熟練地端了盆水到室外的地上抄起刀弄起魚來,舅舅見來客,一言不發地去外面買了啤酒,很快工夫,桌上已燒起一鍋魚湯,我們圍坐小板凳,熱鬧哄哄地吃喝起來。舅舅菜地裡摘的韭菜,洗洗不用切就放進鍋裡煮,魚汁韭菜竟是美味得讓人不能自制……不知是太餓還是太貪吃,一會兒工夫,舅舅不得不去廚房把能吃的東西一一搬了出來,蔬菜、炒鹹菜、面餅、一碗叫不出名的東西……通通被我們放進魚湯去煮,那般滋味……只待一次次在記憶裡再去品嘗……

回程中,稅官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們當地壞人不少。你們在船板上走的時候就有人打你們的主意。以後要小心一點。”

“是嗎?”

“你們怎麼就敢跟我們上船?萬一我們是壞人怎麼辦?”

他們看起來的確不像好人。“因為……因為我一看你們就知道你們不是壞人。”

這個馬屁居然拍到位了,他用當地話興奮地對船夫大聲重復,“她說我們一看就像好人!”



離開湖南,離開中國的日子又有半年了。一直拖拖拉拉,才寫成這篇被李指定過的“游記”,他說你不能老在網上寫這個國家那個國家,你也要寫寫我們美麗的家鄉。

我體會他的感情,我也可以想像他少年時家鄉的美麗。不過桃江之於我,好像在往前“發展”的路途中有點迷失,一如許多帶著本質往前走而走的途中又迷失掉理想的人生。平江很好。而沅江,這趟旅途,沅江是個意外的驚喜。

我不知道我交的作業李會不會不滿意,只是想告訴他,其實,這一路,我已感受到了美麗的風景,那是來自他們一家人,和路上遇到的所有人的熱情和坦誠。


精選遊記: 岳陽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