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旅行日記(1981年)九(普陀山)

作者: huihui9191

導讀1981.6.23星期二 晴 上海——普陀 又混了一天,成了混世魔王,在煎熬中渡日真是太痛苦了。上海這個地方實在引不起我的興趣,在這裡只要你說的不是上海話,一概被歧視。,就連鄰居的保姆都非常勢利,據說她是這一帶的保姆頭子。 晚上當我們上了輪船的時候,我心裡才舒暢了許多,又要在大海中航行了。我這四海飄零的人,不能有片刻的安靜。在城市生活的死水裡, ...

1981.6.23星期二 晴 上海——普陀

又混了一天,成了混世魔王,在煎熬中渡日真是太痛苦了。上海這個地方實在引不起我的興趣,在這裡只要你說的不是上海話,一概被歧視。,就連鄰居的保姆都非常勢利,據說她是這一帶的保姆頭子。

晚上當我們上了輪船的時候,我心裡才舒暢了許多,又要在大海中航行了。我這四海飄零的人,不能有片刻的安靜。在城市生活的死水裡,我乞求著風浪中的遠航。海關大鐘一分一秒地走著,終於指向開船的時間——七點半。汽笛一聲長鳴向外灘告別,水手們卷起了錨鏈,起錨了。船向黃浦江心駛去,螺旋槳劃開了黃浦江的濁浪,推動著自身前進,繁華的外灘隱去了。錨泊在兩岸的各國貨輪向我們鳴笛致意,和我們同行的只有東方紅九號輪,那是到重慶?還是漢口?我們一出黃浦江就要各奔東西了。

我站在甲板後弦,依欄遠眺,把黃浦江的夜色盡覽,船尾飛濺的水花隨著水域的加寬更加激烈地翻騰著,水花敲打著船板,你能穿透這鐵甲嗎?你能叩進的是我的心扉。深沉的江水呀,你在光柱下一起一伏閃著粼粼波光,我無法看透你的深奧,也無從衡量你的邊際,你日日夜夜向東流去,注入東海,好像有永不枯竭的源流。

一個人在茫茫大江大海之上是多麼渺小,如滄海一粟,寄蚍蜉於天下。我們能向這個世界要求什麼呢?我們又能給這個世界做些什麼呢?我們實在是太渺小了。不要把自己的個人得失看得很重,名利地位,只是過眼煙雲,人生短暫,大自然無窮的變幻,博大的胸懷可以容下千千萬萬個我,我滿足了。我將更深刻地認識自己,自己生命的價值,自己在天地間的位置,自己的人生目的。

物質的豐富可以給人暫時的享受,愛情可以給人熱戀的甜蜜,但是這些都是有限的。有限的東西到了頂點就又會不滿足,我追求著無限,追求精神境界中無止境的無限。我曾有過許多追求,有失意的痛苦,也有達到目的的快樂。可是目的一達到,便又不滿足,又會產生無所寄托感到空虛。人就是這樣矛盾的個體,也許正是這樣才促使了人類的前進。

現在我拋棄了物質享受,一心追求精神快樂,書本為我打開了理性知識的大門,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又為我打開了感性知識的大門,“走進去吧創造你的人生”,我大聲對自己喊叫著。

1981.6.24星期三 晴 普陀

一夜的航行,我們睡在又熱又潮濕的五等艙裡,成了船上最下層的人。機器在推進水的過程中發出巨大的轟鳴,吵得人難以入睡,空氣通過幾個風口送進來,吹在身上冷颼颼的,只能把風門關上。我朦朦朧朧地看著艙頂的鐵板,心中有一種壓抑的感覺。夜裡,我時常醒來想著如果船漏水了怎麼辦?從哪裡逃出去呢?要是像冰海沉船中的泰坦尼克號,我們五等艙的乘客豈不是最不值錢最該死的人嗎?

早晨四點多,我爬出了濕熱的底艙,甲板上空無一人,清冽的海風向我襲來,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睡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天漸漸亮了,我躲到船尾避風的地方,凝神眺望著大海和天空。海面上不是出現一些小島,小島標志著離舟山島不遠了。天空陰沉沉的,大片晦暗的烏雲遮住了天空,它們在無邊無際的天空中急急忙忙趕路,不知要趕到哪裡?疲倦了嗎?休息一會吧。無限大的空間呆在哪裡不都是一樣嗎?何必苦苦趕路呢?又有一大卷陰雲從天外趕來,掩遮住東方的天空,太陽從雲縫裡露出了頭,把雲層的邊沿染成金黃色。雲層披著自己美麗的外衣向人們炫耀著,好像火山的岩漿奔騰流淌。

不知什麼時候,海鷗出來了,一只海鷗緊緊跟著我們的航船,在翻騰的浪花中尋覓著什麼。以前我以為海鷗跟著船飛是為了吃船上倒下的剩飯剩菜,後來我才知道,它是在找被螺旋槳打昏的魚兒。不知不覺中,海鷗越來越多,它們追逐著波浪,盤旋在水上,神態是那般認真,那樣專注,居高臨下窺測著,一但看到魚兒的蹤跡,便旋風般俯衝下去,直到把獵物捕獲。自然界的萬物都有自己賴以生存的手段,海鷗就是這樣安排自己的一日三餐,維持生活。

海星號於早晨七時抵達沈家門碼頭,去普陀的渡船已在碼頭等候。我們無暇去沈家門領略“小上海”,趕快爬到渡船上,一路上水急浪高,大浪打在船舷上,激起高高的水花像下雨般落下,大海有千變萬幻的性格,此時正是它熱情激昂的歌唱。

同船除了一些零散旅人外,還有一個上海工商界的愛國建設旅行團。成員都是些妖裡妖氣的老太太和神頭鬼臉的老頭子,快進黃土了還在眾目之下打情罵俏。這些人從骨頭裡都自私透了,好像船上只有他們沒有別人一樣。

普陀山到了,我們走在上山的路上,八點多鐘的太陽已經很毒了,山回路轉,大海時常不意出現在面前。海塗上爬著許多忙碌的蟹子,不知為什麼這裡並沒有捉的捉蟹的孩子。普陀山和我想像的一點也不一樣,寺廟不是集中在一起,而是散在各處。從山腳到上頂,一路上布滿了寺廟,主要的有普濟寺、法雨寺、海慧寺。

行不多久,經過普陀山招待所,就可以看到一個牌坊,透過牌坊便可看到一個影壁,上面寫著:南海觀世音幾個大字。此時,朝拜就開始了。普濟寺前人群來來往往,寺前小橋流水,碑亭錯落。步入寺門,香火極盛。老和尚的念經聲中成群的香客跪拜叩頭,朦朦跪在一個空蒲團上,鬼頭鬼腦地出著洋相,我趕緊搶下一個鏡頭。我們這些不屑的無神論者若此舉被他們看到一定要挨罵了。

走了幾個小廟,廟小神靈大,做佛事的人總是要把每個廟都拜到,不然怕不靈。還有許多東南亞華僑在這裡拜佛,據說這裡主要靠華僑捐錢修繕。怪不得他們給華僑吃面條,不給我們吃。可見佛門弟子並不超凡入聖,他們不是同樣勢利嗎?

中午我們到了法雨寺,寺中空蕩蕩的無一香客,只有一個老和尚,可能他們也實行工廠的三班倒。這個老和尚上正常班。我們和他吹了一會,佛教理論他不懂,就知道拐彎抹角讓我們燒香捐錢。天下的凡人都愛財,天下的和尚更愛財。他們可以不勞動靠別人的施舍過日子,真是一群俯在社會肌體的寄生蟲。還要用一套迷信來欺騙別人,假充樂善好施,普渡眾生,真乃惡人也。

從法雨寺出來,向佛頂山攀登,一路上都是青石板鋪成的小路,低矮的樹叢遮不住海島上的烈日,強烈的陽光烤得我直冒油,只有當海風吹過時,才感到一絲涼意。冷和熱的矛盾結合在一起,使人在不堪忍受中得到緩解。漸漸地腿上勁了,只好不時停下來休息。你可真不能小看了這個小山,酷暑時爬這樣的海島小山也很不易,年輕人尚且如此,老年人呢?他們身背香袋,手捻佛珠,拄著拐杖居然也要爬到山頂。一路上每到一處還要燒香磕頭,不知他們是真信假信。也許是真的信佛。

海慧寺裡專門有和尚給人蓋章。不知是什麼年代留下來的幾方大印,成了寺裡的聚寶盆。每蓋一枚,現洋一元。他們總是用冷眼看著我們這些不送錢給他們的人。越是這樣,越叫人討厭他們。海慧寺後面的山蔭處有一棵名貴的樹“鵝耳櫪”。據說這種樹每每兩叉對生,對稱而長,葉子也是這種規律。我坐在石上著意觀察,果然如此。但不知其有何用途,或許在植物學家的眼中它們的身價就會扶搖直上吧,在我這個無知者看來卻很平淡。

普陀山不虛海天佛國的盛名,海和山都實實在在地融合成為一個整體。不知道在哪裡就會出現在你眼前奇跡般的大海。千步沙灘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地方,“聽潮”、“望海”兩塊巨石孤獨地佇立在海邊平沙上,仿佛是在眺望,好像是在傾聽,那樣專注,那樣凝神。大海啊,你波濤洶湧,一望無際,古往今來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詠嘆你壯麗的景色。

海灘上一大片金黃色的沙灘,走在上面柔軟舒適,涼氣從腳底透入心中。我真想在上面翻滾跳躍,玩一場打仗游戲。我高高卷起褲腿在海潮中奔跑,自由得像一只小小的鳥兒。正午的潮正在湧漲,浪頭一個連著一個向岸上翻卷,親切地為我擦拭汗漬風塵。大海也有孩子般的性格,帶著純真,帶著熱情,用浪花的熱情地擁抱著我。

我又皈依了自然的本性,盡情地和大海玩耍。太痛快了,許久以來被壓抑的心得到了解放,自由的人是多麼幸福呀。為什麼人只有到了大江大海,高山深壑中才能找到自己,才能毫不隱藏地暴露自己的本性?算了,不去想這些,海風啊,你使勁吹吧,我的每一根發絲都隨你而飛舞;海浪啊,你用力打吧,除卻我身上的每一點塵土。

在沙灘上,我尋找海潮帶來的貝殼。真失望,沙灘上平平的,幾乎一點異物也沒有,只偶爾有一個破碎的螺螄。大海給我們的禮物太少了,我嘆息著。是大海太吝嗇了嗎?不,大海用她母親般的胸懷保護著自己的孩子,不忍把它們拋到無法生存的地方,被世人作為玩物和裝飾品。

貝殼沒有撿到,我發現沙灘上有許多小洞,原來這些小洞都是小螃蟹挖的。它們的身體很小,是透明的。小軀殼裡面的生命還沒有自衛的能力,為了生存,只好挖了許多洞。在遇到敵人進攻的時候,就趕緊跑進洞裡藏起來。別看它們是橫著跑,一般的人很難抓住它們。它們跑起來迅速極了,進洞以後還要伸出頭四下張望。,一旦看到危險解除,就又大搖大擺地到海灘上來散步,到底它們才是海邊的居民,長期住在這裡,慣看海水漲落、世人的游蹤。一如既往過著自己的日子,什麼也不能打擾它們。

我們投宿的普陀地區招待所真是個好地方,建在山下普濟禪寺旁邊。門前亭台樓榭,曲院風荷,海風吹來,荷葉翩翩起舞。月掛中天夜色太迷人了,人們三五成群在池邊納涼,講著自己經歷過的有趣事情。最有意思的是這裡的和尚在暮色降臨的時候要做佛事。漆黑的大廟裡點起紅燭,到處都是縷縷燃燒的香火。三個大和尚打扮成菩薩的樣子,黃袍袈裟,和西天取經的唐僧一個打扮。並排坐在台子上,下面則是幾個小和尚在桌子旁圍成一圈,一個個伸長脖子起勁地唱著經文,一邊敲鼓,一邊打鈴。桌上放著暖水瓶,不時喝點水潤潤喉嚨。大和尚的領唱則有氣無力,華生牌電扇在他們身後不停地吹著。和尚真不傻,嘴裡念著老祖宗的經文,身邊享受著現代的電扇。

大廟裡還供著幾個牌位,原來這裡在給死人做道場,超度亡靈升天。每個牌位前都擺著十幾個小碗小碟,裝著各種各樣的飯菜,無非是些炒土豆、炒粉條之類的。還有一筐大元寶,都是銀紙糊的。留做死者在陰間用度,以免生時受窮,死時還要受窮。老百姓就信這些,你有什麼辦法。用自己辛辛苦苦掙的錢來供和尚。

和尚念經真是催眠的良藥,一會就困了。神經衰弱的人不妨去試一試。我們回到住處,屋裡不知何時來了一群沈家門的小娘們,她們嬌聲嬌氣,又叫又唱,鬧得人走投無路。

1981.6.25星期四 晴 普陀——上海

半天的時間游遍了昨天沒有去的地方,紫竹林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不肯去觀音院東臨大海,據說唐朝的時候,日本僧人到五台山請觀音菩薩去日本,走到普陀山要渡海東去時,遇到了風浪,觀音不肯去,就被供奉在這裡了。當地的一個漁民和僧人一起修了這個觀音院。

這個廟很小,遠不及幾個大寺的華麗氣派,顯得很樸素,像個農家小院。廟裡供著一尊小小的觀音塑像,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姑子守在這裡,接待來往的香客。廟外有一個望海亭,站在亭中東望大海,長風浩蕩,心境暢快。海浪中,一只小漁船在海中航行,有觀音保佑,船就不會翻了。

亭子下邊有一條欄杆石階小路,扶欄而下,出現了一個深深的礁石洞。望下去黑沉沉的,只有一線光亮。海潮拼命地拍打著石壁,發出一陣整沉悶的轟鳴,因這響聲而得名,這裡叫:潮音洞。觀音菩薩在不遠的廟中,每當夜深人靜時,聽到這格外響的潮聲,不知有何感想。

普陀山的寺廟被我們一覽無余,吃了午飯,我們趕到碼頭等船。時間尚早,我發現海邊的幾塊巨石上都有字跡,諸如“南海佛國”之類的,還有佛教的訓言等等。工人們正在維修一個高大的牌坊,這就是普陀山的南天門。牌坊的角上有兩條龍,身子縮成一團。不知為何,龍在這裡要受這麼大的委屈,幸虧這裡遠離大陸,皇帝老兒沒有出海的膽量,不曾到過這裡。不然看到真龍天子成了這付模樣,豈不要大發雷霆。

等船的人陸續來了,還有兩個二十幾歲的小和尚,想必是看出家人舒服,便以此為業了。

渡船在東海中航行了四十分鐘,沈家門,人稱:小上海的地方到了。船泊在碼頭上,到處都是漁船,漁民們在船上忙碌著,空氣中充滿了鹹魚的腥味。

狹窄的街道上聚滿了密密麻麻的攤販,成捆的鹹魚干在等待著買主。從街頭到街尾,雜亂的路上讓人頭暈目眩。空氣好像是催吐劑,一陣海風刮上岸時,塵土和廢紙一同在空中飛舞。小上海不知指在何處?這裡對於我們唯一可取的就是番茄,又大又紅的番茄只一角一斤。我們惟有一個大書包,掏出了所有的東西,裝滿大番茄,此時也算是滿載而歸了。

回去又是海星號,我們的票仍然是底艙。和來時不同的是換了兩個床位。低矮的頂板稍不小心就要碰頭,潮濕的空氣一會就把衣服打濕了。有什麼辦法呢?只有再忍耐一夜。五點鐘,船起錨了,出港了。海星輪緩慢地行駛,小心翼翼地繞過水中玩耍的孩子,馳向大海。

舟山群島啊,真讓我留戀。這裡水抱著山,山圍著水,山山水水相依相連,大自然經過了多少億年的運動,營造出這一片海島。這些大大小小的島是荒島嗎?有人住嗎?據說海島上有沒有人家主要取決於有沒有水。這島上有淡水嗎?如果海難的人們被風浪打到這裡,是否能生存呢?我並不幻想著基督山島的奇跡,可是好奇心總驅使我想入非非。真想遇上風暴,讓我經受一下生與死的搏鬥,讓我漂到荒島上,尋找海鷗棲息的地方,尋找人留下的痕跡。

太陽是不管別人事情的,它總是按照自己的規律東升西落。此時,西下的殘陽隱沒了,余輝映照著天邊的浮雲,變幻無常的雲層在光的作用下,不時地變化著畫面。大海靜悄悄的,只有海星號在前進。遠處,一條孤零零的漁船闖開薄霧,來到海天之間,茫茫的大海無邊無際,不由的替海上的漁人擔心。天色將晚,他要漂到什麼地方去呢?哪裡才是他們的歸宿,是荒島嗎?

夜的帷幕拉下了,漆黑的海面上只有航標燈一明一滅指引著航向。星星一個也不出來,月亮也不知藏到什麼地方睡覺去了。突然遠處的小島上閃起了弧光,像閃電一樣映亮了天空。這種光我曾在周口店見過,在邢家堡見過,至今也沒有搞清楚是什麼光。是電焊光嗎?又似乎太亮了。小島上還亮著成排的燈光,看來是個大島了。他們在孤寂的島上是怎樣年復一年的生活呢?

夜晚的海風冷颼颼地吹來,一天的疲乏又向我襲來,只好不情願地回到底艙,一夜的時間又要在地獄般的底艙裡煎熬。我發誓下回坐船,無論如何也不要坐底艙了。



(抓了個蜻蜓)



(海天佛國)



(大海弄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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